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姑姑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挂着的龙袍,脸上的神色极其的复杂。
“袖子她怎么说的。”王姑姑不得不承认,这件龙袍贴片之后,比之前不但华贵,也要更为的精致。
青红回道:“袖子上不用管,就按我现在做的样式接着绣就好了。”想到苏瑾说的话,青红有些难为情,当时王姑姑跳脚骂人时她没有人阻止,虽说她当时阻止也阻止不了,可到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如今这件事顺利过去了,锦绣坊化危为安,连宁王爷都说要帮他们美言几句,可见将来还有好处在后头。
这个功,她不好意思也不敢领了。
“那你好好绣。”王姑姑笑了起来,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明年你是定然要进宫谢恩的,到时候姑姑多给做几身衣裳。”
青红笑笑,应是。
“那个小丫头,装神弄鬼的害我们不浅。”王姑姑想到这三天的提心吊胆就来气,“既然想到了补救的办法,却还藏着掖着的不说。”
她真以为她和邱姑姑一起逃走了。
“姑姑,您消消气。”青红也不好说什么,劝也能拐弯抹角的劝,“这件事弄的大家心里都不痛快,掌事又病倒了,您看,咱们要不要牵个头,表示一下。”
“不用。”王姑姑上前去摸了摸鳞片,拿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这件事我没有做错,错的是邱氏。她不来和我道歉赔礼,我断不会委屈自己去求她的。”
青红心头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王姑姑依旧啧啧叹着,痴迷的看着眼前的龙袍。
此刻,巧红等人看着站在前面的苏婉如,心情极其的复杂。
从进馆到今天,满打满算三个月不到。
可眼前这个女人,硬生生从一个初来乍到的小绣娘,摇身一变,成了她们的绣长。
不是走什么后门,不是谁硬塞进来的,而是凭着本事让段掌事心甘情愿安排她做绣长的。
她们似乎无话可说,因为邱姑姑已经宣了任命,苏绣长她是坐定了。
巧花垂了头,绞着手中的帕子,以前她就不敢欺负她,现如今,她就更加没有资格了……
“这次秀坊出了什么事,想必大家也多少猜到了点。我们所有人,都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邱姑姑看着众人,道:“感谢谁救命之恩,此话我不当我讲,不过,却提醒了我们,身在锦绣坊,你就锦绣坊的人,但凡有难大家就是一条船,自然就得同担!”
众人心有余悸的应着是,想到了害苦他们的陆思秋,不但让大家的命差点丢了,现在也叫他们在整个锦绣坊都抬不起头来。
所有人看到她们都是壁如蛇蝎。
“从今天开始,苏瑾就是你们的新绣长。”
“她虽年纪小,可做事却沉稳。往后你们有什么事就来找她拿主意,不要自作主张。”邱姑姑训斥道:“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谁若是一直纠着过去不放,惹是生非,我定不会轻饶了她。”
“是!”众人应是,纷纷朝苏婉如看来,一起福了福喊道:“见过苏绣长。”
苏婉如不羞不怯,颔点了点头。
“做事吧。”邱姑姑很满意,回头对苏婉如道:“掌事还病着,我要过去看看,这里的事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振英和三娘。”
苏婉如应是,送邱姑姑出去。
等人走远了她转身过来,一楼的十八人还站在原地,一双双的眼睛,有的羡慕,有的不服,满是复杂。
她有些头疼,忍不住揉了揉头,和众人笑道:“我既接了这差事,也就不说虚情假意的客套话。我有没有能力做的好,你们都长着眼睛,有不满的可以去和姑姑说,当然我更欢迎你们来当面向我提。”
“若你们说的对,我能改就改,不能改的我们再商量。”苏婉如笑着,容貌明明和以前一样,娇俏可人的样子,可眼里神色,却和以往截然不同,镇定,从容满目的自信,“不要私下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世上谁都不傻,你会做的事,我也长着一双手呢。”
她说着,晃了晃一双手。
大家立刻想到传说中,那晚苏瑾用剪刀将陆思秋扎死的事……陆思秋的尸体抬出来时,满身的窟窿眼子,可怕极了。
