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吵架之后,两个人便陷入了冷战。
祁宏从卧室里搬了出来,每天睡在沙发上。早上天还没亮就出门,晚上十一点过后才回来。
第一天的时候,他没给耿皓留早饭。于是下了班,耿皓也赌气不去接祁宏。结果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耿皓在家里左等右等,饿着肚子等到了十一点祁宏才回来。等到祁宏回了家,耿皓却又赌气把自己锁在卧室,几乎不曾与他打过照面。
那天晚上,耿皓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凌晨五点多的时候,他听见客厅有声音响动,犹豫了一小会,开门的时候,祁宏已经离开。
耿皓在冰箱里翻找吃的,自己给自己煮了碗面,一下午的时间躲在屋里打游戏。
如此节奏,大约过了四、五天。耿皓终于撑不下去了。
他们自交往以后,也曾有过数次争吵,可是以往每一次争吵,祁宏总会主动道歉。他们从未像现在这样,关系几乎降至冰点。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仿佛是彼此不相识的陌生人。
那天晚上,耿皓吃完了外卖,就一直在客厅等祁宏。等到了凌晨一点,祁宏才满脸疲惫的回到家里。
耿皓看着他脱了外套,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枕头被子,已经被搬回了卧室,于是进了卧室,弯着腰在那里铺床。
耿皓走到卧室门口,他靠在门上,看着祁宏的动作慢慢缓了下来。男人就那样背对耿皓,沉默的站在床前。
耿皓看着祁宏的背影,心里一阵阵难过。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天通苑的情景。那天他洗了澡,一路打车到天通苑。进了门以后,祁宏给他倒了水,也是这样,转身进了卧室铺床。
他弯着腰,不断把床单抻平,明明已经没有一丝褶皱,可还是不断用手掌在上面划拉,像是有什么强迫症一样,好似生怕上面落了灰尘。
不同的是,那时候老祁是害羞的。他好像第一次在家里约炮,又或者第一次有人来到自己家。他背对耿皓,连耳根都是红的。他不断地念叨:床、床有点小……我铺一铺,我铺一铺……
耿皓的眼睛有点酸涩,他哽咽着叫了一声,“老祁……”
他想说你别生气了,我们不要吵架了。求求你回头看我一眼。
可是祁宏转过身,他越过耿皓,出了卧室,转身走进厕所锁住了门。
那声锁门的声音,仿佛一道沉重的枷锁,让耿皓所有凝聚起来的勇气轰然塌陷。他闭上眼睛,把所有的眼泪强忍回去,“咚”的一拳敲在门柱,拿起钥匙转身出门了。
祁宏进了洗手间,他坐在马桶上,抽了根烟。
抽着抽着,他的手开始发抖,然后烟掉了,他像是被熏到了眼睛一样,开始无声的哭。
他把头埋在手臂里,用手捂着眼睛。眼泪不断落在手上,又被抹掉。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仿佛哭成了一个孩子,那么狼狈。
耿皓出去夜跑了。凌晨的北京空阔而寂静。
自从离开部队以后,他好像再也没有这样长时间的奔跑过。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双脚的移动上,放空大脑的全部思绪,在永无止境的疲惫中忘掉所有一切。耳朵里听着风声、呼吸声、心脏鼓动的声音,仿佛自己在时间与世界的夹缝中穿流而过。
灯影下,这座城市偌大的城市,褪去了人潮人海,终于露出它庄严而冷漠的本来面目。耸立的摩天大厦、错综交叉的立交桥、宽阔的街道上飞驰而过的汽车。所有一切仿佛都在无声的呐喊。
耿皓喘息着,他忍耐着劳累,大脑与肺部膨胀的几乎要爆炸,可是身体却渐渐感到轻盈。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地铁站牌蓝色的灯光,成为了世界里唯一的路标。
24小时的麦当店里,坐着还在自习的学生;漆黑的桥洞下,在冬日裹着羽绒服与厚被子的流浪汉,打着呼噜安然甜睡。他觉得全世界都那么平静,只剩下他一个人,感受到被抛弃,而痛苦的只能奔跑。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耿皓从阳台回到卧室。他打开卧室的门,祁宏又已经离开了。
