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畔,竹林里。
迷雾倒卷,卫神通晃动黑幡,无数凶煞盘旋而来,却极其抗拒进入黑幡之中。
那银甲尸有如孩童,瞥见凶煞,只是伸出如钩铁爪胡乱抓着。奈何凶煞并无实体,银甲尸也无神魂,它这胡乱抓着,却是奈何不得凶煞半分。
卫神通眉头一皱,脚踢罡步,法诀变换,黑幡来回晃动,口中念念有词道:“阳神返汝魂,阴灵返汝残。魂魄随吾召,急急附灵旛。元亨利贞,魂魄归形。急急如律令!”
咒语之下,无数阴煞顿时痛苦嘶吼起来,而后不得不顺从地钻入黑幡之中。
良久,待所有凶煞都收入黑幡之中,卫神通将黑幡卷起,躬身立在一旁,冲着身侧女子道:“小姐,碍事的苍蝇都赶跑了。”
“嗯。”卫姜应了一声,神色中尽是漠然。四周布下七面引魂幡,她伸出素手略略一点,便有无数阴魂挣扎着从引魂幡中倾泻而出。
卫姜衣袂飘飘,裙角无风自动,法诀变换间,那贴近的阴魂便惨叫着崩散,三魂七魄尽数归于天地裂缝,偏偏一缕先天之炁被卫姜收入肺腑。
道家讲先天一炁,尤其是婴孩,生下来便蕴含先天之炁。岁数增长,先天转后天,后天归虚无。
全真的功法未尝没有道理,此是因着三魂七魄既是从虚无界缝隙中游走而来,便自然沾染了虚无界的气息。那一点气息汇聚起来,便是所谓的先天一炁。
此炁比之此间天地元炁,也就是灵机更为纯粹,更为高级。此界修行之士,化灵机为真气,至飞升不过将周身真气尽数化作灵机罢了。
卫姜身前好似形成龙卷风,无数竹叶卷杂其中,阴魂哀嚎,卫姜却视而不见,只是专心掐着法诀,吸纳着先天之炁。
那先天之炁进入其体内,卫姜周身气机蓬勃,气势越攀越高,双目开阖间,已然从先天晋升先天巅峰。
一道招魂幡内的阴魂用尽,卫姜虚指一点,便有另一道引魂幡喷吐出阴魂。如此反复,待七个引魂幡内阴魂消耗一空,卫姜周身气机勃发,震得龙卷扩散开来,卷得竹林倒伏。
便是得了妖丹,修成假丹的卫神通也被烈风吹得倒退了两步。卫神通定睛一看,面前女子好似不是人间俗务,周身气机隐隐泛着道韵。
卫神通连忙拱手施礼:“恭喜小姐修为大涨。”
卫姜点点头:“此间元炁匮乏,吸纳如此多阴魂的元炁,不过恢复区区人仙之境罢了。”
卫神通讷讷不言,他老早便被卫姜通天的本事所慑服。说什么便是什么,哪里敢说旁的?
卫姜叹息一声,似意犹未尽,又似心中惆怅。她瞥了一眼龇牙咧嘴的银甲尸,略略皱眉道:“这银甲尸沾染了太多凶煞,只怕留不得了。”
“额……这,全凭小姐吩咐。”
卫姜一眼看过去,那龇牙咧嘴的银甲尸顿时倒退两步,暗暗戒备。
轻笑一声,卫姜有如鬼魅,转眼停在银甲尸身前,伸出手指一点,一缕精纯的先天之炁渡了过去,那银甲尸双眼先是略略迷茫,跟着陡然清明起来。
收回手指,卫姜两步走到卫神通身前,说道:“不过区区外物,若我飞升,来日必带你。如此可宽心了?”
卫神通大喜过望:“多谢小姐垂怜!”
卫姜说道:“此地遭逢大难,说不得会将姓费的给引来。”
卫神通恨恨道:“小姐已然是人仙,何惧那姓费的?”