“事情还是这些事情,我也没有什么新规矩要立。”苏婉如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问题我们就再谈,都忙着吧。”
她说完,上了楼,不用也不需要去考虑她们在想什么,陆思秋死了,她却在站着这里,就是最好的解释。
道理在她这头。
她一走,楼下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默不作声的坐下来,垂头做事。
苏婉如上了楼,蔡萱扑了过来,假模假样的行礼,“苏绣长好。”
大家都沉默的看着苏婉如。
“好你个头。”苏婉如敲蔡萱的头,“若再瞧见你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蔡萱哈哈笑了起来,抱着苏婉如道:“阿瑾,我太佩服你了,真的!在我心目中,你简直比侯爷还要厉害。”
沈湛啊……不知道回来没有……
想了想又哼了声,心里道:“随便回来不回来,关我什么事。”
“阿瑾,你要请吃饭。”周槐娟嚷嚷着,“这一次我要吃更好的。”
苏婉如笑着,悄摸的问道:“绣长的月钱是不是多点?我能和姑姑预支一些出来吗,我身上的银子不够了。”她说着,朝着众人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大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心里的那点嫉妒和不服似乎也冲散了许多。
有的人就是有本事还运气好,比也比不过的。
而且,这一次是苏瑾救了她们所有人,这份能力,换做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办不到。
众人想着,起哄让苏婉如去预支例钱,苏婉如指了指焦振英的房间,“我先去和你们绣长借点,借不到,就来找你们借!”
“不借,坚决不借!”众人笑闹中,苏婉如进了房里,焦振英和刘三娘都在,她无奈的道:“都让我请客,我没银子了。”
刘三娘掩面而笑,道:“我有,借你一些吧。”
“那谢谢三娘姐姐。”苏婉如笑着坐下来,就看到刘三娘手中一件男式的道袍,上面绣着仙鹤,黑色的底配银色的鹤,非常的精致漂亮。
看得出,刘三娘在做这件事衣服时,应该是极其的用心。
“怎么了?”刘三娘主动问苏婉如,“盯着衣服看做什么。”
刘三娘没有成亲,也不像有心上人的样子,而且,她早年和家中断绝了来往,莫说哥哥弟弟,就是父母亲也不走动的。
这件衣服她给谁做的,而且这种面料和样式,一般普通百姓根本不敢穿。
苏婉如挑了挑眉,笑着道:“惊叹姐姐的手艺,自愧不如!”
刘三娘暗暗叹气,这丫头太精了,她有意将衣服露了个脸,她居然问都不问,这让她没法往下说……算了,时机未到,她就收了针线,道:“你的手艺也不用谦虚了,等你不藏着掖着的时候,怕是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我没有,是真不如。”苏婉如道:“我这人性子燥,一开始还能耐得住,时间一长我就急,急了针就走不稳。”
这一点刘三娘和焦振英都看出来了,所以也没有反驳。
“慢慢来,是人都有缺点。”刘三娘说着,收了衣服,“冯姑姑昨天晚上就没回来吧,今天也不在吗。”
苏婉如摇了摇头,回道:“好像没有回来。”
三个人就没有再说,去了段掌事那边。
刚喝了药,房里还弥漫着药味,段掌事躺在床上,邱姑姑坐在床沿正陪着说话,见她们三个人进来,段掌事笑着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三个人行了礼,邱姑姑接了话,“掌事方才还在担心,阿瑾当绣长大家不服气,会不会暗中刁难她。”
“谁敢啊。”焦振英指着苏婉如,“她一战成名,以后谁敢和她动手。”
大家都笑了起来。
“是,我现在泼辣是出了名了。”苏婉如也算彩衣娱亲了,凑着乐子道:“我最近身上都揣着刀,看谁不怕死刁难我,我就赏她一刀。”
邱姑姑笑的头疼,揉着太阳穴道:“快走快走,你们一来掌事都休息不好。”
“这丫头我越看越喜欢。”段掌事含笑摇了摇头,道:“泼辣点好,在外面不会被人欺负。”
苏婉如笑着应是。
“脸上的伤没事吧?”邱姑姑看着她的脸,苏婉如摇了摇头,道:“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现在结了痂,能看到三道印子,要彻底好,估计要等上十天半个月。
“掌事!”蔡妈妈从外面进来,看了一眼大家,低声道:“陆思秋的家里人告到应天衙门去了……”
段掌事凝眉,人是司三葆的下令杀的,善后的事自然会有人去处理的妥妥当当的,何以陆思秋的家里人还能闹到应天衙门去?
