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过往的记忆中醒来,落尘睁开眼,天空已大亮。她恍然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见她和宇文楚天曾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段她尽了全力还无法企及的爱情。
她真希望这就是一场梦,梦醒后,她还是兰浣沙,宇文楚天还是宣国的泞王,与她只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至少这样她还可以爱他,哪怕是在心里暗暗喜欢也好。然事到如今,她就连把爱放在心底都成了一种罪孽。
她终于懂了宇文楚天为什么不想再提过往,为什么宁愿以陌生人的身份与她遥遥相望,也不愿告诉她真相。因为这是她想要的——再相见时,她想与他是陌生人。可这句话,他理解得并不通透,她如此说,是因为不想再做他的妹妹,她想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毫无顾忌地爱他,念他。当然,他理解得是否通透并不重要,这一个多月,她确实毫无顾忌地爱过他,念过他,她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至于今后,他们还是兄妹,这终归是事实,无可改变。
坐起身,落尘看见坐在床边的兰夫人一脸忧心忡忡,许久才反应过来,勉强笑了笑:“娘,您不必担心我,我身子无碍,只不过昨晚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了所有我忘记的事。”
见兰夫人偷偷转过脸去抹眼泪,欲言又止,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猛然想起默影送她回来时说过的话,顿时感受到梦魇中的恐慌和惊骇:“娘,是不是宇文楚天出事了?他是不是……”
“不是他。”兰夫人急忙出言阻止她胡思乱想,可后面的话犹豫再三才说出口,“沙儿,你,你的命怎么这么苦。”
她深深吸气,悬着的心放下了,只要宇文楚天没事就好。
“发生了什么事?”
“是萧潜。”
她的心再次陡然下沉:“萧潜?他怎么了?”
“萧潜他……他收到家书,得知你愿意嫁给他,便匆匆赶回邺城……”
如果娘亲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般沉重,如果娘亲的脸上不是挂满未干的泪水,落尘或许还会感激上天垂怜她一次,在她最需要萧潜的时候,让他回到她身边。可是,那沉甸甸的一句“你的命怎么这么苦”,让她彻底对这从不垂怜她的上天死心了。
她呆坐在床榻上怔了许久,才木然问:“然后呢?”
“他在山涧遇到埋伏……死于乱箭之下。”兰夫人刚刚说完,便已哽咽难言。
萧潜死于乱箭之下?她一定是听错了:“娘,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萧潜,没了!”
萧潜没了!
那个初见于漫天璀璨烟火下的俊逸男子,那个永远顶天立地的伟岸男子,那个初次见她便认定她一生一世的痴心男子,他没有了,再不会出现了,这是她始终担心发生却始终不相信会发生的事……
落尘眨眨眼睛,眼睛干涩得发疼,可能眼泪已经在梦中哭得干涸了,她现在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只觉得疼,眼睛疼,心口疼,疼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失魂般呓语:“怎么会这样?是因为我?对,是因为我,要不是因为我,他就不会回来,他就不会遭遇埋伏,都是我害了他……”
“不,沙儿。”兰夫人抱住她,“这不是你的错!有人处心积虑想要他的命,就算没有这场婚事,他也逃不过。”
“谁,谁害他的?”
“当然是宣国,宣国早已忌惮他。”
宣国人处心积虑要他死?是谁?宇文楚天吗,他分明答应过她的,他忘了吗?还是这一次,他已无能为力?
“娘,萧潜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
“他刚刚进邺城,在东城门。你还是别去了,看了只会更难过。”
“不,他为我回来的,我怎么能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她道,“娘,帮我找件最好看的衣衫,我要去见他!”
兰夫人看她神色坚决,只得点点头:“好,娘陪你去!”
车马疾驰中,落尘到了城门前,只见城楼上的将士高举长枪长跪不起,长街上所有百姓都在默然而立,静得能听见遥远而沉痛的低泣声。
有人高举长枪,大吼:“我们要为少将军报仇!”
“报仇!报仇!”
巨大的吼声在天地间轰鸣震颤,萧潜再也听不见了。落尘一步步走到城门前,她终于看见萧潜了,这一次他不是站在万千将士之前,也不是气势磅礴地站在她的面前,他躺在木棺里,再也无法看她一眼。
她不愿相信眼前看到的,她拼命咬着自己的手指,希望能用疼痛将自己从噩梦中唤醒,然而她清晰感受到了手指的疼痛。
这是真的,是比噩梦更悲恸的现实。
“萧潜,萧潜……”落尘跪在他木棺前,伸手触摸着他银色的战盔,触摸他英挺的眉宇、风雨洗礼的脸庞、僵硬的手臂。她握住他的手,才发现他的手紧握成拳,指缝里还露出一块绢丝。
“待君回,来时路,终还在。”
这是她送他的,他至死都不舍得放开,至死都没忘记的誓言,而她只说了那么不足十字,她不该对他惜言如金的。
她以后再也不惜言如金了,她抓着他的手,不停地说着:“萧潜!‘金戈铁马,长戟利箭,不折希冀。盼归日,来时路,佳人依旧……’我在等你,来时路,我还在!我还在等你……”
回答她的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萧潜依旧躺在木棺中,不再深情地注视着她,不再温柔地对她微笑,也不会再柔情地呼唤着她:“浣沙……”
苍凉而不失威严的声音传来:“他说过,他今生若能娶你为妻,便死而无憾。”
她抬眼,看着对面的老将军萧愈,他灰白苍老的容颜刚毅依旧,他用颤抖的手指擦去含在褶皱眼窝里的泪水。她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恨,他是恨她的,恨她害死了萧潜,害死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暮霭沉沉,浮云蔽目,仰头望着天空,萧潜怅然离开兰侯府的背影在眼前摇晃,他的话似在耳边源源不绝:“浣沙,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娶你!”
