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宁神色微僵,一口气卡在嗓门口。
她弯着腰剧烈的咳嗽出声,许是呛入气管,用力过猛,眼角沁出丝泪水。
裴元绍伸出手,犹豫了片刻,落在她后背上,轻拍,帮她顺气。
他没好气道:“枉你身为一女子,做事儿冒冒失失。好生站在一边,尚且能将自己呛咳成这等模样。”
柳长宁没空理他,剧烈咳嗽了好半晌,方才顺过气来。
她直起身,抬眸,两排鸦羽色的睫毛上沾着丝泪滴,清冷的瞳孔内,染了一层朦胧的水光。
裴元绍迎上那样的一双水波荡漾的眼睛,心头微荡,一时出神,手拍打后背的动作便没有停。
柳长宁此时已站直了身。他的手没有落点,拍在半空,有些呆。
柳长宁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冲着他的手抬了抬下巴,提醒:“行了,回神儿。”
眼前的男子倏然抬头,俊脸微红,他收回手,指腹蜷曲,讪讪的别开视线。
柳长宁眸中漫着丝笑意,她唇角勾出一抹极为细微的弧度,缓声道:“我关心光景作甚?方才净房那事儿不是你所想的那么龌龊,光景明日便离开此处。”
两人毕竟同住一处屋舍,虽是一对假妻夫。但是出于尊重,柳长宁便难得多解释了两句对光景的安排。
听了她的解释,裴元绍桃花眼不自觉地弯了弯。
见柳长宁看过来,又极快的收敛住眼底的欢喜。
口是心非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那等妒夫郎。”
柳长宁见他一脸漫不经心,心中暗忖,你比夫郎更阴晴不定!
她抿唇,没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只随口问道:“你今日如何这般早归家?明日也回来的这般早吗?”
裴元绍愣了愣,右眼角那滴泪痣透红。
这女子是在关心他。
想到有这种可能,心情又好了三分,眼底溢着丝欢喜,眉宇间纠结了会儿,轻声道:“倘若你想让我平日回来的早一些,我可以……”
柳长宁神色古怪的觑了他一眼,继续道:“因了明日光景搬出柴房,我可收拾东西回柴房住。是以提前与你交代一句,以免明日你子时回屋,咱二人碰不上面。”
裴元绍脸上的浅粉色消失殆尽,他抬眸,复杂的看了眼床沿前一本正经的女子。
无力的垂下手,声音沉郁又落寞:“好。”
柳长宁不太懂这个世界男子的想法。
便宜夫郎素来阴晴不定,她早已习以为常。
见他无大碍,与他闲谈了两句话,便推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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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边厢,亲眼看着柳长宁搀扶裴子渊回屋。
旌寰险些将木门的门环捏碎。
他眼神阴鸷,唇角翘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新仇旧恨,那便不要怪他不择手段。
裴子渊既然敢痴心妄想,喜欢他的师傅。那他便让他尝尝被所爱之人无情拒绝的痛苦。
今日他之所有拙劣的勾引,本就是两重盘算。
若是成功,心中存了五百年的渴望便终能满足。
这之后他可顺理成章的向师傅坦白自己的身份,带着她一并离开此地。
倘若失败,倒也无碍。
他拙劣的表白会让那人心生厌恶,将他赶出家门。可在赶走他后,中了癫情草的长帝卿,今夜会比他更无耻的想要她。
他了解无情道祖柳苍云,她待人素来平等,一视同仁,今日她倘若将他不留情面的赶走。
明日她便会因同样在她面前不知羞耻,暴露出对她浓浓yu望的裴元绍,不留情面的休离。
即使裴元绍手中捏着把柄,但是那人倘若动了真怒。
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人触及她的底线。
她冷漠之时,便真的冷漠极了,没有人可以威胁她。除非打断她的双腿……
他们情魔一族做事,素来不择手段,即使离开,即使控制不了心口的恶念。
他随手拉一人,也要将他一并拉入深渊。
旌寰把玩着净房木门上的铜环笑的意味深长。
