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春秋》上部,第一卷,多事之秋:
“层云暮雨,峦峰崎岖,孤虹落尽枭山处,望我江川多半虚。狂风起,夜难辨朝夕,谁怜吾辈炙诚泪,除去铁甲换血衣。”
秦岭之巅,一株大苍松下正立着一名青衫男子,背着手站在崖边,双目空无一物,痴痴眺望着远方,口中喃喃的念着这首《望虚山》……
“……谁怜吾辈炙诚泪,除去铁甲换血衣……除去铁甲……换血衣……”
话语中透着一股沧桑,虽然语气轻如丝绒,但此处为众山之巅,四川空野,倒也算得上字字清洪,让人听了不经升起一股寒意。
此人生得倒也俊朗,只是略微有些消瘦,面颊有些枯槁,额骨微微突起,杏目却如同被巧匠精心雕琢过的一般,深而不邃,只可惜眼角已现出了几道浅痕,双眸之中凄然一片,仿佛心事重重。嘴唇处微微有些干瘪,一道道白色的裂痕清晰可见。看年纪约莫只是二五上下,双鬓却已挂银丝,下颌之上一寸清须在胸前随风颤栗。此人却全无动作,仿佛石化了一般立在崖边,只是任凭身上青衫在风中摇曳,发出啪啪的响声。
“贤弟,该启程了……”一名白衣汉子,牵了一匹白马走到近前,言道。
青衫男子这才神游方定,长叹一声,低头看了看崖下,白茫茫的一片,原来此时正直清晨,又身处山腹之中,四处雾气横生,有如云端,欲眼望去看不着边际,白得令人迷茫,白得令人哀伤。男子看着看着便又入了神。
白衣汉子不见答复,也不再做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尽直的站在一旁注视着青衫男子的背影,眼神之中透着一丝怜意。良久,才见那青衫男子微微点了点头,白衣汉子这才上前将马缰递于青衫男子手中,自行去牵另一匹黄枣马。
两人两马往东而去,一路上只走偏僻的小道,遇到闹市则匆匆避开。就这般马不停蹄的行了数个时辰,直至午后,二人方才来到一片密林之中,感觉腹中饥饿,四下打量了一番,见此处甚为僻静,了无人迹。二人这才栓了马,从马背上取了些干粮和水出在,坐在一株大榕树下充饥。
忽然,一片枯叶从树上缓缓落下,正落在那男子跟前,男子看着枯叶,神色黯然,半晌,才低声问到:“现下是何季节?”
“时已深秋”那白衣汉子回道。
男子将那片枯叶拾起,又看了良久,口中喃喃念道:“秋……秋……”
那白衣汉子见他满面愁苦,不知何时鬓须间已悄悄染上寒霜,仿佛几日来突然苍老了十年一般,心下实在不忍,随即问道:“贤弟今后如何打算?”
男子愣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淡淡的道:“往后天下必将沦为多事之秋,那我就改姓为秋吧。此处是何地?”