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衙门来人了?”邱姑姑问道。
蔡妈妈点头,回道:“衙门来人传唤掌事和姑姑您,还有……”她看了一眼苏婉如,道:“还有苏绣长。”
焦振英接了话就怒道:“她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告到衙门去。”
“怕是有人指使的。”段掌事拧了眉头,若有所思的道:“我记得她家里有几个兄长,最是贪财的。”
“既然衙门的人都来,这一趟看来是非走不可了。”邱姑姑起身,道:“我们行的正,坐的端,谁告都不怕!”
段掌事撑着坐起来,想了想,道:“你还是将阿瑾带着她,她脑子灵活,遇到个什么事,你们也能互相照应。”
“也好。”邱姑姑看着苏婉如,道:“你回去换身衣服,我在马车里等你。”
苏婉如应了,和众人打了招呼回去,但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上次沈湛说了,百姓告状进堂就是三十堂棍,所以一般人不敢轻易去敲登闻鼓,苏婉如觉得奇怪,谁给他们的胆子?
冯姑姑吗?
她想做什么,通过这件事让锦绣坊身败名裂,这未免也太天真了。
“阿瑾。”焦振英和刘三娘跟着过来,道:“我们手里还有点银子,你带在身上。”
进衙门,什么好使都不如银子好使。
“暂时不用。”苏婉如边走边道:“你们想办法去告诉司公公就好了。如果司公公不帮忙,就帮我找两个不要命在衙门外面喊,说陆思秋是司公公杀的。怎么难听怎么骂!”
焦振英听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拉着刘三娘就走,“行了。我就说你不用担心她吧。”
“别走啊。”苏婉如拉住两个人,“二位姐姐,是我错了,我错了。”
焦振英就点着苏婉如的额头,皱着眉头道:“知道了。我和三娘这就去告诉司公公。他要不松口去衙门摆平这件事,我就和三娘亲自在门口喊冤。”
苏婉如掩面笑着,道:“那就有劳二位姐姐了。”
“走了走了。”焦振英哼了一声,刘三娘还是塞给她一个荷包,低声道:“都是碎银子,进去后到处都要打点。你散了钱财也能少受点冷眼。”
苏婉如怔了一下,因为刘三娘说这件事的时候,神色平静,一副门儿清的样子。
她也去过衙门,蹲过牢房吗。
她不再深思,和刘三娘道谢,回去换了件半旧的淡紫色短褂,头上包着块靛蓝的花布,两条油亮亮的辫子垂在腰边,看上去又娇俏又乖巧。
她出了侧门,邱姑姑已经在马车上,搭了把手拉她上去,邱姑姑沉声道:“姑姑知道你聪明,可衙门不比别处,若是一会儿大老爷不分青红皂白,你就在一边不要说话,有姑姑在就好了。”
这几日,邱姑姑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平日显得刻板保守,可一旦出事时,她却能护你在前,担负着属于自己的责任。
“姑姑别怕。”苏婉如低声道:“我让三娘姐姐和焦绣长帮我们去请司公公了。”
邱姑姑也派人去了,闻言道:“这次的事你也看出来了,司公公这个人,大事上恐怕难靠得住。”
何止司公公,这锦绣坊里没几个人能靠得住,苏婉如心头腹诽,回道:“大家无亲无故,靠不住是正常的。我们要做的是,强拉着靠。要像牛皮糖,黏着他,甩都甩不掉。”
“虽是歪理,可却顶用。”邱姑姑点了点头,这一回王姑姑的表现,让她很心寒。这几日她忙着事儿,心里却一直在回忆这辈子的过往,不禁有些绝望……
一直以来,她引以为傲的锦绣坊,忽然就变的模糊起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对错,怀疑共事一辈子的好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往后就是绣长了,你不能再这么要强。”邱姑姑叹了口气,笑道:“那天动手打冯姑姑的事,你做的虽痛快,可要是宁王追究起来,你怎么解释。”
“我以后会小心些。”苏婉如点头认错,又低声道:“其实,我也看着宁王走了,才动手的,王爷要是在,我也不敢。”
邱姑姑失笑,摇了摇头,不再说苏婉如。
这个小丫头的脑子,或许比她更清楚些。
两个人说着话,忽然马车一阵颠簸,赶车的婆子和跟车的婆子一阵惊慌惊叫,“……快让开,让开!”
