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栎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血光冲天,鹤唳虫鸣。
他被包在一张大大的鲜红披风里,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着。他的身体很小,因为被抱的姿势视野很奇怪。
他看到一片鲜艳的花丛,花朵盛开,血一样的颜色。月光很淡,落在花朵上的虫子看着极小,密密麻麻一层。
“小姐,老奴一定安全把小少爷送出去!”
抱着自己的人在说话,声音有些苍老。
他迷惑的抬头,看到了这人的脸。这人双目有褶,颌上有须,面相和善,本该是个让人感觉很亲切的人,可现在他目眦欲裂,唇角淌血,表情颇有些狰狞。
小小的卢栎身子一抖。
感觉到卢栎害怕,老者轻轻抚摸他的背,甚至颠了颠抱着他的手臂,试图让他放松点。
“苗方,此行危险重重,你当小心谨慎。”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温柔中带着坚韧。随着这道声音,卢栎头上一重,有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发顶,“小栎乖,好好听苗爷爷的话,知道么?”
苗方苍老的声音有些颤抖,“这如何使得……老奴自被小姐救起的那一日,就忘却前尘改名换姓,这辈子都是小姐的下人,如何能让小少爷……”
“风来了——”女子的手离开,声音变的严肃,“带小栎离开!”
小小的卢栎一直试图抬头,转头,各种角度扭动,想要看到女子的脸,可不管怎么转,大大的披风总能遮住他的视线,他看不到人,只看到女子一角衣裙,同他身上披风一样,都是鲜艳的红色。
“苗方必不负小姐所托!”苗方很听话,立刻大手按住他不断乱动的头,脚下使力,身体往远处飘走。
卢栎努力的回头,努力的回头,却怎么也看不到女子身影,等苗方方向陡转,他终于看到女子时,已经离的太远。他看不清女子的脸,只见女子衣裙飘摇,长发在风中轻舞,手里长剑映着月光,冷冽如霜。
她的身影那般纤细,那般柔美,那般飒爽……
小小的卢栎突然‘哇’的大哭出声,“娘——”
……
从睡梦中醒来,卢栎惊出一身汗。
这不是梦,是这具身体亲身经历过的事。
他从异世过来,迷迷糊糊占了这具身体,因为联系不重,前身的记忆部分模糊,他不能得知。但因这个梦,他却想起,苗方,是他家的下人。
而且卢栎的娘亲姓苗,不姓冯!
如果冯氏是他的亲姨母,为何和娘亲姓氏不同?如果不是亲的,娘亲为何愿意把自己托付给她?
苗方……苗方又去了哪里?
他努力回想,可再怎么想也得不到更多讯息,反倒头疼的不行。他皱紧眉抱着头,没忍住呻|吟了一声。
张猛与沈万沙正担心打扰他休息,在隔间守着,听到声音齐齐往房间里跑,“栎哥(卢栎)你醒了!”
卢栎单手撑着额角,看着两个急急跑过来的人,再看四周,叹了口气,“这是在你家吧,小猛。”
张猛赶紧坐过来,细细观察卢栎的面色,“你那里不方便,我娘担心照顾不到,把你留在了我家,让我守着你。”
“我没事,”卢栎浅浅勾唇露出一个笑,“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张猛松了口气。
沈万沙也认真瞧了瞧卢栎面色,看他状态还不错,拔腿往外跑,“我去把药端来,大夫说你醒来就要吃的!”
张猛小心翼翼把枕头竖起来放在卢栎背后让他靠着,卢栎摆摆手推开他,“我真没事,你们别把我当病人对待。”
听到这话张猛生气了,“怎么能没事!你都晕过去了!大夫说你气血两虚,五脏不固,心神不稳,浮毒处处,如若不好生将养,恐会有生死之忧!”
他越说越生气,指着刘家的方向就骂,“定是那起子黑心肝的给你用了药!每每遇到平王府礼车将来,就会给你喝乱七八糟的汤药,骗你说补身,其实就是想让你病上一病,乖乖听话,好给他们撑面子!”
卢栎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眉心微皱,“每年都会……让我病?”
“栎哥你怎么又忘了!”张猛恨铁不成刚的看着他,“叫你多长点心眼,多长点心眼,结果你那聪明劲全用到读书上了,一抱起书什么都忘了,人家给什么你就吃什么!”
卢栎默然,前身的确书呆子到一定程度了,不过,“不是平王从未来过么?平王府来礼车,我出不出面应该都没区别,姨母为何……”
“笨啊你!”张猛差点跳起来,“刘家怕你借机会闹事,干脆让你病的没力气才好应对!如果平王真的重视你亲自来,他们才不敢这样!”