“那姓费的早我一步晋升人仙,便是符芸昭也是人仙了。”卫姜失了符芸昭的肉身,却依稀有些感应。尤其前些时日,符芸昭晋升人仙之时,感应极其强烈。
若只有费景庭自己,卫姜自然不惧,可再加上一个符芸昭……算了,待时机到时,再行处置这二人。
“我知你跟姓费的有仇,不用挑拨了。”
“不敢。”
“算了,我那便宜师父怕是不行了,回去吧。”
说罢,卫姜按住卫神通肩头,施展遁术,转瞬便没了踪影。竹林只剩下呆立在那里的银甲尸。
过了良久,银甲尸只是略略挣扎,瞬间便挣脱了术法舒服,随即扬天嘶吼,纵身便是二十几丈远。从此天高地远,再没人能束缚它了。
………………………………
一道乌青遁光自北而来,转瞬坠入林中。遁光消散,青冥剑环绕三人振颤不已。
费景庭一伸手,青冥剑便自行落入掌中,而后又收于小世界之内。
关熙怡还以为御剑而行就跟当日在奉天一般,费景庭如踩着滑板一样踩在长剑之上,而后破空而行。不想却是遁光环绕,连些许迎面罡风都未曾感受到,不过几个时辰光景便到了地方。
抬头观望,日到中天,周遭温暖如春。三四个时辰光景便从津门到了滇地?
许是头一次御剑而行,关熙怡迈出一步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张口呕的一声差点吐了出来。
胡七姑带还好,只是狐狸耳朵好半晌才收了回去。她上前给关熙怡拍背,后者干呕几下才缓过来,回头便瞧见费景庭捏着两块破碎的玉牌在皱眉。
“景庭?怎么了?”
“无事。”费景庭摇了摇头。
御剑而行极其耗费真气,还好费景庭已然是人仙,坐卧立行,无时无刻不在吐纳灵机。若换在先天巅峰之时,只怕这一路起码要落下三四回用以回复真气。
可饶是如此,抽取玉牌内的灵机过甚,也导致两枚玉牌破碎。
费景庭随手将破碎的玉牌丢弃,重新从小世界里拿了两块贴身放置,纵身上了树冠朝南张望,
大理位于洱海之畔,停在树冠眺望,略略估算,此城距离不过十里之内。
费景庭纵身跳将下来,抖手间掩日剑有如流星一般冲天而起,朝着大理方向兜转过去。
他也不管掩日行迹,走到关熙怡身旁询问:“可好些了?”
关熙怡嗔怪道:“这御剑而行实在太过霸道,下次我可不敢坐了。”
胡七姑正帮着关熙怡顺气,此时突然吸了吸鼻子,说道:“老爷,此地阴煞汇聚,只怕有邪祟作恶。”
谷栟</span> “不急,且见了三叔等人再说。”
关熙怡缓将过来,三人也不急着赶路,安步当车,朝着大理方向行去。这土路翻浆裂纹,行了一段便瞧见大理城墙处处倒塌。沿途路遇一白族村落,却是村舍尽数倒塌,残存的百姓正哀嚎着从废墟之中挖掘尸体,找寻有用之物。
天上铅云密布,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下起雨来。有道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只看官府并未派人救助,全凭百姓自救,费景庭便心知只怕大疫是挡不住了。
掩日剑兜转两圈飞回,走到半路,前方两个身影纵跃如飞,转瞬到了眼前。一人背着八卦伞,正是张乐瑶的三叔张元奇;另一人光头道服,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龙虎山高道钱汉典。
“三叔,老高功。”
张元奇诧异道:“景庭真神速也,昨日发的电报,怎么今日就到了?”
胡七姑展扬道:“我们老爷是御剑飞遁而来。”
张元奇惊得瞠目结舌,钱汉典修为比张元奇深厚,只觉费景庭深不可测,便隐约有了猜测。试探道:“费居士莫非已然成仙?”
这回没轮到胡七姑发话,一直庆幸自己嫁对人的关熙怡便道:“我夫君已经是人仙了。”
钱汉典顿时激动不已:“不想百年来,我辈修士还能得道成仙。”
费景庭谦虚道:“人仙其实不算仙。”
张元奇说道:“景庭谦虚什么?人仙怎能不算仙?成就人仙,已然窥得大道一角,地仙指日可待。景庭不过而立之年,再修上三五十年,只怕便是天仙也能指望得。”
费景庭不想在修为的事儿上继续纠缠,便转而说道:“电报上说得简略,三叔,此地到底是何等情形?”