苏婉如愣了一下,忙掀车帘子,这会儿车在衙门口相隔不远的巷子里,正要拐出去停车,就在这时,忽然前面蹿出来几个蒙面人,几个婆子吓的大喊。
“姑姑,下车!”苏婉如一看那几个人手上拿着刀,面色立刻一变,回头拉着邱姑姑就要跳车,然后那些人的动作更快,显然是练家子,手一抬一投,刀噗嗤扎进马背上。
马疼的一声长嘶撩蹄子,后背面拖着的马车就被压着挤在墙边,随即马又发了癫,直直的朝巷子外冲去。
苏婉如还没站稳,就脚滑,和邱姑姑两人被摔在了车壁上,车外的两个婆子被甩在了一边,马挣脱了缰绳冲了出去,车厢则像球一样,在地上翻滚着,砸在了胡同底的墙上。
邱姑姑抱着苏婉如在怀里,头磕在车门上,晕了过去,苏婉如脚压着,一时间火辣辣疼的她直吸气。
“人在里面。”外面男人说话,“买家说不要命?”
另外一人回道:“挑断手筋脚筋就行了。”
说着话,两个人劈开了本就松开的车厢,就看到苏婉如正抱着邱姑姑,有些惊慌的跪坐在里面,两个人看着一愣,小姑娘一身的狼狈,脸上也有几道红痕,说不上多惊艳,但是一双眼睛却极其的好看。
“这眼睛不错,要是挖了,会加钱吗。”两个男人,握着刀,左边那个问右边那个,“没理由只挑手脚啊。”
右边那个踢开碎片,道:“随便了。挖了去要钱就是。”那人说着,指了指后面,“我去解决那两个婆子,你手脚快点。”
左边的人点头,将刀往板上一插,腾出手来去拉邱姑姑。
“对方给你多少钱。”苏婉如抱着邱姑姑往后挪了挪,“你开个价。”
那人一愣,嘿了一声,道:“你一个小丫头,有钱?”
“对方不是小丫头?”苏婉如反问道。
那人眼睛咕噜噜一转,明白过来,哈哈笑道:“想套我的话,你还嫩了点。”他话落,上前去,刀就摆在苏婉如崴了的脚上,“等你这桩做完,你要想报复回去,就来找我们,我们给你便宜点。”
“等……等一下。”苏婉如确实有些怕,她的脚崴了,邱姑姑又晕倒,对着两个身怀武功的男人,她就是案板的肉,“这地方可不好,不但在衙门口,而且疯马跑出去,一会儿就有人找来,要不,你带我们去别的地方?”
那人呸了一声,“用不着,断手脚用不了多少时间。”
“等等。”苏婉如摆手,“对方没让你害我们姑姑对吧,你将她送巷口去行不行。”
“闭嘴,你再说话,就将你脑袋割下来。”那人烦躁不已,刀一挥就砍了下来,苏婉如咬着牙,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一匹马,同时在巷子口停下来,不等马停稳,马背上的人就跳了起来,速度之快不过眨眼之间,人未近身手中的长刀已经投了过来,喝道:“敢动她一分,老子定将你家十八代的坟都掘了。”
都是习武之人,马停下,刀过来站在苏婉如面前的男子就察觉了,一个本能的转身原地后翻,险险的避开飞来的刀。
“什么人,敢坏我好事。”那人也是大怒,没看清来人,挥刀就上。
苏婉如看清下马飞来的人,顿时鼻尖一酸!
是沈湛。
她没有想到他回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连自己的身后事都想好了……可是现在……她抱着邱姑姑,笑了起来。
沈湛气的脸都绿了,抓回了刀,照着那人没头没脸的砍,“老子媳妇你也敢动,作死的东西!”
