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雨一早起来神清气爽,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
不愧是从落燕山庄带出来的弟子,这才一个月,他们就已经把白山本地的食物与上陵风味结合起来,谢朝雨坐下,喝了小半碗粥,很满意他们的效率。
“回去向谢缜长老汇报时,我要给你们打个高分”
咸口的黍米粥,他们应当是用骨头汤打了底,里头放了煮得软烂的山茸,喝起来香味浓郁,还不见一丝油星。
山庄弟子每年都有一次外出实练的任务,要么是跟随舰队远航,要么是到凡间历练,根据弟子各自的表现,山庄会给他们“甲乙丙”三等评分,分数越高,得到的嘉奖自然就越丰厚。
谢朝雨又尝了其它小菜,昨夜送回来的麻辣兔头都已经被他们改善了口味,减少了香料的分量,换成了几味灵草,吃起来辣而不燥,“真的很不错!”
被夸奖的两位灵厨弟子,一把年纪了,还表现的很不好意思。他们面露喜色,放下碗筷,红着脸绷住了高兴的情绪,向谢朝雨告退。
嘴上连连说着,仙子莫要再夸奖,我们这就去继续钻研厨艺,为酒馆的发展贡献力量!
但他们双眼亮晶晶的,分明写满了:瞧我们多努力,仙子快夸我,不要客气,请给我甲等评分!
谢朝雨:“......”
对上两双期待中带着欢快的小眼神,谢朝雨只好又绞尽脑汁地,换着花样赞赏了他们最近的表现。
“行了,快回去吧”
还干不干活了?
再磨叽,前头小楼里的食客就要吃不上早膳了。
“哎!好!”
就像得了阳光的小白杨,这俩喜滋滋离开了。
绮青看着他们的背影,对谢朝雨道:“落燕山庄与别处,是真的不一样...”
谢朝雨不以为意,“有何不一样?”不都是求仙问道的地方吗。
绮青道:“不管是怎样的人,在山庄里走一遭,总能对生活的多点盼头...”
谢朝雨惊了,咋还上升到生活感悟了?
“有这么夸张?”
绮青点头,“是真的”
“天底下的仙门,大大小小,难以计数,但我敢说,能让这种灵根杂驳、资质平庸的弟子都过得很好的地方,再没别处了”
像她们合欢宗,弟子一旦筑基,就要离开宗门,出去寻找自己的道。
运气最好的,是与厉害的修士结为道侣;再就是当个歌姬舞姬,凭技艺混饭吃;而那些实力低,修为浅薄的弟子,运气要是再差些,就很有可能沦为他人双修的炉鼎,日子过得比凡间风尘女子还要凄惨。
先前的灵厨弟子,出了门,便按讷不住兴奋的心情,在院中与师兄弟们分享自己的快乐。
面对师弟们羡慕的眼神,他们的话难免有点夸大。
一人道:“你们是不知道,我那小菜做的真美味,仙子吃了都赞不绝口!”
另一人毫不示弱:“吹什么呢?若论吃的多少,我煮的粥才是最厉害的,仙子喝了三大碗!”
“哇!师兄们真厉害”
“还不止呢,仙子说了,凭我的厨艺,当得起甲等!”
“呸!你也就烧菜还将就了,别的都稀烂!我才是甲等!”
“你莫要血口喷我!快收起你嫉妒的丑恶嘴脸!”
“事实还不让人说了?师弟们都还不知道吧,就是这个人,信誓旦旦说自己能把橡木酒做成灵酒,糟蹋了好几十斤灵植,酒缸揭开一尝,好酸的醋!”
“叫你喝了?我那酒分明甘甜,酸的是你的心”
“呵,走着瞧吧,落燕山庄第一位厨神,必然会是我!”
“做你的灶王爷梦呢?人家无讳仙君都没说自己能飞升,你煮个粥就想成神?”
...
厨子对骂,口水仗很快上升为全武行,锅碗瓢盆型的法器,互殴的时候极为喜感。
绮青:“......”
谢朝雨托着腮,见怪不怪,就当看戏。
“喔唷,他们现在已经能用牛头锅当法器了?真是威武啊”
绮青:“......”
