“这个小子居然比我还要俊俏!”
叶小天一见此人相貌便有些心生反感,此前他只见过一个相貌气质超过他的人,那就是当朝三国舅李玄成。可那李玄成表面上是个谦谦君子,实际上却是一个偏执阴险的小人。
从此叶小天心中便存了一个印象:小白脸没有好心眼,但凡生得太过俊俏甚至有些阴柔的男人,一定不是好人。如今这个姓于的小子比李玄成还要俊俏几分,面如敷粉,齿白唇红,叶小天对他自然就没有好感了。
叶小天沉着脸色道:“本官正在这里审问水银山争端之始末对错,你不曾通禀、未听召唤,擅自上前打断本官问话,你可知本官在处就是公堂,完全可以办你个咆哮公堂之罪!”
李经历在一旁抻脖子瞪眼睛,仿佛突然从蛤蟆精摇身一变成了龟丞相,不停地冲叶小天挤眼睛,奈何叶小天说罢,目光便像箭一般射向那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相貌风仪比不过他,不能在气势上弱于他,根本没注意李经历的眼色。
小白脸呵呵一笑,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象牙折扇,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深深地望了叶小天一眼,悠然道:“鄙姓于,名俊亭。论起辈份来,于福顺算是我的侄孙吧。”
这小子顶多也就十七八岁,二十七八岁的于福顺居然要称他为叔公,这个辈份确实大了点儿。不过于福顺是于家寨之主,这少年应该只是占了辈份,在于家寨的地位却未必有多大。
叶小天若要整治那些有身份的寨主堡主们,一旦对方不肯服软,就很难下得来台,他总不能因此就真的动刀动枪,不要看那些土司们兵甲器仗远不及大明正式官军齐备精良,但是他们占据天时人和,又有天堑一般的地利,谁想征讨他们都不容易。
当年元朝铁骑纵横天下,对南疆土司们的征讨也多以失败告终,最后只好封他们个宣慰使,名义上算是征服了,聊以自慰。大明正统年间朝廷三次发兵征讨麓川,前后历时九年,造成国内穷困不堪,义兵四起,政局为之动荡不安,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若真要激怒了这些土司,逼得他们不计后果地进行反抗,不管朝廷能不能打得赢这场仗,挑起这场战争的叶小天都得对开战后的严重后果负责,只能以他的项上人头向天下人谢罪了。
然而若是拿这小白脸开刀的话就没有那么大的风险了,他既然主动冒出头来,叶小天怎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他冷笑一声道:“你是于寨主的长辈,你家晚辈莽撞行事,引起诸部纷争,你这长辈也难辞其咎,近前来,跪下答话!”
于俊亭年细细长长的眉毛微微一挑,用有趣的眼神儿看着叶小天,讶然道:“你要我跪下答话?”
叶小天脸色一沉,道:“本官没有免你跪见之礼,难道不该跪见么?”
于俊亭微微一笑,道:“于某是秀才身份呢,秀才见了八品官,不用跪吧?”
叶小天一怔,秀才?秀才就是有功名的人了,连七品官见了都不用跪,何况他是八品官呢,叶小天摆谱失败,恼羞成怒道:“你有功名却不早说,是诚心戏弄本官么?”
于俊亭似笑非笑地道:“于某刚到,你叶大人便大打官腔,根本没给于某自报身份的机会呀。”
叶小天冷哼一声,臭着脸道:“既是生员,免你跪见,近前答话。”
于俊亭笑吟吟地道:“不急,不急,于某还有话说。”
他把象牙骨的折扇往掌心里一拍,高声喝道:“来人啊!给本官更衣!”
叶小天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本官?”
就见人群后面忽然走出四个雄纠纠气昂昂的大汉,再后边又跟着四个鬓含蝉影、削肩修劲的使女,四个大汉各自捧着一个托盘,上边盛的分别是:藕丝步云履一双,锁子黄金甲一套,凤翅紫金冠一顶……
若真是如此,眼前这小白脸就不是小白龙,而是龙宫借宝的孙大圣了,但那托盘上所盛之物,对叶小天的震撼实也不亚于那些宝物。
第一具托盘上是一双青缎白帮的官靴,不稀奇。第二具托盘上是一顶乌纱帽,也是不稀奇,第三具托盘上是一条玉带,也……不算稀奇吧。第四具托盘上是红彤彤的一件官袍。
大红袍?!
叶小天登时有点晕,按照大明官制,一至四品穿红袍,五至七品穿青袍,八至九品穿绿袍。放眼整个铜仁府,官职最高的就是张大胖子,也不过是正五品的土知府,要穿青袍,怎么随随便便蹦出个小白脸,居然穿起了红袍?
就见四个使女走上前来,有条不紊地替那俊美少年穿戴起来,戴正乌纱,趿上官靴,穿上官袍,束上玉带,整个人再往那儿一站,就像一位等着入洞房的新郎倌。
叶小天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摇身一变的于俊亭,胸前那块补子上绣的赫然是一头豹子,豹子……那就是正四品的武官了?叶小天忽然觉得屁股底下有点发烫,快坐不住了。
于俊亭换好官袍,又从老妈子手里接过象牙折扇,慢悠悠地走向叶小天,行至展凝儿身边时忽然站住,一双俊眼略带邪意地上下打量她几眼,笑吟吟地道:“展姑娘?”
展凝儿把酥胸一挺,护刀于肘后,毫不示弱地向他瞪起眼睛:“是我,怎么?”