她重重地跪在萧愈面前,重重磕头,额心撞击地面,声声震耳:“求您成全萧潜的遗愿。”
“好,明日我们萧家便迎娶你过门!”
兰夫人闻言,脸色顿时青白,赶紧上前一步道:“萧将军……”
不等她说完,落尘已再次俯身,对兰夫人深深叩首:“我有幸嫁入萧家,此生无憾!求娘成全!”
“沙儿!”
她再次磕头,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石阶上一摊血痕娇艳如梅:“求娘成全!”
“沙儿,你这是何苦?”
她摇头不语。
她爱的人今生无法娶她。此生不能与他相守,她也不想要其他人相伴一生,所以嫁入萧家是她最好的结局,她遂了宇文楚天的心愿,让他安心,她许诺了萧潜的可以实现,她愧对萧家的也可以偿还。从此后,兰侯府仍可以继续在萧家的庇护下独守与世无争的清静,直到泱国国破城倾的一天。
她实在想不出,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求娘成全!”有太多的话,她无法对深爱她的娘亲道出,只能不停地磕头,望她成全。
兰夫人泪眼模糊地扶起她,擦拭着她额上的伤口,泣不成声。她亏欠了这个女儿太多,她一心想把最好的给女儿,让她重新开始的一生能幸福安然地度过,然而,她终究彻彻底底地毁了女儿的一生。
邺城笼罩在一片悲戚中,落叶荡秋风,旋入尘泥。百里之外的濯光山却是月朗风清,点墨画绸般的天空如同一张巨大的幕布笼罩在大地之上,幽暗丛生。
幽草蔓蔓的尽头,有一处隐秘的洞口,这便是通往濯光山禁地的密道入口。
孟漫一路引领着宇文楚天走到洞口:“门主就在里面等你。”
“里面的路我认得,你无须领路了。”
“不,我陪你一起。”
宇文楚天长剑一横,挡在了入口前:“我不需要人相陪。”
孟漫轻笑,一袭红衣在夜幕下显得格外妖媚:“我不去,万一你死了,谁给你收尸呢?”
“我便葬身于此。”
孟漫靠近他,双手轻触他冷若冰霜的脸颊:“宇文楚天,我孟漫只要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葬身于此。”
在他短暂的一怔中,她绕过他的阻拦,走进了禁地,轻车熟路地找到了石壁上的油灯,点燃。石壁还在,石壁上惨烈血腥的画面历历在目,男女老幼,一个个被刀剑刺穿身体,壁画无声,他却仿佛能听见惨烈的呼喊。
宇文楚天随孟漫继续前行,直到尽头,水月洞天乍然出现,清潭无幽,藤蔓密布,湖心的一块千年冰玉正发散出袅袅青烟。
身穿黑色图腾绣袍的男子从千年冰玉后走出。
“宇文楚天,我早就说过,以你的功力再过十年都杀不了我,你为何要急于送死?”他的声音黯哑晦涩,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音,正是夜枭门主的声音。
这是宇文楚天第一次在有光之处看见夜枭的门主,他很想看清他的样子,看他是否面如狂兽,眼沁血腥,可惜门主穿着黑色宽大的袍子,头戴兽面狰狞的银色面具,身形不清,面貌不见,就连眼睛也被垂下的头发遮住。
“十年太久了,我等不了那么久。”宇文楚天回道。
“不是你等不了,是你的皇叔宇文越等不了吧?”门主冷笑一声,继续道,“是啊,他筹谋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没有耐心了。”
宇文楚天听得有些不解。分明是他提出让宣国皇帝宇文越派出暗卫铲除夜枭,以防宣国举兵进攻泱国之时,夜枭暗助萧家。为何夜枭的门主口口声声说他的皇叔筹谋已久,难道这其中还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看出宇文楚天的疑惑,门主又道:“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看来宇文越并未跟你说实话。好吧,既然今日你非要来送死,我不妨在你死之前,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让你死也死得明白。”
“那我倒要多谢门主了!”他正好有很多事想不通,今日能解开心中的疑惑,倒是让他死而无憾。
“你可听说过楼兰国?”
