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韩授还在书房看书。
他睡眠很差,经常会因为一些琐事而受到搅扰,彻夜难眠。因为年轻时行气路径毁损得一塌糊涂,即便是平江悬济堂、云滇百草会的名医都束手无策,所以这些年他也只能按着曾经习武时的习惯练习一下呼吸吐纳,抻筋拔骨的基础武学。也幸亏于此,这些年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全国各处出差下宵衣旰食的生活习惯才没有将他的身体给彻底搞垮。
不管怎么说,与不到五十就做过心脏搭桥手术,又常年受关节炎、滑囊炎、腰椎间盘突出疾病折磨的徐临观相比,韩授可以说是无病无灾一身轻松。
儿子韩施还没有回家,今天是周六,也许是跟回国的同学吃饭去了。最近韩施与一位曾同在加利福尼亚读书的女同学交流密切。小姑娘家是东扬省永嘉市的,家里除父母外还有一个高中毕业后就开始打理家业的弟弟,他们家做的是小商品生产批发生意,而且在这个领域也是独占鳌头,跟风云集团、临江集团这种“强龙”相比,算是典型的“地头蛇”企业。
家里白手起家、历经三起两落,这姑娘也因此性格坚韧没有什么矫情病,跟打小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韩施没有任何隔阂,非常投脾气。
韩施比李游书大两岁,虽然还不是急着结婚的年纪,但韩授倒是很希望他能多与同龄姑娘沟通接触,缓解一下在他这个父亲看来都有些紧张的工作神经。
就在韩授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发散之际,伴随来电的震动,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出现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
“嗯?”万没想到打来电话的是李游书,韩授惊喜之下挑起左边眉毛,喃喃之下难掩笑意,“难得打来电话,就不能挑个早些的时间么。”
……
电话接通了,刚刚洗完澡赤裸上身的李游书盘坐沙发上,没有擦拭干净的水珠从发梢低落肩头,如清溪过山涧般流过他高低起落、纹理分明的肌群。
“游书,还没睡呢?”第一句话,韩授关心的是李游书的睡眠问题,“当心熬夜太严重,头发都掉光了。”
李游书一笑,一边看着自己右肩右臂上的龙纹一边问候韩授:“二叔你怎么也没睡?”
“睡不着,人老了觉少,你哥哥跟朋友出去玩,还没回家呢。”
“哟,我哥这是要给您领儿媳妇了吧?”
“哪能,顶多只是搞对象而已。你这么晚打来电话,有事啊?”
“只是猜到您应该还没睡,所以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顺便吧……向您请教几个事情。”
早有预感的韩授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事情要问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就可以,不用这么扭捏。”
抬头看了看这空旷的房间,皇甫瑞卿带着行李去了隔壁,这大床房竟意外的冷清起来,倒让李游书有些不适应了:“那个……我去过万古楼了。”
如李游书所料,电话那头一阵沉默,而后便是韩授轻叹一声后,以轻快的语调向李游书回道:“所以,二叔当年做的那些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了。”李游书点了点头,“您在万古楼一天两夜盗学噬嗑令、用它毁掉王忠运老人一臂的事情;还有您把您师父气死,间接导致御风堂销声匿迹的事情;以及后来潘雪琼婶婶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
电话那头,韩授的神色中显露出些许回忆往昔、罪孽深重的沉重感,但更多的还是铁马冰河等闲视之的泰然:“是,那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您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你等我一下。”
韩授起身离开书桌前,迈步走出书房往厨房走去。
李游书听见那头传来玻璃器皿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而后是缓缓的水流声以及固体入水的声音。
拿起手机后,韩授喝了口加冰的威士忌,坐到了客厅的松软沙发上:“好了。首先得恭喜你,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追查终于把噬嗑令的事情都给理得差不多了。然后我得向你道歉,因为我的隐瞒导致你当年受了无妄之灾被你爸打出家门,还被定戢会以及那么多阿猫阿狗、五行八作的人追杀。是二叔对不住你。”
“别别别,可别这么说二叔。要是您当年没传我噬嗑令,那也就没有今天‘臭名昭著’的李游书,是您给了我追求自己想要生活的底气——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没有痛快地活。所以二叔您根本不用因为当年那件事跟我道歉,我谢您还来不及呢,您咋反倒要跟我道歉?”