脱下汗湿的衣服,冲了个澡,耿皓睡的昏天黑地。
他一直睡到晚上八点多才醒来,睁眼的时候,发觉自己头昏脑涨、全身酸软。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与神经作对,叫嚣着酸痛与疲软。
强撑着拿起手机,点了个外卖,随便吃了几口之后,耿皓又倒回床上。
几个小时以后,再一次醒来时,他终于发现自己生病了。
这场病突如其来,而又排山倒海。耿皓躺在床上,连爬起去将门锁上的力气都已经失去。
人在脆弱的时候,似乎就会格外的想要得到关注。
耿皓把自己捂在被子里,闷闷的咳嗽。喉咙里着了火一样,沙沙的疼,连呼吸都好像在吞火。他想喝水,却又没有走出卧室的力气。他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不知道几点钟,终于听见祁宏回来的声音。
耿皓觉得自己从未有任何一刻,这么地依赖祁宏。依赖男人的温柔,依赖祁宏对他的照顾。甚至依赖祁宏哪怕仅仅是陪在他身边的温度。
耿皓缩在被子里,在一整个夜里,不断的期望,也许下一秒祁宏就会推门进来。
他进来,看一看自己。他会发觉他发烧了,然后心疼的说,对不起。
他头一次期望自己卧室的隔音不要那么好,也许祁宏能听见自己咳嗽的声音。他会像以往一样,不管睡得多熟,也依然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给他倒水。然后内疚的说,皓皓,看见你生病,我也好难受。
可是每一秒的希望,便也伴随着每一秒的失望。耿皓在漫长的夜里,一直的等待,直到凌晨时祁宏又一次离开。
耿皓闭上眼睛,断断续续的又睡了过去。下午于瑜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晚上要不要出来吃饭。
耿皓说自己不太舒服,问于瑜要不要来自己家。他想让于瑜带些药过来,可是于瑜犹豫了半天,叹了口气说你等等吧。四点多的时候,有人在阳台外敲门。冬天天黑得早,耿皓没看清楚,以为是于瑜,撑着酸软的身体爬起来去开门。门开了,屋外的人带着寒气,耿皓软倒在来人的怀里,鼻子闻到清冷的古龙香水味,才察觉到来的人是孙衍之……
孙衍之扶着耿皓进屋,手上提着酒和蛋糕。他把东西放下,让耿皓躺在床上先吃几口蛋糕,然后摸了摸耿皓的额头说:“你烧得很重,别锁门,我出去给你买药……”
耿皓昏昏沉沉的坐在床上,吃着打包的蛋糕。当嘴里含着奶油时,某一个瞬间,才突然想起来,今天竟然是于瑜的生日。——就在自己生日之后的一个星期。
耿晧愣住了,从未有一刻,他惊觉自己是一个怎样自私的人。他总觉得自己对每一个人都足够友善,他为他们花钱,也尽自己所能的去帮助他们。可其实,他却好像从未真正的,关心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十五分钟后,孙衍之拎着药从阳台进来。他看着耿皓将退烧药喝进去,然后坐在单人沙发上拿出电脑一边工作一边守着耿皓。耿皓喝完了药,见效很快,几分钟后就困得睁不开眼睛,又一次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下意识的叫了一声老祁。
然而随着视线一点点变得清晰,他看到孙衍之平静的目光,耿浩的心渐渐沉入谷底,他体会到某种酸涩的失望感。他仰躺着望向天花板。
“你和老祁吵架了,怎么回事,病的这么严重。”孙衍之合上电脑,他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和耿皓。“祁宏人呢?他就这么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
“前天……夜里去跑步,可能着凉了吧。”耿皓说。
孙衍之短暂的沉默过后,拿起耿皓的手机,也不知开了什么软件,竟然调出了耿皓的运动记录。
4个小时,5万多步,惊人的10来公里。
孙衍之握着手机,表情严肃。渐渐地,他愈发的生气起来,浑身隐含着某种莫名的愤怒,仿佛怒其不争,又恨其不幸。
“耿皓,你知道一个人最傻的行为是什么吗?”他问。
“一个人能做的,最傻的事儿,就是企图通过伤害自己,来报复其他人!耿皓,你这样作践自己,你想伤害谁呢?祁宏?”