“听说过,楼兰本是古国,地处荒漠,却十分富有,国泰民安,可惜楼兰国王因为崇尚幻术,以致走火入魔,杀人嗜血,终致楼兰古国被泱国所灭,倾国于一片流沙之中。”
门主听闻后,大笑三声,仿佛听闻了极好笑的笑话。
“不,你被骗了,全天下人都被骗了。楼兰国被灭,全都是因为宣国的狼子野心,因为你那些叔叔们所谓的宏图霸业。”
宇文楚天没有反驳,虽然全天下都知道是泱国的将军霍桐光灭了楼兰,与宣国无关,可他隐隐还是有些相信夜枭门主所说的话。
“愿闻其详。”他道。
大概是知道他必死无疑,门主好像也不急于要他的命,语气平缓地将前尘过往细细道来:“三十年前的泱国,幅员辽阔,河山壮美,宣国觊觎已久,怎奈宣国国力不堪,无法与泱国抗衡。于是,宣国便让人散布传言,声称苗疆的火莲和楼兰国的水泉珠乃上古神物,得之便能得永生!当时的泱国皇帝正是迟暮之年,听闻可以长生不死,不论真假也求一试,故决定抢夺两件宝物。”
宇文楚天闻之嗟然。火莲是苗疆圣物,兰族守护千年,即便亡族也不会奉上。而水泉珠更是楼兰国赖以生存的宝物。据传说,楼兰地处荒漠,本无水源,全凭水泉珠所生的无根之水维系生存,楼兰国即便活着一兵一卒,都不会交出水泉珠。
泱国老国君想要得到火莲和水泉珠,想必要杀尽苗疆和楼兰所有人,这样的战争定要举全国之力,冒天下之大不韪,即便大获全胜,泱国也会失了人心。
泱国的衰亡正是从那两场战争开始的。
门主继续道:“泱国十万铁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越荒漠,杀进楼兰国都,夺走水泉珠。楼兰王殳天岂能善罢甘休,与之在荒漠中追逐厮杀半月,泱国十万铁骑几乎全部葬身荒漠,但霍桐光还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水泉珠带回了泱国皇宫。楼兰国水源日渐匮乏,楼兰王殳天亲自带兵去泱国抢夺水泉珠,不想他刚刚离开,一场蔓延的瘟疫让楼兰国变成一座死城,之后,百年不遇的流沙让整个楼兰沉入荒漠,再无踪影。”
言及此处,门主脸上的面具微动,宇文楚天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不稳的声调中感受出难抑的悲恸。丧国之痛有很多种,毫无疑问,这是最惨烈的一种。看出门主还要再沉浸在伤痛中一阵,宇文楚天替他说下去:
“所以楼兰王殳天为了报复,便在中原大开杀戒,誓要杀尽泱国百姓,才能发泄心头之恨。”
门主仰头,望着一线苍穹:“不然他还有什么办法呢?泱国国力强大,有凌王,有霍桐光,还有萧愈等三大战无不胜的将军坐镇,他带的兵马还未到邺城,便被杀得剩下区区千人。他想夺回水泉珠,也只能以此相胁,希望泱国的皇帝垂怜百姓,归还水泉珠。”
“他错了。”宇文楚天道。
“是的,他错了,他错在以为泱国皇帝会和他一样爱民如子,会和他一样,为了楼兰子民,甘愿堕入魔途,迷失本性,也要抢回水泉珠,让楼兰国从黄沙中重现。”
宇文楚天看向石壁上的画,这的确是殳天最大的错误,他早该想到,为了自己有一个永生的可能,而不惜让十万大军葬身荒漠的君主,又怎么会顾念百姓的生死?
昏君有很多种,殳天也是其中一种。
宇文楚天想笑,却笑不出,便牵了牵嘴角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楼兰王殳天吧?亡国之耻,灭族之恨,让你即便被中原各大门派屠杀至孤立无援,也绝不放弃。终于你等来了机会,泱国国君几经更替,高霖登基,昏庸无道,为了苗疆的圣物火莲欲再度出兵攻打兰族,凌王和萧愈屡劝无效,心生反意,你便与他们合作,为他们培养死士,募集粮草,谋夺泱国的皇位,待凌王夺取皇位,便可助你为楼兰复国。
“只可惜你们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凌王真正心系的并非皇位,而是泱国苍生,他用你们培养的死士保卫疆土,而未谋夺皇位,以致错失良机,被皇帝以毒酒赐死。现如今,萧家也被皇帝忌讳,恐怕你复兴楼兰的希望也破灭了。”
“宇文楚天,你知道得不少啊!”门主看着他,哀哑的声音难掩赞赏之情,“不错,现在宣国已经集结重兵,泱国的皇帝却还沉迷享乐,不思朝政,大局已定,萧家再也无力回天,我们的约定也不可能兑现了。”
他叹了一声,又道:“但是,有一件事你猜错了,楼兰王殳天已经死了,我是他的儿子,楼兰国从前的太子,苍暮。三十年前,我十四岁,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族人为了保护我,被一个个杀死,你可明白,这是怎样一种仇恨?”