三叔张元奇便道:“去岁龙虎山弟子下山游历……”他先将前因介绍清楚,跟着说道:“……我来此地,发现城中布下大阵,奈何我本事低微,竟参不透那阵法意欲何为。当即写了书信请龙虎山高道来援,不想当夜地龙翻身,城中房屋十不存一。仅大理城中,死难者不下三千,伤者逾万!
那大阵发动,死者魂魄刚刚脱离躯壳,便被卷入阵中。我势单力孤,不好力敌,等到老高功来援,这才与那布设阵法之人过了过手。”
“哦?可看清布设人行迹?”
张元奇摇摇头,钱汉典叹息道:“说来惭愧,我二人方才闯入竹林,便被无数凶煞围攻,还有一银甲尸在旁牵制。
我二人敌不过,只好退了出来。”
张元奇接茬道:“那布阵之人也不知有何打算,竟不曾追击。”
费景庭问道:“布阵之人在何处?”
“大理西南有一竹林……”
话没说完,费景庭身前陡然浮现青冥剑,那乌黑长剑振颤环绕,费景庭留下一句话:“二位前辈稍待,我去会一会那人。”
话音落下,乌青遁光升腾而起,转瞬便消失无踪。
张元奇讷讷不知该如何开口,钱汉典赞叹道:“此人乃当世剑仙!”
遁光转瞬即至,感知到下方竹林气机紊乱,煞气汇聚,费景庭按落遁光,提剑闯入林中。
神识外放出去,阴阳眼开启,费景庭暗自戒备。可神识感知之中,此地却偏偏空无一物。别说凶煞、僵尸,便是活物都没有。
他心中纳闷,难道布阵之人藏起来打算埋伏自己?
又走了一段,眼见竹林倒伏,正中一个大坑,好似飓风卷过一般。阴阳眼之下,除了略略浓郁的煞气,便是过分浓郁的魂魄碎片。
这是……跑了?
费景庭咂咂嘴,驾驭飞剑腾空游走,四下寻了一圈儿,始终不见蛛丝马迹。这才往回返,路过大理上空,费景庭神识细细感知,却在断壁残垣之下,感知到了那法阵。
字迹颇为眼熟,仔细分辨,这不就是云篆天书吗?
那以阴煞之气牵连而成的法阵,却是上下九个云篆,费景庭落入城中,伏身手掌触摸,真气丝丝缕缕侵入,略略感知,便知道了这阵法的作用:聚魂!
略略皱起眉头,费景庭心中有了些许猜测,快步朝城北行去,很快便在城门口迎到了张元奇等人。
“景庭,可寻到了那人?”
费景庭摇了摇头:“布阵之人早就跑了。”
钱汉典恼火道:“可惜……此人分外歹毒,此番走脱,下次也不知又会坑害多少百姓。”
费景庭却说道:“城中阵法我看过了,只是单纯的聚魂阵。”
“嗯?”张元奇有些诧异。“你是说……”
费景庭说道:“我猜,只怕布阵之人早就窥破此处会发生地震,这才早早放下聚魂阵,因势利导,收拢阴魂。方才我追入竹林里,只见林中好似龙卷风扫过,崩散的魂魄极其浓郁。只怕那人已经得了手……”
钱汉典倒吸一口凉气:“这人好厉害的修为!”
钱汉典年逾古稀,不但通读道藏,更是对修行中的隐秘之事知之甚详。
魂魄之中藏有先天之炁,此事早就有先贤知晓。更有邪道修行聚阴魂以修自身。
奈何魂魄之中的先天之炁极难取出,崩散后一个不慎那先天之炁便会归于天地。邪修荤素不忌,干脆将魂魄尽数吸纳,修为虽然骤然拔高,神魂却杂乱不堪,不是疯了,便是神魂崩解,死无全尸。
是以后辈修行之人再也不敢轻易尝试。就是那些邪修,也只是借阴魂而修秘术,不敢吸纳魂魄中的先天之炁。
钱汉典将个中密辛说将出来,费景庭便若有所思道:“只怕这布阵之人还是个熟人。”
“景庭知晓?”
费景庭点了点头。此方天地灵机断绝,他人仙之境肯定在此方世界……数一数二。修为又不是大白菜,不会凭空就蹦出来个修行高人。
听张元奇说有银甲尸捣乱,再加上那卫姜始终不见其踪影,费景庭便有了猜测。说不定这事儿就是卫姜搞出来的,还跟卫神通纠集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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