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仆道子与侗黎便告辞离去了,庄钟父子与白祁母女多住了几日,见司马誉伤势并无反复,这才相继离去,这几日里,蓉儿在司马府中只学习《匠心神普》,因怕勾起司马誉伤心之事,木厄也未敢让他练剑。曹绰因为家住不远,便一直留在司马府中帮忙打点,直到十日之后,司马誉右臂已能活动自如,这才离去。
秋勉等人又在司马府中住了五日,终于启程往司马太岩旧居而去,李伯之指挥仆人将府中物品尽数装上马车,有条不紊的运上路。
不日众人便已来到蒙山脚下的一座老宅,见此处环境优雅,方圆数里均无人居住,唯独宅院前有座小茅屋,住着当年司马太岩的两名仆从,夫妻二人均年事已高,却无子嗣,从小便待司马誉特别的亲,公公姓栗,已有七三高龄,婆婆姓王,也已年近七十,二老一看到司马誉甚是欢喜,忙将众人迎至旧宅,司马誉一进旧宅,见宅中虽常年无人居住,但仍被二老打扫的干干净净,心中感激,当即取了十两黄金予二老,岂料二老拒不肯收,只听栗公公道:“我二老得以在此安享晚年,全拖老爷当年的福,如今我二人早已是一只脚迈进棺材里的人,膝下又无儿女,还要这身外物又有何用。”司马誉听言也不勉强,当即将司马云的遗体葬在宅院后的山坡之上,便将家仆遣散,只留下了一名管家,一名厨子和李凤鸣陪嫁的两名丫鬟。
这旧宅虽没曲阜城中司马府那么大,但也不小,墙内硕大一个院子,院中央乃是一坐荷花池,池塘东西两侧分别都是厢房,北边乃是三间主屋,南侧中央是大厅,靠左是厨房,靠右是茶社,在外面便是大门了。李凤鸣将仆人与丫鬟分在西厢房中住下,又为木厄夫妇挑了间宽敞的主屋,蓉儿则住他夫妇二人左侧那间小屋,自己与司马誉住中央的主屋,右侧的主屋与东边的厢房则是秋勉夫妇与李勃之暂住,分配完后,这才让仆人将桌椅器具纷纷搬进屋内,不到一天时间,这旧宅已然焕然一新,生气勃勃。
李勃之在这屋中住了两日,便也告辞了妹妹,回齐国去了,秋勉与花蚕应李凤鸣之邀,又多留了两日,这才告辞众人,回蒙山木屋而去。
二人回到木屋,见不过两个多月光景,木屋四周、花园、菜地到处都生满了杂草,花蚕在屋前拿了把铲子,便要去除草,秋勉见状忙将铲子从她手中抢过,一脸正色的道:“蚕儿现下已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往后这等粗活一律不准在做。”
花蚕无奈,也只能微笑顺意,就这般,终日什么也不能干,连平时自己最爱的种植兰花也都被秋勉一人抢去做了,唯有等秋勉偶尔下山,去予蔓蓉授课之时,花蚕才得以为兰花浇浇水,翻翻土什么的,每当秋勉回来,发现其又不听话,总会又要唠叨她半晌。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多月,已入寒冬,花蚕此刻已有近七个月身孕了,肚子也已日渐鼓胀了起来,这日,天下鹅毛大雪,积雪将蓄水池的顶棚压沉了下去,此刻溪流早已结冰,他二人只得煮冰为水,以供饮用,只是天气寒冷,这煮开的水要不了片刻,又变得冰凉无比,秋勉深知孕妇不宜饮用冰水,每日均不厌其烦的反复为花蚕煮冰。每当秋勉将热水送至,花蚕总是一饮而尽,秋勉煮冰之时,花蚕便在旁看着,总是微笑不语,秋勉问其为何发笑,花蚕只是摇头,也不答他,只缓缓将身子靠了过来,依在秋勉身旁,陪他一起煮冰。
次日一早,大雪早已停了,夫妻二人正在院中用竹竿挑去压在兰花之上的积雪,忽听得一声仙鹤低鸣,花蚕一惊,忙抬头向天上望去,只见两只仙鹤正绕着鬼蛾峰盘旋,口中不时发出低鸣之声,花蚕见状愣了楞,神色间显得有些紧张,秋勉见她脸有异色,忙问道:“蚕儿,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花蚕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微微摇了摇头,又听秋勉道:“外边风大,你还是快些回屋去,这里由我来弄便是。”
花蚕沉吟片刻,忙对秋勉道:“夫君……你……你可否去集市买只鸡来?”
秋勉见她说话吞吞吐吐,面有异色,奇问道:“鸡?买鸡来做什么?”
只听花蚕笑道:“蚕儿今日想喝鸡汤?”
秋勉见她表情古怪,皱眉又问道:“蚕儿平日不占荤腥,为何今日又想喝鸡汤?”