宇文楚天点头,他明白苍暮心中的恨。
原来殳天当年带离楼兰的兵马中,还有自己的儿子。想必殳天一定很喜欢这个儿子,因为这个儿子很像他,也很孝顺,为了替族人报仇,为了父亲的遗愿,不惜一切代价。
也或许这就是楼兰族人血脉中流动的本性,爱也热烈,恨也决绝。这一刻,他忽然不恨苍暮了,也不认为他错了。
每一个民族都有他们的信仰、他们的性情,有着骨血里抹不掉的本性。用泱国所谓的仁贤恭让去评判楼兰族人的是非对错,未免太过苛刻了。但若是用泱国的仁贤来评判泱国国君的所作所为,“罪大恶极”四个字应当不算苛刻。
言尽于此,苍暮长袖一甩,手中一柄软剑映着银月之光,寒光入骨,他将剑刃指向宇文楚天:“你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现在我可以送你去见你的父母了。”
宇文楚天手中的剑却没有出鞘,只是一字一顿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哦?”
“当初你既然杀我父母,为何要留我一命,你既然明知我入夜枭是为了报仇,为何不早点杀我,要留我到今日?”
“这个答案,我永远不会告诉你!”
还未等话音落下,苍暮剑锋刺过,剑气化作如月光华,毫无遗漏地笼罩。宇文楚天从未见过此招,虚实难辨,幻象叠叠,应是楼兰幻术与剑术的结合,他无法破解。他原本可以真气护体,强行冲破这剑气,可他选择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拔出了沉渡剑,决绝地刺向苍暮。
这是两败俱伤的方式。他并非真想两败俱伤,而是想让对手知道他的必死之心。真正的高手对决,剑招已在其次,攻心才是一决胜负的关键。
果然,苍暮见他以死相搏,迅速收剑回防,几个旋身后立在青色的藤蔓之上,之后的出招均是攻守兼备,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宇文楚天更是出招愈加干脆凌厉,只攻不守,招招以迅雷之速攻击苍暮的要害。相形之下,苍暮攻守兼备失了先机,分明是实力有差距的两人,倒战得势均力敌。
青色的藤蔓在两人面前交缠,剑光流转,剑气交错,千年寒玉上留下无数条剑痕。
交手数十招后,宇文楚天对苍暮的剑招有所了解,破解之法了然于心,便更加势不可挡。就在他破解了苍暮绝杀一招,找到他的破绽准备全力一击时,却发现苍暮不躲不避,一掌击向他的左心。
未料到苍暮也不惜一死,愿与他同归于尽。生死一念之际,宇文楚天心念一恍,竟想起了清凝寺中落尘敬香时说过的话:“求你此生平安。”
他不畏一死,可他心中有牵念,有了牵念便少了决绝,少了决绝便失了先机。所以,苍暮掌风极快的一掌,化作万点寒光,笼罩他全身,他避无可避,硬生生地接了这一掌。
若拼剑招,宇文楚天尚可以与苍暮相敌,但拼内力,他远远不如。所以这一掌他拼尽全力接下,便觉心脉重创,心口一热,一口鲜血从喉中涌出,他硬生生地咽下。
他正欲再举剑,忽觉有一丝甜香弥散而来,是糯骨香的毒气。他立刻转头看向孟漫,她执着一盏火烛,她的脚边烈焰灼灼,焚烧着糯骨香的毒粉,毒粉混了滚热烟气,直入肺腑,毒性加剧了数倍。
宇文楚天有火莲护体,糯骨香对他无用,但苍暮却不同,他落地的瞬间猛地吐出了一口黑红的血。
孟漫这毒放得正是时候,快一分、慢一分都无用,恰在苍暮汇聚十成内力之时,必将毒气攻心。宇文楚天立刻把握时机,以最快的速度刺出一剑,剑锋全无虚招,力求以最快速度刺中苍暮的心脏。
凌厉的剑气逼得苍暮连连后退,乌发飞舞,宇文楚天看见了面具下的一双眼睛,刚毅、淡定、熟悉。他猛然一惊,耗竭最后的真气顿住剑锋,转而变换方向,以剑尖轻劈开苍暮的面具。
一剑劈下,一声清脆的响声,面具被劈成两半,面具下的一张脸让宇文楚天大惊失色。
“魏前辈!”
怎么会是他?
夜枭最神秘的门主,居然是他在这世上最尊敬的人,濯光派的魏苍然!
