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端明崇到偏殿来唤岁晏,推门而入后发现岁晏竟然已经早早起来了,正坐在榻上穿鞋。
端明崇诧异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岁晏打了个哈欠,将鞋子穿好,笑吟吟道:“早膳是不是有甜点馒头啊?”
端明崇失笑:“是。”
岁晏立刻跑一旁洗漱去了。
片刻后,两人在外室用膳,早膳陆续端上来。
岁晏正要迫不及待地用手拿,端明崇淡淡看了他一眼,他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塞嘴里。
不过他只咬了一口,眉头顿时皱起来,捂着嘴似乎要吐。
端明崇忙道:“怎么了?吐这里。”
岁晏拧着眉头将半口馒头吐在了一旁,艰难道:“太甜了……”
端明崇十分诧异,岁晏往往对甜食都是来者不拒的,这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听到他因为太甜而吐了。
岁晏伸出舌尖吐了吐,道:“甜得都有点咸了。”
端明崇将一旁温好的甜汤盛了半碗,道:“来,喝口甜汤压下去。”
岁晏蹙眉接过,只喝了一口,就直接捂着嘴跑了出去。
端明崇被吓了一跳,忙追出去:“阿晏!”
岁晏将口中的汤吐出去,引得一片干呕,捂着胸口却什么也吐不出了。
端明崇心疼得要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没一会,岁晏便止住了难受,被端明崇扶着回到饭桌上,却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端明崇早膳只喝白粥,他看岁晏小脸苍白,拿着勺子喂了他几口粥,岁晏一偏头,示意吃不下。
端明崇无奈道:“是这粥有问题吗?”
岁晏气若游丝道:“太咸了。”
端明崇:“怎么会?我来尝尝。”
他正要拿勺子去尝,岁晏一把拦住他,道:“还是别了,没事,大概是我方才洗漱时被热水烫到了舌头,现在品什么都是咸的。”
端明崇还是不太放心。
一旁宫人提醒道:“殿下,马上便要上朝了。”
岁晏道:“殿下不必管我,我今天不去上朝,等我缓一会自己出宫就好了。”
端明崇担忧道:“你自己能可以吗?要不还是叫太医来瞧瞧吧?”
岁晏笑道:“哪里有这么娇贵,殿下快去吧。”
端明崇估了估时间,发现再不走便来不及了,便吩咐宫人好好伺候,这才匆匆走了。
端明崇走后,原本倚在椅子上装死的岁晏顿时生龙活虎地蹦起来,气势汹汹地朝着小厨房冲了过去。
宫人在后边拦住:“侯爷,侯爷!”
岁晏快跑几步甩开他们,道:“起开,不要拦我。”
他健步如飞到了小厨房,一把拍开门,怒道:“你给我出来!”
外室内,那厨子正优哉游哉地靠在座椅上哼小曲,调子堪比魔音灌耳,差点把岁晏吓够呛。
岁晏掀开布帘冲进去,冷眼看着他:“你故意的!”
厨子斜睨了他一眼,淡淡道:“侯爷何出此言?”
岁晏:“今天的馒头和甜汤,你往里边到底放了什么?你是想要毒死我吗?”
厨子笑了一下,道:“侯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小的一介贱民,哪里敢如此胆大包天啊,只是今早起得太早了,八成是把盐看成了糖,洒了两把进去。”
岁晏:“……”
岁晏磨牙地瞪着他。
厨子毫无诚意地告罪:“真是对不住,是小的疏忽。”
岁晏冷笑一声,道:“你是真的想永远待在皇宫出不去吗?”
厨子道:“这皇宫里什么都有,我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为什么还要想着要出宫的事儿?”
岁晏冷眼看着他装,冷声道:“我知道你叫什么,也大概知道你是什么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同我装模作样吗?”
厨子眸子一动,唯恐岁晏诈他,漫不经心道:“那侯爷倒是说说,我叫什么?”
岁晏冷眼看着他,此时,姗姗来迟的宫人正巧跟了上来,跟在身后连声唤着侯爷。
岁晏抿了抿唇,半天才道:“你姓墨。”
厨子嗤笑一声,道:“错了。”
岁晏也没有再回答,转身便要走出去。
只是在走出小厨房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偏头,方才还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阴冷神色,看的厨子突然有些浑身发麻。
岁晏薄唇轻启,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姓墨。”
厨子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半天,才猛地变了脸色。
“你……”
岁晏冲他一笑,笑容却丝毫没有温度。
“我给过你机会,既然你不要的话,便一直待在这儿吧,只要你不怕死,尽管在甜点中再做手脚。”
墨厨子艰难地开口道:“小……侯爷,是我之过失……”
岁晏学着他方才的语气嗤笑一声,道:“错了。”
他说完,不再多留,转身便走。
宫人不知道当朝侯爷和一个从民间挖来的厨子有什么话好打哑谜的,半天都没看懂,瞧见岁晏走,连忙迎了上去。
“侯爷,您要出宫吗?”
