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庞氏咬牙切齿的瞪着崔杰,“你出卖我!”
她与高诚的确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但高诚非常聪明,二人好了几年都没被人发现,唯一一次失误,就是被崔杰看到了……
崔杰出生就没了生母,就算有崔洛另眼相看,日子也好不到哪去,庞氏过去照顾是带了目的,但她非常关照崔杰是事实,两个人是有几分香火情的,遂庞氏对崔杰还算信任,就算被崔杰看到丑事,她也没害怕,往年恩情回溯加现实利益给予,双管齐下,她以为崔杰一定不会出卖她。
可现在她的丑事被张氏知道了。
几日前与卢栎杜妈妈对峙,话赶话无意中也推到了这点,但她聪明,应对良好,让大家忘了这一点,谁也没当真。可张氏刚刚的反应……就像已经攥了什么证据,对这件事相当清楚,并且欲以此拿胁她。
庞氏非常肯定她与高诚没露馅,这件事唯一的知情者就是崔杰,现在会被张氏知道,一定是崔杰出卖了她!
她难以置信的瞪向崔杰,“为什么!”他这样做会得了什么好!
“不是……我没有……”崔杰受到质问,下意识摇头,摇完头,他突然反应过来,他不能被庞氏拉偏!这事已经被夫人知道,不管是夫人是怎么知道的,他都不能承认自己之前知情,否则既知道这样丑事,为何不向夫人禀报,反倒帮庞氏遮掩隐瞒!
他手背在背后,腰背挺直,神色肃正,“我不知道的事,如何告密呢?姨娘说话可要过过脑子。”
庞姨娘差点喷血,“你——”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姨娘这是心虚了……”崔杰紧紧盯着庞姨娘,“既敢做下丑事,如今苦果也该自己品尝。我劝姨娘别再瞎折腾,好歹为汾儿想想。”
崔汾,便是庞姨娘唯一的儿子……
庞姨娘脸色一白,跌坐在地。
事到如今,她不认输也不行了,时不与我,她再硬气,也拿不到想要的结局,既如此,她就得为儿子好好打算。
她不怎么懂律法,侯府十几年也养大了她的脾气,早忘了下人身份。之前被杜妈妈叫破,她突然想起来,奴告主是死罪。不管告状内容是真是假,目的是正义还是其它,就算头上主子真的杀人放火,只要人没谋反,下人敢告就是死罪。或许待官府把事情查清,做了恶事的主子会得到一定惩罚,此举也能间接救很多人,但告状的那个下人,最后一定得死。
庞氏不但敢告侯夫人张氏,她还把事情扯的特别大,请官府卷入,还将事情捅给了平王……就算她干赢了张氏,张氏没得了好,她也一样要死!
而告状这个主意,是她与崔杰一同想的……
她一时大意忘了奴告主死罪,崔杰花花肠子可多,不是个省油的灯,会想不到?
明明知道,还说此计划大好,成功以后汾儿前程无忧,必会成新的世子……他在打什么主意?
一石二鸟,坐收渔翁之利……
真是想的美!
庞氏瞪着崔杰,眼睛里几欲喷出火来,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她立刻转身,朝张氏磕头,神态无比恭敬,“夫人,这一切都是崔杰让妾干的!”
崔杰眼睛立时眯起,“你说什么?”
庞氏不理他,眼泪刷的流下来了,一边哭一边说话,她说话有点慢,哭两声说一句。
“侯爷西去,妾之前错事做的太多,崔杰说夫人一定不会饶了妾,世子也不会放过汾儿,不如趁夫人还没下手,自己先想个主意……”
“小南的事,是他告诉妾的,说怀疑夫人弑夫……他在街上偶遇小南,回来告诉妾地址,让妾去寻她……然后再买通几个下人,将夫人弑夫之事做实……”
“你撒谎!”崔杰立刻跳出来,“我与小南当年的确不清不楚过,但之后我再没遇到过她,也不知道什么砒|霜之事,你这些证人我全部不知道怎么来的!”
他面色铁青,朝张氏长长揖礼:“夫人若不信,可再问小南!”
“小南当然没见过你!”庞氏尖声大喊,“你在街上看到小南,自己并未露面,只派人跟着小南找到她住所,把所有信息送给了我!那些证人,也统统是我找的,但花的银子你出了一半!我以前还未察觉,现在想想,你心机够深啊,一直把我蒙在鼓里,若事成,你坐收渔翁之利,若事败,也与你没任何关系!”
