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姚小姐,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证据吗?”
“没有。”
“如果是这样的话, 证据不是很充分。”
“……”
“这个人我们之前就盯过, 有案底,也很狡猾,现在他很可能已经把你的物品都处理掉了, 如果找不到证物, 又没有人证,我们可能定不了他的罪。”
“……”
“你最近可以多准备一下, 也注意好自身安全, 如果他再来找你, 一定要搜集好证据, 及时报警, 我们也会多留意这个人。”
说完这些, 民警合上记录本,“如果我们这边调查出结果,会尽快联系你。”
……
夜晚九点。
漆黑的夜空飘起毛毛细雨。
西桥区警局门外。
身穿白色西装, 米色连衣裙的姚摇面无表情地站在夜幕之下, 因为没有打伞, 一头长卷发落满细小的雨珠, 被风微微吹乱, 生出一股纤薄清冷之美。
偶有豪车路过,看到雨中稍显落寞的美人, 忍不住驻足, 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可换来的都是姚摇毫无温度的目光。
就这样拒绝了三次,她终于等来的士。
此刻小雨转大, 颇有铺天盖地的架势。
姚摇踩着细高跟迈上车,刚关上车门,就听外面“轰隆”一声,配着她手机不间断的震动声,就像在唱戏。
司机师傅一嘴本地口音,“姑娘去哪儿啊?”
姚摇低眉看着屏幕上跟弹幕速度一样的信息,思绪顿了一瞬。
半晌,她抬起头,“先随意带我逛一逛,等我找到想去的地方,再告诉您。”
“行,”师傅打上表,“整好避避雨。”
姚摇向后一靠,垂眸划开手机。
第一眼就看到莫子嫣的四十多条消息,二十多个未接来电。
当然也有别人的信息,比如圈内关系还算不错的小演员,许久未联系的高中同学,还有她妈妈,以及林期。
但除了莫子嫣,她谁都不想回。
之前关机也是因为身边熟一点的媒体一个劲儿地给她打电话,想从她这里套出点什么。
这个圈子就是这样。
但凡有点血腥味儿,都能吸引一群苍蝇蚊子。
她也是在家做了好阵子心理建设,才出门搜集证据报警,甚至还咨询了律师。
不过两边情况都不乐观。
律师那边是因为打官司耗钱耗精力,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斗不起,报警这边又因为她之前的逃避,证据不充分。
姚摇说不上此刻的滋味,只是点开莫子嫣的对话框,回复:【你别着急,我没事,就想一个人在外面静一静。
】
信息发过去不过几秒,莫子嫣的信息便回了过来:【我靠你行不行,我他妈还以为你去找李四健同归于尽了】
姚摇:“……”
女人不愧为最有想象力的动物。
想着好姐妹整天为自己提心吊胆也不容易,姚摇便想说些走心体己的话安慰她,可字还没打出来,莫子嫣就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那现在怎么办!】
姚摇:【什么怎么办。
】
那边安静了几秒,始终处于“对方正在输入中”,姚摇等得烦了,刚要退出去,界面就弹出她的信息:【我之前以为你出事了,就给蒋执打了个电话。
】
“……”
莫子嫣:【如果不出意外,现在蒋执应该正满市区找你……】
读完这一行字,姚摇先是顿了顿,继而气得眉毛直打架:【你他妈?
】
莫子嫣感受到她的愤怒,立马服软儿,【没事儿老铁!没事儿!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告诉别找了。
】
“……”
这是打不打电话的事儿吗!
这他妈不是溜傻小子玩儿吗?
而且她压根儿就不想把自己的私生活和他搅在一起,特别这事儿还跟李四健有关。
姚摇头一仰,重重叹了口气。
偏巧外面闪过一片耀眼霓虹。
姚摇视线一偏,就看到一个名为韩式烧酒烤肉的店面。
一整天没吃东西,她食指大动,立即喊道,“师傅,就这儿停吧。”
—
莫子嫣电话打过来时,蒋执已经在市区转了很长时间。
事发突然,他没有叫司机跟着,而是自己开车沿着地图一点一点的找。
虽然之前从莫子嫣那儿要到了姚摇的电话,可他打很多遍都是关机,也就没再打。
等电话接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手机电量已经所剩不多。
莫子嫣带着歉疚的嗓音顺着电流传过来,“喂,蒋执,没事儿了。”
男人捏着电话的手一顿。
莫子嫣支支吾吾,“刚她回我信息了,说就是想在外面透口气静一静。”
操着方向盘的手调换角度,黑色迈巴赫稳稳在街角停下。
车窗外,雨水渐收。
蒋执语气虽然平静,但听起来不是很好,“她为什么不自己给我打电话。”
莫子嫣:“……”
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不然你给她打一个?”
