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晨间,安隅被磨山院落里的虫鸣鸟叫声呼唤醒。
未睁眼,伸手摸了摸身旁,已无温度。
她撑着身子起身,稍有些未睡好的模样。
靠在床头坐了许久才转过弯来。
“怎么不多睡会儿?”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闻声响,微微掀开眼帘,见徐先生迈步进来,身后,跟着一猫一狗两只小尾巴。
黑猫进来跳上了床榻踩着妖娆的猫步朝安隅怀里钻去。
见此,她笑着摸了摸黑猫的脑袋。
“怎么把它两带上来了?”她问,嗓音沙哑。
“刚在楼下玩闹了会儿,上来时便甩不掉了,”徐先生说着,去起居室倒了杯水,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她。
若换做是旁人说这话,安隅大抵还能想象一样,可换做徐绍寒,想象不出来。
想不出来这一猫一狗是怎么粘着他的。
她端起杯子喝了半杯水,眼见这人盯着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架势,她微微曲起膝盖伸手将杯子往身上捞了捞,望着徐绍寒。
那模样,如同晨间睡醒毫无攻击力的小野猫似的,乖巧的不得了。
眼巴巴的瞅着他,娇软的模样让徐先生恨不得能蹂躏蹂躏。
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大抵是正事为重。
“华铭那个案子,”徐绍寒深邃的目光落在安隅身上片刻未曾挪开,反倒是盯着她,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这人思忖了片刻,落在被子上的手微微往下压了压,在道:“总统府准备交给赵波调查。”
这人到底是存了私心了,若没有,他不会将徐启政的决定归结到总统府。
说总统府太过笼统。
闻言,她有片刻震惊,内心急速思考的是这场阴谋的最终走向,若好,便好,若是不好,只怕悠悠众口难堵、
赵家跟徐家本没有关联。
而她的存在是纽带。
这中间,双方受益便好,但若不是,她绝对会被和战火牵连。
有那么一瞬间,安隅心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及快,未抓住。
“有什么不妥吗?”她问,话语轻软。
徐绍寒将手伸进被子里,捏着她的掌心,“怕你受牵连。”
不管怎么说,舆论就像瘟疫,除了蔓延极快之余杀伤力也巨大,他不想安隅在这场战争中受到任何牵连。
安隅闻言,心头暖了暖,伸手将掌心翻了上来,笑道:“我能受什么牵连?赵家与我无关。”
她这话,是宽慰,也是实话。
赵家与她没有半分钱的关系,赵波也休想在她这里占得半分便宜。
她跟胡穗之间的那点破碎的母女情谊还不至于让她去原谅赵家人早年间的所作所为,如此时刻,她不上去踩一脚算不错了。
所以今日,徐绍寒的担忧是没必要的。
徐绍寒闻言,悬了一整晚的心稍稍稳了稳,而后抽出双手落在她身旁,俯身啄了啄她鼻尖,湿漉漉的,有点痒,安隅俯身,在他衣领上蹭了蹭。
懒懒的,格外令人心软。
“赵家那边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无须照顾我的感受,也无须担心流言蜚语给我照成影响,自古千人千面千张嘴、若那点心理素质都没有,我也走不到如今。”
晨起,安隅的一席话,无疑是给徐先生吃了定心丸。
只是这颗定心丸吃的有点心疼。
他的小女孩历经如此之多,本该是被人捧在手掌心的年纪,却活成了钢铁般坚硬的人。
24岁的姑娘,即便未婚,也是该被父母男友宠着的年纪。
可安隅,过的太难。
徐先生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话语轻柔:“往后有我。”
这苍生欠你的宠爱,我都给你补上,旁人有的你会有,旁人没有的,你也会有。
这句往后有我,说的平淡,可却暖进了安隅的心窝子。
这方,首都某公寓内,华芙与自家母亲看着晨间相关部门的那场发布会,震惊的久久不能回神。
华铭昨夜在进监狱暴毙,直至第二日,她们才在新闻上看到消息,怎能不痛心?