“本就与我无关!”
“妾做这些事,都是被崔杰蛊惑,夫人明鉴!”庞氏直接阻了崔杰的话,跪在张氏身前,抬着脸凄凄楚楚的看着张氏,“妾与高诚的确没有苟且……因是同乡,高诚对妾确有几分照顾,但妾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万不会做出有失名节之事,崔杰他撒谎,他污蔑妾!”
崔杰手指愤愤指着庞氏:“自己做过的事,转头就不认,你以为光凭花言巧语,就能骗过所有人么!”
“那你拿出证据来!”庞氏恶狠狠瞪着崔杰。
崔杰眉头紧紧皱起,“纸包不住火,一定有人看到你们奸|情了!”
庞氏见他拿不出证据,继续一个头磕在张氏面前,“因同乡之谊,妾有时心里憋的慌,一些话也会对他讲,尤其这次,妾为汾儿前程打算,想请宴夫子为汾儿开蒙,高诚应了。整个侯府,宴夫子只教着世子一人,如今高诚保证这事能办成,那宴夫子那里的学生,便多了个庶子。同为庶子,崔杰还是庶长子……一定是他不忿,觉得妾和汾儿想拦他的路,就把高诚这个关键人物杀了!”
“夫人……崔杰他想当世子啊,日日做梦都在想啊……”庞氏哭的脸都花了,“也不看看他那德行,能撑得起一个侯府么!”
……
这边两个人撕的厉害,张氏裴氏坐壁上观,谁都没出声,连李推官都好像看傻了,怔怔的看着两个人吵架,半晌没反应过来。
那边沈万沙拉着卢栎袖子,忍不住笑出声:“这一出真热闹嘿嘿……”
卢栎点点头,脸上也带着微笑,神情十分放松。庞氏自己招了污蔑张氏弑夫的过程,今日这出戏不管走向何处,都与张氏无关,她的名声地位,不会有半点损害。
李推官想法也与卢栎相同,不管怎么说,这弑夫案是假的,是小妾故意攀污,事实已明,他再留着看人家内宅笑话就不合适了。
正好官府也未正式立案,小妾庞氏怎么处理,也可卖张氏一个人情。至于死者高诚,不过是侯府下人,他的案子怎么解决,还是要看侯府意思。
虽然这案子是平王发现的,与一般命案不同,须得重视,但高诚是崔家死契下人,主家要怎么样,王爷也不好管太多。若侯夫人或世子坚决要求调查,那么他们就查;若二人态度缓和,那就可以慢慢查;若他们不愿意再生麻烦,将尸体领回来也是可以的。
李推官将话说点明白了,便捋着胡须告辞。
裴氏今日是因张氏求助方才寻个空过来,家里一摊子事也不好久放,很快也提出告辞。
张氏一一相送。
……
庞氏与崔杰一直在撕,半天也没个结果,张氏干脆让人把他们俩分别关起来,清清火气再说。
既然事件平息,卢栎与赵杼对视一眼,也提出离开,张氏起身亲自相送。
几人走出正厅时,正好崔治跑了过来,“娘!”
他鼻尖渗汗,眉眼舒展,好似很高兴,又有些担心,“您可还好?”
张氏一看到他,秀眉就蹙了起来,“你如何会在这里?”
“我担心娘。”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男儿志在四方,眼光常陷于后宅是怎么回事!”张氏声音很是严厉,“你是侯府世子,府里上下几百口性命前程都在你身上,如此浮躁不经事,对得起谁!”
