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姚摇没想到, 和李四健最后一次见面，会在公安局的停尸房。
男人肮脏残破的身体躺在冰冷的铁床上, 大半张脸被暗红色的血覆盖, 混着腥臭味和泥土的气息，像是生前遭受了不小的痛苦，脸部肌肉扭曲成狰狞的模样。
如果不是周嫂站在旁边, 挽着她的胳膊, 姚摇很可能会吐出来。
确认完毕，警务人员将白布重新盖上。
回到询问室, 姚摇一对二坐在两个警察面前。
见她脸色煞白, 明显受到惊吓, 女警官倒了杯热水给她, 确定她没什么事, 询问工作才有条不紊地展开。
回答完基本问题, 警察询问她和李四健关系方面的事，“据我们所知，你前段时间曾因为他上了热搜, 还去警局报案, 你们父女关系看起来很不好。”
尽管握着温热的纸杯, 姚摇还是止不住手心发凉, “是。”
“具体情况可以说说。”
姚摇顿了下, 缓缓开口，“他对我来说, 最多算是名义上的父亲, 对我从来没尽过抚养的义务, 早年的时候就经常赌钱，还对我妈家暴, 我妈在我一两岁的时候就带着我跑了，所以我对他几乎没有感情。”
男警官低头记录了一会儿，接着问，“这么多年，他有联系过你们母女吗？”
“有找过我们，”姚摇眼睫轻颤，“在我高中的时候，我妈因为车祸住院，他抢走了我很多钱。”
“没报警吗？”
“报警了，但是没用。”
“后来呢。”
“我从韩国回来，他又三番五次的找到我的地址，找我要钱，骚扰我。”
姚摇深吸一口气，把这么久一来遭遇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二人。
等记录完这一切，女警官果然问出那句话，“你恨他吗。”
“……”
从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哪怕是路美盈。
爱和恨这种东西，在她这，一直是很奢侈的存在，自从被推着迈入这个水深火热的娱乐圈开始，她就已经不配拥有普通人的大多数强烈情绪。
在韩国的时候，光是应付一轮又一轮的考核，和同期训练生的霸凌，就已经够难熬，她根本没力气想别的，而回国后，她面对李四健的纠缠，也只有烦躁和恐慌。
因为她是艺人。
风雨飘摇又毫无靠山的艺人，光是在这个圈子里生存，就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所以，那就顺从的，随他去吧，只要他不做什么过火的事。
然而真正意识到，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男人，从未把自己当做亲生骨肉看，就是在他醉酒的那次，带着好几个男人砸门，要拖着她出去。
姚摇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恐惧。
但即便是那一刻，她也没有产生那种强烈的恨意。
像是躲避厄运和垃圾一样，她火速搬了家，却没想到这个男人阴魂不散，揪着她不放。
非要咬定一个时间的话，那就是这里吧。
她的确恨他。
也曾幻想过，这个男人有一天死于非命。
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她发现，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对他的恨意也像凭空消失一般，剩下的只有空洞和茫然。
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纾解的委屈。
为什么是她。
偏偏是她，继承了这个男人如此低劣的血脉。
—
周嫂电话打过去的时候，蒋执正在公司开会。
因为是很重要的会议，他的手机一直静音，还是会议结束后，韩特助把消息告诉他的。
原本还有几个客户在等待与他会面，然而得知姚摇被带到警局，蒋执瞬间什么心思都没，直接驱车前往警局。
这个时候，询问已经结束。
姚摇被女警官送到门口，“如果后续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好。”
姚摇点头，“我会好好配合的。”
女警官安抚她，“不过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你这边的不在场证据还是很充分的，我们找你也只是协助调查。”
姚摇笑了下，“我知道的。”
两人稍作寒暄，黑色迈巴赫就在这时转了个弯，稳稳在二人面前停下。
思绪空白了一瞬。
姚摇怔住。
下一秒，那个熟悉的身影推开车门，面色阴沉，气场高贵而疏冷。
之前姚摇从周嫂那得知，蒋执一直在忙，没接电话，就没想着他能来找自己，所以这会儿，她多少有些意外。
视线在空中相接，她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却不曾想男人长腿一迈，走上来，一把将她护在身后。
女警官愣了愣。
蒋执捏着姚摇的手腕，眼底是藏不住的凉意，“请问，询问结束了么。”