他久经沙场,手里都是真功夫,寻常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走了三五招,那人就被逼在墙角,这一刻才看清楚是谁在和他打架,顿时吓的腿一软,磕头道:“镇……镇南侯。”
“喊祖宗都没用。”沈湛一刀下去,那人肩膀就垂了下来,顿时疼的哇哇大叫,沈湛依旧不解恨,怒道:“老子都舍不得动他,你居然长了胆子伤他。”
劈头盖脸的砍了下去。
苏婉如撇过脸去不敢看,一会儿工夫,那人身体就四分五裂的散落在地。
“怎么样。”沈湛将刀往地上一杵,就跳了过来,看见苏婉如抱着邱姑姑,他一把拂开邱姑姑,抱着她起来,拢在怀里,“伤着哪里没有。”
苏婉如除了脚崴了,还真没有伤着别的地儿,就急着摇头,道:“还……还有个人。”
“闵望已经将人杀了。”沈湛低头查看,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根本不管别的人事,“真没伤着?”
苏婉如指了指脚,“脚崴了。”又道:“我没事,你快将邱姑姑送医馆,她刚刚撞到头了。”
“你都伤这样了,还管别人。”他不耐烦,抱着苏婉如转身就走,边走边对迎过来的闵望道:“将那个什么姑姑送医馆去。”
他话落,将苏婉如抱稳,人就飞身上了马。
苏婉如埋头在他怀里,他身上满是灰尘,甚至她还闻到了药味,她不管抬头就感受到他强有力的臂膀搂着她,一路狂奔颠簸,吓的路两边的人一阵惊叫躲避,她受不住,低声道:“你慢点,我没事。”
“什么没事,腿都肿了。”沈湛心疼的不得了,他打几下屁股都要舍不得下重手,没成想才走几天,人就伤成这样了……一肚子的火没地儿出,就瞪着苏婉如,“让你不要待在那破地方,你非要留着,得什么好处了。”
苏婉如第一次没回嘴,乖巧的靠在他怀里。
沈湛还想再说,一低头看她的样子,一股火蹿了起来,抱着苏婉如下马,踹开家里的门,边走边道:“去查,挖地三尺也给爷将人找出来。”
四周纷纷有人应是,苏婉如不好意思抬头,等了好一会儿她被放在炕上,沈湛蹲在炕边,将她鞋袜脱了,脸色极其的难看,“大夫来了没有。”
她脚背肿的跟个馒头似的。
外头青柳应了。
“疼不疼?”他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的脚在手心里,抬头看着她,其实他也会接骨正骨,这些手艺有武功的人都会点,可他不敢给苏婉如用,怕伤着她了。
苏婉如眼睛红红的,点着头道:“疼!”是真的疼,一阵阵的,跟刀刮骨似的。
“你等下。”他转身出去,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毛巾,里头裹着一整块冰,他三两下用掌劈碎了给她敷在脚踝上,又抬头看着她,“好些没有。”
“谢谢!”苏婉如抿唇,“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幸好他到了,要不然她的命就撩那了。
“谁像你这么笨!”他坐在炕沿,抱着她的腿,想到什么对门口的青柳吩咐道:“将炕烧热了。”
青柳听着一愣,这时候就烧炕?爷数九寒冬都不烧炕的。
“是!”不用想也知道为了姑娘,就崴脚了,爷也太担心了,青柳笑着喊着婆子去做事,小声嘀咕道:“这要是爷自己崴着了,估计就往地上一坐咔擦接上,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
换个人就不一样了。
“这是崴脚吗。”婆子也笑着道,“脚的肉不疼,疼的是心尖的肉。”
青柳掩面而笑。
苏婉如看着沈湛,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冷。”又道:“你从外面回来的,去哪里了?”