蒋执没说话。
脸色已经彻底沉下。
觉得对不起他,莫子嫣声音低下来,“对不起啊,蒋执,都怪我。”
这时候道歉没意思。
蒋执想听道歉的人也不是她。
胸腔被一种空荡荡的感觉填满,缓了缓,男人淡淡开口,“既然没事,那我挂了。”
莫子嫣:“好……”
电话挂断。
蒋执把手机扔到一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可能淋了雨,这一刻他头昏脑涨,太阳穴也紧绷得厉害。
整个人就像跑了几千米一样,周身力气泄尽。
印象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一个人。
可笑的是,这跟上一次,还是同一个。
像个解不开的魔鬼定律,无论多长时间没见,只要姚摇一出现,总能把他的世界掀得稀巴烂。
有些烦闷,蒋执抽出一颗烟咬在嘴里,点燃。
薄薄烟雾在车内升起又飘散。
尼古丁的味道丝丝入骨,他忽然记起,第一次在姚摇面前抽烟,也是这样的雨夜。
那是初春的第一场雨。
不疾不徐地下了一整天。
因为天气不好,姚摇没有回学校练舞,晚上也没有跟着妈妈去夜市摆摊,而是留在家里写作业。
她家住在二楼,卧室的窗户刚好对着街道,蒋执站在她家楼下,稍稍抬眸,就能看到窗子里影影绰绰的小身影。
圆润的脑袋上扎着一个低低的马尾,一会儿动动这儿,一会弄弄那儿。
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她。
胸腔里的思念在看到她影子的这一刻发疯地涌上来。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想要冲上楼把人抓过来抱在怀里。
烦躁感像一股火烧着他,蒋执习惯性地叼上一颗烟,靠着大树发了一条信息给姚摇:【下来。
】
窗帘后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影子顿住,两秒后,“哗啦”一声拉开。
蒋执一抬头,就看见穿着毛茸茸小熊睡衣的姚摇。
许是前两天吵过架没和好的原因,这会儿小姑娘板着脸看他,表情称不上好看。
蒋执把烟夹在手上,又给她发了句,【你不下来,我上去。
】
他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敢说就敢做。
姚摇深知这一点。
望着男人似笑非笑的脸,她无可奈何地睇他一眼,回身迅速换了件衣服下来。
走到他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嘴里的烟抽出来丢到地上。
笑意在少年眼底荡开,蒋执懒懒地靠在树干上,低眉看着眼前仿佛天生长在他心口上的人。
“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一直都会。”
“……”
姚摇垂下眼眸,忽然记起两个人其实也没认识太久。
见她闷闷不乐,蒋执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抽。”
平时倨傲不逊的天之骄子,一面对她就像条被驯服的龙。
姚摇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儿。
蒋执弯下身子,手掌撑住膝盖,保持着和她视线相平的姿势跟她说话,“怎么,还在生气?”
