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儿,我真的是李宗业,是你的李郎。”李宗业声音颤抖的说道,然而声音并不大,没有引起周围人的围观,虽说是他此刻的心情无以复加,但是他还是得耐着性子,慢慢的跟自己的结发妻子解释着一切。
然而自己说出这句话之后,妻子不仅没有赶上前来相认,反倒是转身快步离开了,李宗业急忙拄着拐杖跟了上去,楚定边也跟在后面没有说话。
就这样,一位妇人走在前,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在其中,马车跟在其后,逐渐的朝着村子的近郊走去,已经离开人眼几里地了,此处尽是乡野农田,就在农田之中,有一个破落的房屋突兀的伫立在所有人的面前。
一路上,李宗业都在想着之前他们夫妻二人的恩爱时光,然而对红儿为什么不理睬自己也有了几分把握,妻子萧红,曾是两江之地的扬州麟东剑楼楼主之女,身手不俗,而且知书达理,二八豆蔻华年之际遵从楼主的安排外出历练,恰好来到青州东山城,撞见了在稷下学宫里意气风发、力压群雄的李宗业,李宗业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翩翩少年。两人展开一番交流之后,遂一同前往剑楼拜见楼主,从那时开始两人定下了终身。
自打李宗业被判有罪之后,萧红便在李宗业的授意下赶紧离开,毕竟麟东剑楼是享誉天下的名家大派,朝廷自然不会过于追究。本来还准备让萧红带走他们的独子李唐,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抄家的军马已经叩开了国公府的大门,受到惊吓的李唐握着李宗业的手怎么也撒不开,无奈之下,萧红只好一人逃离,后来听说也曾对李宗业展开过营救,然而最后都死不了了之。
朝廷并没有遵从李宗业的算计,洒下海网全天下通缉在逃的萧红,后来也对麟东剑楼试过压,然而逃走的萧红东躲西藏,根本不给朝廷留下任何关于自己行踪的痕迹,几年之后只能不了了之,没想到她艺高人胆大,回到了李宗业的故土,还就此扎下了根。
“红儿,我是李郎啊。”看着萧红快要走进家门口,李宗业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说道。
萧红手中的篮子不自觉的从肩头掉落到地上,回身一把抱住了年老体衰的李宗业,顿时哭诉起来,“李郎,这些年你都去哪里了,让红儿好找。”
“我一直都在灵犀镇啊,只是官府一直在看着我,我无能为力,我也想过几次要逃走,可唐儿还小,我也是不得已只能万事加小心,不过话说回来,后来朝廷对你的搜查减轻了,为何不去找我跟唐儿啊?”
“非我不想去见唐儿,日日夜夜的思念让我终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我几度想去西北苍州去寻你,迫于我爹之力,你知道为何朝廷不再搜查我吗?”
“不知。”
“那夜我曾偷偷潜入剑楼见我爹,希望他能帮我一把送我去苍州见你们,我爹一生刚正不阿,正如他手里的剑一样宁折不弯,他当众将我囚禁,废去我一身修为,由是昭告天下与我再无瓜葛,朝廷这才抹去了对我的通缉令,临走之时我娘给了我一粒保命用的回天丹,我握着那粒丹药已经失了魂,踉踉跄跄地走在大街上,心心念念的都是你,不知过了多少天的风餐露宿,我跌跌撞撞的来到了东山城,来到了李家村,我才明白我的无能为力,只好在这里住下,也算是对你唯一的一点念想吧。”
听完萧红趴在自己怀里的诉说之后,李宗业大惊失色,早就听闻自己的岳丈大人脊梁骨挺得正直,没想到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下得了如此狠手,李宗业心中苦涩,摸着萧红的苍苍白发,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闭上眼睛和胸中的压抑做着对抗。
风起天阑,两个人就站在门口相拥,随着微风从两人的耳鬓之间吹荡,任凭蛙鸣蝉叫在一旁迎合着此间氛围,夕阳已经没入了水平线,留下的只有一抹殷红的云彩,还有什么是比眼前这般景象更为团圆安详的呢?楚定边微微一笑,将马从车上解了下来,坐在一旁的田垄地头上毫无所思,任凭马儿啃食着周围新鲜的杂草。
然而好景不长,一股黑云从西北逐渐的压了过来,裹挟着浓厚的湿气,楚定边自知不妙,急忙站起身来跟这两个还抱在一起的老头老太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两位,贤兄,嫂嫂,天要下雨了,赶紧进屋吧,不知马匹放至何处,还望嫂嫂辛苦一下。”
两人这才回过味儿来,抬头看了一眼乌漆嘛黑的天色,李宗业拉着楚定边赶紧进了房中,待萧红将马匹安排妥当也一同走了进来。
屋中条件简陋,若说李宗业在灵犀镇跟李唐的生活只是寻常百姓的水准,萧红这里恐怕连寻常百姓都不如,屋子里竟然连一个完整的家具都没有,眼前的这张桌子还残破不堪,上面只有几个崩了瓷的碗,还有几张吱吱呀呀的凳子摆在一旁,以及一面年轻时候李宗业送给萧红的铜镜,上面的纹路已经磨得淡了,送她铜镜的时候李宗业还不过是个书生,没什么钱,送的镜子自然也只是粗制滥造的寻常镜子,只是没想到萧红会一直还保留在自己身边。
然而贫穷并没有打倒萧红的执着,屋子里的纤尘不染就足以证明她坚定的信心,在这般困境之下,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加难能可贵的呢?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室,不改其志,不忘初心。
昏黄的油灯照不亮整间屋子,李宗业经年累月在这种情境下读书,眼睛也有点花了,他朝着苍老的萧红看去,眼前的妻子感觉在变化,明明之前看到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现在看起来却仿佛回到了当年的二八豆蔻,李宗业使劲揉了揉眼睛,俨然也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然而还是那样,初看时是个妇人,越看越像是个美貌少女。
“李郎你怎么了,是油灯太暗了导致的眼睛不舒服吗?”