“本来在松江的。”沈湛见她皮肤太嫩,冰了一会儿就红了,想了想又放怀里捂着,“后来又去了趟平江府,回来的路上才知道你出了事。”
他这是绕了一圈吗,苏婉如看着他将自己脚揣怀里,动了动嘴角,“那个……谢谢啊。”
“你少让我担心就行了。”沈湛气不过,长臂一伸敲了她的脑袋,“你不是很厉害的吗,怎么就让人欺负了。还有,你既然知道我派了两个人保护你来着,你怎么不知道用。”
苏婉如低头,回道:“我用了啊。”那天的她藏龙袍的时候,就用着人了。
至于今天……她一早就让那两个人去办事了,她正要说这件事,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爷!”周奉在门外喊道:“大夫来了。”
沈湛嗯了一声,看看苏婉如的脸,又看看脚,想了想抱着她进了碧纱橱,在里面放了把椅子,苏婉如坐在椅子上,一只脚就搭在帘子外的脚凳上。
沈湛坐在个矮脚凳上,曲着腿跟护食似的,盯着那只脚。
周奉很识趣的请了个年老的骨科大夫,大夫进来他自己则避在了外面,低声吩咐青柳,“让厨房炖点骨头汤之类的,一会儿拿来给姑娘喝。”
青柳失笑,道:“先生说晚了,爷刚才已经吩咐了。”
好嘛!整日吃馒头的人也知道炖骨头汤补身体。
“疼!”苏婉如向来怕疼,抓着扶手疼的哭了起来,沈湛看着着急,朝着大夫喝道:“你下手轻点。”
大夫一头的汗,“侯……侯爷,这还没下手呢。”
沈湛扯了扯嘴角,“那也轻点。”
大夫胆战心惊,试了试骨头错位的位置,道:“姑娘忍着点,一下就好。”话落,他两手一动,就听一声闷闷的响,苏婉如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沈湛!”
“在,在,在!”沈湛抱着她在怀里,“行了,行了!”
大夫慌忙交代了几句,一溜烟的跑走了。
“疼……”苏婉如泪眼朦胧的,抓着的沈湛的袖子,“你问问大夫,有没有止疼的药去。”
沈湛点头,将她抱出来放炕上,追着大夫出去,一会儿拿了一瓶子药丸回来,倒了颗放苏婉如嘴里,“有些安神作用,你吃了睡会儿,等醒来就不疼了。”
苏婉如也管不了了,就着他的手吃了药,沈湛抱着她去了房间。
“你让人去看看邱姑姑怎么样了。”苏婉如想起来,“还有,我和姑姑本来打算去衙门的,现在出了这个事,却没去成,不会有事吧。”
沈湛盯着她脸上的几道红痕,很明显是指甲抓出来的,他一早就看到了,只是比起脚伤,她脸上就不这么急,现在定下来,他摸了摸她的脸,蹙眉道:“谁弄的?”
“和人打架打的。”苏婉如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是打听过锦绣坊这两天的事情了吗。”
就是那位冯姑姑,还有个死了绣娘,沈湛点头,“睡吧,事情我去办!”
苏婉如嗯了一声,就不再问了……沈湛没来时,她虽害怕,可到底还是镇定的,连残废后的退路都想好了,可是看到沈湛后,她便生了后怕,这会儿人一点力气都没有。
沈湛看她这样,便将她抱在怀里,靠在床头拍着她,“睡吧。”
不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似乎是感觉沈湛离开了一会儿,门外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一直将她搂在怀里。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日早上,睁开眼睛时,沈湛的脸就在她视线里,她愣了一下,往里头缩了缩。
“醒了?”他摸了摸她的头,道:“起来吃点东西。”
她很尴尬也不好意思,随意的嗯了一声,道:“你让青柳进来,我……我要梳洗。”
“要做什么,我抱你去。”他掀了被子抱她起来,“去净室?”
苏婉如满脸通红,推着他,“别……我自己能去,你先出去。”
他就看着她,沉声道:“听话。”硬将她抱着去了净室,苏婉如欲哭无泪,强忍着解手的念头先去洗漱,沈湛见她这样还是将青柳喊进来,自己则在外面候着。
等苏婉如洗漱好换了衣服,他才进来抱着她去了隔壁。
桌子上摆着一堆吃食,骨头汤,海参汤,鸡汤,什么都有……青柳笑着服侍她用早膳,“这些汤熬了一夜,这会儿喝刚刚好,姑娘多喝点,腿也能好的快点。”
苏婉如道了谢,喝了两碗汤吃了个虾饺就没胃口了,盯着沈湛道:“邱姑姑怎么样。”
“没事。”沈湛轻描淡写的,“你是打算再睡会儿,还是就在这里歇着。”
苏婉如摇着头,“我要回去了。一个晚上没回去,她们肯定会觉得奇怪。”
“奴婢去过了,说您歇在奴婢家里了。”青柳笑着道:“她们没有多问,姑娘放心吧。”
她和姑姑都受伤了,这事儿没处理清楚,她不可能放心的。
“人都抓回来了。”沈湛见他神色不定,猜到了她的心思,“一会儿将人带来,你亲自问问。”
苏婉如一愣,惊讶的道:“冯姑姑你也抓了?还有谁?”
