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晏贪婪地蹭了一会端明崇温热的掌心,才陡然回过神来。
他捧着端明崇手背的手猛地一僵,艰难地抬头看他。
端明崇忍着笑看着他,脸上并没有他臆想出来的厌恶和疏离。
岁晏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将端明崇的手轻轻放下来,讷讷道:“冒犯殿下了,我刚才被气懵了。”
端明崇笑道:“没什么,是君神医又做了什么事惹到你了吗?”
岁晏恨得咬牙切齿,只想要自己找回场子把君景行给揍一顿,也没有对端明崇多说什么,而且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再怎么说自己都丢人,只好道:“没有,只是想找他商议一件事情罢了,不怎么重要。”
端明崇看他刚才气得差点原地乱蹦的样子就知道这话是假话,见他不愿说也善解人意地不再提。
岁晏道:“殿下今日怎么会来侯府?”
端明崇道:“方才来替父皇传旨,顺道来祝贺岁将军,便想着来瞧一瞧你,你昨天好像……”
岁晏立刻道:“别提昨天,别提!求殿下别提!”
端明崇:“……”
端明崇眨了眨眼睛:“怎么?”
岁晏痛苦道:“别提就好,什么也别问,我请殿下去我院里喝酒吧,君神医前些年自己酿了几坛桃花酒,我给挖出来给殿下尝尝鲜,保证和宫中的酒味道不一样。”
端明崇奇道:“君神医的酒?他让你挖了吗?”
岁晏:“谁管他去死?走,就在我院里的樱树下栽着,我现在就让人拿铁锹——海棠?海棠!”
端明崇:“……”
端明崇一个没拉住他,岁晏就风一阵跑了出去,没一会便和海棠一起拎了个铁锹兴致勃勃地过来了。
端明崇:“阿晏……”
他才刚叫出个名字,便被岁晏抓着手,飞快朝着院子里奔了过去。
端明崇被他拉着一路小跑,最终在光秃秃的樱树下停下。
那樱树上也被岁晏和海棠搭着梯子挂满了巴掌大的小红灯笼,下面还坠着红色的小流苏穗子,看着喜庆极了。
岁晏微微仰头看着樱树,围着树跑了半圈,才确定了位置,他微微偏头,冲着端明崇笑:“殿下,快来,就是在这儿!”
少年的笑容张扬肆意,站在一片碎红中,有一瞬间让端明崇看呆了去。
“殿下?”
端明崇这才回过神,有些无措地走过去,垂眸掩住莫名的慌乱和心头的悸动:“来了。”
岁晏和海棠扛着铁锹将樱树下挖了个深坑,端明崇便在一旁看着,只不过颇有些心不在焉。
海棠突然道:“少爷,铁锹好像碰到什么东西了。”
岁晏蹲在坑旁,忙道:“挖出来!”
海棠和君景行相处惯了,也十分喜欢这个唯一能制得住自家少爷的神医,他有些迟疑道:“少爷,这是君公子特意酿的埋下的,看起来很宝贝,您就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挖人家酒,是不是……”
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岁晏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话,冷笑一声:“他传给我假消息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厚不厚道?少废话,给我挖,我只挖一坛酒出来尝个鲜,顺便招待客人怎么了我?他至于这么小气吗?”
没人能反驳岁晏理直气壮的歪理,海棠不敢再多说,“哎”了一声,手下一施力,将土铲掉一点,露出一个酒坛。
岁晏指:“就这个!就它,给我。”
海棠浑身都是土,也不嫌弃地将沾了土的酒坛拎着抱起来,道:“这上面都是泥,当心弄脏了少爷的衣服,我先去找个东西擦干净,再给您送到房里去呗。”
岁晏对海棠还是很放心的,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的土:“好,快去快回。”
海棠抱着酒兔子似的跑了。
岁晏这才转身:“殿下,我们先进屋……殿、殿下?”
岁晏唤了好几声,端明崇才回过神来:“我在,怎么了?”
岁晏很少见过端明崇无端出神的样子,愣了一下才道:“我方才说进屋。”
端明崇点点头:“好。”
两人进了岁晏的屋子,房中一股淡淡的安神香,窗户半开着,一眼便能瞧见窗外绽放的素梅。
岁晏招待着端明崇坐下,没一会,海棠便搬来了个小炉子放在一旁,将酒温在了上面,很快,酒便滚了起来。
岁晏给端明崇斟了一杯递过去,献宝似的道:“殿下尝一尝。”
上一世月见闲来无事时,便会酿酒给他喝,只是那时岁忘归身体不太好,就算能喝酒也只能是一些温和的桃花酒或者药酒,其他再烈一些的就别多想了。
端明崇接过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轻笑道:“果然不错。”
岁晏弯着眸子十分骄傲,似乎夸奖的是自己一样。
端明崇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杯,瞥见岁晏似乎没有喝酒的打算,疑惑道:“你不尝尝吗?”
岁晏摇摇头:“我喝不得酒。”
端明崇一愣:“怎么?”