崔治见张氏没事,还能骂他,他也不害怕亲娘严厉,笑着应声,“嗯嗯夫子已经说过我了,我马上去读书知礼,来年殿上奏对,必不让娘丢脸!娘您别骂了,仔细口干……”
张氏眉梢跳了跳,又是生气,又是对这个儿子没辙。
正好宴安过来找崔治,看到母子表现,他浅叹一口气,朝张氏长揖,“是我做的不好,让夫人担心了。”
张氏侧身避过他的礼,但好像并没有被宽慰多少,眉梢微竖,神色肃正,“我将治儿交给夫子,是相信夫子能力。”
宴安垂眸肃手,“是。”
“望夫子多费心。”张氏也未多言,只说了这一句,就越过他,继续往外走。
走了两步见卢栎几人没跟上,她侧首来看,左手拂起袖子,右手引着方向,面上略带微笑:“几位这边请。”
几人这才往前走。
路过宴安时,沈万沙眼珠子转了转,悄悄拽了拽卢栎袖子:“这个人……”
……
两天过去,武安侯里庞氏与崔杰还没撕出个所以然,谁说的话都像真的似的,但要说证据……哪个都拿不出来。
案情好像再一次进入僵局。
高诚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只是个死契下人,赵杼不想卢栎劳神,觉得此人不配……
卢栎如今身在古代,再不习惯封建社会存在阶级权力,有些人的确没有人权,他也得逼自己适应。站在赵杼的立场,他并不觉得赵杼哪里不对,只是自己还有个毛病:一旦遇到案子,就必须要解决,否则抓心挠肝难受。
而且他总有种预感,必须解决这桩案子,否则会错过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可不管哪个理由,他觉得都应该坚持。
遂他与赵杼这样说:“你可以理解我并不是一定要为高诚揪出死者报仇,只是想知道真相。”
他这样一说,赵杼就没再拦着了。
赵杼自己也有特别执着的事,他陪着卢栎走到现在,也知道卢栎为人,对这个答案还算认可。而且侯夫人张氏对卢栎很好,他去侯府应该不会遇到危险。
……
赵杼很忙,不能全天陪着卢栎,赫连羽也忙的不见人影,于是去往侯府的,就是卢栎沈万沙这对小伙伴了。
可二人勤快进出,也未能得到更多细节,只知道——
差吏们经侯夫人同意,搜索整个侯府,没有找到血衣。
形状奇特的凶器也没任何线索,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每日酉时,侯府大门,二门同时落钥,各小门也关上锁好,除了值夜人员,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因有监察小队,想钻空子都很难……这规矩持续了很多年,目前府里人们都已习惯,也很少人会冒着巨大风险,顶风作案。
晨间倒是起的很早,厨下寅时就开始有动静,随后下人们陆陆续续起来做事,就连侯夫人,也是早早起来,跪坐诵经。
……
卢栎觉得他得做点什么。
于是他就请了余智过来,再一次展现解剖。解剖的当然是高诚尸体,他想仔细观察伤口切面,并画出凶器形状,这样大概对寻找有帮助。
至于请余智……这就是个现场教学,卢栎想推广解剖技术,需要很多有才能的人帮忙,余智老当益壮,对仵作一行有奇异执着,正好合适。
他说余智可以带徒弟一块过来看,于是解剖这天,围了满满一屋子人。
卢栎:……余老您可真实在。
余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这群小崽子非要来——”
“没事,”卢栎微笑摇头,“想看就好好看。”
他穿好白色罩衫,戴上手套口罩,手中解剖刀银光一闪,开始了不知道第多少次的精准解剖。
稳,准,狠……教科书一般的动作,行云流水般流畅,解剖尸体这件事,在他做来,充满难以言说的美感……
于是这一天,成了大夏记入史册的一天,后来多少出色仵作回忆,那是他们新世界打开的一天,是充满色彩,值得回忆到老的一天。
当然,不管后来他们多么骄傲,崇敬,这一刻,他们脸是青的,脚是抖的,有很多人,直接跑出去吐了……
……
卢栎通过伤口切面描画出凶器,更加迷糊,世间有这样奇形怪状的凶器么?
前端极细窄锋利,后面突然变宽,中间有不规则大大小小的突起……厚度有三分,比刀剑什么的要厚,但锋利程度一点也不差。
不光卢栎认不出来,他把这画给身边所有人看过,大家都看不出来,连赵杼也觉得很奇怪:“从未见过这样兵器。”
……
这样云里雾里,怎么也揪不出凶手,沈万沙急的不行,嘴皮发干,都有点上火了。
卢栎神情却从最初的迷茫,慢慢变的内敛。
赵杼轻轻拥着他:“有想法了?”
卢栎略点头:“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证据总会出来的……”赵杼一边安慰卢栎不要着急,一边细细吻着,将他压在身下。
……
这天一大早,侯府又传来两个爆炸性的消息。
一:庞氏与高诚还没撕出结果,就于昨夜双双中毒了!好在抢救及时,两个人都没事。
二:府里又出现一个新死者。
卢栎听到这个消息,把手里茶盅一放,站起来叫沈万沙:“咱们过去!”
