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了“韩授”这个名字,张雷眉头一皱,周身瞬间涌出一股瞎子也能感受到的不和谐气场。
李游书见状却没有再避退,因为知道真相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二叔到底教给自己什么,他当年做了些什么,而他又向李广成透露了什么、隐瞒了什么,如果不把这些事搞清楚,李游书恐怕只会对自己的呼吸法越来越不信任。
张雷见李游书眼神坚定、目光如炬,知道他今天是下定了决心才来向自己询问,这份决心是不会因为他面露不悦或放出杀气就会动摇的。
于是他看了李游书一会儿,垂眼看向地面揣手问道:“姑爷,这事,你非要知道不可么?”
李游书郑重点头予以回应:“是,具体原因我不方便透露,但是其中的真相我一定要知道。”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张雷长叹一声,最终还是妥协了:“说实在话,你这小伙子不错,我没有从你眼里看到师弟的邪气和你父亲的顽气。”
“师弟?”
“嗯,”张雷点了点头,“你父亲的结拜兄弟,你二叔韩授,曾经是我的师弟,我们都是御风堂剑仙流门下的弟子。”
“您别见怪,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御风堂剑仙流的名号。”
张雷摆了摆手:“这不怪你,剑仙流已经没了。御风堂当年是白松省一个有名门派,堂下有剑仙流和药仙流两个分支。御风堂没了剑仙流,药仙流的门人以救人为己任,习武反而在其次,如今御风堂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医馆而已。”
李游书闻言不无遗憾地点了点头:“哦……”
“你二叔韩授十岁的时候拜入剑仙流门下,那年师父已经八十三岁高龄,韩授是他老人家门下的最后一位弟子,”张雷一边回忆一边描述,语速很慢,有一种描绘历史的庄重感,“我们剑仙流的功法,通通都是附气于物,以致其乘奔御风,以之伤人。当年我师父能以内气纵玄铁长剑,快如流星,重过千斤。就算是西府赵王锤那些莽汉的膂力也挡不住他三剑。”
李游书闻言暗想:难怪叫剑仙,虽然这功法飘逸又炫酷,实际上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功夫,一旦剑上内气被破,掉到地上就是块废铁。二叔当年怎么会选这么普通的一个门派?
见李游书没说话,张雷继续说道:“韩授自十岁入门,却是剑仙流里天赋最高、进步最快的一个。师父他也十分看重韩授,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那二叔还把他师父气死?
“韩授也没有辜负师父的期待,一年领会,三年功成,到十四岁就已经成了我们同辈第一,”张雷说着笑起来,那双手在袖子里来回地摩挲着,“到十五岁,你二叔已经成就了我们剑仙流几百年不出的绝学,以气化剑、万剑归宗。呵呵,这斗技场叫我‘活剑仙’,那是他们没见过你二叔的本事,放眼当下武林,这‘剑仙’之名也只有你二叔担得起。师父因为这事非常高兴,说剑仙流自此便要名扬江湖了。”
李游书闻言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骄傲:嘿嘿,不愧是二叔。但他随即又意识到自己刚刚是轻看了剑仙流——寻常习武之人可没有吸人内气的功夫,碰上剑仙流门人,百步之外飞剑而出,取人性命实则手到擒来。而内气无形无影,化作利刃则是无形之刃,就算是高手都未必能够察觉;何况又是万剑归宗,即使没有万把剑,只有十把无形气剑一齐飞来,要把人砍成肉酱也是绰绰有余。
想到这儿,李游书不由得露出一副崇敬神色,坐姿端正继续问道:“那二叔他到底做了什么,让您如此恨他?”
张雷闻言长叹了一声:“说实话,你二叔年纪最小,为人又端庄持重、知书达理,我们门内的师兄们对他都十分爱护,我说什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能干出这么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前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雷看向李游书,眼中渐渐燃起了一团喑哑怒火:“后来有一天,你二叔忽然失魂落魄,我们都以为他家里出事,纷纷询问,但是他就是不说。又过了半月,他忽然一脸邪气,直闯入师父宅院,说他已经将剑仙流功夫看得通透,领悟到了更加高深卓绝的武功。并且还口出狂言,说剑仙流功夫虽然精妙,然而细细品来却是‘平平无奇,破绽颇多’,没落是迟早的事情。”
李游书闻言一惊,他所熟悉的二叔韩授一直以来都是谦虚谨慎、沉默寡言的人。没想到他年轻时竟然也是如此狂妄大胆、意气风发,也难怪父亲李广成会跟他结拜成兄弟。照林回雪的回忆,李广成年轻时就是俗称的“混世魔王”,全靠一双拳头打出名堂。跟他关系好的,都是打出来的朋友;跟他有仇的,也都是打出来的仇怨。北方武林的人与其说是敬他,不如说是怕他。
这时间,张雷越说越恨,额头上的血管都鼓了起来,一双眼睛也不自觉地露出凶光:“虽然韩授出言不逊,但师父老人家还是给了他改过的机会,要与他闭门切磋,让他知晓自己的狂妄。”
话说至此,李游书已经知道了这次比武的结果。
“前辈,所以……?”
听见李游书那略有些瑟缩的询问,张雷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又长叹一声泄了气,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说道:“开门走出来的是韩授,师父输了。我们这些师兄本来不如韩授,又不受师父器重,心里其实对韩授有颇多嫉恨,如今见他连师父都打败了,一时间不能接受,有人就趁势说他以邪功偷袭师父,是大逆不道、欺师灭祖,要抓住他废了他的武功。”
李游书闻言心里咯噔一声:“后来呢?”
