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家别墅。
卧室里的家具陈施被砸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不难想象这里曾经遭受过什么样的破坏。
祁源合衣躺在唯一还算完整的那张大床上,闭着眼睛在脑子里将计划和路线又顺了一遍。
但很快,他的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张漂亮又冷淡的小脸。他叹息着睁开双眼,缓缓抬起一只手,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地描摹虚无的轮廓。
小鱼儿现在正在做什么?还在生气吗?会轻易原谅自己吗?生气也没关系,他还有一辈子赔给他……
嗡嗡的手机振动声响起,祁源瞬间清醒过来,拿出手机后只看了一眼,猛地跳了起来,受伤的右腿倏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感。
但他完全顾不上疼了,手机屏幕来电显示:小心肝。
他不敢接电话,又舍不得挂断,像一只受了伤的焦躁的困兽,在卧室里不停地来回打转。
震动持续了三十多秒,停下了。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如果小鱼儿再打来一次,他一定会忍不住的。
就在他想狠下心先关机时,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我在你家附近。】
祁源惊得手一抖,沉重的手机一下子摔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呆滞了几秒,他迅速地弯腰捡起手机,在对话框里输入几个字:【别动,我马上来!】
紧接着他又给靳楠发了一条【提前行动】,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书桌,打开上锁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塞进大衣的口袋里。
去他妈的计划,去他妈的路线,他的命来找他了,他现在立刻马上就要把他抱进怀里!
粗暴地收拾完最重要的东西,祁源小心地靠近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约莫半人宽的间隙,闪了出去。
由于他良好的配合态度,走廊上的警卫已经撤走了,如果顺利的话,他只需要干掉守在别墅门口和安保区的两波警卫,就能永远地离开这座囚笼。
然而不巧的是,当他顺着楼梯走下去时,本该空无一人的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了一个正在看报纸的人。
“这么晚了,下楼有事?”祁睿之翻了一页报纸,淡淡地问了一句。
祁源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走,“喝水。”
“嗯。”祁睿之应了一声,片刻后突然又开口道:“刚好跟你说一声,出国的事提前安排好了,明天早上六点的飞机,准备一下吧。”
祁源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将玻璃水杯啪地一声掼在桌子上。
他压抑着怒气,低低地问道:“不是说好了三天后?为什么突然提前?”
“明天或者三天后,有什么区别?”祁睿之将目光从报纸上挪开,投向儿子高大的背影,“难道说,你还在等什么?”
祁源的心突地往下沉了沉,但转念又想,不可能的,他这几天没有露出一点破绽,老东西老奸巨猾,估计是在试探他。
想到这里,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子,坦坦荡荡地直视着对方,“您想多了。”
祁睿之和他对视了几秒,收回眼神,“最好是我想多了。”
正当祁源准备退回房间再做打算时,一个警卫大踏步走了进来。
“先生,大少爷。”警卫迅速地走到祁睿之身旁,弯腰低头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祁睿之的眼神变了变,用一种说不上来的表情看了一眼祁源,“你等的人来了。”
祁源愣了一下,“什么?”
“让他进来。”祁睿之对警卫吩咐了一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儿子,“证明你改过自新的决心的时候到了,当面说清楚吧。”
祁源扭头看向门口,下一秒,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像魔法一样出现在了眼前。
他的身体骤然僵成一块石头,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张开嘴,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而虞泽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将目光转向了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看不太出来年纪的男人,在家里也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和祁源有四五分相似,但气质和祁源完全不同,整个人如同打磨沉淀了百年的玉石,内敛沉静,深不可测。
“您好,祁先生。”虞泽往里走了两步,俯身鞠躬,“初次见面,我是虞泽,也是祁源的对象。”
少年人的嗓音清泠动听,尾音干脆坚定,但祁源却不合时宜地被“对象”两个字酥得脊椎发软。
如果此时此地没有那个碍眼的老东西,他一定要狠狠地把人揉进怀里,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发疯地亲吻他花瓣似的唇,在他耳畔说一万遍“我喜欢你我爱你。”
“很高兴见到你,虞泽。”祁睿之微微一笑,风度翩翩,说出来的话却毫不客气,“但据我所知,祁源和你已经分手了。”
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祁源握紧了拳头,忍住想要直接上前把人带走的冲动。
虞泽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平静地和祁睿之对视,“在一起是两个人一起决定的,分手也一样,您认为呢,祁先生?”
“我认为,你们两人继续这样下去,没有任何未来。”祁睿之收起了面上所有的表情,“既然祁源已经回头了,你再继续纠缠下去,很不体面,不是吗?”