一时恍惚,宇文楚天手中的剑忽然掉落,他的身子向后踉跄退了一步……
魏苍然又吐一口毒血,看向宇文楚天,却是一脸释然。
宇文楚天急忙用剑在手腕割下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鲜血泉涌中,他将自己流血的手腕送到魏苍然嘴边:“我的血可以解毒。”
“来不及了,毒气已伤我心脉,就算解毒,也无用了。”
宇文楚天又忙将手中的剑放下,气运丹田,准备为魏苍然运功驱毒,无奈他刚刚也受了魏苍然的一掌重击,真气无法凝聚。他强行运气,为魏苍然逼出一口毒血,便顿感经脉俱断,一口鲜血喷出,血溅一地。
魏苍然推开他:“不必了,就算你耗尽内力,也根本救不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冒充夜枭的门主骗我?你……”
魏苍然唇边凝了一抹惨笑:“我没骗你,我真的是夜枭的门主,真的是楼兰太子,苍暮。当年,是你外公陆无然救了我,所以我给自己改了名字,叫魏苍然,就是为了感谢你外公的再生之恩。”
“这不可能!”
是啊,他怎么可能相信呢?眼前的人怎么可能是魏苍然——悉心教他调理内息之法,指点他剑术,为帮他压制蛊毒,不惜耗损内力的魏前辈?在濯光山上,他全力保护他,在陆家庄,他为他洗脱罪名。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可能是夜枭门主做的?
“我知道……你可能没办法相信……有时候我自己都没办法相信我会成为濯光山的魏苍然。”魏苍然已全身无力,软软地靠在他肩上,唇角还挂着微笑,“当年我拜在紫清真人门下,是为了有机会可以杀了他报仇,却没想到和他参悟道法,我竟看开了许多事……我几乎忘了我是夜枭的主人,我甚至差一点就放下了所有的仇恨,和琳苒安享此生……可我身上终究流着楼兰的血,我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
宇文楚天闭上眼睛,眼中一片湮湿。就差一点,如果她的母亲不是被舅舅所害,或许魏苍然会与她一生相濡以沫,为什么,就差那么一点?
魏苍然咽了咽口中的毒血:“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当年没有杀你,为什么明知你为了报仇加入夜枭,却留下你……因为我从未想杀琳苒,更不想杀你这个无辜的孩子……可我当年去得太迟,没有救下琳苒,只能将她和宇文孤羽安葬。你是琳苒的儿子,我亏欠她的,只能在你身上偿还了。”
“那你今日为何要和我一战?真的是为了杀我吗,还是,你根本就是想死在我手上?”
魏苍然已然是弥留之际,他勉强提起最后一口真气,笑了出来,那是真正的心满意足的笑意:“我失败了,楼兰复兴无望,我满手杀孽,终究该有这样的下场。你杀了我,算是替天行道……以后,在江湖上也会有你的立足之地,你可以放下仇恨,做你想做的事了……”
他紧紧抱着魏苍然越来越冰冷的身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当年失去父母的感觉又那么真切地袭来。
“放下仇恨……放下吧……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吗?你内心真正想要的才是你的世界,别去在乎世俗的看法,做你想做的事吧。”魏苍然握住他的手掌,身体却是一阵痉挛,他用了最后一口气,道,“在我们楼兰国,只要有国主的祝福,什么人都可以白首偕老,就算是兄妹也可以相爱相守一世,在楼兰,爱是最值得尊重的……我以楼兰国第十七代国主的身份祝福你们……”
魏苍然的手,冰冷地滑落。那是一双曾多么温暖的手,给过他对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憧憬,那是一双多么有力的手,给过他穷途末路时最强大的依靠,然而,这双手如今已经冰冷僵硬,再也不会握紧他的手。
一滴泪落在魏苍然安然闭上的眼睛上,可惜他看不见了,若是他能看见,他必定是开心的,因为不论他做错了多少事,这世上最坚毅冷冽的一个人,为他落泪了。
油灯落地的声音清脆,紧接着,又有人倒地之声传来。宇文楚天猛地回头,渐熄的火光正好照在孟漫那张苍白绝美的脸上,如寒冬霜雪打落的清莲。
“孟漫?”
他急忙放下魏苍然的尸体,扶起躺着地上的孟漫,孟漫的唇角渗出一丝乌血,她仍睁着明媚的眼睛望着他笑。
他把流血的手腕放在孟漫的嘴边,想以自己的血为她解毒,可心中却已明白,一切都太迟了。他没有内力帮孟漫护住心脉,以糯骨香的毒性,解毒也已来不及了。孟漫的脸色越发的惨白,唇角的乌血不断涌出,宇文楚天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魏苍然要用尽全力打他一掌,为的就是让他内息受损,无法救他和孟漫。
“你不想我死,是吗?”她握住他的手,问道。
宇文楚天伸手将她抱在怀中:“我不想。如果我想你死,你早已死过一万次了。”
她笑了:“宇文楚天,我这辈子,做过最快乐的事,就是爱你!”
“这是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孟漫摇头,垂死之际,眼中的爱意仍不减丝毫。不论别人如何看待她,她这一生为爱而活,也为爱而死,这就是她想要的,她从不后悔。
“你既然用糯骨香,为何不先服解药?”他问。
“我没有解药,这毒是魏苍然昨日给我的,他说让我趁你和门主决斗的时候放出,这样就可以帮你。他说这毒是无解药的。”
“你,你怎么这么傻……”
“是啊,我真傻,我竟然没想到门主就是魏苍然,他早就把一切都算到了。他借我之手杀了他,让你不用悔恨自责,他也让我毒死自己,这样他就为自己报仇了……”孟漫忍不住笑出声,“我现在终于明白门主为何昨日杀了我哥哥,原来他不过问夜枭之事,却事事心知肚明……门主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你哥哥死了?”
