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
他们在街区里疯跑,不知道撞到多少人和墙角,在即将拐进一个转弯时,那群混混抄近道追了上来。
最后一秒,他用力一甩,蒋纹被甩进墙角的转弯,她跌跌撞撞站稳,回头发现后面可以直通大道,路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车。从狭小的巷口望出去,光亮近在眼前,但跑不了了。
原来马上就能出去了。
混混的目的性很明确,没有追蒋纹,围住他就开始拳打脚踢,外国青年都人高马大,满臂花里胡哨的纹身,下手也没个轻重。
一边踹,一边骂着下流难听的话,偷钱,乞丐,骗子种种,轮番着揍他,他一动不动,只有双手死死护着脑袋,被踢到墙角,像一堆破布,皱皱巴巴,脏兮兮的。
蒋纹站在墙后,她不敢出声,手紧紧捏成拳。
她看着他,被围攻,被欺负羞辱,自尊被践踏的七零八碎也只能紧闭着嘴巴……她好像看到了她自己。
在这个荒谬的国家,荒谬的地方,过着荒谬的日子。
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活像死在那儿了,混混们打着打着也觉得没意思,最后踹了几脚,骂了几句,走开了。
直到一群人离开,他才开始动,本就脏乱的一身衣服新添脚印,他慢慢爬起来,蹲坐在墙根,脸上有蹭破皮的地方,刮出几道血口子。
本来就惨,现在看着更可怜。
蒋纹走过去,还没挨到边儿,他的眼睛倏然睁开,虎视眈眈的瞪她。
蒋纹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语气很凶,恨不得吃人:“要不是你我早跑了,你回来干什么?”
蒋纹走过去,两腿并拢,也不管地上多脏,一屁股坐他边上,说:“抱歉。”
他显然觉得她在放屁,头偏到一边。
蒋纹扭头问:“他们为什么打你?”
他压根不理会,抹了抹脸上的伤口,沾了指头上灰,瞬间疼的龇牙咧嘴。
蒋纹看着他:“你不生气吗?”
“气。”他整张脸鼻青脸肿的,“可是我打不过他们。”
蒋纹安静了一会,轻声说:“我也是。”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想问,但没出声。
蒋纹说:“我也经常被打,像今天,我还被他们扔进垃圾桶了。”
她笑笑,接着说:“我和你一样。”
他不说话了,拿袖子把脸上的血擦干静,然后撑着地站起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良久,他说:“不一样。我不会永远打不过他们。”
风从街口传过来,撩起他挡住眼睛的发丝,他在那一刻的目光,蒋纹这辈子也忘不了。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活在黑暗里。
他渴望光明,可惜光明从未怜悯他,他存在的意义,比不得一堆发臭的垃圾。
命运总是不尽人意,他也不过是想活着。
蒋纹问:“你住在哪?”
他说了一个地址,不具体,但那一片都是贫民区,人人提起都要皱眉,仿佛脏了自己的嘴。
蒋纹说:“我能去找你吗?”
他没说能,也没说不能,脑袋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蒋纹就静静等他。
干站了将近五分钟,他重新抬起头,说:“我记住你的学校了。”
蒋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校服,“你会来找我么?”
他想了一会,说:“不一定。”
又开口:“但是你别来找我。”
蒋纹问:“为什么?”
他说:“你找不到我的。”
蒋纹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她点头,冲他伸出手:
“我叫蒋纹,你呢?”
又有风吹进来,这次带着夜晚将至的凉意,头顶的灯“啪”的一声亮起来,夹杂着他声音极低的三个字,道出了她此后漫漫人生中,罪孽最深的羁绊。
“傅寻慈。”
……
……
有点轻度失眠的蒋纹,昨晚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觉。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天色迤逦的下午,看见街区里那张青涩却熟悉的脸,梦的最后,男孩不见了,是一个男人,他朝她越走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马上就要看清脸,却是一道白光,模糊了全部视野。
最后的最后,她使劲拨开这道光,男人的脸已经模糊了。
可她看到了他眉尾的疤。
……
蒋纹是睡到自然醒的,醒来腰酸背痛,她才发现自己昨晚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身上什么也没盖。
意识重回大脑,她坐着先点了根烟,把昨晚所有的事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点头疼。
陈陷不是省油的灯,这人比她能耐,心里头明镜似的,但她不说,他就不点破。
怎么说呢,他身上那股正气,让她说谎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他妈不是人。
蒋纹叼着烟去开窗户,冷风涌进来,凉嗖嗖的,她扶着脖子扭了扭,疏解一下疼痛。
天刚蒙蒙亮。
清晨六点多,天边由暖橘渐变成灰白色,像铺开一层清淡的画卷,楼底下在做早餐,炊烟一缕缕的,太阳还未露脸,这里尚未染上尘世的气息。
蒋纹冲了个澡,换上一件紧身白t和牛仔裤,长发散在腰后,微卷,是原始的黑。
时间尚早,她得空给自己化了妆。
何岩来叫她时,她已经收拾就绪。
白天的到来,让黑夜里所有蠢蠢欲动的人都回到了正轨。
但有些事已经开始悄悄改变。
他们都知道。
陈陷和周正去了早餐铺,在那边等他们。
何岩和她并排下楼,经过昨晚并未达成一致的对话,此时气氛有点诡异的尴尬。
何岩没话找话道:“你起的挺早。”
“嗯。”蒋纹淡淡应声,停了一瞬,才问:“你昨天去了吗?”