“一个姓冯的婆子,还有一户姓陆的人家。”
冯姑姑和陆思秋的家人?苏婉如扬眉,道:“有证据吗,他们承认了?”
“嗯。”沈湛指了指外头,青柳会意,带着人收拾了桌子,不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冯姑姑高亢的声音,“侯爷……民妇是随宁王爷一起来应天的,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侯爷您多多海涵。”
冯姑姑这是搬靠山。
“侯爷,民妇说的句句实情。若是侯爷不信,可以去问问宁王爷。”冯姑姑觉得莫名其妙,她还没见过镇南侯,更谈不上得罪人了,怎么就莫名其妙被抓侯府来了,也没有人和她解释,就这么被关了一夜。
她没什么地位,可宁王爷总有吧,而且,她还有凤梧宫里裴公公的关系。
镇南侯这样做,是不是也太武断不顾后果了。
“去看看?”沈湛看问苏婉如,苏婉如想了想,点了头。
冯姑姑跪在院子里,随后陆思秋的大哥和二哥以及父亲母亲甚至于家里的三个孩子都被带了进来,一下子院子里跪的满满当当的。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冯姑姑看着一愣,她昨晚一个人关在一个院子里,并不知道陆家的人也在,此刻看到他们也在,顿时想到了什么。
“冯氏。”陆家的大哥顿时恼羞成怒,“你……你害死我们了。”
冯姑姑摇着头,不会的……她让陆家的人去告锦绣坊,告苏瑾这件事没有人知道……而且,就算是知道了,也和镇安侯没有关系啊。
他堂堂侯爷,犯不着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难道……
不会的,不会的。
冯姑姑不相信,转头问陆家的大哥,“侯爷抓你们来,怎么说的。”
“侯爷说……说我们找死。”陆家大哥眼泪鼻涕的流着,他妹妹死了,他们是震惊伤心,可万万不敢去告,毕竟朱公公才派人去警告过。
要不是冯姑姑撺掇,他们哪会做这事。
找死?冯姑姑想着,不等心思转透,就看到正院门帘子一动,从里头出来一男一女。
女的一瘸一拐的,由男人扶着。
男人身材高大,有股不怒自威的煞气,她一眼就认出是镇南侯……
“怎么会!”冯姑姑不敢置信,噗通一声跌坐在地,指着苏婉如道:“……你……你……”
她就是死两百次,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绣娘会和镇南侯有什么关系。
“是你让人去挑断我的手脚?”苏婉如慢慢下来,沈湛看着心急,直接夹着她下了台阶,青柳实时的给她端了椅子来,她尴尬的坐了下来,努力忽略冯姑姑脸上那奇怪扭曲的表情,接着道:“那两个人是你找去的?”