“是的,所以我今日来,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他抱起孟漫,就算有一线机会,他也要救她,他要抱着孟漫去找濯光派的人,虽然他明知道濯光派的人发现魏苍然死了,一定会以为是他杀了魏苍然,结果不堪设想,可这都不重要,他要找人救孟漫。
谁知刚走两步,孟漫便已吐血,气息将尽。
“你别救我了,我不想活了,真的,我哥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宇文楚天,你还记得吗?你欠我一个答案。”
他点点头:“我记得。”
“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为什么我这么爱你,你却那么讨厌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什么都没做错。”他说,“我对你不假辞色是因为……我喜欢你!”
她看着他,那一双本就美丽的眼睛此刻闪动着更加动人的光彩。
“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的坦率,喜欢你的执着,喜欢你的重情重义。可是,我不爱你,所以我不想你为我受伤,不想你越陷越深……”
“如果没有宇文落尘,或是她早就嫁给了陆穹衣,你会爱我吗?”
宇文楚天抿紧嘴唇,不肯回答。孟漫那乌黑的双眸里已经浸出了泪花,她一直都在等着他的答案,以前,以她的骄傲,她是绝对不会向他低头的,可是,她也是女人啊,什么事都抵不过一个情字,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能坦然地说出心中所想。
“你就骗我一次行吗?反正这也不过是个……如果。”
“会,如果没有小尘,我……会爱上你!”
孟漫满意地笑了,她将头埋在宇文楚天的怀里,轻柔而幸福地说道:“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也是我最期盼的,就是你能这么安安静静地抱抱我。这种感觉,真好!”
孟漫死了,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悲伤自责,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沉溺在悲伤和自责里,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将魏苍然和孟漫暂时安置好,宇文楚天与等在濯光山下的默影会合,赶往夜枭的重楼。刚到山脚下,派去剿灭夜枭的暗卫便向他汇报:“王爷,今日辰时,重楼突然火烟四起,我们还来不及进去,便已山崩地裂,重楼被埋于乱石之下,无人生还。”
宇文楚天站在山顶,俯视一片废墟中的重楼,几只鹰隼循着血腥气而来,在半空翱翔,这曾经让无数江湖人畏惧憎恨的重楼就这么埋藏了。
苍暮,魏苍然,真的是把一切他想做的事情都为他做完了。
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心中空荡荡的,他还能做什么?如魏苍然所说,做他真正想做的事?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回去浮山,不管天道伦常,不管是非对错,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现在还来得及吗?
可还是有些事想不通,魏苍然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死?为什么要帮他毁了重楼?就因为他是陆无然的外孙、陆琳苒的儿子?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影,马上去查所有关于魏苍然的事,不管什么事,只要与他有关的,我全部都要知道!”
“是!”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跳下他的暗卫之一:“王爷,刚得到消息,萧潜已死。”
“萧潜死了?”宇文楚天压下心口欲涌起的血腥,“他如何死的?”
“萧潜欲回邺城与侯府兰小姐成亲,半路遇人暗杀。现在萧潜的尸首已送回邺城。”
宇文楚天猛然看向身边的默影,默影懂了他的意思,当即跪地道:“王爷,此事与默影无关,也与主上无关。主上有命,邺城之事交由王爷,便由王爷做主,绝不可妄加干涉。”
“查清楚是谁做的。”宇文楚天当即跨上骏马,“回邺城。”
“是!”
“我刚刚还听说,萧潜虽死,但兰小姐还是决定嫁给萧潜,明日成亲。”
“影,马上给我备马,我要去找她。”
一骑绝尘而去,千骑骏马立即紧随其后,扬起漫天尘沙。
突然,最前方的骏马一个急停,马上的人滚下,跌进马蹄扬起的烟尘中。
“王爷!”默影飞身下马,扶起额边冷汗滚滚而落的宇文楚天,“王爷!”
她难以置信,这个生死一线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此刻竟痛得全身发颤,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样子。她猛地想起,夜枭曾有过一种控制人的蛊毒,啃骨噬心,能令人痛不欲生,“是噬心蛊?”
他按着心口,从齿缝之间逼出五个字:“曼陀罗解药。”
默影马上想起他曾让她准备的曼陀罗药丸,她已让人去浮山取回了曼陀罗,只是这几日忙于对付夜枭,且距离月圆之夜还有些时日,她还未配出药丸。
她稳了稳焦急的心绪,对手下吩咐道:“备马车,先送王爷去驿馆休息。”
翌日,阴云压顶,凄风呼啸,喜乐声在风里破碎,传到耳中比哀乐还多几分凄凉。
落尘穿上嫁衣,略施了些薄薄的胭脂,镜子里映着她的凤冠霞帔,满目璀璨,她轻轻一笑,容色绝艳。
一直坐在一旁陪伴她的浣泠为她取来绣着鸳鸯的红喜盖,脸上非但没有半丝笑意,眼中还凝了泪:“姐姐,你再考虑一下吧!”