少爷一听到出事,根本不需要卢栎提醒,跳着就过来了,“走走快点!”
……
二人走到侯府,经下人引领到达正厅时,张氏端坐首位,底下站着庞氏与崔杰。
庞氏与崔杰由贴身丫鬟扶着,面色萎顿苍白,腿脚也站不稳,荏荏弱弱的。两个人现在也不撕了,矛头一至对外:“没错,就是梅香下的毒!”
“她暗恋高诚,所以想为他报价仇!”这话是庞氏说的。
“我没有杀高诚,只是庞氏污蔑,这丫鬟就信了!”声音里含了愤怒,又似含了委屈,这是崔杰说的。
“就算她畏罪自杀,我也绝不原谅!”
……
沈万沙傻眼,他拉了拉卢栎袖子:“若我之前没听错,死者……是梅香吧。”
卢栎点点头:“没错,是梅香。”
“我对男女□□看不大出来,但这梅香……赫连羽说她对宴安夫子有意思,怎么又暗恋高诚了?”
卢栎也不理解,只得冲他摇摇头,看看再说。
张氏见他们过来,挥手让下们扶庞氏崔杰回去,招呼他们就座。
瞧着庞氏崔杰除了身子虚点,一切都好,沈万沙摸着下巴,“看来这两个人中毒不深。”
“是,”张氏浅浅叹了口气,“这两天他们两个闹的凶,我叫下人随时留意着,所以他们一有不对,下人们就立刻发现了。”
“夫人心慈。”
“不过是本分。”
寒喧过后,卢栎问张氏:“庞氏与崔杰是怎么中毒的?梅香又如何死了?庞氏崔杰为何认定她畏罪自杀?我们是否能到现场看看?”
这一连串问题问的很快,问完卢栎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么问好像有点质问……可他真没恶意,就是一遇到案子自动就变成了这样。
“你便不提,我也要说与你听的。”张氏眉目舒展,看着卢栎浅笑。
卢栎从那双慧灵美眸里看到了调侃,好像在笑话他性急。张氏并没有不满他的态度,也没生气他说话的语气,反而透着一股亲切宠溺,好像他是她家孩子似的,做什么都可爱……
卢栎面皮有些烫,女性长者的疼爱,总会让他不好意思。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幸亏崔治不在,否则一定会吃醋。
对自己儿子那么严格那么凶巴巴,对别人却如春天般的温暖……
卢栎给崔治点了根蜡。
“崔杰和庞氏中毒,是晚饭之时。二人吃饭过程中突然尖叫,碗筷摔落在地,瓷器摔碎声音尤其响,下人们听到,立刻打开房门,发现二人倒地挣扎,嘴里嗬嗬有声,非常痛苦。”
张氏说,下人里有见识的,看出是中毒反应,立刻帮忙催吐,喂鸡蛋清……因为中毒量少,或者中毒时间短,人就救回来了。
“梅香……梅香死在冰窖。”张氏叹了口气,似有不忍,“她好像是冻死的。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去了冰窖,今天一大早杜妈妈去取冰,发现了她的尸体。她身边有把钥匙,荷气里有撮砒|霜。钥匙大管家去比对过,正是高诚房间的,所以庞氏崔杰才有那样的猜测。”
张氏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想着你们会来看,梅香尸身我没让别人动,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多谢张姨。”
卢栎站起来,与沈万沙一起走在张氏身后。
走了一会儿,卢栎问张氏:“梅香是自己住,还是与别人一起,张姨知道么?”
“至少做到管事,才有资格单独住,我虽不知道梅香住哪里,但照她现状,应该有同住之人,”张氏说完,对身后丫鬟下令,“去看看梅香住处,若有同住之人,找来见我,客人有话要问。”
小丫鬟曲膝行蹲礼,“是。”之后就匆匆走了。
沈万沙撞了撞卢栎腰,挤眉弄眼:小栎子聪明啊,小姑娘什么心思,问同室之人最可信啦!
卢栎只冲他笑了笑,没说话。
因为他们已经到冰窖了……
卢栎看的清清楚楚,死者,的确是梅香。
而且这一次,他还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尊精致小巧的剔红酒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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