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人对打架事件非常敏感,听到碎瓷声响时,已经迅速让出一个圈子,抱着膀子围到外侧。动作非常统一,神态间充满兴奋。
几乎是一瞬间,桌椅齐飞,茶盏骰盅破碎四溅,人群立刻安静,整个大厅只有打架双方制造的各种激烈声响。
玩骰盅的东瀛人有四,他们的对手是三个彪形大汉。三个大汉一方脸一豹眼一肤黑,相貌不同,体格气势,连脾气都非常相似,看起来好像是结拜的异姓兄弟。
“胆敢欺到我兄弟头上,哪个门子混的!”豹眼大汉率先出手,没亮兵器,直接拎起一只椅子朝东瀛人砸了过去。看起来很冲动,很气愤,其实却是留了余地的。
东瀛人却并未接受这点好意,直接腰刀出鞘,对着椅子劈了过去!
细长倭刀刀身微弯,异常锋利,若非方脸大汉把豹眼汉子扯到一边,豹眼汉子必会被其所伤!
东瀛人不说话,直接上刀,口鼻间皱起鄙夷纹路,这样表现直接激怒了兄弟三人,不再废话,也抄起了刀子,用武力说话!
一群江湖人在边上,看热闹不嫌事大,饶有兴致的点评:“唉呀这下可惜,该朝后心插!”“机会,机会,腰露破绽了!”“下盘啊下盘!”
武人打斗激烈程度难以想象,他们中间的所有障碍物全被破坏乱飞,围观江湖人知道躲,场中走动端酒卖东西的侍女却不知道怎么躲,被乱飞东西砸到的,被激动围观人员撞倒的,不一而足。
于是场中飞舞的,除了桌椅茶盏酒杯,还有酒壶托盘,以及侍女们头上金钗,臂间轻纱。
惊叫声连连。
涉黑的百宝楼,煞气外露的江湖人,再加上东瀛人略带刻意的挑衅姿态,这场打斗双方没一点收敛,很快见了血。
赫连羽拉着沈万沙贴着墙,避免受到波及,沈万沙知道情况危险,不能胡闹给赫连羽带来麻烦,可还是忍不住跳着往前看,心急火燎。
小栎子在哪里!可千万不要有事!
打斗场面升级,相当血腥,再没有人管,后果不堪设想!
场边站着的年轻人迅速跑了五层楼,敲开掌事房门。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身材精瘦,目光矍铄的老者正背手顺着窗子往外看,表情很是不悦。
“掌事……打,打起来了……”
“我看到了。”老者双眼微眯,唇角微抖,神情颇有些凶戾,“咱们百宝楼还真是低调太久,都有人敢砸招牌了……”
“怎么办啊……”年轻人有点着急。
老者像想起了什么,神情陡转,闭了闭眼,回头恶狠狠瞪着年轻人,“怕什么!打死了丢出去,没打死的让他们赔钱!”
“那您刚刚……”不是要收拾人的意思?
“刚刚什么?没有刚刚!”老者赶苍蝇似的赶人,“就这么办,去去去,别在这烦老子!”
年轻人还是没挪脚,满脸担忧,“那他们把别人也带起来打,真砸了咱们招牌怎么办?”
老者目光犀利,唇角噙起冷笑,“他们不敢。”
年轻人有些犹豫,脚尖挪一挪,又挪了回来,看样子是真担心。
老者叹口气,目光悠远,“咱们百宝楼……虽说不再买卖消息,只做点擦边拍宝生意赚辛苦钱,江湖官家两不得罪,但数百年积攒下的威名还在,不会有不长眼的刻意挑衅。你安心下去,不会有事。”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返回案前,低头继续研究桌上一份机关图,没再看年轻人了。
年轻人看老者意见不会再变,沉沉叹口气,无声退下了。
老者听着年轻人脚步远去,才甩手拂开机关图,目光越过窗子,瞪着闹事的人,‘嘭’一声,拳头砸在案上。
不说这乱七八糟敢在百宝楼地盘上撒野的杂鱼,就说楼底这一堆异族人,皆是有备而来!
此次百宝大会,怕不会善了……
若是宗主令还在,他延七哪会受这种侮辱!
