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关于南佤人据守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一带的动机, 你们怎么看?”
……
“团长, 南佤人无非是图钱, 给他就是了。”
“团长,领土问题绝对不能有半点退让!”
“团长,不如牺牲一点儿当地山民的利益?让他们送几年便宜的粮食给南佤。”
“粮食?掸邦不缺。但这tmd根本就不是粮食的问题!”
……
傍晚时分, 夕阳西下,在思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监听器里的声音不停地传入她耳朵。
整整两天过去了。
她每一天听到的都是诸如此类的会议内容。
周觉山虽然带兵赶到了前线, 但通往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的公路却被南佤人挖断, 日夜兼程, 埋出了一片地雷阵。那两个村子位置偏僻, 坐落在山坳里面, 三面环山, 只有那一条公路可以出入通行, 南掸邦军无奈派了工兵去排雷,但工作进展得异常缓慢, 两天了还没结果。
今天,南佤人又以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一带的村民当人质,要挟南掸邦军向后退五公里,周觉山考虑到当地村民的安全,暂时答应了这个要求。
这场仗,是一定要打的。
——但是要如何才能把对当地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才是周觉山需要考虑的问题。
这几天,他一个人的时候冥思苦想, 四周环境肃静,在思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手指敲击键盘和翻动纸张的声音。每逢开会,场面又会变得十分嘈杂混乱,数十名军官们操着各式的缅甸方言嘶吼咆哮,据理力争,一堆大男人之间的骂战,没有情面可讲,震耳欲聋。
眼看着骂战愈演愈烈……
周觉山不耐烦,将钢笔丢远。
“停会,休息十五分钟。”
帐篷两侧厚实的遮光窗帘被慢慢地拉上,与会的军官接连离席,警卫员从帐篷外走进来给周觉山递水,他摆摆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来一根香烟,点燃。
昏黄的日光渐渐褪去,转而渐染上一层孤清的蓝,月光初辉,映衬着窗外的几棵古老的枯树,凉风吹动了他指间的烟火,猩红闪烁,搅动着这个本就不平静的傍晚。
……
另一边,康嫂上楼,叫在思下楼吃饭。
在思拔掉耳机。
嗯了一声。
她转头又看看已经暗掉的电脑屏幕,惋惜,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两天过去,她腹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走路不碍事,下楼时脚步也很轻快。
一楼,雅致的竹屋小餐厅里,康嫂忙来忙去,她今晚做了一桌好菜。
家里面来了客人,在思第一次见到,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看模样……
眉清目秀,身材玲珑,小小的个子,脸颊两侧涂着两抹黄[1],下半身裹着一条洗旧了的特敏,小腹微微地凸起。
对方局促地站在角落里面,两只手紧紧地揪着。
康嫂热情地给在思介绍。“小姐,这是阿珍,她是阿正的老婆,她怀孕了,刚从乡下老家过来。按照咱们这儿的规矩,她得来见你一面,大家一起吃顿饭,认识认识。”
在思略略地点头。
抬手,客气地请那个名叫阿珍的女人坐下。
阿珍碎步走来,她扶着肚子,紧张地坐在了在思的对面。
在思抿唇,细眼地打量着眼前的阿珍。
说是女人,其实都不准确。
这女孩身材瘦得皮包骨,脸颊却还缀着肉肉的婴儿肥,稚嫩的五官感觉还没完全长开……
她能有多大?
十六?十七?
如果她记忆没出错的话,康嫂口中的阿正是周觉山的驾驶员,她记得前两天康嫂还跟她说过阿正的老婆跟阿正结婚五年,不管是吃药、打针,一直都生不出孩子……
那面前这个阿珍是谁?她是那个与阿正结婚五年的老婆?还是阿正在外面偷偷新娶的老婆?
在思抿唇,蹙眉。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总感觉是后者的可能性居多……
康嫂碰碰她,递了个眼色。
她站在一旁,弯腰,往她碗里夹了一片菜。
在思了然,尴尬地微笑,招呼对面的阿珍吃饭,“吃吧,别客气。”
她知道这个女孩子和阿正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在思她自己到底不是缅甸人,接受不了这里一夫多妻的思想罢了。
阿珍点头。
拿起筷子,又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在思怅然地看着她的肚子,渐渐地,心里难免会有些自责。
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吧……才多大,放在中国,这还是个无忧无虑正要准备高考的年纪,而现实呢,她已经给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当了小老婆,肚子里怀着孩子,也没人能照顾她,男人整日奔赴在前线,未来是一片未知。
餐厅里安静了一会儿。
在思敛眉,犹豫,夹了一片肉给她,主动问话,“阿珍,你是哪里人呀?”