她摇头:“我考虑很多遍了。浣泠,以后娘就靠你照顾了,你要多听娘的劝,她都是为了你能过得好。”
“我明白,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惹娘生气了。姐姐,你在萧家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定多去看你,你也要常回来。”
“嗯,我一定会的。”
浣泠终于长大了,她也可以放心地嫁人了,嫁给萧潜——她曾以为自己喜欢过,想要托付终身的男人。然而,当消失的记忆重现,当烙印在心里的爱情重拾,她才懂了与萧潜初遇的那个夜晚,她为什么会被他吸引,因为萧潜那日穿的长衫上有竹叶,他手中的走马灯就像夕阳,她以为她喜欢上了萧潜,原来那斩不断的情愫是对宇文楚天的眷恋。
她不爱萧潜,从未爱过,但她亏欠了他,欠他一世情,欠他一条命,她只能用他的“此生无憾”来偿还了。这样也好,她可以嫁人了,宇文楚天一直盼着她嫁人。她今日让他如愿以偿,以后他就可以放下对她的亏欠和责任,去追寻他内心真正的渴望。
他和孟漫可以有个好结局了,很好,真的很好。
转头看向窗外的墨竹林,只是这样的好日子,他为何没来呢?是不愿意看着她嫁人,还是一时脱不开身?
兰夫人安抚好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的迎亲队伍,走进门,眼中也是泪光流转:“沙儿,你跟娘说句实话,你是真的想嫁给萧潜吗,还是为了我们侯府的存亡?”
“我是真的想嫁。”她笑着,努力让自己笑得像个新娘一般愉悦,“过去想,现在也想。”
兰夫人闻言,更是泪流满面,道:“是娘的错,娘误了你的幸福,早知你对萧潜情深至此,我何必……”
“不,这样才好。让我什么都想清楚,自己做了这个决定,这样我才不会后悔。”
“可是萧潜已经没了,你嫁去萧家就要守一辈子寡了。”
“就算为他守一辈子寡,我也心满意足!”落尘嘴角含着笑,最后梳理一下并不乱的鬓发,优雅起身,缓步走到门前。
兰夫人还是没办法眼看着她往火坑里跳,一把拉住她:“如果你哥哥让你不要嫁,你会不会听他的话?”
落尘仍笑着,但笑容明显僵硬了:“他不会的。”
兰夫人从衣袖中取出一方染血的丝巾,鸳鸯已被血染得看不出恩爱的模样,这正是当年她为他绣的那方丝帕,她记得,她将这丝帕塞进他怀中的时候,脸都红透了。
接过丝帕,她的手抖得已经拿不稳:“这是……”
“你哥哥让人快马急行三百里为你送来这丝帕,只说一句,让你等他回来。”
手中攥着染血的丝帕,她再也无法冷静,胡乱抓着兰夫人的肩问:“为什么他让人送来这个,他人呢?他怎么没来?”
“他……”
“是不是他……他出了什么事?”她死死抓着兰夫人的手,十指都在颤抖。她早该想到,她是他最疼的妹妹,她成亲他不会不来,除非他来不了。
“听说他原本想赶来阻止你,可他昨日受了内伤,伤势虽无碍,却无法长途跋涉赶来,所以让人送来这个。”
“他的伤势如何,严重吗?”
“你不必太担心,他功力高深,再重的伤也能养好。”
她心下惦念,却也略略心慰,毕竟他还活着,只要他活着,什么伤都是可以痊愈的。
外面的喜乐重复到了第三次,时辰已经过了。
喜娘不顾阻拦,冲进来催促:“萧家的花轿已等候多时,再不出门就要错过吉时了。”
远处的孤树,在斑驳的几片孤叶下又发了新绿。近处朱红色的亭子,落了新漆,又露了旧色。
浣泠紧紧扯着她的衣袖不放,兰夫人也上前拦住她:“沙儿,你若不愿意,娘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萧家人带你走。”
“娘,我已经决定了,没人可以阻止。若是有一日您能见到宇文楚天,帮我转告他:我心中只有萧潜一人,不论生死,今生今世我都愿伴他左右,共度此生。至于前尘过往,我既已忘记,也不愿再想起。”
言罢,落尘在兰夫人面前跪下,叩了头,才蒙上喜盖,拖着及地的嫁衣走出侯府,走进那只有冰冷的棺材等待着她的将军府。
昔日富丽堂皇的将军府,在这个大悲大喜的日子里,已然没有了色彩。门口的镇门石狮上系着白色的卷花,青石门楣,悬挂着白色的经幡幔帐,满目萧索。喜乐中,压抑的哭泣声隐隐传来。
她就是在这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中嫁进了萧家。
没有听到一声祝福,没有人与她拜天地,她直接被送去了灵堂,与新婚丈夫默然相对。
新婚之夜,没有洞房,没有花烛,她一整夜穿着新娘嫁衣跪在萧潜的灵堂里,除了陪嫁的明心,萧家没一个人劝阻,没一个人过问。素白的灵堂,素白的幡帐,灵柩上通灵的玉兽表情狰狞地围成一个圈,好像一个轮回。
望着守灵的白色蜡烛滴滴凝泪,她想,若是今日萧潜还在,他必定有很多话说,她便与萧潜说了一整夜的话,具体说的什么她没留心,反正也没人听得见。
三更已过,她听见门外平稳的脚步声走过,紧接着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过来,急切地道:“二公子,吕侍卫来了,将军请您去后堂。”
“这么晚了,他找我什么事?可是查出是谁杀了我大哥?”