“哼,连师父都不是他对手,我们又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他也不展露所谓‘更高深的武功’,只以本门功夫与几十名师兄相抗就全身而退,逃之夭夭了。”
“啊……”
张雷说着站起身来,李游书也连忙站了起来。
“再后来,师父因为那一战而负伤卧床,半年后郁郁而终。去世前,师父老泪纵横,留下一句遗言:‘以为剑仙自此起,不知冥冥噬嗑中’。”
“以为剑仙自此起……”李游书将那句话默默念了一句,记在了心里。
张雷看了看李游书,随后说道:“再后来,不知道是韩授早有预感,还是他天生乌鸦嘴一语成谶。我们剑仙流从此一蹶不振、再无高手,在武林也越发衰弱下去。我也曾想振兴剑仙流,可惜水平不济,到头来只能被困在这小小的斗技场上,挣一份吃饭的钱。”
李游书看着张雷那落寞的神情,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又拱手行礼:“一步一重天,可能只是差了那一迈。前辈如果愿意走出斗技场去,想必会见不一样的天地。”
张雷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就是这些,至于你二叔当年用了什么功法打败了师父老人家,怎么认识你父亲并与他结拜,以及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一概不知道了。”
“前辈能不计前嫌向我透露这些,我已经是感恩戴德,不敢再有所奢求。”李游书连忙抱拳行礼,心里千恩万谢道:足够足够,蚊子腿也是肉!
“小姑爷,我看你长相俊秀、面有贵气,将来或是大富大贵、或是名扬天下,想必定是一号人物,”张雷说着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龙不游浅水,凤岂入雀笼——这钟城对你来说还是小了。”
说罢,张雷便掸了掸衣袖衣摆,迈步向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张雷一走,等在门外的钱志浩连忙就探进头去,向李游书问道:“姑爷,没事儿吧?”
李游书笑了一下:“没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钱志浩闻言松了口气,连忙迈步走了进来:“好家伙,我以为您神功盖世就脾气暴躁,一言不合要动手呢。”
“开玩笑,我是那种人?”说罢,李游书回想起刚刚与张雷的对话,低低地说了一声,“不知冥冥噬嗑中……”
出了休息室,李游书回到了杨爷的吧台,欧阳知见他回来,连忙站起身来去迎他:“你没跟他动手吧?”
“没有,他是你的摇钱树,我怎么会砍自家摇钱树呢?”
“你这小子,就会胡说八道。”欧阳知嗔怪一声,拉着他坐了回去。
“游书,你去找张雷做什么了?”杨爷见李游书回来眼中似乎就多了一丝迟疑,不由得开口问道。
“哦,没什么,问了一些很没趣的事情,顺便跟他说了几句好话,算是解了仇怨,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杨爷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欧阳知低头看了眼表,伸手敲敲吧台桌子对杨爷说道:“老爷子,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
杨爷一听连忙伸手招呼游书:“游书,你来。”随后,他又对欧阳知说道,“你先发动车子把空调打开,我还有话对游书说。”
欧阳知见杨爷神秘兮兮的样子,皱着眉头笑道:“什么话呀还要背着我说,好吧好吧。”
待到欧阳知走后,杨爷压低声音,对李游书说道:“游书,你是喜欢小知的是吧?”
李游书闻言点了点头:“是啊。”
“嗯,”杨爷点头继续说道,“小知她哥哥虽然对她很好,但是总归不是一母所生,可能有些隔阂埋在心里,也不会说出来。而且他最近变本加厉,开始大张旗鼓地改变钟城格局,恐怕他们兄妹以后还会有矛盾的。”
李游书闻言一愣:“杨爷,您怎么这么清楚?”
“嗐,这种事是个钟城人就清楚啊,”杨爷说着打了李游书一下,示意他不要打岔,“我是想问你,如果有一天他们兄妹又吵起来,你该怎么办?”
李游书闻言不假思索地回道:“那我当然帮小知了,这还用想吗?三十岁之前,当哥哥的跟妹妹吵架,从来都是哥哥错。”
杨爷闻言喜上眉梢,伸手拍了拍李游书的肩膀:“好,游书,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要食言啊。”
李游书拍了拍胸膛,颇为自豪地说道:“杨爷放心,我这人虽然喜欢胡说八道,但唯独做出承诺从来不会当放屁。”
“嗯,好,”杨爷看着李游书,以一种接近于恳求的语气对他说道,“小知,就托付给你了。”
李游书见他神情庄重非常,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杨爷,您这弄得就跟她是您亲孙女似的,我险些要叫您爷爷了。”
“哈哈哈哈,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孙女婿,那真是做梦都要乐醒了。”
李游书闻言一笑:“您老身体好。好好活,还愁等不到孙女结婚那天?”
杨爷笑呵呵冲他挥了挥手:“好啦好啦,我就是想说这个,没别的。你赶紧去吧,别让小知等时间久了。”
于是李游书跳下椅子与杨爷道别,迈步向斗技场外走去。
“咱们再上哪啊?”李游书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向欧阳知问道。
欧阳知闻言一笑,拿起手机开启地图导航:“哼哼,既然是离家出走,就去个我哥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找不到的地方?”
“对,咱们去外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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