花蚕平日从不撒谎,如今也不知改如何解释,只是不赖烦的将他推出院外,笑道:“翎儿说鸡汤最是营养,你快去嘛……”
秋勉无奈,只得摇头下山而去。花蚕见他去远了,这才从屋中出来,行至鬼蛾峰底,施展‘凤舞步’急速朝峰顶登去。
过得两刻有余,花蚕这才攀上峰来,只见赤炎树下一名白袍老者背手而立,那老者须发灰白,发髻之上缠着两根青布带,身上浮云封腰,流水长绳,白袍之上绣着一只仙鹤,仰首轻啸,独立而站,栩栩如生,广绣与下衬均绣着层层行云,随风轻摆,潇洒自如。花蚕行至那老者身后,淡淡的唤了一声:“师傅!”
这老者竟是花蚕的师傅,散华仙灵,散华听到徒儿的声音这才微微转过身来,只见他长眉飘逸,直垂额鬓,双目炯炯有神,半尺长须荡漾于胸前,头发虽然花白,但眉毛与胡须均是青黑色,显得神采奕奕。散华仙灵打量了花蚕一翻,见他腹部鼓胀,微微摇头,长叹一声,轻言道:“冤孽!师傅从小教你人妖殊途,不可与凡人相恋,不想你天生情种,竟还是走上这条不归之路。”语气亲和,但话中却不乏责备之意。
花蚕听言双膝跪地,道:“师傅之命,蚕儿从不敢违抗,只是蚕儿钟情于此,再难自拔,自愿与夫君隐居荒山之中,再不问世间之事,求师傅成全。”
散华伸手轻轻拖住花蚕手臂,淡淡的道:“起来说话。”这一拖之下,花蚕只觉一股无可抗拒之力,将自己身子缓缓扶起,花蚕这才顺势站起身来,又听散华道:“你二人即便现在能开心的生活在一起,但再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呢?他终将慢慢老去,而你却一如常态,这可无碍?”
花蚕轻轻摇头,道:“回师傅,昨日之前蚕儿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至昨日,心中方有答案,蚕儿深知人间岁月无情之理,从今日起,蚕儿每日便会将夫君额头间的皱纹数上一遍,若是哪日发现夫君额头上多了一条,蚕儿便也会在自己额头上添上一条。从今日起,蚕儿每年也会将夫君头上白发数上一遍,无论夫君一年里白了多少根头发,蚕儿自会陪着他一起变白,直至满头银丝为止。”
散华听言微微摇头,又道:“你有如此决心那也罢了,但是百年之后呢,他终将化为一堆枯骨,你二人也只能阴阳相隔,相聚不过短短数十载,难道你百年之后不会将他忘却?”
花蚕缓缓将头低下,眼中溢出两滴热泪来,摇头道:“蚕儿已决心放弃炼妖之身,一心只愿做个普通人,常伴夫君左右,莫说百年,即便千年,万年,此情也绝难忘却。”
散华长叹一声,又道:“既然难以忘情,在他百年之后,你可能承受这份相思之苦?要知道,人间****乃万苦之源,为师怕你受不了。”
只听花蚕道:“蚕儿既然已决心做个普通人,待夫君百年之后,蚕儿自当不会独活,只愿将炼妖之体散去,化作一朵兰花,常伴夫君枯骨之旁,再无它求。”言罢两行热泪无可遏制,直溢了出来。
散华听言眉头微皱,语气变得有些沉重,低声喝道:“胡闹,你可知天下有多少人想要你这长存之躯,你竟为了一昔****甘愿将其散去。”
花蚕听言立时跪下,俯身缓缓磕了三个响头,道:“请师傅恕蚕儿不孝之罪,蚕儿心意已决,求师傅成全。”
散华又摇了摇头,伸手指着花蚕腹部,道:“你腹中胎儿并非仙道,也非人道,你若决议让他降世,必入鬼道,恐怕日后必遭排挤,被世人视为不人不妖的怪物,赵父乃前车之鉴,难道你也忍心?”
花蚕摸了摸自己肚子,脸显怜意,嘴角却是露出一丝慈祥的笑容来,道:“记得当年师傅收蚕儿入门之时也曾说过,蚕儿精元不足,乃伪妖之体,迟早有一日必当精元散尽,又会化作一株兰花,师傅还说既已入世,一切随缘,三百年前师傅能容得下蚕儿,难道今日便容不得蚕儿腹中胎儿吗?”
散华听言大袖一摆,随即转过身去,不在看她,自对着赤炎树闭目沉思。良久,才道:“罢了,罢了,你起来吧。”
花蚕听言,这才站起身来,只见散华行至崖边微一招手,两只仙鹤便即会意,飞了过来,又听散华道:“今日你我师徒情分已尽,你既已决定让腹中胎儿降世,往后定要好好管教,他日若敢为祸天下,本座觉不饶恕。”言罢,乘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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