谢朝雨一边吃,一边还能点评外边的同门相残戏码。
“这一锅铲,直奔对方下三路,角度刁钻,遗憾力量不足,没能达到鸡飞蛋打的效果”
“哎呀,铜锅兜头敲击,这个其实可以找音修交流一下,看看能不能那锅当大钟使”
“......”
绮青已经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仙子不用阻止他们吗?”
这可是公然斗殴行为,放在别的门派,不逐出去,也要罚得脱一层皮。
谢朝雨奇怪地看向她:“跟同门干架都畏首畏尾了,将来若是遇到大奸大恶,他们还怎么有勇气以命相搏?”
没看见,这些弟子悄悄将酒馆的酒旗换成落燕山庄灵厨院的旗子,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任由他们瞎折腾吗。
谢朝雨看看绮青,再看看,叹气。
“你在岛上这三十多年,算是白住了”
绮青突然被批评:“...仙子为何这样说?”
谢朝雨吃饱了,给自己揉肚子。
“我们相遇时,你金丹中期修为,我刚刚突破金丹”
“现在你还是金丹,我元婴”
绮青脸上的笑意淡了,垂下眼,为自己辩解:“这,我天赋不佳,如何能与仙子比较...”
谢朝雨摆手,“不,我要是没记错,你可是单灵根,千里挑一还差?”
“你差的是心境。”
“我当时请你跟我回落燕山庄,是以为庄里人多热闹,你能快乐一些,但是你好像过得更封闭了。”
绮青咬着唇瓣,“仙子买了我,在我心里,仙子便是我的依靠,是我的天”
当初她被男人欺骗,身心受伤,还差点被卖给魔修,若不是谢朝雨,她绮青现在肯定早已经沦为没有尊严的魔修禁脔。
谢朝雨不赞同她的想法,“可别,除了你自己,没有谁能做你的天。”
“仙子...”
谢朝雨讲起大道理来,活像谢大哥那个假神棍,一脸的超脱世俗。
“说真的,活着不只是活着,还要快乐,不计较过去的事了,人才能往前看”
绮青举一反三:“所以,没了无讳仙君,仙子才能很快接受凡人男子吗?”
谢朝雨:“...算是吧”
绮青想想自己遭遇渣男的悲惨过往,有些忧愁,“那仙子现在选了这位凡人男子,以后若是后悔?”
谢朝雨手里捧着坚果,磕着磕着,不知不觉更撑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自己做的选择,他怎样我都能接受”
绮青被她的坚定感染。
“谢谢仙子,我悟了!”
“仙子为无讳仙君守寡,还能重新快乐起来,我却几十年都做不到仙子一个月做到的事情,我定要努力改变!”
谢朝雨:“喔”
大家竟真的都以为叶无讳死了。
所以话题是怎么从看弟子闹腾逗乐子,转变到这么莫名其妙、又有点沉重的地方的?
绮青想了想,既然仙子是真的接受那凡人男子,自己便也要对他以礼相待。
“还没问仙子,那位该如何称呼?”
“他叫阿默,不会说话,性格很单纯善良,是个猎人”
想了想,出于安全考虑,谢朝雨又特意嘱咐绮青,“不能和他动手。”
说起阿默,谢朝雨问绮青:“你今天看见他了吗?”
“还未”
她起得早,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院里只有干活的弟子,但他们也都说没见到阿默。
说来奇怪,阿默好像很少出现,神出鬼没的。
.
谢朝雨准备起身喊人来收拾桌椅时,阿默回来了。
身边冷不丁出现一道黑影,谢朝雨掀掀眼皮子,斜他一眼。
“去哪儿了?”
阿默指向城外。
他身上有一股冷淡的木香,还有松针的气味,应该是进过山了。
“吃早饭了没?”
绮青已经决定要将阿默看作谢朝雨的新道侣,便主动帮他端来新的饭菜,放下后,立马很有眼色地开溜。
粥碗冒着热气,香喷喷。
阿默盯着碗,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
谢朝雨催他,“吃啊”
赶紧吃完,免得她一直坐在这里,总忍不住要磕坚果。
阿默将粥碗推开。
他面前的空位上,突然出现了一团白绒绒。
白绒绒到了陌生的环境,将脑袋埋在胸前不敢探出来。
谢朝雨伸手,放出一点温暖的灵力,她向来很受小动物喜欢,白绒绒果然也抵挡不住这股柔和细腻的气息。
“唧唧”
是一只小狐狸。
阿默端起了筷子,举到小狐狸面前。
谢朝雨想起他那天对鹿,一筷子捅一个血窟窿的情景。
“!!”