于俊亭点点头,笑眯眯地道:“水西三虎,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展凝儿把小瑶鼻一翘,冷哼了一声。于俊亭笑了笑,继续走向叶小天,叶小天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儿还在发怔,这个变化实在太突然、太刺激了,正大摆官威的叶大老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于俊亭拿着象牙小扇在叶小天眼前晃了晃,又向前轻飘飘地一引,笑道:“叶大人,请让座吧!”
“啊?”
叶小天惊醒过来,只能讪讪地让位,于俊亭一撩红袍,端端正正地在那块方石上坐下,忽地俏脸一沉,冷斥道:“大明广威将军、行铜仁府通判事于俊亭在此,葫县县丞叶小天,还不上前跪见!”
仿佛当头一个霹雳,饶是叶小天脸皮够厚,也不禁臊得羞眉搭眼的,方才他就是这般整治人家的,现在于俊亭居然有样学样。看来方才他大呈官威的时候这小白脸就在一旁了,该死的李经历,怎么不提醒我。
这时候叶小天才想起李经历,扭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经历一脸无辜,向他翻了翻白眼儿,他早就向叶小天做出暗示了,眼睛眨得都快内伤了,奈何叶小天却视若无睹,怪的谁来。
于俊亭见叶小天昂然不跪,嘴巴微微一咧,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笑吟吟地道:“叶县丞,对上官不敬,可是僭越之罪呀,要打板子的哟。”
依照大明礼制,同级官员相见,互行揖手礼,地位稍低的,立于右侧揖手,高位者点头答礼。如果地位差距再大一些,高位者可以不还礼。如果双方地位差距超过四等,那么卑者要行拜礼,即跪地一次,叩头四次。
大明官制有九品十八等,广威将军是四品官,通判是六品官,如果是按照于俊亭较低的职务来算,叶小天正好差四等,勉勉强强不用跪拜了,但是人家还有广威将军的身份,这就差了足足八等,想不跪都不行了。
叶小天颇为尴尬,对地位相差太大的上官行跪拜礼,他并没有什么心理障碍,人家确实比他地位高的多,那就应该拜,这是应尽的礼节。问题是他刚刚还以此给别人下马威,马上就被人拆了架子,还是当着凝儿的面,实在有点没脸。
于俊亭一见叶小天为难情状,“噗嗤”一声笑了,颊上顿时浮现出两个好看的酒涡:“看来叶大人是不愿向本官跪拜了,来人呐,打他二十大板。”于俊亭说完,又对叶小天点点头:“本官打你,只是惩罚你的不敬之罪,打完了,你还是要拜的!”
“慢着!”
叶小天清醒过来,辩解道:“非是下官不拜,只是足下既是正四品的广威将军武职,又是正六品的铜仁通判文职,下官着实不解,难以确定足下身份,故而不能下拜,还请足下亮出官身以资证明吧!”
叶小天心想,你又不是正在上任途中,大印不可能随身携带,而是放在衙署里面。没有证据,我便可以拖延过去,就算回了铜仁府还是要向你下拜,错过今日也就避免尴尬了。
于俊亭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双妙目微微一闪,笑嘻嘻地道:“李向荣,你过来,你告诉他,本官究竟是不是铜仁府通判,是不是广威将军!”
李向荣对叶小天苦笑道:“叶县丞,上面坐的这位,的确是本府通判,也的确是广威将军,本官可以为证。”
叶小天犹自挣扎道:“正四品的广威将军怎么会做了正六品的铜仁通判,李兄所言,叫人难以相信。”
李向荣满头大汗地把叶小天拉到一边,小声解释道:“叶大人,是真的,这种事李某岂敢与你玩笑。”
李向荣向叶小天解说了一番,原来这于俊亭还真是广威将军,世袭的。当初大明军队进入贵州,在铜仁府是于家率先归顺、并协助大明军队平定地方,是以被朱元璋钦赐“世袭广威将军”。
不过广威将军本来就是散官。官吏大多有三个头衔:官、职和差遣。有时候这三个头衔并不统一。“官”是用来评定待遇等级的,职是虚衔表示清贵地位的,差遣才是他实际上掌握的权力。
散官品级较低而所任职事官官阶高者,称为“守”某某官,官阶高而所任之职事官的官阶低者,称为“行”某某官;,所以于俊亭方才说“广威将军,行铜仁府通判事”。
当初在铜仁府势力最大的是张家,如果让于家成为铜仁之主,势必导致张家的强烈反对,那么铜仁府刚刚平定的局势又要掀起风波,所以在土官职事的安排上,张家是世袭知府,于家是世袭通判。
通判的权力仅次于知府,是知府的佐贰官首领,辅佐知府处理政务,举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州府公事,均须通判联合署名方能生效,而且通判还有监察包括知府在内的其他官吏的权力,故而又称“监州”。
老朱家就喜欢干这种事,比如大学士就是权重而品低,当初朱洪武给势力仅次于张家的于家封了一个品级更高的官,却让于家担任张家的副手,同时还有监督张家的权力,未必不是存了制衡之意。
于俊亭好生无聊地坐在方石上,用象牙小扇拄着下巴,等着李经历向叶小天解释。看他二人模样似是解释完了,于俊亭便懒洋洋地道:“叶县丞,你听明白了吧,究竟是拜不拜啊!”
李经历赶紧推了叶小天一把,小声劝道:“去吧去吧,女人家心眼儿小,千万不要得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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