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您毒杀了这么多人,简直是自取灭亡啊!”舒州兵马都总管李帆,几乎是绝望的瞪着他的亲爹刘高昌。
李帆本姓刘,隐姓埋名加入了李家军之后,在讲武堂内,由李中易亲自赐姓李。
“哼,李贼中易身陷蜀地,正是我辈举义之大好时机。不毒死这些家伙,你我焉有举义之机?”刘高昌抬手指着满地层层叠叠的尸体,“这些家伙都是死硬派,他们不死,你我父子的项上人头,就要搬家了。”
刘高昌得意的说:“京里的大人物们说了,天下苦李贼久矣!只要舒州举义成功,天下人必定纷起响应,则大事可成也!”
李帆抬手指着刘高昌,颤声道:“大人,您可知,所谓举义的严重后果?”
刘高昌不过是个土财主罢了,他哪里知道,李家军,也就是朝廷官军的厉害?
“我儿,为父不傻,他们说了,你若是率先举义,将来必定封王拜相。”刘高昌仰起下巴,厉声道,“我儿,事已至此,何须多言?”
李帆看着满地的尸体,不由绝望的呐喊出声:“罢罢罢,既然是你生了我,我的命也该还给你们刘家了。”
刘高昌怒瞪着李帆:“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夫子难道教过你忤逆生父么?”
也许是察觉到李帆的泪流满面,刘高昌放缓神色,柔声道:“我儿,你既是我的亲儿,也是我刘家的万里驹,为父自小对你是千依百顺,疼爱有加,难道会害了你不成?”
李帆抹了把脸上的泪水,恨声道:“大人,害我刘家灭族者,非您莫属。”
“荒唐,岂有此理?”刘高昌怒了,指着李帆的鼻子破口大骂,“你别忘了,咱们刘家此前可是良田三万亩,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从地里刨出来的钱粮?如今呢,整个家族仅有区区五百亩地而已,夺产之仇,吾必报之!”
“父亲,恩师待孩儿不薄呐!”李帆痛苦的闭紧双眼,泪如泉涌,“大人,您上了他们的当了。如果孩儿没有料错的话,整个两淮路的官军,一旦得知了消息,必定倾巢来攻。”
“怕什么?他们说了,只要咱们能够撑个十天半月,援军必到。”刘高昌信心十足的教训儿子,“快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赶紧下令,把咱们的人放进城里来。”
“大人,没用的,咱们刘家已经完了。”
身为帝国官军的中级将领,舒州兵马都总管李帆,实在是非常了解帝国官军的厉害之处。
“算了,事已至此,多说何益?我儿,成败在此一举,与其苟活着,不如豁出去拼了。”刘高昌意识到味道不对,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
整个大堂内,躺满了被毒死的派驻舒州的军官们,这也就宣告了刘家父子,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刘高昌虽然已经察觉到不对味,然而,开弓确实没有了回头箭,哪怕形势再差,如今也只能强撑着了。
“我儿不必慌乱,舒州城内外的乡绅们,已经聚集了三千敢战之士。以这些人为基础,只要集结了城中的百姓,老夫料定,必可守住舒州。”刘高昌洋洋得意的描绘着美好的蓝图。
可是,李帆却心里有数,坐镇于扬州的征东将军刘贺扬,他的手上掌握着至少五十门以上的火炮。
利用火炮攻城的厉害之处,别人可能不清楚,身为舒州兵马都总管的李帆,却不可能不明白。
换句话说,在朝廷官军的围攻之下,舒州是肯定守不住的。区别只是,守半天,还是守两天而已,这座舒州城总归是会迅速的陷落。
刘高昌背着李帆,暗中对来参加军议的阖城军官下毒手,眼前满地的尸体,只能证明一个问题:如此血海深仇,再无任何化解的可能性!
“父亲,你带上足够的钱,领着幺弟往南边去吧,走的越远越好,最好是顺江直下,一路出海,再转道向南。”李帆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迫使他自己冷静了下来,随即作出了最正确的提议。
满地的尸体,而且都是讲武堂出身的军官,也都是今上的学生。如此深仇大恨,不看见李帆的首级,不把刘家灭门,今上岂能善罢甘休?
绝不放弃任何一个袍泽,李中易是这么说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另外,李帆是不折不扣的讲武堂出身,今上名正言顺的学生。
李帆这个“好”学生,杀了今上这么多的学生,并且起兵谋反了。哪怕不换位思考,也知道,当今天子会是何等的盛怒?