这一刻两人距离极近,呼吸纠缠碰撞,仿佛稍稍凑近就能亲在一起。
姚摇红着脸别开头,“我怎么会生你这个大少爷的气。”
蒋执直起身,故意似的长叹一口气,“小没良心。”
姚摇抬起眸,望着少年表情淡淡的侧颜,“我以后都不去跟我妈卖冰粉了。”
听到这话,蒋执神色一顿。
说起来,两人吵架就是因为这。
那阵子一个up主来夜市拍视频,其中一段就是来路美盈这里买冰粉,镜头无意间对准正在帮忙的姚摇,前后不过五秒,却一下让她成了网络红人。
原因很简单,姚摇太好看了。
素白无暇的一张脸,明眸皓齿,偏偏穿着朴素,骨子里透着一股天然的纯,一下子就吸引了广大宅男的注意力。
因为这,那阵子冰粉买得特别好。
虽然季节不大合适,但大家冲着姚摇还是会过来买。
意识到这样能给家里多赚钱,她就每天都来。
但烦恼也随之而来。
那批宅男的热情下降后,姚摇很快惹上流氓小混混的注意,他们三五成群地在一起,借着买冰粉对母女俩出言不逊,甚至有几个大胆的还拉着姚摇去陪他们喝酒。
在此之前,蒋执就告诉过她让她不要去,当时姚摇没放在心上,一门心思想着多赚点钱贴补家用,顺便给自己换套新的练功服和舞蹈鞋。
当蒋执听说这件事后,直接冲进舞蹈室把人拎了出来。
十六七岁本就是自尊心极强的年纪。
那会儿十几个小姑娘都在舞室里休息,眼睁睁看着蒋执把她带走,姚摇瞬间尴尬得不行。
偏偏蒋执也火气大。
比赛训练还要兼顾学业,这段时间他都很忙,也就没什么时间陪姚摇。
知道她不听自己的话招惹到一群混混,蒋执二话没说就把人一顿训。
姚摇自觉理亏,干脆躺平任嘲,甚至还在蒋执训完后,伸出小手去拉他。
小姑娘的手指头温温软软的,讨好似的碰了碰男生修长的手指。
可当时蒋执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到,还将话题引到高处,“就那么缺钱吗?”
姚摇愣了一下。
蒋执眉宇间沾染着轻戾之气,“我说过,你缺钱可以跟我说,想要什么你也可以跟我讲,但能不能不要去做危险的事。”
他的语气很重。
就像千斤坠一样,直直落在她心上。
也就是从这一刻,两个人之间产生了第一道裂缝,而后这道裂缝以势不可挡之势,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也许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只不过因为一时的喜欢,忽略了这一点。
姚摇呼吸着夜里的凉气,“蒋执,我上次跟你生气,并不是因为你凶我。”
闻言,少年缓慢撇过头。
姚摇:“我从来不都是公主。”
“……”
“我只是被保护得很好而已。”
“……”
“我家里的确缺钱,但我也不会找你要,因为迄今为止,你并不是我的什么人。”
像是撕破那层精心呵护的包装纸,两句话如利刃狠狠扎在蒋执身上。
男生垂下眸,眼底波涛汹涌,直视着眼前的小姑娘。
这一次,姚摇没躲,她迎着他的目光,想说你再等等我,等我变得优秀,可以挺直腰板站在你身边。
可话到嘴边儿,却又烫得她难受。
最终也只能咽回去。
末了,她勾唇一笑,“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说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一边若无其事地和他挥手再见,“你也早点回去。”
跟着,小姑娘纤瘦乖巧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楼道里。
蒋执望着二楼窗户里再度亮起的光,心底忽而泛起一股极为酸涩难捱的感觉,原来在她心里,自己并不是她什么人。
那天过后,两人正式陷入冷战。
没有人吹起号角,可彼此之间却竖起一道天然屏障。
偶尔在走廊里遇到,姚摇想要上前打招呼,遭遇的却是蒋执的视而不见。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
校方忽然宣布击剑队要抽出十名队员去国外比赛,这其中就包括蒋执,时长大概一个月。
得知这个消息,姚摇还没来得及和他道别,蒋执就已经收拾好行李上了前往机场的大巴。
年少的自尊总是那么骄傲。
或者说,他本身就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所以他始终无法接受姚摇那天的话。