裴子渊将他逼到如此地步,他此番也不过是小小的算计他一把。
在这漠北之地待了整一月有余,他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将长帝卿自流放后一举一动,皆调查了彻底。
他既然能掩了住京中耳目,在漠北做手脚,北环县必是有他的人。
而这明面上的探子,便呼之欲出—北环县县令嫡次女。
裴元绍动了他在漠北大军中的钉子。走之前,他也拔掉他几根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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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一过,天色便黑的早了些。
柳长宁去了趟山下,找到村正,塞了一两银子,托她重新为光景找个庄户人家寄住。
做完此事儿,返回家中,天色便彻底黑了下来。
正堂那张破旧的方桌上摆满了饭菜。
旌寰规矩的坐在一边的杌子上,翘首等待。
见她推门而入,远远的冲着她招呼道:“女君可算回来了,倘若再晚些,饭菜便要冷了”
柳长宁挑眉,她走至近前,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塞入他手中,淡声道:“我方才与村正商量妥当,明日他便为你另寻上一户人家借住。”
眼前的哥儿热切的笑僵在脸上,他捏紧手中的碎银,仰着脸看她,眸中欲语还休,忍了忍,终是没有辩驳。
柳长宁凝了他一瞬,神色不变,正欲说话。
不远处便传来朗润亲昵的嗔怪声:“妻主如何这会儿才回来,光景毕竟乃客人,怎能让他久等,当罚。”
来人身着枣红色长衫,身形颀长,锦缎腰带将蜂腰凸现,红色长衫包裹的挺翘臀形若隐若现。
裴元绍勾唇浅笑,可眼底寒光四射,看似走的一步一缓,实则身高腿长,跨步越过正堂门槛,极快的行至柳长宁身前。
他状似无意的行至二人之间,将柳长宁牢牢的挡在身后,冲着旌寰亲亲热热的道:“前些时日不得闲,便没空与景哥儿好生说话。如今好不容易抽出空儿来,景哥儿竟要被妻主赶……”
他动作幅度极大的抬手捂住殷红的棱唇,觑了一眼黑了脸的哥儿,小心翼翼的问道:“……看我这张嘴,净说些实……瞎话!景哥儿勿要怪罪。”
要论演戏,裴元绍当属第一。
他唇角带笑,真情实感。
可仔细看,眼中却黑的仿佛能滴出墨来。
他凌厉的看着不远处尚未成亲的哥儿,眼底冷意蔓延。
即使柳长宁不喜欢他,他只需要默默的喜欢,不打扰。
她往后倘若对旁的哥儿有了念想,他默默祝福。
但是她的夫郎却不能是眼前这心机深沉、不择手段、伪装无辜的哥儿。
前些时日此人将乌鸦射死的残暴,如何配的上她的温柔以待?
今日不要脸面褪下衣衫,引诱她,如何自尊自爱。
不远处的男子心机重,手段残忍,又自私自利。
被他缠上,他怕她受伤……
裴元绍前些时日忙,没空会一会这黑心男子……可今日,在他走之前。他必须得断了他的念想。他得告诉他,这家中有当家夫郎,身边的女子更不是他能肖想的。
柳长宁抬眸扫了眼便宜夫郎,他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剑,唇角咧着,眼底寒意凛然,说出的话暗含机锋,显是有意为之。
明目张胆的装恶人,喧宾夺主。可右眼角的泪痣微微颤抖。
柳长宁眼底带了丝笑,又极快的收敛。
旌寰仰着头,浅蓝色的丹凤眼中,隐忍又倔强。
见柳长宁看过来,欲言又止,似受了莫大的委屈,却又倔强的别开视线。那模样端的是激起女人的保护欲。
柳长宁活了三世,她喜欢坚韧不拔的人,不管是在修真界还是凡人界,倘若遇到这种性格的人,不妨碍给一丝善意。
因了她知道这样的品质有多可贵,坚韧如松柏一般不屈不挠,才成就了后来修真界天才修士柳苍云。
可惜,她虽欣赏这类人。
不远处那哥儿,耗光了她唯一的耐心。虽是赶他走,她也为他留了出路。全了这一月他在她家伺候妥当的情分。
柳长宁双手抱胸,置之不理。
旌寰心中滑过一抹诧异,师傅素来不喜恃强凌弱之人,裴元绍对他如此态度…
她却无动于衷,难道……
旌寰心中无端生出一分不详的预感,莫非……自己的表现过于殷勤,惹她不喜?