“妈、妈、,”华芙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身旁一声倒地声让她惊呼声猛然响起。
她费尽全力才将晕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妈、你别吓我。”
华家一夜之间覆没,那些过往上赶着攀上来的亲戚此时视她们如蛇蝎,眼下,她们住的这套公寓,且还是华母多年前婚前陪嫁的财产。
因此,才没有被检察院收走。
才叫她们有了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
华铭被关进监狱,最起码还有个人在,有些念想、
此时,连个念想都没了。
母女二人此时如同那漂浮在海上的浮萍一般找不到方向。
一直以来锦衣玉食的母女二人如今成了如此模样,说不痛心是假的。
正抱头痛哭时,桌面上手机响起,监狱那方电话过来,一番客气的话语响起,先是深表同情,而后让他们尽快过去见人最后一面。
此时,华芙哪里还敢在耽搁,怕耽搁下去,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殡仪馆门口,守了大批记者,明知此时守在外面也进不去,可是,她们还是愿意花大把的时间放在这里。
华芙搀扶着母亲来时,便有记者将长枪短炮怼过来。
【华小姐,请问你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华芙伸手,面无表情的拨开眼前的话筒,而后,森冷多的目光落在刚刚提问的那个记者身上,四目相对她话语凉薄:“我认为,此时,但凡是有点怜悯之心与人情味儿的人都不会如你这般上来咄咄逼人,怎么?我是不是还得带着你跟我一起进去看看我爸?”
“z国有句古话叫逝者为大,你连死人的流量都要挣,不怕夜间睡不着?”
华芙这一番话怼的对方哑口无言,更甚是脸面有些挂不住,众人不自觉的给这母女二人让开了路。
看着二人搀扶着进了殡仪馆。
屋外,有人暗啐:“她倒是牙尖嘴利。”
一旁,有人漫不经心回了句:“人家说的也没错啊!问她有什么看法不如去问问华铭他是怎么死的好了。”
殡仪馆门口,这话,无疑是大不敬。
但总归有人特立独行。
话语落地,有人看了眼刚刚那个女记者,笑的及其晦暗。
因案件需要调查,华铭暂且不能入土为安,留在殡仪馆的太平间内,华芙进去时,见到自家父亲,整个人显然是有些扛不住打击,直接跌坐在地上,而身旁,惊天动地的哭喊声传来,
那凄惨,悲恸的情绪让引她们进来的人不禁摇了摇头,颇有些同情。
“到点我再来喊二位出去,”临出去时,他到了这么一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过程固然难以改变。
可此时,华芙觉得,这些都没有好好活着重要。
父母在,人生尚有归途。
不管是在哪里,总归是有个念想,可此时、一切都完了。
人只有在面对生死时,才会恍然大悟。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小事?
一夜之间,她的父亲就没了。
从殡仪馆出来,华芙搀扶着自家母亲回家,而后去了趟监狱。
询问父亲死因。
监狱给出的答案是统一的。
统一的华芙不相信。
收拾父亲东西时看到一张照片,她拿起看了眼,这是一张她们单位哪年拍的集体照,她缓缓扫过,视线落在自家父亲身上。
抿了抿唇,忍住了泪水。
临走时,她跟监狱长道谢,后者开口宽慰:“这件事情上面很重视,让赵市长担任调查组组长,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华小姐宽心。”
闻言,华芙提着袋子的手一紧,而后微微点头同他道谢。
未曾直接归家,反倒是向着赵家而去。
当赵书颜听闻华芙找来了时,整个人愣了一秒,正欲开口时,只听身旁佣人规劝道:“现下这个要紧关头,还是不见为好。”
赵波接管了华铭的案子,新闻才出来,眼下华芙便找上门来了,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只怕是会大做文章。对她们不利。
这点,赵书颜也知晓。
赵书颜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指尖缓缓按在琴键上,流淌出几个凑不到一起去的音符。
“让她进来。”
“小姐,”佣人还想规劝。
“无碍、让她进来,”赵书颜在开口,话语中强势尽显无疑。
不容置喙。
佣人无奈,本想在度规劝,可见她不留余地的话语,无奈,点了点头朝门口而去。
华芙进来时,赵书颜正从琴房出来,迈步过来,如同以往那般握住她的手,贴心的话语说出来丝毫不觉得恶心:“许久未见了,前两日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提起你,最近过的好吗?”