他以为,冷静一下,也许对两个人都好。
却不知道,姚摇知道这件事后,在舞蹈室哭了一整个下午。
对话框的信息在编辑了无数遍,却始终没有发送。
就像埋藏在心底这么多年的话,两个人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
一根烟燃尽,蒋执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天色像墨一样铺满夜空,零散的星星挂在上面,凉薄又落寞。
忽而又想起莫子嫣今天说的那番话。
如果那些事是真的,那么唯一可能发生的时间,就是他在国外比赛期间。
蒋执承认,那会儿不光是训练累和压力大,他的确是憋着一口气不主动找她,毕竟她也没有主动找过自己。
想着反正也要回去,那还不如硬堵一把,看看他在她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大。
结果他没想到的是,他忍了一周就绷了,某天训练刚结束,就跑到走廊打电话,可意外的是,电话没打通。
对方关机。
蒋执又去看她的社交软件,也没有任何动静。
无奈之下他只能找朋友问情况,却得知姚摇什么事儿都没有,正在教室里写作业。
如果说有一瞬间,他对两个人的未来不再确定,那么毫无疑问,就是这一瞬。
从那天以后,蒋执再也没有给姚摇打过电话。
再然后,就是他从国外回来,两个人继续冷战了一段时间,跟着他就得知姚摇要去韩国当练习生。
他疯了一般去舞蹈室找她。
压抑一个多月的情感如洪流一般爆发,可得到的答案却是毁天灭地的,这个游戏她倦了。
而后两人一别经年。
直到前一阵重逢。
蒋执到现在都不明白她为什么倦了。
为什么她都倦了他还没有倦。
到现在他还在思考,是不是他离开的那段日子,姚摇经历了巨大的打击,母亲车祸,被父亲抢走钱,然后再因为一些不能开口的理由,她离开他,去韩国。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这份痛苦里,是不是也有他的责任。
就算他说过无数次,去哪儿都罩着她,可最重要的一次没有出现,那么承诺就毫无意义。
男人的俊颜隐匿在路边张扬的光影里,漆黑的瞳眸倒映着流光十色的街景。
蒋执抬手揉了揉眉心。
手边电话就在这时响起。
视线一掠,就看到屏幕上的“路摇”二字。
电话号码是之前存的,蒋执打过几次,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倒是没想过她能打回来。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到第五秒,确定对方没有打错,他才动作缓慢地接起。
大概是抽了烟的缘故,蒋执嗓子这会儿干涩得厉害,就肩胛骨连着手臂的这块肌肉也紧绷绷的。
他刚要说话,就听见那头嘈杂的背景音,跟着是一把软绵绵的嗓子,似是喝了酒,舌头有点儿捋不直——
“对,对就这个,再给我来一盘儿。”
“肥牛也再给我加一份。”
“嗯嗯,行,就这些吧。”
“噢对了,烧酒,别忘了。”
点完菜,这个声音就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嘈杂的噪音。
蒋执:“……”
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姚摇那性子,躲他都来不及,又怎么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蒋执下意识把电话扔到一边,却没想到下一秒,那把软绵绵的嗓子再次响起——
“蒋执?”
“……”
男人顿了顿,侧眸,按下扬声器。
姚摇的声音被放大几倍,回荡在车里,“对不起啊,我不小心碰到你号码了!”
声音又干脆无辜。
仿佛刚刚舌头没捋直的人不是她。
蒋执面色阴沉地靠在座位里,没说话。
他倒要看看,她要怎么把这个电话打下去。
见他不说话,那边尴尬地收了声,但也没挂断,两人就这样无声静默着,莫名有种藕断丝连的暧昧。
直至蒋执发现电量所剩无几,才压着火儿低声说了句,“有话快说。”
“……”
猜到这男人生气,但没想到语气能这么差。
姚摇酝酿两秒,才唯唯诺诺地开口,“我要和你道谢,你听不听?”