“他说,泞王灭了夜枭门!”
“什么!”萧朗大惊道:“何时的事?”
“昨日!”
萧朗匆匆离去很久,她才想起呼吸,只为她听见了“泞王”二字。
为了再多听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她默念心咒,集中精神,运用听意秘术去感知萧朗。因为相距太远,她听不见,便强行催动潜藏的灵力,让耳力透过隐约的风声和枯叶落地的巨响,去聆听萧朗的声音。
“夜枭的重楼埋葬于山崩之中,无人生还,就连孟饶,也没有出来。”她听见低哑的声音道。
“夜枭的门主呢?”这一声惊呼不是来自萧朗,而是萧愈。
“已经被杀。”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萧朗道。
“具体情况属下不知,属下接到消息,宣国与无然山庄集合一批高手暗中聚集重楼,我带人赶去时,重楼突然燃起雷火,雷火爆炸之声诱发山崩,天塌地陷,重楼埋于山崩之中。”
因为耗费灵力太多,落尘全身无力,后面的话无法听完,可仅有这只字片语也让她震惊异常。她震惊于夜枭被灭,也震惊于夜枭与萧家竟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暂且歇了一会儿,她又屏气凝神吟念咒语,继续聆听。
正听见萧朗道:“短短一个月,霍家灭门,大哥被害,魏苍然被杀,夜枭被毁,这泞王果真名不虚传。”
魏苍然被杀?落尘以为自己听错了,魏前辈远离江湖是非,怎么可能牵扯进来呢,是为了宇文楚天?
“接下来便轮到我们了。”萧愈深深叹气,“宇文楚天扫平了所有的障碍,宣国的百万大军再无可抵挡,在生死存亡之际,皇上还整日沉迷淫乐……唉!若是凌王泉下有知,看到他的死换来这样的结果,不知是否后悔没有听我们的劝说。”
“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除掉宇文楚天。”
“你还有何办法?”
“我们还有一步棋。”
落尘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虚软地靠着萧潜的棺材。他们说的最后的棋子,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她?
第二日清晨,落尘还未吃早饭,在萧潜的灵位前上了香,放了些新做好的茶果,退出了萧潜的灵堂,她合上房门,便见萧朗迎面走来。
萧朗走到她跟前,深深鞠了一躬,恭敬地唤道:“大嫂!”
她深深回了一礼:“今日是萧潜的头七,我想去庙里请高僧为他超度。”
“我听说大嫂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劳累,在家里休养为好。大哥的超度法事,我自会安排。”言罢,萧朗对身边的侍卫道,“少夫人身染重病,需要休息,扶少夫人回房。”
落尘后退一步,躲开侍卫伸来的手:“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她走回房间后,又听见萧朗在门外吩咐着下人:“少夫人病情危急,快去请御医来,请最好的御医。”
明心正端着早饭回来,听闻她病了,急急想要进门,萧朗却将她挡在门外。
之后的几天,来为落尘看病的名医没有间断过,有些是名震邺城的所谓神医,有些是风尘仆仆从外地赶来的名医。当然,他们谁也诊断不出病因,萧朗又偏偏将她的病情描述得如同病入膏肓一般,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自然束手无策。
落尘安静地躺着,一句不多言,她深知说什么都没用,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病入膏肓的女子的话,更重要的是,她其实和萧朗有一样的目的,希望宇文楚天会来。
她想,若是他来,她就可以问问他,伤势可有大碍?该做的事可都做完了?他与孟漫有何打算?若是他不来,那便是真的来不了了,她无论如何也要去找他,不管他身在何处。
兰夫人听闻她病重,和浣泠来看望她,浣泠难得的静默,眼中带着淡淡忧愁,看见萧朗时也垂着眉目少言寡语,已不再是从前活泼聒噪的兰二小姐。兰夫人还是从前典雅高贵的样子,除了略有些清减,没太大变化。她坐在落尘床边,理着她微微散乱的长发问:“怎么病了呢?可是在萧府过得不好?跟娘回家吧?”
她动了动躺得有点僵硬的身子,微笑着道:“稍微感染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都是萧朗太过谨慎照料,小题大做了。”
兰夫人陪她一下午,见她说话底气十足,精神抖擞,才放下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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