俗话说的好,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所以,李帆冷静之后,立即意识到,他不能走。如果他走了,他们刘家一定会被追杀得上天入地,无穷无尽,无休无止。
李帆本就是舒州兵马都总管,他自然很清楚,以如今各地严查外来户籍的现实,藏身于国内的任何地方,都是死路一条。
刘高昌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李帆,忽然叹道:“我哪儿也不去,就陪着你了,咱们父子俩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至于你幺弟嘛,倒是可以按照你说的,马上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若是有个万一,也算是替咱们老刘家留了后。”刘高昌的一席话,令李帆百感交集,一时间,竟然痴在了当场。
江南,建武军,二十里外的长石亭。
“全体都有!”
“立正!”
“向右看齐!”
“稍息!”
前任朝廷禁军的队正、现任亭正叶响,全副戎装的立于整个队列之前,厉声喝道:“报数!”
“一、二、三、五……十……一百三十一……”
“禀亭正,本亭乡军,应到一百三十一人,实到一百三十一人,请您指示。”
“奉县巡检使的军令,本亭乡军务必于明日天明之前,集结于县城北门外的大营,不得有误。”村正叶响满意的点了点头,并大声的宣读了上边下达的军令。
“喏!”经过正规训练的乡军战士们,异口同声的应喏,没有半点杂音。
叶响满意的笑了,几年来的辛苦训练,看样子没有白废,乡军战士们已经由无组织无纪律没文化的村夫,变成了训练有素、识字不少的精锐战士。
“全体都有,听我口令,枪上肩,向右转,齐步走!”
随着一声令下,叶响领着他的战士们,踏上了去县城的大路。
只是,令叶响没有想到的是,在整个江南地区,各个村的乡军战士们,都在军令的指挥下,纷纷集结到了各自的指定区域。
如果有人浮于空中,俯视整个江南两淮的大地,那么,他必然会惊讶的发现:整个江南及两淮路的官道上,到处都是扛枪背弓的战士们的身影。
“报,城外发现大批马军的身影……”
当探子颤声禀报了最新的军情之后,李帆并没有太过惊讶,因为他知道,两淮路的兵马之中有一支独立的骑兵部队。
如今,既然朝廷的骑兵已经到了城外,可想而知,刘贺扬也一定在赶来舒州的路上了。
不仅如此,李帆还可以想象得到,恐怕两淮路的乡军也都被动员了起来吧?
李帆跟随刘贺扬多年,深知刘贺扬用兵唯谨慎的作战习惯,如今的骑兵先来,肯定是要摸清查舒州城外的情况,免得朝廷大军反中了李帆的埋伏。
曾经,李帆对着军用沙盘,扪心自问,面对刘贺扬倾巢来攻的危险局面,有无反败为胜的机会呢?
然而,左思右想的细致斟酌之后,李帆完全绝望了。他心里很清楚,只要刘贺扬来了,骑兵军第五营肯定率先抵达舒州,并把舒州城外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李帆所料不错,两淮路所属的兵马之中,共有三千骑兵,正式编制番号为骑兵军第五营,其都指挥使是党项人李勇的老部下秦简。
当征东将军刘贺扬得知了舒州叛乱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把秦简叫了去,命令他率领所部兵马,在两日内赶到舒州城外。
秦简得到的命令是,只需严密监视舒州的动静即可,不得擅自攻城。
此时此刻,秦简已经到了距离舒州不足十里的马家凹村,第一千人队和第二千人队的战士们,已经洒了出去,他手头只留下了完整的第三千人队。
“禀都使,第一千人队派人回来了,他们捉了几名舒州叛军的哨探。”
“哦,有口供了么?”秦简仰起下巴,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来人。
来人抱拳拱手道:“那几个哨探都是软骨头,还没上手段,就已经招供了。”
秦简眯起两眼,摸着下巴想了想,不由冷笑道:“李帆和我也算是老熟人了,他又非常熟悉我军的作战方式,这几个哨探说不定就是他故意送给咱们的‘大礼’。”
此次前来舒州之前,刘贺扬再三叮嘱过,不管舒州城内外是个啥情况,秦简都不许轻举妄动,只需要死死的盯着舒州城内大部队的动向,就是大功一件。
说句心里话,秦简并不认为刘贺扬是多次一举。此次平叛的核心,不在于消灭多少叛军,而是要将舒州城内城外的所有人,全都清查一遍。
客观的说,舒州之叛,对整个帝国的官军而言,都不亚于一场大地震。
怎样避免舒州之叛的再次发生,才是一名合格的中高级军官,值得深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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