他冷冷的嘲笑:“他如果在乎,就不会这样把你一个人仍在家里!你看看你现在都病成什么模样儿了?!他人呢?他如果真的在乎你,他怎么会任凭你一步步颓废成这个模样!你自己想想啊!”
孙衍之的话就像一把刀子,狠狠戳在耿皓的心上。“我……”耿皓愣然的看着孙衍之,哑口无言,又心底顿痛难当。
吃完药以后,他躺在床上用pad看了一会剧。孙衍之窝在沙发里,盖着外套眯了一会儿。
四点多的时候,孙衍之醒来,给耿皓试了试体温。
“我去给你接杯水吧,药效挺快的,已经退烧了,你再吃两片消炎药。”
孙衍之说完便打开卧室的门。客厅亮着灯。
耿皓蹭的从床上坐起来,他看见祁宏坐在沙发上,开着无声的电视,正在抽烟。
“老、老祁……”耿皓光着脚跑出门。此时此刻的情景,他突然觉得有种百口莫辩的荒唐,“你、你怎么没睡……我、孙……”他舌头打着节,措辞了好久,最后只浓缩成短短的一句话,“我发烧了,孙衍之来照顾我。”
祁宏放下遥控器,掐了烟。他看了看耿皓的脚,解释道:“我从地缝里,见你屋里亮着灯,就也没睡。你先去把鞋穿上。”
耿皓呆呆地说好,回屋穿了鞋,再次面对祁宏的时候,却又生起了一股浓烈的愤恨。
他想为什么祁宏可以如此若无其事的看着孙衍之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他能注意到自己光着脚,却为什么看不到他生了病。祁宏怎么可以,如此若无其事?
耿皓突然不想再去解释,他竟然真的希望祁宏误会。
孙衍之去厨房倒了水,拿给耿皓,平静的对祁宏说,“皓皓生病了,我过来照顾他,十点多过来的时候看你没在。我们两个没什么,希望你别误会。”
祁宏点了点头,垂下眼睛说:“我知道。”
他笑了一下,说道:“我没有误会。我太了解耿皓,看到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
可是即使这样,他却还是仍然站起了身。
他走到耿皓面前,用手探了探男孩儿额头的温度,然后退开了一步。
他就那样当着孙衍之的面,看着耿皓,平平静静地又一次说出了那三个字。
“我们分手吧,皓皓。”
耿皓低头看着地板,苦笑了一声。他轻轻嗯了一下,竟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
孙衍之张口想要出声,却被祁宏一句话顶了回去。“孙总要没什么事情就请先回去吧,太晚了,我和皓皓有话想说。”
孙衍之摇了摇头,“老祁你别冲动。”
自那日生日分别后,他并不知道两人间发生了什么。这回乍然听到祁宏说分手,心下都是错愕。
“关你什么事儿。”祁宏骂道。
孙衍之气结,抿着嘴唇看了眼耿皓,半晌后从卧室里拿出消炎药递给祁宏,收拾了一下东西,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我这星期……已经找好了房子,可能过几天就搬出去了。”祁宏看着孙衍之离开后,对耿皓说。
耿皓看着地板,茫然地说:“哦。”
他明白祁宏离开的心意已决。
“那我们……就分手吧。”祁宏说。
耿皓抬头盯着祁宏问:“老祁,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喜欢过我。”
祁宏垂下眼睛,他犹豫了很久,回答:“喜欢。”
他本想用爱这个字,可是那终究太过沉重,他说不出口。
“那为什么还一定要分手……明明、明明之前一直好好的……”耿皓盯着祁宏问。
祁宏露出苦笑。
“喜欢,又能怎么样啊。皓皓,我真的……点累了吧。”
他说:“我们之间,差的太多了。不光是年龄、外貌、还是生活习惯。我们之间的方方面面都差的太多了。就好像你站在高台上,拼命地弯着腰往下够,你觉得疼。可是我却要垫着脚,很努力的向上伸,也还是抓不到你的手……皓皓,我们两个都太累了。”
耿皓扭过头,他不愿接受这个答案。
祁宏也不强迫耿皓。
他把消炎药递给耿皓,点了根烟一边抽,边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
“那成……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耿皓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化作了干巴巴的一句,“你走吧。”
那天晚上,祁宏再没有回来。
耿皓一直失眠,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给于瑜发了消息。
他和祁宏,大概真的要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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