岁晏接过小手炉,心不在焉应了一声:“回侯府。”
宫人忙去备马车。
岁晏在东宫门口等着。
大雪昨晚便已经停了,他披着雪色的毛边风衣立在东宫外的梅树下,微微抬着头瞧着逐渐亮起来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耳畔隐约传来一串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岁晏还以为是马车到了,偏头去看,便直直撞在了端执肃那双幽深的黑瞳中。
端执肃这段日子一直和宋冼在江南办差,许是今日回宫述职,一身常服还未来得及换,风尘仆仆,神色匆匆。
岁晏走下阶梯,行礼道:“请三殿下安。”
端执肃脸带疲惫,神色复杂道:“起吧。”
岁晏顺势起身,不着痕迹拢了拢披风。
端执肃道:“在这里做什么?等人?”
岁晏点头。
端执肃“嗯”了一声。
之前往往都是岁晏引起话头说个没完,不知什么时候,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不再同自己无话不谈,端执肃心下黯然。
两人沉默片刻,气氛有些尴尬。
端执肃轻声道:“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岁晏笑了笑:“好多了,多谢殿下体恤。”
三年间,两人并未见过多少次面,岁晏对他也没有了刚开始恨之入骨的怨怼,有时候回想起前尘往事,只觉得恍如黄粱一梦,让人啼笑皆非。
岁晏本身便是个寡情薄意的人,前世他将自己唯一一点真心完完整整给了端执肃,这一世却连半分都未分给他。
对于他来说,端执肃大概也只是同宋冼一样,只是稍微熟悉些的陌生人罢了。
论情感,岁晏自认对江恩和的都比他们的多。
这时,东宫的车驾悠悠而来,宫人瞧见两人在说话,忙行礼告罪。
岁晏让他起来,将小手炉递给他,对着端执肃道:“殿下,忘归先告辞了。”
不知何时,端执肃已经连留他同自己闲谈几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他微微垂眸,掩住眸中黯然,道:“嗯,一路当心。”
岁晏微微颔首,踩着马凳上了车驾。
车驾缓缓离开端执肃的视线中,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本能地想要上前几步去追,但是还未跨出去便停了下来。
岁晏内心古井无波,在马车中还寻了个舒适位置睡了一觉。
马车倏地停下,岁晏迷迷糊糊张开了眼睛。
“侯爷,侯府到了。”
岁晏“哦”了一声,掀帘跳下。
海棠跑出来迎他,看到他简直像是瞧见了救星,哭丧着脸道:“少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快回偏院瞧瞧吧!”
岁晏正在打哈欠,闻言含糊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海棠欲言又止,只说让他去看。
岁晏不明所以,只好先回了偏院。
偏院已经积了厚厚的雪,有几根桂树枝几乎被压断,岁晏随手一拨,积雪簌簌砸了下来。
他心不在焉地推开了偏院紧闭的门,微微抬眼便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房中,无愿一身黑衣,面容冷酷,双手环臂地靠在书架旁,眼神阴冷地盯着对面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君景行。
而在书架旁,一把刀已出了鞘,刀锋冰冷,闪着寒光。
旁人瞧着,似乎下一刻无愿就要握刀把君景行给砍成两段。
君景行被推门声惊醒,险些直接蹦起来。
他睡眼朦胧地胡乱看了看,嘴里还在说着:“我我、我没动,我坐着呢,坐的好好的……一下都没动!”
无愿:“呵。”
岁晏:“……”
岁晏道:“二位,这是怎么了?”
无愿微微抱拳行礼:“见过小主子。”
岁晏一摆手,道:“他怎么在这里?还坐着睡觉?”
无愿低着头,说:“小主子上回说君公子再回来便要留住他,不让他离开半步。”
岁晏似懂非懂:“哦,干得好,辛苦了。”
无愿耳根一红,讷讷道:“无愿的……本分。”
两人正在主仆情深,在一旁一连两夜都没睡个好觉的君景行此时终于完全清醒了,他瞧见岁晏,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把他给活吃了。
“岁忘归!!”
岁晏偏过头看他,瞧见君景行脸上的怒气,不明所以,没好气道:“怎么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怎么还一副打算倒打一耙的模样?”
君景行被气得耳朵发蒙,再多的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如何说出来,只能怨恨地瞪着他,指着他的手一直都在发着抖。
“你你你……”
岁晏偏过头对无愿小声道:“他是不是傻了?怎么还说不顺溜话了呢?”
无愿也小声道:“不知。”
君景行:“……”
君景行被气得几乎吐血,憋了半天才怒骂道:“这两天你到底跑哪里去了?怎么回来都不回来一趟,你知道我在这里活生生坐了两天两夜吗?!”
岁晏:“……”
岁晏被他突然的怒吼震得耳朵一懵,揉了揉耳朵,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坐两天两夜?你是傻了还是疯了吗?”
君景行:“……”
“岁、忘、归!”
君景行此时困得要死,连眼底都是青黑一片,神智都是朦朦胧胧的,就算有再多的话要说,脑子却像是跟不上趟一样。
岁晏看君景行被气得眼圈发红,良心终于发现,干咳一声,道:“怎么还坐这么久?等我吗?哎呀,就算等我也不用这样从天黑等到天亮再等到天黑吧,多伤身体啊,我还从来不知道你这么担心我。”
君景行被气得直接爆了粗口:“我他娘的再关心你我就不叫月见!”
岁晏:“……”
岁晏眨了眨眼睛:“你本来也不叫月见啊。”
君景行立刻按住了额头,痛苦地骂道:“被你气懵了!让我想想我到底叫什么来着?”
岁晏:“……”
无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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