“延老年纪大了,不想胆子倒小了。”一阵香风从门口吹过,女子清脆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谁!”延七即刻转身,视线锋利。
来者是一个红裙女子,慵懒随云髻,水流般华缎裙,身姿姣好,步态妩媚,肤如白玉,眉眼生波,偏生面上覆了浅红薄纱,让人看不到相貌,只觉得神秘娇俏,勾的人心痒。
红纱穿在妙龄女子身上,一般都会显得有些轻浮,少有姑娘会这样周身上下裹同样的纯色大红纱绸,可面前女子穿起来,一点不显轻浮,只觉夺人心魄,媚气入骨。
延七却一点都不敢轻忽。百宝楼里各层伙计都没动静,任她无声无息走到这里,这个女子,很不一般。
他手负在背后,姿态凛然,“不知阁下是谁,来我百宝楼,有何赐教?”
“我姓胡,”女子施施然坐下,眉眼微微一弯,“赐教不敢当,我只是猜想,延老应该很怀念当年百宝楼的辉煌。”
延七更加谨慎,缓缓眯了眼,“胡姑娘此言何意?”
女子素手托腮,眼角微翘,直到延七耐心即将用罄,方才开口,“我知道宗主令在哪里。”
延七失手打翻了茶盏。
……
沈万沙的担心还真没错,因为离东瀛人很近,脑中思绪沉浮,江湖经验也没那么足,尽管赵杼第一时间抱着卢栎离开了,二人也仍在圈子内,没有第一时间到达绝对安全的位置。
一切发生的太快,卢栎惊恐看着豹眼汉子被狠踢一脚,冲着他们的方向扑来时,腰间一紧,视野颠倒,他知道,他被赵杼抱住了。可赵杼长腿‘砰’的一声,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之后耳边风响,他听到一连串‘夺夺夺’类似什么东西戳到墙上的声音。
直到脚再次落地,他方才看清,刚刚他们站的位置,从地上到墙上,射了整整一排暗器!
而那个朝他们扑过来的豹眼大汉,此刻捂着腰在另一个方向挣扎着站起来,朝赵杼点头,像在感谢。三个东瀛人每人脸上,肩胸,腹腰,都插了一堆筷子!
双方交手已然结束。
卢栎看看现场,看看四下,再看向集所有人目光焦点的赵杼,突然明白了。
应该是东瀛人把豹眼汉子踹过来的同时,放了暗器,危险波及他与赵杼。赵杼把豹眼汉子一脚踹开的同时,抱着他踩着墙在空中翻转,躲避暗器,还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把筷子,当暗器甩向东瀛人,以一己之力终结了这场比斗!
真是……太厉害了!
卢栎心‘怦怦’直跳。
可今日在场上的东瀛人并非只有这三个,在其它区域玩乐的同伴早已站在圈外,见自己人被欺负,另外五个立刻扑了上来!
赵杼嗤笑一声,修长墨眸里噙了冷意,保持搂住卢栎腰的姿势,缓缓伸出右手,划了个半圆,做出起手势——他不怕!
他非但不怕,还来多少都接着!
卢栎觉得自己可能是个负担,捏了捏赵杼胳膊,示意赵杼把他放到一边,赵杼不为所动,箍住他的手臂如铁钳一般,让他躲都躲不了!
东瀛人冲上来的一瞬间,赵杼动了。他托着卢栎屁股,像抱小孩那样抱在怀里,只用单手,未拿任何武器,冲进东瀛人圈子!
肌肉‘砰砰’碰撞声响在耳边,雪亮刀光留在虹膜之中,卢栎怕的不行,可赵杼没有放开他,他不想拖后腿,紧紧抱住赵杼不敢动。
这次同样结束的很快。卢栎忐忑的时间非常短,大概只有几息,赵杼就停下了。
他缓缓回头,就见面前东瀛人一脸不可思议瞪着自己左胸——赵杼右手击在他心脏的位置,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整只手穿透了他的胸膛!
再看四下,东瀛人死了三个,另外的,已经不敢再靠近,看着赵杼的表情像看到了地狱恶鬼。
鲜血溅到了脸上,血腥味盈满鼻间……卢栎很少直面这种杀戮,他应该是害怕的。可他看到赵杼侧脸到下巴的线条,紧绷,充满张力……这个人嘴唇紧抿,眼睛里杀意跳跃,透着一股野性磅礴力量,一点也没有犹豫,一点也没有后悔。
他保护大夏的心坚定果决,保住自己同样不留余力!
卢栎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猛一撞,颤栗到不行。
这样的赵杼……好吸引人,好帅!
在赵杼怀中,听着赵杼沉稳的心跳,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小心呵护,认真对待,好像他是赵杼的宝贝一样。
这就是我看上的人……我喜欢的人!