“哈,没有没有,红儿,你老了啊。”李宗业忍住心里的疑惑,奓着胆子问着,眼前的一切都跟自己所知道的相反,然而看楚定边的时候还是老人模样,心里的疑惑也就更深了。
“呵呵,当年诞下唐儿的时候我就已经三十多岁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了,怎么会不老啊,李郎,你是老糊涂了吗?”萧红轻声笑着,眉梢眼角好似一个少女,遮住自己满是皱纹的脸不让李宗业继续盯着看。
“怎么会,在我心里你依旧是那个在台下为我拍手叫好的少女。”
“哼,都这般岁数了还是那样的花言巧语,好在唐儿不在,要不然定说你个为老不尊。”
李宗业又揉了揉眼睛,他终于敢相信那个失散多年的结发妻子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还跟自己说话,因为无论怎么看,萧红都是那个年轻貌美的少女,自己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两人聊着久别夫妻该说的话,这让一旁的楚定边如坐针毡,冒着大雨走出房门去了马厩,跟那匹带着自己来到东山李家村的马儿自顾自的说起了话。
“红儿,你是不知道,咱们唐儿可出息了,他现在在苍州可有了鲤鱼才子的称谓。”李宗业将这些年自己跟李唐所经历的大小事宜如数跟萧红讲了起来,当说到那夜刺杀之时,萧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来又听到裴元英带领裴六,还有楚家少主楚天问一同前来帮忙的时候心才落了地,嘴上说着:“平安是福,没事就好。”
李宗业越讲越是激动,唾沫直飞,萧红听得津津有味,在心里也感叹着这些年里自己所没一同陪伴的惋惜,说道情切之处,李宗业老迈的身子从凳子上站起来,指天说地,突然,就在李宗业说道兴起之时,他突然整个人停顿住了,萧红抬头询问着李宗业在干什么,李宗业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积压多年的愤懑在这一刻如数挥洒,李宗业心中的遗憾尽数随着这口鲜血走了,他的气息也逐渐变得衰弱。
“李郎!”萧红抱着李宗业瘦弱的身躯大喊,马厩里的楚定边闻讯立即冲了进来,就看到萧红将一粒丹药塞入了李宗业的口中,他的呼吸也逐渐的恢复,楚定边急忙将李宗业抱上炕,调动自身元气为李宗业强行续命,在回天丹和楚定边元气的共同缓解之下,李宗业的呼吸开始变得顺畅起来。
“嫂嫂,耽误不得了,我现在要立即带贤兄回灵犀镇,嫂嫂若是没有其他挂念,还请跟我一起回灵犀镇吧,我楚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但是保住你俩人身安全自是无忧,家中也有一些珍奇药材,可以为我兄续命,他是见到你太过高兴了,心中郁结顿时皆开,老迈的身子承受不住,所以才会引发吐血之状。”
“如此甚好。”
楚定边冒雨驾车,马车连夜朝着灵犀镇进发,车上的萧红将脸紧紧地贴在李宗业的额头,不经意间,眼泪打湿了李宗业的头发。
这一夜,李唐在赵小五家门口看着裴六自杀,这一夜,李宗业因找到结发妻子而开心的吐血,这一夜,楚定边疯也似的拼命挥舞马鞭,这一夜,大雨瓢泼,掩盖了所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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