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单说一字,李璇玑随之把目光从山外浮云移向古葬。宛如星辰大海一般的眼眸子里,此时除了深邃还蕴含有一丝凌厉,就像剑的锋芒展露于视野,随时可以破风杀敌。
李璇玑道:“在你走之前,还得将伏尸断龙地的墓葬图交出。否则,便留在真武山用余生与我叙旧吧。我的轩辕剑,也已经有多年不曾开封了。”
“……”
锋芒难隐,杀意毕露。
小楼屋檐下的四位老头子不禁打起许多精神,谨慎地提防去李璇玑。
厉小花的神色颇为古怪,似有什么事情不能想明白,默默寻思不话。
古葬则并不意外,因为这辈子李璇玑的性格都始终如一的刚直,就像她手里的那把千古神剑,凡是威胁到大唐朝安危的事情,她都会毫不犹豫选择扼杀。
抓起身上的麻布,随手抹去些许手臂上的血迹。古葬接着沉沉迈开步子,朝着棋盘迎面走去,边走着就边感叹般说道:“师姐果然还是那般直爽,直叫人无话可说。轩辕乃圣道之剑,由上古众神采首山之铜为黄帝所铸,斩妖除魔,捍卫人间正义。黄帝就曾以此剑将第一代巫祖蚩尤斩首,莫非师姐也想效仿先人,以轩辕斩我头颅悬挂在玄武门吗?”
“到你落子了。”
“……”
厉小花的黑棋已经把握在手里许久,直到李璇玑提醒,她才意识过来将棋子随意放落棋盘。
待黑棋落,李璇玑再执起一子放置侧旁,然后方回道古葬的话:“岁月已逝无数载,祖辈恩怨再提无谓。你为遁出五行与天争命,不惜放弃做人的尊严而化身为尸。尸为妖魔道,但这说到底也只是巫祖血脉之故,轩辕没理由因此出鞘。可是,夏隐窃国未遂,你们西域三圣却暗中与其勾结合谋,布局我大唐国运龙脉,此罪足以夷九族。
趁现在还有余地,我不妨劝你一句。
夏隐此人大有问题,蛊惑人心之术可盗日月,他所图谋的东西,更连师尊亦无法完全洞识。与虎谋皮除了胆量与实力,更需要智慧,否则他给你们所有承诺的,都只会是镜花水月。好自为之吧。”
“喳…”
在李璇玑说话的同时,古葬缓步来到她与厉小花对坐的棋局旁。古葬拿起麻袍一角就地坐下了,而后双手轻轻合拢放小腿上。
“师姐言之有理…”
古葬感叹道:“但现在这世道那还有尊严?就剩下给自己卖命了,更没道义可言。我们自从走上这条道,就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除自己手上的刀什么都信不过。夏隐固然诡计多端,但李淳风在通天塔呆得实在太久,也该是时候下来换个人上去了。”
“通天塔上有什么?”
“……”
话题再次被提上隐晦的禁忌,而沉默许久的厉小花忍不出开口问道。
通天塔,乃当世最神秘的禁域。
无数年来不知道多少人去探究它的奥秘。
可至今都没人知道,它到底藏着什么。
小楼屋檐下的四老头子好奇地伸直脖子。
古葬瞟眼厉小花,然后再定定地看着李璇玑,道:“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夏隐曾和我们说,通天塔可通天,是凡人登仙的捷径,但我不信。因为李淳风手掌通天塔已有六十余载,可至今也没有成仙,反倒终年不见天日成了乌龟。这其中真相,不知师姐能否相告?”
“无可奉告。”
李璇玑果决地截断了古葬的问题,但随话锋忽转,却又隐晦地透露了出另一个隐情:“通天塔乃伏羲、女娲所留,为世间第一阵器,其奥秘只有历代塔主可知晓,就连历朝帝君都不得过问。而今普天之下,能回答这个问题的就只有李淳风。所以,夏隐即便再有能耐亦不可能得知,无耻之徒信口雌黄,就为骗你们上贼船罢。”
“哈哈…”
古葬闻言忽笑起。
笑声沙哑却有几分清朗,感觉不到多少心机:“城里人果然套路深呀。一个个都把我们这些山野村夫糊弄于鼓掌间,真真假假而不能自辨,我可真糊涂了。”
李璇玑道:“不是糊涂,是心急了。”
笑色渐渐平淡,终只留下一道小小缝隙。
古葬道:“或许吧,但这不见得是坏事。”
“心急容易坏事。”
“可所有人都在着急。”
“所以事情会很糟糕。”
“再糟糕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不,未来所发生的事情,还会更糟糕。”
“你是指奉仙么?”