“你这小子,打小就会哄人开心。”韩授一笑,对于李游书的劝慰回以调侃后继续了话题,“其实事情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二叔我小时候家住县城乡镇上,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干部,生活上谈不上奢侈,也够富足。”
“那您这处境比我爸是强多了。”李游书记得老爹李广成说过,祖父是工人,英年早逝;祖母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结果天不遂人愿死于癌症,李广成十多岁就成了孤儿。也因此了无牵挂、信马由缰,半是混吃半是等死,一路北上到恒玉,机缘巧合拜入第一位师父龙文斋门主蒋雨生门下。
韩授喟然一叹:“是啊,跟你爸比起来,我的童年可谓幸福。但是我不珍惜啊,小时候不爱学习,跟狐朋狗友们瞎胡闹。我父亲为了规制我的放荡、扼杀我的劣根,就通过一个熟人介绍把我送去了御风堂练武。”
“啊这,御风堂是那种叛逆青少年训练基地啊……”李游书第一时间想起了一位高中同学——如果没记错,应该是高二的时候——抽烟喝酒烫头,打架斗殴泡妞,后来被学校退学,他爹妈没办法,送他去了一个名叫“向阳工作室”的训练基地。具体的训练内容很简单——走,从工作室总部太燕省省会石门市出发,徒步跨越太燕、东原、南直、白松、江夏、三湘、黔安和云滇八个省份结束一个学期,在这期间实行军事化管理,衣食住行、行走坐卧,统统要管。不听话就揍你,想跑就狠狠揍你。那时候法治尚且不如现在完善,爹妈签了管理授权书跟签生死状差不多,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而且人家教官都是打人的个中好手,相当有分寸,要你疼、要你听话是主要目的,不要你死。
所以当韩授说自己是因为年少叛逆被送去练武,李游书第一反应就是这御风堂堪称武行“叛逆青少年管教基地”。
韩授也被李游书的说法给逗笑:“你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但实际上御风堂那时候对外是相当有名气的武校,我父亲也是本着‘孟母三迁’那个念头,希望我换个环境就能安分一些,要是练成了武艺回家乡当个体育老师也蛮好。但是他也没料到御风堂的老师看中了我的天资,把我从‘外校’拉入了‘内校’,成了御风堂的真正弟子。”
想到这儿,韩授眼中回闪起昔日时光,沧桑面容上不由得显露微笑:“御风堂挑弟子非常严格,从外校常常是三四年出不了一个可以入内校的弟子。我当时进内门的时候是岁数最小的,门内有读中专的师兄,也有读大学的师兄,还有已经成年、孩子满地跑的师兄。我师父那时候已经七十八岁高龄,他很喜欢我,免了我在外校的一年学费,让我师兄安排我去普高读书,管我一应吃住,而且开始传授我内气和剑仙流武功的基础。”
过去的岁月总是温馨,李游书听了也不自觉露出了微笑:“那后来呢?”
“后来上高一的下半年,我父亲因为贪污被抓进去了,我母亲以为他要被枪毙,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再没醒过来。”韩授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大概就是猝死了。只是事发突然,乡镇医院水平有限,终究是没救过来。”
气氛忽然变得悲伤,李游书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啧啧哀叹。
不过韩授一笔带过,继续说道:“后来我高中毕业,因为我父亲的原因受到了点影响,就近在白松大学读了英语系,没能去已经录取的言德大学。”
言德大学是跟恒玉大学并驾齐驱、不分伯仲的名校,死于欧阳思误杀的关雎小妹妹就是那个学校的高材生,如果她没死,想必现在要么在风云集团实习转正、要么就申请到硕博连读,也可能去国外深造了。
世事无常,便是如此。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我考上了大学但我的功夫也没撂下。上高二那年我就已经是同门第一,而且还掌握了剑仙流最高层的功夫——内气化剑、御剑飞行。到了大学里,整个御风堂剑仙流、药仙流两大门里除了我师父之外就没人能打得过我了。”
韩授的语气中带一些骄傲,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尤其跟李游书这种武学奇才聊起来,就更让韩授觉得自己没在侄子面前丢人。
可是不等李游书开口给予称赞,电话里韩授的语气却又在瞬间变得低沉起来:“不过说实话,人一旦轻易达到了某一高度,就容易在无对手的茫然中迷失……”
“游书,我犯下弥天大错也就是在读大学的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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