冯姑姑点点头,又立刻摇头,“不……不是我,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两个人死了,她只要抵死不认账,镇南侯也拿她没有办法……而陆家的人告锦绣坊在情理之中,毕竟陆思秋的死是真的。
“姑姑这招用的不高明。”苏婉如摇了摇头,一回眸看到沈湛站在她身边,而她却在坐着,顿时如坐针毡,想立刻把这事儿了了,“你不认账也没事,应天府衙的刑拘会让你说话的。”
她说着一顿,又看着陆家的人,“你们要正常合理的告状,我无话可说,可你们参与伤人杀人的事中,也断不会轻饶你们,有什么话和官府的老爷接着说去吧。”
陆家大哥昨天就被打了十板子,余下的二十板子,他是花了二十两银子抵消的。
现在再被送去,他从原告变成了被告,肯定打的更惨,“求求侯爷,我们是被小人指使的……我们什么都不做,也不告了,我们这就回去,以后老老实实做人,绝不再听信小人的话,惹是生非。”
沈湛没说话。
陆家大哥一看沈湛的态度,立刻话锋一转,“求求姑娘,求姑娘饶命啊。”
“送府衙去吧。”苏婉如不想和他们废话,该怎么样自有律法严惩,“我不想和他们说话。”
沈湛嗯了一声,扫了一眼冯姑姑,道:“把她皮剥了送宁王府去。”
“是!”卢成应是,冯姑姑惊了一跳,想了一下才明白沈湛话中的意思,她顿时想起来世人传沈湛在战场割敌人的头颅,剥人的皮,吃人肉的情形,她吓的三魂丢了六魄,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沈湛懒得理她,扶着苏婉如起来,苏婉如却有些心软了,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剥人皮这事儿有些不能接受,“那个……”她拉了拉沈湛的袖子,“送衙门就行了。”
“那就不剥皮。”沈湛颔首,想也不想应了她的话,“杀了就送宁王府。”
苏婉如咳嗽了一声,想了想不打算得寸进尺,遂点了头。
“苏瑾。苏瑾。”邱姑姑一看沈湛听苏婉如的,顿时膝行的过来,“求求你,饶我一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抓了苏婉如的衣摆,苏婉如还没说话,沈湛抬脚就将她踹飞了。
“你的脸就是她弄的?”他瞪着她,苏婉如点头,他回过头就对卢成道:“先把手砍了,人挂树上吊干血再送宁王府!”
反正,是要送宁王府。
冯姑姑吓的失了禁,拼命的磕头,“求求苏姑娘,求求侯爷,饶命啊,饶命啊!”
苏婉如当做没听到,转身拉着沈湛一瘸一拐的走着,沈湛瞧着心里燥,打横抱着她回去了。
行宫中,赵衍盘腿坐在凉亭中,四面凉风,他独自一人下着棋,一白子落下,眼前便恍惚了一下,想到昨天他赶去时,沈湛从马背飞身而起冲过去的画面……
他坐马车,沈湛骑马,略迟了点。
虽有些懊恼,可对沈湛彼时的态度更惊讶。
没有想到,在沈湛眼中,那个小丫头已经这般重要……
他自斟了茶,微微靠着,那小丫头也是,与人相处不卑不吭,亲疏远近做的恰到好处,却唯独对沈湛,似乎有些不同。
想到这里,他不禁失笑咳嗽了几声。
曾几何时,他出门也不是坐马车的,如今却不得不这般养着。
到迟了一步。
不知道,要是那丫头看见是他来救,她会是什么反应,也是红着眼眶,满目的期盼吗?
赵衍把玩着棋子,这一丝期待,像石缝里的野草,在不经意间,生长……
四面很静,查荣生来的脚步声便很响,赵衍抬眸,查荣生上前来行了礼,轻声细语的回道:“王爷,镇南侯将冯姑姑的尸体送来了。”
赵衍扬眉,继而苦笑……
他这连沈湛的面还没见到,就结了莫名的仇了。
“除了尸体,还有什么?”赵衍问道。
查荣生顿了顿,回道:“手砍了。”
是因为那手抓了小丫头的脸?赵衍起身问道:“苏绣娘是不是还在镇南侯府?”
“在。昨晚侯爷让一个小丫头去锦绣坊解释,说是小丫头的同乡,接回去养伤。”查荣生翻白眼,看不出来镇南侯还会儿女情长,居然为了个小姑娘,让手下堂堂的女护卫去做撒谎骗人的事。
赵衍起身,由查荣生扶着,道:“送上拜帖,就说我半个时辰后到访。”又道:“再备些药材。”
“是!”查荣生愣了一下,有些弄不懂他们王爷的意思了,送药给苏瑾,这不是挑事吗?可他不敢多问,亲自去侯府送拜帖,周奉接了,恭敬的道:“这就备酒席,恭候王爷大驾!”
查荣生本来想找茬的,可周奉这样他愣是说不出什么来,干巴巴的笑着应是,带着人回去。
也不知道那丫头的腿脚伤的如何,那么娇蛮的人,应该很怕疼吧?
疼起来是闹腾还是倒在沈湛怀里哭呢。
赵衍回神,才发现衣扣搭错了位置,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的好奇心是不是太重了些。
心思动着,他披着大氅,由查荣生扶着上了马车,往镇南侯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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