卢栎目光灼灼,似暗夜繁星。
赵杼甩开东瀛人的尸体,看看自己右臂上的血,偏头对上卢栎亮亮的眼睛,眉心微微蹙起来。
抱住卢栎的左臂弯起,大手扣住卢栎的头,压到自己肩窝,赵杼声音低沉,“乖,不要看。”
赵杼没有管场中尸体,只拉了一个活着的东瀛人离开打斗地点——他还有话想问。
剩下的东瀛人想跑,被豹眼三兄弟给按住了,同时百宝楼的伙计过来,尽量不颤抖,笑的僵硬,“在楼里聚众斗殴,按规矩要照价赔钱……”
豹眼三兄弟立刻威胁东瀛人,“赔钱!”
东瀛人不敢有二话,甩下一袋金子就溜。赫连羽抱起沈万沙,悄悄跟上。
……
赵杼找地方洗了手,踩着东瀛人问供,可惜抓到的这个是个小喽罗,一问三不知。
赵杼很生气,拉着卢栎走开,今天百宝楼的东瀛人不少……至于这个,自有暗卫们接手处理。
卢栎一直拉着赵杼的右手不肯放。
赵杼摸摸他的头,像是在安慰,“这些……是隐在大夏的奸细,该死。”
卢栎点点头,“我知道……”他不至于想维护这些人,他在古代,该遵守古代的社会法则,再说这些人并不无辜,他只是有些担心,“你疼不疼?”
赵杼有些不解,卢栎这是在担心他力气不足么?
“人的骨头……很硬的,你只用手就打碎了别人胸骨肋骨……”一定很疼。
“哈哈……”赵杼突然胸膛鼓动,笑出了声。接着他抱住卢栎,倾身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多信任你男人一点,嗯?”
“我很信任你的!”
“那就再多信任一些。”赵杼抵着卢栎额头,两人鼻尖相抵,呼吸相闻。
卢栎感觉赵杼的温热气息落到唇间,声音似月下溪流飘过耳畔,两人中间的气氛很奇怪,好像比亲吻还要暧昧……
“谢谢你……保护我。”卢栎看着赵杼眼睛,脸有些红,“但下次遇到这样危险,你还是放开我好了,我可以自己找地方藏起来,你打赢回来找我就好。”
“看,你还是不够相信我。”赵杼把卢栎紧紧抱到怀里,亲吻他的发顶,“我不会让你遇到危险的,嗯?”
卢栎轻叹口气,“……好吧。”
二人平息心情,再次回到了百宝楼。这次为免人们发现,他们一直溜着边走,赵杼在人群中寻找东瀛人的身影,卢栎则打听四方宝石戒面的扳指,或者戴宝石扳指的男人。
他不知道他的思考方向对不对,在大街上劫掳少女的男人,手上戴着一个足以闪瞎人眼的宝石戒指,目的地是百宝楼……经过今日对百宝楼的了解,他下意识猜想,那个宝石戒指,是不是楼里贵客的身份铭牌?
古代人喜欢各色玉石,珍珠,金,银,女子首饰会出现宝石,男人佩饰仍然以传统玉饰为佳,而闪瞎眼的宝石,或到到钻石级别,与现今流行不同,男人觉得新鲜或许会秀一下,却不会经常佩戴。这样的东西价值高,经常用不可能,不用又可惜,所以用它来做身份铭牌很合适……
问了半天没有结果,正愁着,突然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不注意撞了他一下。卢栎下意识靠到赵杼身上,赵杼眉头皱起,想找人麻烦,卢栎赶紧拉住了他。
因为刚刚那一下,有人在他手心塞了个纸团!
百宝楼人太多,许多人在厅中穿行,除了楼里伙计,侍女,还有各种各样的客人,卢栎根本看不清是谁在他手里塞了纸团……
他拉着赵杼走到一边,看看左右,拳头伸到赵杼面前,展开——
赵杼看到纸团,也有些意外,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六个字:百宝楼贵客簿。
赵杼不明白这六个字的意思,卢栎却一激灵,真被他猜中了!
这纸团在这种时候到自己手里,说明他在楼里打听宝石扳指的事被有心人知道了。人不仅知道,还送来这张纸条,确定他的想法,并给他指出线索,那戒指就是百宝楼的身份铭牌!
可有心人能知道,百宝楼的东家会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过来提醒?
线索指示百宝楼贵客簿,他若继续查下去,一定要接触百宝楼管理层,可管理层会愿意给他行方便么?而且伙计之前说过,百宝楼贵客身份铭牌,只认信物不认人,那这个贵客簿,是否真的存在?