如此想着,又觉不对。
他皱着眉,这一月相处,师傅其实与他印象中的无情道老祖并不同,多了丝烟火气的柳长宁。
令他惊喜,却也更为惊慌。
这意味着他再也猜不出她的心思,心底有丝隐忧。
旌寰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倒也不显,他抬头,侧身,避开柳长宁打量的视线。冲着裴元绍挑衅的咧嘴一笑,语气低落:“公子客气,光景劳女君……照顾一月。明日便将离开,无以为报,只能做些饭食儿,答谢女君……”
裴元绍冷哼一声,又欲继续发作。
却见身后的女子走至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指腹扰了扰他的手心。
裴元绍神色微僵,男女授受不亲……她,她为何忽然……
眼中有丝期待滑过,耳边却传来她低沉的笑声:“行了!他明日便离开,没得为了个外人不吃晚膳。”
她的声音极低,低的仿佛贴在耳膜上说话。
裴元绍觉得自己有些耳鸣,他愣愣的点头,由着她牵着手,坐至方桌前。
说来旌寰厨艺是真的好,一满桌的饭菜,香气扑鼻,端的是做出了镇上酒楼的味道。
身边的女子应是极为喜欢光景做的饭食儿,一口气用了两碗饭。
裴元绍愣愣的看着她,柳长宁被便宜夫郎盯着,不耐烦的侧头觑了他一眼。
见他滴米未动,夹了一筷蔬菜放入他的碗内。
淡声问:“我的脸能管饱?光景厨艺好,愣着做甚?尝尝!”
一直注视着他二人的旌寰,原本不愉的脸色听了此话稍稍好转,他的烹饪之术当不得好!
师傅可能忘了,他曾经因了她的喜好,特意学了厨艺,他只会做她喜欢的饭食儿。
可惜……他做了一个月的饭食儿给她吃。
她却记不起他。
心头不知失望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
光景是个极为体贴的哥儿,用完晚膳,见便宜夫郎胃口不佳,特意为他熬制了一碗羊肉汤。
柳长宁素来不喜欢羊肉,腥膻味儿极重,接过光景手中的汤药,嫌弃的要命,入得内室,她将羊肉汤放至八仙桌上。
冲着便宜夫郎唤道:“这是光景为你做的羊汤,快些喝了,这味道真难闻。”
裴元绍放下手中的书籍,走至近前,他古怪的指着八仙桌上的瓷碗:“给我喝的?”
柳长宁点头一脸不耐的道:“你晚膳没用多少饭食儿,光景特地为你做的,快些用了。”
“你……不喜欢羊肉?”裴元绍见她屏住呼吸,看见羊汤似看了毒药一般,面色愈发古怪。
柳长宁侧头,耐心消磨殆尽,捏着鼻尖,斜眼看他,叮嘱道:“喝!”
裴元绍低头,唇角滑过一抹笑意。女子怎能不喜喝羊汤这类大补之物呢?
更何况眼前之人她不行,倘若不喜喝羊汤,往后如何散发诱香,如何令哥儿为她生女育儿?
裴元绍抿唇,眼底流光一闪而逝。不行,为了往后……她不能挑食儿。
这羊汤该她喝才是。
他抬起头,清光潋滟的眸子内多了丝踟蹰,犹豫了一瞬,方道:“我……前些时日受的伤还没好全,大夫交代,羊肉乃发寒之物,伤口愈合前,并不能多用。”
“当真?”柳长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见他连连点头,血红的泪痣跟着抖。
犹豫了一瞬,捏着鼻尖,道:“我将它端出去,倒掉!”
裴元绍眼疾手快的护住瓷碗,指着门口候在门外的背影,劝道:“光景等在门外取碗呢!妻主此番若是将羊汤倒掉,可是要令他寒了心。左右他明日便要离开,在咱家辛苦伺候……没来得如今要走了,伤人心。”
便宜夫郎嫣红的唇巴上下张合,拉巴拉不停,端的是深明大义。
柳长宁不耐烦的打断他:“你因了伤口不能喝,又不让我倒掉,那该如何是好……”
裴元绍眼睛一亮:“不若妻主替我喝了!”
“妻主?”柳长宁摩挲着尖细的下巴,看着他炯炯有神,希冀的目光。
不悦道:“妻主都喊上了?你莫不是故意想让我喝?”
裴元绍眸光微闪,脖子梗直,不死心的道:“倘若你替我喝了这羊汤,往后我也许你一件事儿可好?”
柳长宁眼珠一转,歪着头,思考了片刻。捏着鼻子,端起瓷碗,将这腥膻的羊肉汤一饮而尽。
“好!”
她确有一事儿要他答应,因了身上盘缠已够,她盘算着十日后,便离开西樵村,这休夫之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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