原来还是因为人家看不上。
自己人小力微,无依无靠,被人踩在泥里,偏偏有个不得了的名头……如果没这个名头,或许他也不会到此下场。
如果他猜的没错,前身大概真是被冯氏用药给毒死的。
冯氏用的药应该也不是什么猛方,因为他活着,她才能得到最大利益,可前身是个不爱动的书呆子,吃的又少,营养跟不上,身体比一般人虚……
卢栎闭了闭,声音轻缓,“小猛放心,我不会再糊里糊涂过了,那药我不会再用,刘家,也别想再伤我一分。”
张猛松了口气,上前给卢栎紧了紧被子,“栎哥,这回你可真要记得啊……”
可能是晕了一回,手脚还有些无力,卢栎也没硬挺着非要起来。他觉得他会晕大概是一时激的气血上涌,坐一会儿就好,“张叔和曹婶呢?最近都忙,我却偏偏找麻烦……”
“栎哥说的什么话!”张猛皱皱鼻子,“我们只盼着你好的。我爹出去办差了,我娘请了大夫又熬了药,见你睡的好,让我和沈少爷看着你,她出去买些东西回来给你进补。”
卢栎心里一暖,眼睛微弯带着笑意,“我很快会好的。”
张猛冲他做鬼脸,“你乖乖吃药,就会很快好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我是怎么来刘家的?谁送来的?”卢栎突然看着张猛,缓声问。
张猛想了想,“我娘说你是突然在刘家出现的,刘家人说你爹娘遇到了山贼,特别可怜,两个大人连带几十个下人都死了,你失了人照顾,刘冯氏心肠好,才把你接来养的。”
“是刘家的人接我来的?”
张猛挠了挠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张猛年纪小,知道的事情不多,卢栎也不为难他,笑道,“我就想起来,随便问问。”
张猛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正说着,沈万沙端着药碗进来了,“快快,卢栎快趁热喝!”
卢栎乖乖捧起碗,把药给喝了。
三人说了会儿话,卢栎脸色越来越红润,已经下了床,神情走动与平常无异,张猛和沈万沙交换了个眼色,放了心。
卢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还很早,“我们去找张叔吧。”
沈万沙有些犹豫,“你才晕过去过……”
张猛跟着点头,“我娘说让你好好在家里休息。”
卢栎冲他们眨眨眼,“你们不想知道凶手是谁么?”
二人睁圆眼睛看着他,“你真知道?”
卢栎笑容灿烂,神情自信张扬,“当然。”
他以这个为引,张猛与沈万沙对视一眼,目光里全是急不可耐的兴奋。
沈万沙说,“少爷有钱,家里有最保暖的水貂皮披风,你穿上就不会冷,也不会生病了。”
张猛说,“我知道我爹这个时间在哪,我带你去!”
两人急匆匆的行动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做好了一切出行准备,卢栎笑眯眯看他们一眼,率先往外走,边走边提醒两个少年快点,“可别被曹婶看到。”
张猛熟悉张勇每日的巡查路线,很快找到了张勇,当然,也先得了一顿训斥,“你栎哥身体还不好,你怎么就敢把人往外领!”
卢栎扯扯张勇的袖子,“张叔,我没事,是我自己要出来,你别怪小猛。”他表情严肃,“死者为大,我既然知道了凶手是谁,没有放在心里不说的道理。”
张勇这才惊讶道,“你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了?杀害王富的凶手?”
卢栎点了点头,“还请张叔召集同僚们走一趟,咱们一起把凶手抓起来。”
既然是正事,张勇责无旁贷,当即找人跑腿去叫人,上上下下看了看卢栎的穿着,很是满意。这么暖和,应该不会受凉生病了。
他做捕头多年,眼力不俗,自是能看出这水貂皮披风不是一般人能拥有,冲沈万沙点头道谢,“谢沈少爷大义。”
沈万沙笑眯眯摆手,“我同卢栎张猛为友,张叔无需如此客气。”
张勇已找跑腿的传话说在死者家里会合,没必要绕城走一圈,直接带着三人往王家行进。
几人热闹聊了一会儿,时机正好,卢栎状似不经意的问,“张叔可知我父母之事?”
“见到你时,你就在刘家了,都说你父母皆被山贼害死,尸骨不存……”张勇细细想着往事,“听说你父亲才华横溢,人品端方,相貌俊秀,是个极出色的人。”
“我娘呢?”
张勇以为是快年节,卢栎想亲人了,遗憾的摇头,“不清楚,我未打听过。”
是了,别人家的私事,尤其女眷,张勇也不方便打听。
卢栎顿了顿,摆出谦雅笑脸,“我就是想起来,随便问问。张叔曾说死者王富的家财是一个叫苗方的给的,同我说说这苗方吧。”
“好。”张勇也笑了下,才板正脸色道,“这苗方是外乡人,十年前突然出现,一出现就是重伤濒死,王富见他可怜,便替他买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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