这是热心人顺手提供帮助,还是有心人故布陷阱?
一时间,卢栎脑中思绪沉浮。
留意到赵杼不爽脸色,卢栎示意赵杼低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所有猜虑和思量。
赵杼听完拇指滑过卢栎唇角,眸色暗沉,“是帮助还是陷阱,试试看就知道了。”
卢栎有些痒,推开赵杼的手,“你的意思是……咱们去找管理层?”
赵杼颌首。
“可人为什么要答应咱们?百宝楼爱钱,难道要花大笔银子拍宝贝?”卢栎说完摇摇头,直觉不行,“这样太被动,消耗也太大,没准砸下大笔银子,还捞不到一个水花,不行。”
赵杼环视厅堂片刻,唇角斜斜勾起,“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卢栎好奇。
赵杼指了数个方向,让卢栎认真观察,“你看这些异族人,是不是很嚣张?”
卢栎若有所思,“百宝楼此次百宝大会……尤其最后三样至宝,是不是这些人也想要?”
“百宝楼历史悠久,亦正亦邪,可从未做过不利国民之事,更别提与异族探子打交道了。”赵杼曾看过皇家秘志,这百宝楼组织很有血性,有自己的一套处事法测。他们对黑道中人,哪怕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没有同情怜悯,同样也没有厌恶敌对,对他们就像对百姓,一视同仁。只有一点,若有外人,也就是异族人,与本国人有矛盾,那么不管谁对谁错,百宝楼一定帮着本国人。
百宝楼很不喜欢异族,甚至发自骨子里的厌恶,好像祖上有什么积怨,遇到就不死不休。他们不会喜欢楼里有异族人闹事,最后还要来抢宝。
“若我们帮百宝楼解决这个麻烦,那么百宝楼承我们的情,借贵客簿于我们一看,当不是问题。”
卢栎认同赵杼想法,这样解决方向很对,“可是如果百宝楼不承这份情呢?而且这么多异族人,要怎么处理?”
“百宝楼做生意这么多年,信誉还行,应该不会耍赖。”虽然是他们主动的。赵杼轻笑一声,“至于异族人么——”必须得死!
卢栎眨眨眼,“交官府么?”
人数太多,的确得给官府送个信,赵杼颌首,“人太多,为了全部抓获……我们可能又要活动活动了。”
说这句话时,赵杼眸中充满嗜血杀意,卢栎明白,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可他不怕。
赵杼见卢栎不语,捏了捏他的手,“害怕?”
卢栎抬头看他,眉眼弯弯笑容灿烂,“不怕!”
“很好,”赵杼奖励似的亲了亲卢栎额头,富有磁性的声音滑过卢栎耳畔,“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害怕。”气氛轻松又旖旎。
卢栎心中悸动,踮起脚亲了亲赵杼脸颊,“……嗯。”
……
五楼,掌事房间。
离开很久的延七终于回来了,“对不住,楼里有点事。”
红裙女子神情姿势一点没变,却也不见疲累,冲延七打招呼的声音一如既往清柔妩媚,“遇到麻烦了?官家的人在打听你楼里贵客铭牌?”
延七目光略有紧,“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红裙女子美眸流转,纤纤素手抬起,指了指墙壁,“隔墙有耳啊。”
“我都听到了,什么很像官家的人在打听楼里贵客铭牌……你这惹上官家麻烦了?可处理好了?”她声音带着嫌弃,“我说你也该好生调|教调|教下属了,这么重要的事,也不知道避开人说。”
“这事算不得机密,听到就听到,不碍什么,”延七对这件事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只是这宗主令……到底在何处?”
……
赵杼发手势集合暗卫,同时联系赫连羽,一刻钟后,各处都有了回音。
与此同时,他拉着卢栎转遍了百宝楼整个一楼,看清所有楼梯口,偏门,侧门……待各处回音到来,他立刻眯了眼,一项项指示发下去。
卢栎知道赵杼身边有信得过的属下,可是并不多,今日局面想双赢,必得好生布局。这方面他不懂,只好奇的看着赵杼动作,乖乖的没问。
发完命令,赵杼捏捏手腕,大手伸向卢栎,“宝贝儿,准备好了么?”
都是男人,能不能别用这么粘乎的昵称!鉴于现在时机紧张,卢栎忍住了没吐槽,把手放到赵杼手心,“准备好了。”
“乖……”
下一刻,卢栎视野陡转,赵杼再一次把他抱到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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