何岩没有回答。
直到走到宾馆门口,他都没有回答。
**
清晨的早餐铺人满为患。
戴头巾的女人忙前忙后,走了一桌人又来一桌人,大多是附近几家宾馆的住客;蒸笼热气腾腾,新鲜出炉的包子白白胖胖,沾点醋和辣子,香嫩可口。
人声喧嚣,这是偌大的新疆苏醒的一角。
周正远远对着他俩挥手,隔着满满几桌人,蒋纹才明白为什么他们来的这么早。
占座。
蒋纹在陈陷对面坐下,他没抬头,正低头吃包子,一口半个,两口一个,动作麻利又迅速。
何岩问她:“你要什么?”
蒋纹:“一碗豆浆。”
“油条呢?”
“不要。”
“包子也不要?”
“嗯。”
蒋纹没什么胃口。
听到俩人对话,陈陷闷头吃饭的动作停下,看她。
蒋纹余光瞥到,回头正视他,“怎么?”
清早光线足,这么一看,才发现他眉骨处多了一道伤,像新的,但在他整张冷峻又凌厉的脸上并不违和。
他看她一眼,就又重新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她又对何岩说:“再来根油条。”
何岩点头,去那边点餐。
陈陷还是没抬头,闷头吃他的。
气氛冷了一会儿,三人都没有说话,尴尬的令人窒息。
周正憋不住了,准备说点什么活跃活跃气氛时,蒋纹突然发问,“你脸上伤怎么回事?”
陈陷一顿,想起是昨天晚上行动中受的伤,他说:“磕的。”
蒋纹:“怎么磕的?”
“磕门上了。”
劣质的谎言,蒋纹也没揭穿,指了指自己的眉尾,问:“以前这道疤也是磕门上了?”
她又想挑事儿,陈陷直接不予理会,低头吃饭。
“下次注意,别磕脸上。”蒋纹笑笑,“影响美观。”
周正噗哧一声笑出来。
平时在队里,可没人敢这么调侃陈陷。
早餐上来,油条炸的金黄香酥,豆浆浓醇,香味四溢。
蒋纹吃的很慢,何岩三下五除二解决,她还在啃油条。
三个男人去到一旁抽烟,只留蒋纹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细嚼慢咽。
早餐店旁边有个小巷口,通着驿站的后院,何岩刚走过去,陈陷冲他抛了个东西。
他下意识一接,打开,没有吭声。
陈陷大掌护着火点烟,他抽了一口,烟雾洋洋洒洒融进风里,眼皮半阖着看他,“你的吧。”
周正也收敛起嬉皮笑脸的样子,站在一边。
何岩把摄像头放进衣兜里,昨天晚上连接的视频看到一半就中断了,他早晨去看,果然已经被拆了。
何岩把黑框眼镜取下来,捏着鼻子,“对,是我的。”
周正在旁边生气:“就为了拍你要的东西?”
何岩不做辩解,点了点头。
“那你干嘛装在蒋纹的房间门口?你知不知道她昨天……”
何岩紧跟着问:“她昨天怎么了?”
“何岩。”陈陷眯起眼,“你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是上面特批的记者。”
“除此之外呢?”
何岩把眼镜架回去,“没有之外。”
太阳越升越高,小城吵闹起来,从巷口走过的人也增多。
气温回升,烧的空气开始燥热。
陈陷那根烟在嘴里叼成了长长的一截,末了,零七碎八的烟灰飞出去。
“你走吧。”
何岩不动,“陈队,我可以担保,我做的事绝对不违背国家。”
“我的队伍不需要不诚恳的人。”
“你就一定诚恳了吗?”何岩在身后叫住他,
“蒋纹那个镯子,别人看不出来,你也看不出来?陈队,你准备装不知道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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