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情势再变,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而魏石一改平日笑颜,眉头紧锁、面如阴云,呼吸间微微发出些颤动的声响,似乎是在提运内气打算下场制止比赛、搭救孙女。
蒋雨生见此情景冲孙子蒋子夜勾勾手,示意他近前。
“你觉得,若熙为什么要用五步穿心指去挡慈悲掌?”
蒋子夜眉头微蹙,他不喜欢看女生受伤:“不清楚,但我觉得她绝对不会傻到明知于身体有害,还要强行使用。只能是因为她没有别的办法,也就是说她刚刚,因为某些原因动作被遏制了……”
说到这里,真相已然明了。蒋子夜恍然,对祖父轻声耳语:“爷爷,那个方奇嵩,用了毒?”
蒋雨生捋捋胡子,轻笑一声:“呵,我哪里知道呢,这是你凭借自己的推断得出的结论,但是我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
蒋子夜听祖父又惯常地打起哑谜,便撇撇嘴坐了回去,嘴上小声嘟哝:“总不能是被尿给憋的。”
嘴上胡说八道,但他心里却忍不住考虑起来,如果真的是用了毒,那这个方奇嵩还俗的原因就值得探究一下,而他此行来的目的也应当深挖。而且,比武时候用毒暗算,虽然规则上没说不许,但对付一个女生还用此手段,未免有些下作。
想到这儿,蒋子夜坐不住,起身往楼梯那边走去了。
而微微偏头瞥见孙子离去的背影,蒋子夜满意地笑了笑。他知道,如果直接开口命令,子夜这边会不情愿、魏石那头会不好意思。然而自己稍微用言语刺激孙子让他自发地去探求真相,保护老友孙女的目的就达成了。
……
活动着僵硬的关节,方奇嵩在“咔吧咔吧”的声音中向吐血的魏若熙说道:“魏小姐,你没事吧?”
魏若熙摇摇头:“没事……咱们继续……”话还没说完,手臂和体内行气路线两处剧痛交织而来,令她额头上很快沁出冷汗来。
方奇嵩迟疑了一下。他跟徐临观的生意是这么约定的:赢得比赛,除却两百万的头名赏钱,徐临观还会给他一个定戢会总部高级理事的职位,享受高额而稳定的工资待遇。同时会安排他的弟弟重新开始接受教育,封闭式管理、人性化服务,令其真正与曾经的糜烂生活、狐朋狗友断绝一切往来,开始新的人生。
如果杀了魏若熙,还能多加两百万的赏金,也就是四百万。治疗癌症也许是个无底洞,但四百万,至少能让母亲少些痛苦,多些时间。即便母亲到时自愿放弃治疗,他也可以用这四百万,把父亲从村子接到市区,买上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让他能舒舒服服活到老死。
他甚至可以往后退一步,不杀魏若熙,不要四百万,只要两百万。毕竟是一起战斗过的,自己下山便杀生,已是罪孽深重,此时虽然不知什么缘故,魏若熙没有被自己暗算致死,但这对方奇嵩来说也是幸事,因为他已经不想杀魏若熙了。
赢了比赛,自己似乎就什么都有了。稳定的工作、兄弟的前途、父母的安康、可观的积蓄——对于一个从小生在村中、长在寺里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对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也足够了。
想到这儿,方奇嵩开口道:“魏小姐,你认输吧。”
魏若熙那头还自顾自地喘着,听见方奇嵩这么说,她慢慢停了下来。随后,深呼吸代替了轻咳,少女的身体慢慢沉稳下来。
当她抬眼看向方奇嵩时,一种前所未见的压迫感,从少女明亮的双眸中,如滔天巨浪般压了下来,令不动如山的方奇嵩为之一振。
“方师兄,我虽然是个女生,但也不会用下毒这种手段去暗算对手的,”魏若熙冷冷地开口了,“尤其是曾经与我并肩作战过的人,那对我来说,就是朋友。我不知道你劝我投降,是出于好意还是在彰显自己的优势,但我现在很愤怒。”
说着,魏若熙站直了身子,伴随她腰背一挺,灿金色的罡气再次从她周身盘旋延展开来:“我之所以愤怒,因为我确认你刚才对我用了毒,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不喜欢毁坏别人声誉,不管真假与否。但我要你听明白,我魏若熙想要的自始始终都只是堂堂正正的比武。如果你是冲着其他目的而来,那我就要在这里阻止你。”
说话间,那灿金色的流光愈发膨胀,魏若熙此时使用的是稀释过后的罡气,虽然在调制下已渐趋温和,但那毕竟是至刚至猛之气,当灿金色的内气流经她本已经受损的经脉时,她的嘴角又溢出一丝血迹来。
魏若熙的话语,令得方奇嵩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少女说的诚恳而严厉,俨然是在教训犯错的朋友。但在方奇嵩听来,那一字一句却好像是对他赤裸裸的嘲讽般,变成尖刀利刃,一下又一下地扎在他的心上。
是,你魏若熙想要堂堂正正的比武,这场比武就是你魏家举办的,你当然不需要那两百万。可这不该成为你鄙视我的理由,你不曾活过我的生活,有什么资格因为我的目的不在比武,就站在高处向我指指点点?