惊恐。
他该不会是想?
谢朝雨吞吞口水,“吃生肉这个事情,我真的不能接受...”
白玉筷子头,闪着冷飕飕的寒光。
小狐狸同款惊恐:“!!”
“嘤!!!”
嘤击长空。
小狐狸蹬腿跳起来,一头扎进谢朝雨怀里,吓得抖成了筛子。
外面暗搓搓偷听的绮青:“!!”
她想起了谢朝雨方才说过的话。
无论他怎样都能接受?
还有,“是个单纯善良的人”?
果然,仙子的世界有点魔幻,反转来的又这么快,这不是她小小合欢宗女修就能轻易进入的。
谢朝雨抱紧小狐狸,给自己凶残的道侣讲道理。
“早上一般不吃肉,不好消化”
阿默茫然不解。
谢朝雨举起小狐狸两只细瘦毛绒的前肢,朝阿默挥舞。
“狐狸都有狐臭的,你闻闻它胳肢窝,是不是臭臭的?吃起来多糟心啊...”
小狐狸:“嘤?”
它身上香香的呀,最多只有绒毛被太阳晒过的味道。
但看着对面男人沉静如水的眼眸,小狐狸不敢吱声儿,只能跟着谢朝雨的动作拼命点头,背下了这一口屈辱的狐臭黑锅。
“嘤嘤嘤!”
对的,我有狐臭,不好吃!
阿默夹起一块鸡肉,递到小狐狸嘴边。
谢朝雨:“......”
小狐狸:“......”
原来是要喂食啊,早说嘛,狐狸和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默喂完一碟子鸡肉块儿,拉过谢朝雨的手,向她解释:路上它肚子叫,我,不饿。
又指指吃饱了之后,稍微胆大一点的小狐狸:它,送你的。
谢朝雨今天穿了一身蓬松宽大的白色纱裙,看起来真是雪白一蓬棉花。
雪白一蓬的谢朝雨,抱着雪白一团的小狐狸,都是肚子鼓鼓,吃饱了餍足的神态,看起来很和谐,阿默很满意,觉得自己的礼物跟她很搭。
谢朝雨指挥阿默剥坚果,她自己吃一颗,给小狐狸喂一颗,阿默只有干活的份,不给他吃。
.
上午的太阳很暖和,这个时间,酒馆里吃早膳的客人已经离开,也没到白山人出来喝酒的点儿,谢朝雨站在后院,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张软塌,阿默单手就轻松帮她摆到了阳光底下。
吃饱了,瘫着晒太阳,身边还有让做啥就做啥,从不哔哔赖赖的道侣,啧,这日子真美。
阿默坐着,谢朝雨脑袋搁他腿上,拉过他的手,帮她遮住脸上的阳光,自己揉搓着小狐狸。
手摸到小狐狸眉心时,谢朝雨动作一顿。
“喂,你信世上有狐狸精吗?”
阿默:信。
他腿上躺着的不就是吗?
又好看又懒,心思还很难猜,动不动就不高兴不搭理自己了。
“我给你变个戏法,你别害怕啊”
谢朝雨坐起来,将小狐狸放到面前地上。
她蹲下来,对小狐狸说:“你能化形的吧?”
小狐狸:僵住.jpg
它蹲坐在地,不敢动,吓成一张不能动弹的狐狸画。
谢朝雨解释,“我刚才不小心探到了你的兽核。”
寻常野兽,没有开灵智,眉心空荡荡,小狐狸有兽核,就说明它已经修炼成了妖兽。
“别怕,化个形给我看一下好不好?”