从没见过道谢还要询问别人的,蒋执都气笑了,不过他倒要看看,她要怎么道谢。
姚摇见他不说话就当愿意听,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听莫子嫣说你受她所托,在市区找了我一晚上,应该挺累的吧。”
“……”
“之前你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接,你是不是也很生气。”
“……”
姚摇的声音又沙又软,还带着一点儿鼻音,听上去乖乖的,像只讨人欢心的小猫,一下一下地给他顺气。
蒋执目光瞥向窗外。
夜里霓虹灯交错闪烁,街景繁华却落寞。
就这样安静几秒,蒋执薄唇微动,轻轻发出一个“嗯”字。
似是在敷衍。
又像是在回应。
那边却没有因此悻悻,声音反倒活络许多,“我不接电话是因为当时很多媒体给我打电话,我嫌烦,就关机了。”
“到现在才给你打电话,”她语速慢了下来,“是因为我……我需要思考一下,怎么给你打这个电话。”
没想到能这么直接,蒋执稍有意外,什么按错电话,看来都是装的。
不知为何,原本憋闷的胸腔像是打开了一扇天窗,新鲜空气涌进来,连带周遭的世界也变得鲜活。
脑中浮现出姚摇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的模样,蒋执忽然勾了勾唇,全然忘记手机电量只剩下可怜的1%。
“想说什么就说,”蒋执语气好转许多,“我在听。”
道谢也好,或者别的什么。
他都愿意陪着她。
“既然这样,”姚摇的声线又开始变得紧绷,“那我就说了。”
“嗯。”
“当然,道谢是主要的,今晚麻烦你了,其次就是,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说到这,那边静了静。
像是等待他应允似的。
蒋执应了声,“你说。”
随他话音落下,那头瞬间松了口气,而后,犹犹豫豫的嗓音顺着电流落在他耳边,“就是——”
话音在这里骤然停住,跟着是一片安静。
等了几秒都不见她说下去,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蒋执掀起眼皮,拿起手机一看,果不其然关了机。
蒋执:“……”
喉咙里滚出一句低声咒骂。
偏偏在这种时候。
男人窝火地把手机丢到一边,手臂落在方向盘上。
望向前方浓重的夜色,蒋执说不上这会儿算高兴还是不高兴。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姚摇从这个城市里揪出来,就算她喝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也要问清楚她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
—
没想到蒋执会挂自己的电话,姚摇盯着手机屏幕,脑袋空了一瞬。
服务生就在这时把她之前点的几样东西送上来,还顺便赠了她一份布丁,可看着眼前摆了一桌的东西,她突然一点胃口都没有。
肥牛在滚烫的橙红色汤汁里翻滚,浓浓的芝士化出香醇的奶香,姚摇被熏得眼眶发热,靠在椅子里,抬手揉了揉。
半小时前,路美盈的男朋友,被她叫做赵叔的那个人给她打了个电话。
那会儿姚摇刚坐下没多久,正琢磨要不要给蒋执道谢。
听莫子嫣那说法,这男人可是真枪实弹的在市区里晃悠了一晚上。
好歹是一分钟能赚上百万的人,姚摇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可还没想好怎么说,赵叔的电话就提前打进来。
姚摇一般只跟路美盈联系,听到他的声音还挺意外。
以为是母亲联系不上自己着急,她赶忙开口解释,可话还没说几句,对方就告诉她一个坏消息——
路美盈在网上看到李四健的视频,气得从楼上摔下来,进了医院。
因为摔到的地方是车祸时留下的旧伤,所以需要立即动手术。
但火锅店最近生意冷清,路美盈手头没多少钱,赵东海手里也只有紧巴巴的几万,根本不够支撑,没办法,他才给姚摇打电话。
等他说完时,姚摇已经傻了。
赵东海怕她着急,赶忙安抚,说手术费已经凑上,就是剩下一段时间的住院费和疗养费。
还说路美盈不让他说这件事,打算做完手术回家养,但赵东海始终觉得不妥,之前她就腿脚不利索,再不好好治,只会更糟糕。
姚摇情绪渐渐冷静下来,二话没说给他打过去十万。
就是从蒋执那边赚的,还没捂热乎的十万。
挂断电话,姚摇倒了杯烧酒。
仰头一灌,直接流进空荡荡的胃。
她呛得眼泪都流出来,用纸巾抹了一把,开始吃东西。
大块的牛肉配着苏子叶,又烫又辣的辛拉面,还有挂着红彤彤酱料的炸猪排,她一口接一口地吃着。
就是忽然很难过。
薛诚,李四健,还有此刻躺在医院里的路美盈,像是一座座山压在身上,让她透不过气。
姚摇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人生变得如此失败,她甚至不知道明天的希望在哪儿。
也就是这个时候,莫子嫣给她发来信息,告诉蒋执那边她已经摆平。
蒋执。
看到这两个字,姚摇顿住。
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噼里啪啦的眼泪忽然就停下来。
像是黑暗中骤然擦亮的一束火光。
恍然间,她看到那个男人的脸。
蒋执表情淡漠,“假扮我的未婚妻,我帮你解决所有麻烦。”
解决——所有麻烦。
一瞬间,回忆中男人慵懒的腔调,像是蛊惑一般在姚摇般荡开,可能是酒精作用,也可能是压根儿没想拒绝,姚摇忽然就明白莫子嫣劝她的心情。