“挺好,”华芙开口,唇角牵了牵。
这声好,不该问。
可赵书颜问了。
“我今日来是想问些事情,”华芙坐在沙发上望着赵书颜。
直白的话语没有丝毫掩饰。
她隐隐觉得华铭的事情不简单,可具体又看不出不简单在哪里,想着这件事情是赵波调查,便想着来找找赵书颜,看看能不能从中得到什么消息。
大抵是眼下如此紧要关头,华芙找上门来,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言,多少让赵书颜有些呆滞。
交叉落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揉搓了好几下,“若是关于你父亲的事情,我怕是无能为力,这件事情我也是今早才知晓。”
此话,不假,她也是今早才知晓。
华芙闻言,面上有一秒的窘迫,看到刚刚赵书颜那般喜笑颜开的将她迎进来,妄以为她会跟那些人不同,不曾想只是表面功夫做的好罢了。
佣人泡了两杯茶过来,赵书颜起身从佣人手中托盘接过杯子,双手将茶水递给华芙,依旧是一副客气有礼貌的模样。
“你父亲锒铛入狱的事情你不觉得蹊跷吗?”赵书颜这话,问的随意,稍有些漫不经心。
但却令华芙心底一紧。
“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华芙望着她,视线有些冷厉。
后者见此,端起杯子不紧不慢喝了口水,“我的意思是,你父亲一生廉洁奉公,大公无私,光明磊落兢兢业业的为首都人民做贡献,怎会在监狱中突然发生这等悲剧?”
廉洁奉公?大公无私?旁人不知,她赵书颜也不知吗?
能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有几个是两袖清风清明的?她这话,怎么听怎么都不怀好意。
华芙没言语,低头,视线落在杯面上,长长的头发落下来叫人看不清脸面神情。
可端着杯子的手却是压得紧。
“这件事情还得赵市长给民众答案了,”华芙将问题抛回给赵书颜。
后者心头一惊,显然没想到华芙会如此将问题抛回来。
而后,点了点头:“一定会的。”
华芙伸手,将手中茶杯搁在茶几上,而后缓缓起身,“既如此,我便不多留了,以免叫有心人看去了大做文章。”
赵书颜闻言,未说挽留的话语,起身,送华芙行至玄关。
“小芙可曾想过是自己得罪了什么人,”正准备推开门的华芙被赵书颜这声清浅的询问声给阻断了动作。
转身,望向她,带着疑忌与怀疑。
玄关内,二人对面耳里,赵书颜在道:“待在这座四九城里那么多年,想必你也早已见惯了豪门的陨落与权贵的更替,这座城市最不缺的便是蝴蝶效应,煽动翅膀,便能引发一场灾难。”
“所以?”
“你可以想想有多少人是因你父亲一事得利的。”
赵书颜这话无疑是在提点,提点华芙该往那个方向去走。
而后者呢?
落在身旁的手缓缓紧了紧而后又松开。
“依我看来,赵市长获益最大,”华芙毫不客气开口,语气中的冷漠尽显。
“没有人愿意接这么个烫手山芋,况且,我父亲是受益还是陪葬,姑且不能太早下定论,”如此盖棺定论,为时尚早。
“那这么说,赵市长也是受害者了?”
赵书颜面对华芙带着火气的反问,没有回答,反倒是笑了笑。
“我倒是不知晓我父亲跟赵市长有什么共同的敌人,”华芙这话,说的万分肯定。
只因,不久之前,华铭告知过她,政场多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以往他们能好好生活,不再揪着过去不放。
显然是他自己想通的,也不愿妻女在受这份折磨。
当他问起敌人是谁时,华铭告知她,最大的敌人是他内心的贪欲,怨不得旁人。
可今日,听闻赵书颜这旁敲侧击的一番话,华芙难免不多想。
她留下来,是想看看这赵书颜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也不知,”赵书颜开口,脸面上端着官方浅笑。
华芙闻言,笑了笑。
眼见套不出什么话儿,准离开时只听身后赵家佣人前来告知:“小姐,夫人说她要因先生的事情去找找安律师,中午不回来用餐了,让您莫等。”
这话。好巧不巧的落进了华芙的耳内。
夫人,胡穗。
安律师,安隅。
如此想起来她倒还真是得罪过什么人,那便是安隅。
每每见了她二人总是不对盘。
可今日,赵书颜有意无意的将这个消息散播给自己,安得什么心,昭然若揭。
此时的华芙隐隐想起父亲尚在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政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利益相连你们就是朋友,无利益,便是敌人。
以往,有人在跟前时常暗暗道赵书颜的不是,说她仗着林黛玉的身子做足了心机婊的姿态,她不信。
可今日,彻底信了。
安隅手段狠厉心机深沉,最起码,她不婊。
赵书颜的为人,当真是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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