男人嗓音低沉冰冷，带着莫名的威慑感，姚摇一听，就听出他压抑在心里的火气，见女警官脸色不大好看，她赶忙捏了捏蒋执的手。
“结束了的。”
姚摇小声道。
蒋执不动声色地看着女警官。
女警官被他的气场压得瞬间矮了一截，点头，“结束了，你们可以走了。”
蒋执这才收回眉宇间淡薄的戾气，可话语间，依旧带着浓浓的威压，“我女朋友与这个案子无关。”
“……”
男人嗓音里是化不开的凛冽，“希望你们好好调查，不要给无辜的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
直至上车，蒋执难看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今天北城的温度出奇的低，姚摇出门的时候穿得不多，以至于这会儿，她的手冰冰凉。
蒋执让韩特助把车内的温度调高，而后又把她两只手托在手心，反复揉搓。
肌肤相碰，酥麻感如同电流一般遍布全身。
姚摇盯着男人冷俊的眉眼，心里暖暖的，“你怎么突然来了？
不是在忙？”
确认她的手没那么凉，蒋执才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都被叫去警局了，我还有什么可忙的。”
这话听起来，就很让人喜欢。
姚摇抿了抿唇，垂下眼帘，老实巴交的，“又给你添麻烦了。”
蒋执蹙眉，低笑了声，“你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
姚摇抬眸。
“这才刚在一起，”男人轻笑，眼底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温热，“不正应该好好表现，不然你觉得我对你不好，又把我踹了怎么办。”
被他这么一点，姚摇顿时有些心虚，“哪能啊。”
蒋执淡笑着，把玩她嫩白的手指。
闻着男人身上好闻的香水味，姚摇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低落瞬间被冲淡不少。
“不过你说的对，”她勾起唇，眼睛弯了弯，“你现在是我男朋友，我得物尽其用。”
蒋执勾唇一笑，“知道就好。”
随后，他抬腕看了下表，“时间不早了，你饿不饿？”
姚摇点头。
蒋执揉了揉她温热的头顶，“那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不知为什么，姚摇此刻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简简单单地呆在他身边，哪怕只和他腻歪。
也不在乎两个人到底会不会做饭，她随口道，“我想吃家常菜，我们买菜回你的公寓做吧。”
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蒋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确定？”
想到之前自己在他家厨房的表现，姚摇噎了一下，改口道，“不然就点外卖？”
“……”
蒋执点头嗤笑，很是无奈，“随你。”
怕老太太和楚潇潇担心，蒋执第一时间回了电话过去，而后才驱车前往离公寓不远的超市，带着姚摇购置食材。
虽然不怎么会做饭，但在挑选食物上，姚摇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蒋执也不打扰她，推着车跟在她身后，任由她选。
忽然想起前阵子姚摇给他做饭哄他，蒋执忍不住打趣，“你上次做的那个豆腐汤，在哪里学的。”
姚摇对比着哪颗白菜好，随口答道，“网上啊。”
蒋执哼笑，“这是什么网，这么不靠谱。”
闻言，姚摇一顿，回过头，“怎么。”
蒋执忽地凑近，眼神戏谑，“你知不知道你做的有多难吃？”
姚摇：“……”
“也就是我。”
蒋执话语里是藏不住的宠溺，“能包容你这么烂的厨艺。”
彻底被他的话激怒，姚摇不服，“我那次只是不小心把盐放多了，并不是我真的不行。”
蒋执推着车往前走，明显没有听她狡辩的意思。
姚摇丢掉白菜，追上去，信誓旦旦，“不信今天试试，我保证做好吃。”
蒋执往前走了两步，忽地停下，“那要不好吃呢？”
姚摇挺直腰板，“不会的，我这次一定努力。”
蒋执看起来并不信服。
姚摇讪顿了顿，换了个语气，“要是不好吃，你就不吃，不然我叫外卖。”
她的语速有点快，后面的几个字有些含糊不清，偏巧就被男人抓住了机会。
蒋执眉眼微挑，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叫什么？”
姚摇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男人唇角上扬，故意压低嗓音，“叫给我听？”
姚摇：“……”
蒋执直起身，笑得不太正经，“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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