——如果注定要被这个世界伤害,我宁可它来自蒋执。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假扮他半年的未婚妻而已。
就算被他报复也没关系。
总比被薛诚雪藏,被李四健无休止的纠缠,和被生活压得透不过气来要好。
没有什么能比好好活下去重要。
但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姚摇看着蒋执的电话号码,始终也拉不下脸再打。
眼眶被温热潮湿侵占,她把布丁拽到跟前,挖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觉得不过瘾,她又倒了杯烧酒。
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灌到神志开始模糊,直到服务生过来询问,她这才找回点儿意识。
一看手机,已经快十一点。
姚摇步子不太稳地走到柜台前结账,而后到店外等车。
雨后的夜晚分外宁静。
空气中也带着清凉的濡湿。
马路上各种汽车飞驰而过,的士却寥寥无几。
就这么站了会儿,姚摇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唇部发麻,加上喝多,有点想吐,为了减轻这种不适感,她只能蹲在地上。
身子是稍稍舒服了些,但脖子连着耳根的那片皮肤又开始发痒。
到这个时,她才意识到过敏了。
布丁里有淡淡的芒果味。
是芒果过敏。
姚摇任命地闭了闭眼,拿出手机想打救护车,却因为手没力气,手机“啪”一下落在马路牙下面的水坑。
“……”
最后一丝力气泄尽,姚摇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水坑里的手机,隔了两秒,那股被酒精压下去的委屈再度上涌。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太可怜了。
怎么可以这么可怜。
人生好像在十七岁那年被下了诅咒,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身边所有的所有,都在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折磨她。
想到这些,姚摇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落。
跟着,单薄的肩膀开始颤抖。
人生再也不会好了。
她悲观地想。
直至听见一声不远不近的“姚摇。”
是个男人的声音,低哑沉沉,破风而来,姚摇下意识抬起头,在泪眼模糊中,看到马路对面,一个高大的身影。
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抬手揉了揉眼。
恰好有几辆车经过,蒋执不得不停在路中间,目光却紧紧锁在她身上。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才阔步走到她跟前。
像是做梦一样。
姚摇停止啜泣,仰着头,发傻地看他。
因为过敏,她的脖子和下巴红得厉害,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就像一只街边的流浪狗一样,看得蒋执心里发涩。
一股酸呛之感直往上冲,蒋执别过头去,深呼吸好几秒,才会回过头来扶她。
姚摇甩开他。
“……”
男人眉头拧成“川”字。
这一晚上足足四五个小时,他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寻找,好不容易顺着“烧酒”两字找到她,她又发脾气。
耐心被磨了一晚,又见不得她这样,蒋执有些压不住火,“你又干什么。”
姚摇唇角不受控制地下撇。
像个委屈巴巴的小朋友。
跟着,眼泪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蒋执被她这幅样子弄得心焦,也不管她愿不愿意,驾着她的胳膊就要把人拎起来,却不曾想姚摇像是魔怔似的,对着他的手臂张口就咬。
闷闷的疼隔着薄薄的衬衫传递过来,蒋执“嘶”一声,没躲。
就这么任她咬着。
眼泪落下来,晕在他的袖子上,带着她的体温。
蒋执没说话,低头看她。
似是咬够了,姚摇额头枕在他胳膊上,声泪俱下地埋怨,“你还来干什么,你都挂我电话。”
没有前几日的伪装,真性情毫不遮掩地露出来。
还是那个熟悉的她。
说不上来为什么,蒋执看着她这委屈扒拉的模样,心口反而发热。
蓦地,他蹲下身,伸手擦了擦姚摇脸上的泪,哄她,“我手机没电了。”
姚摇半低着头,长发遮住她的脸,只能看到哭到发抖的下巴,“你挂我电话。”
“……”
觉得没办法和喝醉的人解释,蒋执叹了口气,手臂横穿腿弯,把人从地上抱起来。
腾空的一瞬,姚摇终于有了点儿委屈以外的意识,她抱住男人的脖子,头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
这一刻,世界安静下来。
静到她只能听见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
像是一缕浮萍飘飘摇摇终于靠了岸,姚摇下意识收紧手臂,眼泪在他的衬衫上画出大大小小的圈。
他好暖。
就像太阳一样。
想抱着,一直抱着。
好像这样,就什么都不用怕。
姚摇抬起头,看到蒋执如刀刻一般精致的下颚线,还有随着呼吸涌动的喉结。
男人此刻正抱着她过马路,手里还攥着湿淋淋的手机。
“蒋执……”
她低低叫他。
蒋执打开车门,把人放在副驾驶上,神色紧绷地看她,“怎么?