她一直在用灵力安抚小狐狸。
慢慢地,狐狸不再发抖,水汪汪的葡萄眼望着谢朝雨,前肢扶着她的手,站立起来。
小狐狸身上开始晕出半透明的白光,像是朦胧的月光照在雪地上那样,又淡又宁静。
白光散去,一位身材瘦小的少女站在他们面前。
小姑娘五官长得很精致,眼睛大而明亮,眼尾上翘,鼻子嘴巴都是小小的,个子大概只到谢朝雨肩膀,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正捏着衣角,紧张不安地看向谢朝雨二人,头上两只薄薄的尖耳朵抖啊抖,两条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
谢朝雨夸她:“你的人形真好看!”
好想按住捏捏耳朵,摸摸尾巴,手感肯定很好!
小姑娘被她热烈的眼神盯着看,悄悄羞红了脸。
谢朝雨看她身上裙子的样式,和白山城里姑娘们穿的很像,“你从前来过城里?”
小姑娘怯生生地点头。
来过呀。
“你会说话吗?”
小姑娘还抱着她的手,声音细细弱弱的,“会的呀”
咦?
“还真会!”
小姑娘抱着她的胳膊蹭蹭,笑起来很傻气,“嘿嘿”
“裙子是自己变的吗?”
“有人教我变的,他说女孩子要这样穿”
谢朝雨夸赞,“这个人眼光很好,很适合你”
白山的姑娘们,身材大都丰满,穿着露肩膀露腰的裙子,给人风情万种、自然狂野的美感,同样的样式,穿在小姑娘身上,就显得很活泼,腰上一圈铃铛听起来也很有灵性。
谢朝雨的视线落在小姑娘的头发上。
她化成人形后头发还是和毛色一样,雪白雪白,摸起来细软顺滑。
小狐狸抖抖耳朵,“我的毛,和奇怪的人一样!”
“奇怪的人?”
小狐狸指阿默,“是他呀”
“他怎么奇怪啦?”
小狐狸告诉她,“大年初一晒月亮,我跑到山顶上,看见他也躺在那里,毛跟我一样白,样子也好看,我以为他是大狐狸,但是闻了味道就知道了,他是人”
“人长得和狐狸一样,多奇怪呀~”
长得好看这一点,谢朝雨深以为然。叶无讳那张脸,可不就是男狐狸嘛。
阿默走到谢朝雨身边,将小狐狸扒拉开,像提狐狸崽那样,拎着脖子扔到一边。
说话就说话,不要抱着他的人。
谢朝雨瞪他:“...你这就有点小气了啊”
阿默:“。”
他愣愣地看着天上的云。
茫然,不懂,不是夸他的话,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朝雨看得好笑,懒得搭理他,又躺回阿默大腿上,跟小狐狸说着话。
“教你变衣服的,是城里的人吗?”
能跟开了灵智的狐狸说话,这个人应该是修士,可是她来到白山这么久了,从没见过别的修士,这里的人虽然比别的地方更强壮彪悍,但千真万确,都是凡人。
“是的,他长得也好看,身上的味道好闻,还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种出来的花也特别好看!”
“那他现在还在城里吗?”
小狐狸摇摇头,有些失落,“他走了呢,他说要去仙人的城,等春天的时候,再回来看我...”
“可是都三个春天过去了,我到城里来了很多次,他一直没有回来”
去了仙人的城?
谢朝雨眼神暗了暗。
附近有仙门的大城,最近的只有一座,白龙城——属于天一门。
须弥境崩塌后,母亲将她带到水云宫养伤,听说狗蛋亲自带舰队去了白龙城,将整个天一门都查过一遍。
但凡是被魔气侵染过的,全部送到了魔界,交给沈圆圆暂时看管;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弟子,则是被遣送离开。
至于剩下的,谢朝雨只能想到,当初在须弥境祭台那座孤山时,从另一道门进来的凡人。
现在想想,那些凡人能被魔气侵染很久还没死亡,身上应该是有灵力支撑的,可能到祭台时灵力已经很微弱,所以看不出来。
而那些人,被送到魔界后,并没有像那些参赛修士一样活下来。
勉强撑了几天,就变成了没有理智、浑身魔气的行尸走肉,不用魔气维持,就不能再动弹。
小狐狸抖抖耳朵,天真地问谢朝雨:“你肯定是仙人,那你知道仙人的城在哪里吗,我想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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