“贤弟放心,此处已是鲁国境内,我二人行迹如此隐秘,一路上并未有追兵跟来,相信已经安全了。”白衣汉子回道。
青衫男子苦苦一笑,叹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大王召榜下令缉我二人,安全二字,谈何容易。”
“贤弟勿要担心,当今天子无道,又有一帮鸟人欺君弄朝,再加上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后误君,我看周室气数已尽……”
“住口!”不等白衣汉子把话说完,青衫男子正色道:“君可不君,臣不可不臣,你我身为臣子,怎可口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白衣汉子猛的站起身来,喝到:“有何不可,满朝忠良,死的死,亡的亡,如贤弟这等,最终也落得个逃亡天涯的下场,即便我不说,天下人也会说,只可惜前日没能一刀砍了那妖人,以慰我父兄在天之灵。”这汉子平日虽对这青衫男子甚为恭敬,可这番话却说得咬牙切齿,激动不已。
此话一出,青衣男子顿时语赛,愣在当场。只见他低着头,几丝乱发下仍藏着一面愁容,双目无物,口中似乎还存有未咽之食,却全然没了动作,已然思定。额上几道浅痕犹新,仿佛瞬息见又苍老了些许。白衣汉子见状心中顿生怜意,缓缓蹲下身来,皱眉叹道:“贤弟勿怪,哥哥我是个粗人,不如贤弟这般懂得大道理,若是哥哥说得不对,还望贤弟你莫要往心里去。”
青衣男子这才疏去一脸的愁容,勉强笑了笑,喝了口水,咽下口中的食物,道:“弧厄毋须自责,你没有错,如今三纲已绝,是天要亡我大周啊。”原来这白衣汉子名叫纪弧厄,乃是镐京王城的御庭侍郎。
忌弧厄的父亲纪公蔚原为御史手下的一名百夫长,当年周宣王亲帅大军征伐西戎,宣王兵败,被西戎追兵团团围攻,忌公蔚奋勇护驾,身中三箭终于保得宣王杀出重围。回到镐京,周宣王感激公蔚救驾之功,亲自来探望其伤势,正缝公蔚的妻子十月临盆,宣王叹道:“公蔚尚有性命之危,愿此子出世,能够却危保吉。”固赐名为弧厄。后来公蔚果然无恙,待伤愈后入朝,官拜御庭侍郎之职,自然不再话下。
周宣王死后,太子姬官涅继位,是为幽王,也就是当今天子。周幽王昏淫无道,先是任用虢石父、祭公易、尹球一帮只会逞口舌之快的佞臣,后又罢去上卿大夫赵叔带的职位,将其贬为庶人,囚禁褒响、石琢等忠良之士,终日成谜美色,不理朝政,姜太后过世以后,周幽王更加肆无忌惮,废了申王后和太子宜臼,立褒妃为后,褒妃之子伯服为太子,气得当时的太史伯阳父告老归田,不久便郁郁而终。
伯阳父此人,原本姓‘赢’,轩辕族人,周宣王七年时入朝辨政,宣王二十一年,政绩显赫,管拜太史之职,宣王二十七年,天子赐姓氏为‘伯阳’,太史身为此姓氏始祖,以‘父’为名。伯阳父与纪公蔚本是三代世交,公蔚见太史膝下无子,便将纪弧厄寄于伯阳父为义子,令其尽为人子之孝,后太史晚年得一子,取名为勉,伯阳勉聪慧伶俐,知理识体,甚是贤德。而弧厄至幼好武,也炼得一身本事。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甚为投契,弧厄长勉五岁,勉理因称弧厄为兄长。可弧厄说甚么也不许,问其原因,弧厄却道:“我乃是外姓,虽为兄,亦为仆,更受教于太史府中,我二人兄弟情义已如此之深,已然足矣,若再要以兄长相称,便是坏了师徒主仆之义。万万不能”两人亦兄亦友,亦主亦仆,亦师亦徒,甚是亲密。
周宣王四十六年,伯阳父六十虚寿,宴请群臣,酒醉后言道:“老夫虚度五十九载,唯有一事引以为傲,那便是老夫膝下二子年少有为,长子弧厄,武艺超群,有万夫莫当之勇。次子勉,学识渊博,有吕望之志,一文一武,真乃老夫之容,我大周之幸啊。”时,伯勉年方十五。同年,宣王过世,幽王继位。这青衫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伯勉。
如今之势却如纪弧厄所言,满朝文武,有点良知的,不是遭迫害就是已心灰意懒,辞官归田,现在的周王朝只剩下一群阿谀奉承之辈。纪公蔚和其长子纪阅欲杀尹球等一班佞臣以正朝纲,可惜消息败漏,反受其害。弧厄子承父业,任御庭侍郎一职,一心只想着为父兄报仇,无奈祭公易等一杆佞臣名列三公,位高权重,再加上幽王对其信赖有加,却一直苦无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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