很不舒服?”
姚摇点头,“头疼,想吐,还痒。”
蒋执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已经开始发烫。
“不怕,”男人俯下身,帮她系上安全带,吐出的每个音节都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这就去医院。”
姚摇缓缓闭上眼,轻轻“嗯”一声。
最近的一家医院在十公里开外。
蒋执压着车速一路飙过去,一下车就抱着姚摇冲进急诊。
这会儿姚摇已经说不出话了,医护人员看情况直接喊来担架,把人抬进去。
好在没什么大事儿,没一会儿护士就出来告诉蒋执,已经给她挂上点滴,等症状退了就可以回去。
蒋执松了口气,笑着和护士道谢。
从没见过这么高又帅气的男人,小护士一下被弄得不好意思,开口问,“里面那个是你女朋友?”
这个问题太突然,蒋执愣了一下。
还没说话,就听另一个护士喊道,“谁是蒋执?”
男人抬头。
护士:“你女朋友叫你。”
“……”
蒋执推门进去时,姚摇看起来已经睡着了。
怕吵到她,男人脚步放轻,拉过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呆在一起,蒋执双臂搭在长腿上,稍稍俯身看她。
女孩儿的肤色是天然的冷白,双眼紧闭,乌羽一般的睫毛轻颤,往下,是挺翘精致的鼻子,嘴唇微微肿着,但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脖子和下巴上的潮红也开始消退。
视线顺理成章地下移,落在她弧度清晰的锁骨上,再往下,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绵软。
目光落在上面两秒,像是触电般,蒋执移开视线,忽然就回想起刚刚抱着她时温热的触感。
永远那么软。
像没骨头似的,一抱上就不想撒开。
“……”
蒋执往后一靠,抬手,手臂遮住双眼。
心头莫名涌起一丝烦躁,他摸了摸口袋,发现没有烟,便起身出去拿,谁知下一秒,温软的触感贴在他的手腕,跟着往下移,攥住他的手。
细腻的。
柔软的。
“……”
蒋执心口一紧,回过头,看到姚摇已经半睁开眼,眼神迷离地看着他,又低又小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别走。”
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顿了几秒,嗓音发哑地开口,“没走。”
姚摇硬撑着眼皮,没撒手。
人迷迷糊糊的,看起来还醉着,可就这样,还硬拉着手不放。
两人就这样对视。
不知过了几秒,她才虚虚浮浮地开口,“蒋执。”
声音软得像在撒娇。
蒋执低低应着:“嗯。”
姚摇缓慢地眨着眼:“我有件事儿…还没和你说。”
蒋执:“你说。”
实在撑不动,姚摇眼皮开始打架,“就……”
蒋执听不清,俯下身认真听,“什么。”
其实在做出这个决定前,姚摇挣扎了很久。
不是不知道这个合约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没资格。
对于蒋执,她已经欠了很多,不应该再贪图。
理智这样告诉她,可感情却无法控制。
就在那一刻,他把她抱起来,为她支离破碎的世界撑起一把伞,姚摇再也不想硬撑下去。
想自私一次。
就一次。
哪怕等待她的是万丈深渊。
她也想趁着黑暗来临之前,再靠近一次太阳。
所以——
姚摇努力睁着眼,嘴唇一张一翕,“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还算不算数?”
蒋执:“……”
姚摇的指尖在他手里轻颤,伴着她细碎又缓慢的说话声,把他的心搅得稀巴烂——
“我要是给你做半年未婚妻,你是不是就能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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