三年前在宫中小年筵席上,似乎也瞧见岁晏喝酒了,不过自那之后,好像岁晏一直就没碰过了。
岁晏抿了抿唇,瞥着那滚起来的酒,半天才道:“原本倒是喜欢,但是后来一喝就要吐,嗓子疼。”
端明崇的手一僵。
岁晏看到端明崇突然沉下的脸色,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忙道:“不是不是,不是说这个酒有问题,纯属是我自己的问题。”
端明崇看他越解释越乱,眸子突然有些暗淡。
他突然想起来了。
严格说起来,岁晏不喝酒是从端执肃的生辰筵席上开始的。
因为那天,他喝了一杯毒酒。
端明崇只觉得方才一直胡乱跳动的心猛地沉了底,砸了他胸口有些疼。
恍惚间,当年岁晏在东宫小住之前发了药瘾,他似乎说了句什么。
“我好疼啊。”
“殿下,不要喝酒。”
三年过去了,那声声痛苦的呢喃依然响彻耳畔。
端明崇心脏突然一阵钝痛,痛得他几乎喘息不上来。
他身体微晃,手中的酒洒出了一些,落在了他的衣摆上。
岁晏吓了一跳:“殿下!没事吧?”
他忙将端明崇手中的杯子夺下,撩起袖子胡乱地去擦端明崇衣服上的酒。
岁晏原本只是觉得端明崇真是太难攻克了,想要装装可怜,让他多疼疼自己,最好能再去东宫小住一段时间躲开岁珣的催婚攻击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没想到他只说了一句话,端明崇就被刺激成了这样,也不知道到底胡思乱想了什么。
端明崇一手按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道:“没事,大概是酒冲了头,一会就好了。”
岁晏担忧道:“可是你脸色都白了,真的没有大碍吗?”
端明崇艰难道:“没有,真的没有,歇一会便好。”
岁晏看他不想说,难得长了眼色没有多问,他让海棠将酒撤下去,陪着端明崇坐了一会,端明崇的脸色才好看了许多。
端明崇越看岁晏这般消瘦的样子越觉得于心有愧,但是却不知要如何补偿。
“年少时太过优柔寡断被人暗算是我的错,天理昭昭按理来说也应该是报应到我身上。”端明崇心道,“他是最无辜的……”
最无辜的人,阴差阳错被卷入了王室的纷争中,成为了最悲惨的牺牲品。
端明崇回想起皇帝自小对他的教导——兄友弟恭。
端明崇冷漠地心想,我兄友弟恭,他们却是如何待我的。
岁晏看端明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边骂自己没事找事,一边小心翼翼道:“殿下,你衣服都湿了,要不换身衣裳吧,着凉就不好了。”
端明崇缓慢回过神,浑身有些无力,连平日里温和的笑容都不想再伪装了,他哑声道:“好。”
岁晏将端明崇引到了内室,自己在衣柜里一顿捣鼓,终于翻出了一套前几日刚送过来的墨色新衣——他不喜欢穿黑色,总觉得太过阴沉,便直接塞到了衣柜最底下,本是打算再也不穿的,没想到这回倒是派上了用场。
端明崇站在屏风前,魂不守舍地将腰带上的佩玉解开挂在了屏风的边沿。
等到岁晏颠颠捧着衣服跑出来时,端明崇已经将外袍脱掉,只着一件中衣站在原地,神色罕见地有些茫然。
岁晏手一抖,险些将手中的衣服扔递上去。
岁晏只有在三年前才见过端明崇平日入寝时的模样,那时两人都还小,岁晏悄摸摸地摸端明崇的腰,当时只觉得又软又细特别好摸。
自那之后,便没有这样的艳福了,因为每次见端明崇,他都是一身衣袍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就算夏天也很少穿得很单薄——这令岁晏扼腕不已。
这么算下来,这还是岁晏三年来头一回见到端明崇身着单薄衣衫的模样。
现在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想要掩面哭泣。
端明崇这几年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比岁晏高个半头也就算了,此时脱了外衫,整个人的身形竟然比岁晏强装更多,宽肩窄腰,双腿修长,简直就是岁晏梦寐以求的身形。
端明崇此时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没在东宫,他有些赧然地垂了垂眸,耳根有些发红,小声道:“阿晏……衣、衣服……”
岁晏羡慕嫉妒得眼睛发红,哆嗦地将衣服递过去。
端明崇一把接过,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
新做的新衣岁晏都没摸明白到底怎么穿,端明崇又心慌意乱,胡乱弄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系衣带。
岁晏在一旁眼圈微红,小声道:“殿下,我帮你吧。”
端明崇觉得再这样下去更尴尬,只好点点头。
岁晏走了过来,站在端明崇身边,一股青幽的檀香扑面而来,他抖着手放在了端明崇肩上的衣服,不着痕迹地摸了一把端明崇的肩膀。
岁晏心中哀嚎:“手臂好壮实!看来不是衣服衬得。”
端明崇:“……”
端明崇被他摸得不太自在,但是却又不太想躲,只好耳根发红地待在原地,任由岁晏在他手臂上摸来摸去。
岁晏摸了一会,转移了目标,将衣服胡乱调整了一番,然后将手放在了腰间的系带上。
突然,又摸了一把。
端明崇:“……”
岁晏感受掌下有力的肌肉,然后对比了自己腰上的软肉,差一点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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