“我和他之间迟早需要一个了断,但与他无关。”
“哎…”
话意逐渐深远,但两人都把言辞握得精准,处处简短,点到为止。说话到最后,古葬伸了伸老腰杆,仿佛放弃深究这问题,续道:“也罢,反正不来都来了。师弟出趟西蜀不容易,现已古稀之年,日子都得数着过。倘若师姐不嫌弃,我便趁着还有些闲情雅致的时间,在这里陪你们下下棋,吹吹风。再待些日子,看看那几位师兄的葫芦里到底装着什么药,成色如何,卖还是不卖。我这般说,师姐应该能通融吧?”
“……”
李璇玑的眼眸隐隐冷下,遂扫过身前两人,思索无声。日头正烈渐上响午,蓝天云卷鲜明相间,温度已有几分温热。
厉小花握着黑棋,眉宇凝结,似有烦恼。
古葬的笑若隐若现,则显得随意许多。
待片刻,李璇玑忽道:“皇天在上,有兵不当却要做贼,你们这是在自掘坟墓。”
“收起你那副德性,我看了便想吐。”
厉小花拿起茶杯闷闷一口喝尽,鄙夷骂道:“这世道能当兵,谁愿意做贼?做贼的,谁不想当兵?成王败寇,自古不变,你别老把自己放得高高在上。皇天无道,苍天当立,你冥顽不灵才是自掘坟墓。待我二师兄回来,便是埋土时候,你就等着吧!”
“哒…”
厉小花话里依旧充满怨气。
遂,重重落下黑子…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风雨无忌,雷电交加,黑云压城,大唐疆域愈发不得安宁。层出不穷的事端,宛如滔滔不绝之浪潮,将汹涌的瀚海一浪浪地推向高-潮。
先是厉小花重临人间,以骇世之阵术一夜焚尽寿山百里尸地,从而掀开诸圣藏刀的阴谋,再随夏寻等人赴长安,遂拜山真武至今。后来诛仙重现之日,西域巫祖古葬悄然入城,两月后也随厉小花的脚印,登上了真武。
若把宏观的局势看作是一副棋局,厉小花和古葬的举动,就像极了棋盘上两枚冲锋陷阵的杀子。他们被人以单刀直入的方式,先后安置在真武山这枚敌军重子之侧。一旦屠龙之势形成,他们进可攻坚为刀直接刺入敌人心腹,退可挟制真武为障使之不得轻举妄动。这番棋路可谓高明,但若深说却是肤浅至极,愚蠢至极。
因为,真武山位处长安城内。
倘若大唐官府突然下发御令将四方城门关闭,布置重兵制空,再遣百万大军包围真武。那此时身在真武山上的厉小花和古葬及四位老头子,就是瓮中之鳖,砧上鱼肉。纵使通天塔不开启护国大阵,纵使他们能凭圣人威猛侥幸从满城兵马中逃出生天,那至少也得脱一层皮。毕竟李璇玑的剑,那是曾败过吕奉仙的。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就是那么的匪夷所思。
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夏寻身藏秘辛但境界卑微尚难成气候,大唐官府暂不做理会也罢,可厉小花乃当世第一阵师,古葬更是超脱六道的武圣人。此两人任意一者的存在都能对长安城造成致命的威胁。然而,自己心腹被人安插了两把暗剑,无论是金銮殿还是通天塔却至今都不曾有所动作,就好象什么都没看见。这般诡异可叫人浮想联翩。但隐隐间,有极少数的人也嗅到了别样的信息--长安城里的弄局者,似乎并不在意这两尾先行入网的大鱼,他在静静地等着,等待着更多的大鱼入网,然后一网打尽。当然,也有别的可能,比如一个可以动摇朝廷政体的威胁,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有人说,朝堂的问题,答案在江湖。
其实,江湖的问题何曾不在朝堂?
今日发生在真武山的事情,无疑是这盘棋局上至关重要的切入点。
它可使朝廷的最顶端的利益集团焦皮烂额,忐忑不安,但它始终离凡尘太远,远的不是距离,而是层次。古葬赴真武,若换作在平日里发生,或许还能成为老百姓的日常谈资,但发生在今日却不行。因为对世间绝大多数处于高塔底层的老百姓而言,谁做皇帝其实都是一样的,饭要吃,路要走,衣服还是穿着昨日的衣服。他们最关注的事情始终都只是自己的温饱,而非腥风血雨里的江湖恩仇,更非遥不可及的皇图霸业。
而解决老百姓温饱问题的最直接方法,无疑就是--银两。
今日,恰逢黄家旗下产业月利分红的日子…
在重金厚利之前,朝堂的风起云涌,江湖的风靡云蒸,在老百姓的眼里都变得不值一提。看那实实在在拿在手里的黄金白银,再看那一沓沓财路通天的雪白股票子,所有人都不禁眼红若狂。抚掌大笑,得意忘形者彼彼皆是,痛心疾首,后悔不已者亦不在少数。
今日长安,不为圣人的到来而惊悚,却为市井的疯狂而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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