“小姐,我老家就在班毕矿场后面。”阿珍连忙放下筷子,一板一眼地回答。那里最近公路坏了,水电短缺,生活也不方便,因为她需要养胎,所以阿正才把她接到军区里来的。
在思点头,若有所思,“一边是政府军,一边是南佤人,你们的日子想必很不好过吧……”
在思刚学缅甸语没几天,她说的磕磕绊绊,用词也简而又简,不过好在阿珍年纪小,反应快,勉强能听懂个大概。
“我、我们那儿其实还好……政府军和南佤人都是奔着黄金去的,我们那里地方穷,没得黄金,连大树都不长几棵,自然也没有人爱管我们那里。”
贫穷也有贫穷的好处吧,阿珍内心是个乐观的人,她总愿意这样想。
在思笑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阿珍的坦诚。一直以来,缅甸虽然经济贫穷,但在思想和信仰上却是一个很富饶的国家,她始终很欣赏这个地方的人的朴素、单纯与坦荡……
“那班毕矿场真的有黄金?”
在思放下筷子,给阿珍倒水。
阿珍扒了一口饭,摇头,“没有,那都是镇长为了加速开采,瞎说出去的,我们那地方鸟不拉屎,除了铁矿和鎷值钱,再没有别的好东西了。”
有关铁矿开采工作,在南掸邦一直是有明确标准的,每天深挖多少米,可以开拓到哪一片区域,那都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
然而在班毕矿场那里,镇长这职位是每两年一选举,且镇长的工资与矿山开采量成正比关系,多开采就能多赚钱,谁不想在自己任职期间多捞点油水出来?
更何况矿场附近都有军队把守负责运输工作,镇长也不能自己偷偷拿了矿材去卖。新镇长左右一琢磨,就编出来班毕矿场里有黄金一说,吸引当地的南掸邦军下令加剧开采,这速度一上来,那他这一年不也就能赚得个盆满钵满了?
当然,这速度上来了,弊端也很快暴-露。
“小姐,阿正叫我来军区养胎,一方面是因为目前要打仗,再一个也是为了以后的长远日子做打算。我们那里的矿挖的太快,矿井不结实,今年坍塌死了好多的人,镇里面还不赔钱,山也都快挖枯了。”
一个靠着矿山吃饭的地方,没有了矿山,她们还能怎么活?阿珍的家虽然离班毕矿场不近,但她家里的兄弟都在矿场工作,这些年,兄弟们定时往家里寄钱,她再用染着煤渣的钱去镇上换米面,这才能勉强地维持生活。
在思心惊,犹记得,她当记者时曾经听说过,缅甸当地对于矿产资源的把控极严,班毕矿场也算是南掸邦里数得上号的矿场,没想到这当地的官员竟然敢拿全族人的资源和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她连忙问道,“那你们没有把镇长的行为上报给军队吗?”
阿珍放下饭碗,嘴里面叼着筷子,“没有,我们都不敢说啊……镇长威胁我们,谁如果把这事抖落出去,来年就没收了谁的土地。小姐,就前些天,有一个新挖的小矿井坍塌,把我哥和我弟埋在了里面,我哥死了,我弟残疾了,我过来到军区里生活,部队会给我一笔生孩子的补贴,不然我也是不愿意来的,但我得用这笔钱去养我弟……”
在思怔住。
她思索了良久,半晌,移开目光,手心捏成了拳头,目光死死地绞着窗外的栏杆。
同情心,在这里一文不值。
像阿珍这样的人,在缅甸数以万计,她们孤立无援,整日面临着阶级、压迫……即便她帮得了一个阿珍……难道又能帮得了千千万万个阿珍吗?
康嫂站在一边,读出了在思的情绪,她拍拍她的手背,提醒着她。
“小姐,你累了,你身体还没好,早点休息吧。”
在思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舒服,心里面堵得慌,她叮嘱阿珍常来家里吃饭,自己上楼,无力地闭眼,躺在了平软的床上。
楼上的电脑屏幕波动了一下。
在思没戴耳机。
她背对着电脑,静静地躺着,没有察觉到信号的变化。
另一端,会议重新开始。
周觉山站在一顶军用帐篷里,他将烟扔在地上,踩灭,用军靴碾了碾。
冯连长突然风风火火地进来,“团长,我刚刚在山后巡视了一圈,听这附近的村民说,班毕那边的矿井好像就差几米就能连通到万岗邦哈村和万凯村啊。”
周觉山不置可否。
“所以呢?”
“我们可以从井巷过去啊!咋日不如撞日,就今晚,趁着南佤人不注意,从山后绕道,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如果能绕道山后……那就既不需要怕雷,也不需要排雷。打通的那道井巷还能用来疏散村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啊。
其余的军官听见这话,眼睛都亮了,这伙人互相看看,频频地点头。
“团长,冯连长说的有道理啊。”
“没错。我觉得可行。”
“对对对,万无一失。”
一伙人一个两个地站了起来……
忽地,有一道异样的声音适时响起。“除非矿井塌了,否则不可能出事。”
冯连长暗啐了一口,“滚,会不会说话?我们的矿井都是按照国际标准开采,地震都不怕,怎么可能会塌呢?”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把前面几章小修了一下,又把这章推翻重写了三遍,发晚了,抱歉。
[1]缅甸当地盛产的香木粉。是由一种叫塔纳卡(Thanakha 香楝树)的树皮磨成,能够起到美容养颜的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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