“是吗?”虞泽也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回反问道:“不妨请祁先生把所有的不光彩的手段收起来,再让祁源选一次呢?”
祁睿之似乎觉得他的用词很有意思,“不光彩的手段?虞泽同学,人生在世,除了虚无缥缈的爱情,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顿了顿,他瞥了一眼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祁源,语气悠闲笃定,“不如你问一问他,愿不愿意放弃现在有的一切,孑然一身地跟你走出去。”
小扇子似的眼睫扑簌簌地颤抖了两下,虞泽抬起眼睛,看向祁源。
他脸上的神色很淡,但琥珀色的眼瞳里闪着亮得惊人的光亮,语气淡然,“祁源,你愿意吗?”
他孑然一身地向他走来,问他愿不愿意孑然一身地跟他一起走。
“我当然愿意。”祁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答道。又像是怕回答得太过仓促显得不郑重,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愿意。”
一直不动如山的祁睿之,脸色蓦地沉了下来,“祁源,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改变主意了。”祁源一边说一边往虞泽那边走,无比自然地将人护到自己身后去,“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虞泽。像您这样体面的人,该不会说过不算话吧?楼上的那位女士,既然听见了,不如下来做个见证。”
几秒后,祁夫人出现在楼梯口,略有些尴尬地撩了撩头发,轻声细语道:“小源,你别一时冲动,有什么话跟你爸爸好好说——”
祁源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我净身出户,最开心的不是您吗?您现在应该好好劝劝您的丈夫,立刻放我们走。”
“啪”的一声,一个玻璃杯爆裂在祁源面前的地上,摔碎的玻璃碎片溅了他一身,他却硬是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牢牢将人护在身后。
“好,很好。”祁睿之怒极反笑,站直了身子,眼神利刃一般钉死了祁源,“所以这几天你都是在骗我?你早就打算好了要走?大衣口袋里装了什么?”
他早该想到的,跟他对着干了六七年的儿子,连一声“爸爸”都不肯叫的儿子,怎么会突然变得乖顺起来,说要出国就出国?合着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全在骗他!
“你以为我愿意跟你在这装什么父慈子孝?”祁源懒懒地扯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是你把我像犯人一样关起来,打断我的腿,威胁我,恐吓我——对了,你想知道我口袋里装的是什么?”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旧照片,展示给祁睿之看,眼底蒙上了一层凶狠的戾气,“是我妈的遗照啊,你敢要吗?你敢看吗?祁睿之,我问你夜里跟那个女人一起睡的时候做不做噩梦?”
最后一句话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祁睿之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声音里压着滔天的怒火,“看来你今天是要跟我拧到底了?好,你什么都不要了,可以!先把我给你的命还回来。”
眼底的血腥气彻底弥漫开来,祁源昂着头,“好啊,我的命有本事你就拿走。但是你敢碰虞泽一下,我们就一起死。”
“反了你了!”祁睿之斯斯文文的面具终于裂了开来,抄起身旁的椅子就往祁源面前走。
“先生!”祁夫人大惊失色,立刻要扑过来阻止,被祁睿之一个眼神吓得一动不敢动。
“虞泽你往后退一点。”祁源推开了虞泽,“让他打,打完了我要是还没死,从此以后,我的这条命就属于你了。”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祁睿之,沉重的木椅照着祁源的左肩狠狠砸了下去,砸得高大健壮的身体晃了晃,然后重新站定,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十八年,我养了你十八年,就算是狼崽子也应该养熟了!”祁睿之暴怒之下失去了理智,又是一脚踹向他受伤的右腿,“你他妈为了一个男人要跟我断绝关系!”
“够了!祁先生!”虞泽闪身上前,飞快地伸手,一把牢牢接住了祁睿之还想砸下去的椅子,“您真要打死他?”
祁睿之想夺回对木椅的控制权,却发现椅子到了少年手中就纹丝不动了,只能满眼血丝地警告道:“放开,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祁睿之,你敢!”一直闷不吭声挨打的祁源突然发起疯来,冲上前去一把揽回了虞泽,嘶吼道:“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像杀了我妈那样杀了我啊!”
话音落下,祁睿之的呼吸暂停了一瞬,下一秒,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熟悉祁睿之的人都知道这个信号代表了什么,虞泽不清楚,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妙,反应迅速地用力拉了一把祁源,试图把他护到自己身后去。
这是祁源的亲生父亲,祁源不能动手,但是他能。
没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真的把他的男朋友怎么样。
“你们到底是在干什么!”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重重的拐杖拄地声,靳老爷子踏进了祁家大门。
“祁睿之,我的女儿已经死在你祁家,你现在是要打死她的儿子,绝了她的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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