你知道弟弟看自己的眼神中满是躲闪、陌生、冷漠,甚至厌恶的感觉么?
你见过母亲被病症折磨,咀嚼困难、吞咽疼痛、呼吸不畅的虚弱模样么?
你听过父亲拿着家里的存折,深知那一眼便能望到底的积蓄于治病而言是杯水车薪,夜晚躲在屋檐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而后掩面哭泣的声音么?
你不知道,因为你生得好、活得好,所以就理所当然地以为你认识的所有人都该是这个样子,所以你高高地要求了自己,还顺带着要高高地要求别人?
开什么玩笑!
那一刻,魏若熙的言语被方奇嵩过度解读,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失衡、自卑以及嫉恨,因为自尊心的崩塌而产生了溃堤的效果。
“闭嘴——!”
嘶哑的怒吼从方奇嵩口中嚎了出来,令得魏若熙惊了一跳。她定睛看去,在骇人的低吼声中,方奇嵩神色狰狞、目光阴毒,额头上、挽起袖子的手臂上都是青筋暴起,双目的眼白也挣得通红。
那神态,俨然已经成了野兽。
“魏若熙,本来我是不想杀你的……”说话间,方奇嵩双手握拳,继而伸出食指,伴随他的话语,青黑色内气与祥瑞的光明交缠在一起,烂泥一般扭曲而肮脏地攀附到了他的指尖,“不过我明白了,你根本不理解我。你不过是在自说自话而已,所以杀了你,我也不会再有什么心理负担。”
看台上,李广成眯起了眼睛:“一指禅功的金针指……还有五雷掌。这小秃驴东西不纯,学脏了。”
而李维则拧眉而视,摇头道:“动了杀心,不是好事。拦不拦?”
李广成摇摇头:“不用咱们拦,小辈的比武,自然有小辈去拦。”
另一边,看着擂台上霎时邪气四溢的场面,文彬却是摇头而长叹了一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方师兄……看来是行错路了。”
魏若熙的死活不关董玲尔的事,但看到方奇嵩手上那青黑色内气的时候,她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神情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活泼。
不等文彬去问,董玲尔已经开口:“他咋个会五雷掌的?”
“你知道?”文彬闻言向她问道,他只是见那内气青黑一片、如泥似沼,与少林派的风格截然相反,定为不祥。却不想一直无忧无虑不怎么考虑事情的董玲尔,此时竟难得地认真了起来。
“这个大光头是坏人,文彬哥,我要去抓住他问清楚!”董玲尔言语干脆行动利落,手撑栏杆一个侧腾空跃下了观众席。
她身影矫捷如燕,文彬一时竟没能出手拦住,加上他锁骨骨折行动不便,连忙向身边李游书求助:“游书,你——”
往旁边扭头一看,文彬的声音戛然而止。
刚刚还在的李游书竟然也不见了。
……
“方师兄的意思,有人买我的命?”联系到昨夜那黄河穿林剑的暗杀,魏若熙便确信是有人针对自己,“我与徐临观无冤无仇,他为什么非要取我性命不可!”
魏若熙平日里温声细语、姿态婉约,此时罡气自脚下升腾而起,通身气派却变得极为坚韧刚强,令人望而生畏。
方奇嵩此时被冲昏了头脑,冷笑一声说道:“谁知道你做过什么亏心事情,而且这也不关我的事情。你不是想要个堂堂正正的比武么?我给你,咱们不光分高下,还要决生死!”
擂台上双方内气澎湃、气浪奔涌。轰鸣声压盖,令得两人谈话根本不为外人所闻。魏若熙心里思忖,今日若是退了,一丢了魏家的面子,二违了自己的信条,三可能命丧当场,于是她身子一正,神色凛然:“好,方师兄请赐招!”
说是请赐招,两人却是同时脚下蹬地,向着对方身影便冲过去。方奇嵩神色狠厉扭曲,双指上内气劲力也狰狞可怖;魏若熙眉头紧蹙,缠绕周身的罡气凝聚在右手小臂之上,看来是做出了最后一搏的准备。
胜负与生死,都将在身影相交的下一刻,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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