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明崇不知他梦到了什么,但是看他吓成这样,忙紧紧拥着他,不住安抚他的后背,轻声道:“不怕了不怕了,只是个梦罢了。”
岁晏死死抱着端明崇,全身都在发抖。
“殿下,我犯了大错……”岁晏喃喃道,“自戕之人会被上天降下责罚,我……”
重生这些年,岁晏一直以为这平白多来的一世是上天给的恩赐,所以一直努力活成自己最想要的样子,肆无忌惮,张扬桀骜。
但是在他逐渐淡忘上一世的糟心事,终于和端明崇心意相通时,突如其来的病情却将他拖入了深渊般的现实中。
这时,他才恍惚发现,这一世并不是恩赐,而是惩罚,对他上一世不惜性命擅自自戕的责罚。
所以在他最想要活着的时候,上天却给他开了个最大的玩笑。
就像是在做一场梦一般,在最令人欢喜的地方突然戛然而止,回归冰冷的现实。
岁晏绝望悲戚地看着端明崇:“殿下,殿下……我是不是……要死了?”
端明崇不知他到底在说什么,但是看到他眼中并不是噩梦才能带来的绝望和狂乱,怔了半天才一把将他拥得更紧。
“这不是责罚。”端明崇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责罚,就算你真的犯了什么大错,也轮不到旁人来向你论是非对错,定责罚罪行。”
岁晏微微仰着头,眸中还带了些害怕,只是比之方才稍稍安定了些。
“是……吗?”
端明崇道:“是。”
许是端明崇太过坚定的话影响到了岁晏,他愣了半晌,似乎是被说服了,怔然点头,哑声道:“好。”
他紧紧蜷缩在端明崇怀里,眸中依然是残留不去的惶恐不安。
端明崇又抱着他轻轻坐了一会,直到察觉到岁晏单薄的身体不再颤抖,才轻轻将他放回了榻上,将被子拉上。
岁晏喝了药,又睡了大半日,也不像前几日那般虚弱无力,这时他才发现,窗外早已暗下了天幕。
端明崇从一旁倒了一杯水,虚拖着岁晏的下巴轻轻喂了他半杯水。
岁晏嘴中全是苦药味,喝水也难以下咽,他强行吞了几口,才偏头不要了。
端明崇顺势将水放下。
岁晏道:“殿下在这儿待了多久?”
端明崇轻柔一笑:“大半日了。”
岁晏迷茫地看着他,呆呆道:“那殿下不回宫吗?”
端明崇道:“我已禀明父皇这几日不去上朝,朝中琐事也不必我来忧心。”
岁晏愣了一下。
端明崇一笑:“不想我陪你吗?”
岁晏忙摇头,摇了两下便觉得自己头有点疼。
他一皱眉,端明崇便知道他哪里不舒服,他将手在一旁的炭盆旁熏热,才放在岁晏额角,轻柔地按了起来。
这几日岁晏整日都在床上躺着昏睡,身体好不容易好一些却再也睡不着了,尽管他疲累得不行,却也不想白白浪费这样好的机会。
他虚弱地伸出手,用小指勾住端明崇的手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端明崇。
端明崇只好放下一只手给他牵着,含着笑看他,眸中全是温柔,全无白日对君景行的冷厉漠然。
“晚一点海棠会送药过来,你再乖乖喝完,等你好了,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岁晏轻轻歪头,似乎想到了什么,勾着他的手晃了晃,哑声道:“殿下前几日是不是来找我了?”
端明崇愣了一下,才想到那天晚上偷偷翻墙进侯府的丢脸事情,有些尴尬地偏过头,半天才道:“嗯……”
岁晏讷讷道:“我那天……是不是对殿下不敬了?”
端明崇看着岁晏的脸,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方才喂药时两人不知亲了多少次,岁晏竟然还在为之前睡懵了的吻而在意。
端明崇耳根红了,伸手捂住了岁晏的双眼,这才轻声道:“嗯。”
岁晏要扒拉掉他的手,却又听到端明崇有些赧然的声音。
“我也……喜欢。”
【你为什么亲我?】
【我喜欢你,自然要亲你啊。】
【喜欢……我?】
【那你喜欢我吗?】
事情早已过去了好几日,后知后觉的太子殿下再次没头没尾地说出了一句让岁晏有些茫然的话。
岁晏这人喜欢便是喜欢,还能直接堂而皇之地讲出口,而端明崇便没他那么厚的脸皮,直言“喜欢”对他来说难度当真太大,只能捂着岁晏的眼睛不让他瞧见自己的狼狈样子,自欺欺人。
岁晏道:“什么?”
端明崇胡乱道:“没什么,你现在还病着,不要想太多了。”
岁晏还是想再问,但是端明崇一直挡着他的眼睛不松开,他扒拉了两下有些疲累,竟然被端明崇硬生生地捂睡着了过去。
直到岁晏的鼻息洒在他的手指上,端明崇后知后觉地猛地松开了手,这才发现岁晏不知何时已睡着了。
端明崇不知为何,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将岁晏的被子掖了掖,才起身撩着珠帘离开了满是药味的内室。
外室中放着金疮药和一团白纱,下人早就离开了,就连君景行也被端明崇给打发走。
端明崇没有叫人,取了金疮药回到了内室,坐在一旁的软榻上将衣衫解开。
岁晏今天折腾了一天,因为神志不清手下没个轻重,白日里便将端明崇刚刚包扎好的伤口给弄得裂开了。
端明崇并没有声张,将岁晏彻底安顿好了才来得及料理自己的伤。
他皱着眉将袖子脱下,把沾满了血迹的白衫一点点取下来,艰难地给自己重新上了药包扎好。
伤口极其狰狞,一片血肉模糊。
端明崇面不改色地包扎好,刚将衣服穿下,岁珣便端着药走了进去,嗅到房中隐隐约约的血腥气,眉头一皱。
“忘归?”
端明崇披上衣服,站起身时眼前一花,扶着一旁的小案才没有摔下去。
岁珣撩开帘子走进来,瞧见小案上散落的带血的白纱,再一联想到这几日宫中传出的太子殿下遇刺的消息,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但是此人二话不说拐了自家弟弟为他掏心掏肺,岁珣就算有再宽的心也一时半会没办法接受,当朝太子也不行。
岁珣冷着脸对端明崇一点头,道:“宫门还未落锁,殿下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吧,忘归我自会来照料。”
端明崇脸色苍白,勉强站稳了。
他漫不经心地将小案上的白纱扔到了一旁的炭盆里,烧完之后才轻轻一笑,对着岁珣淡淡道:“孤近日受了伤不便处理政事,来时已派人向父皇告了假不必上朝,岁将军明日要上早朝,才应该早些回去休息才是,阿晏交给孤来照顾便好。”
岁珣:“……”
自家眼瞎了的弟弟看上的就是这种混账?
岁珣被他气了个半死,但是却也不能对着当朝太子发脾气,只能忍气吞声地道:“忘归生病,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要尽心照料,殿下就算同忘归再亲密,终究也是外人,再加上您身份尊贵,还是不敢太过劳烦殿下。”
端明崇仿佛没有听出来岁珣语气中的讽刺,淡淡一句话噎了回去:“岁将军真是说笑了,往常阿晏生病时都是孤来照料的,岁将军日理万机,还是去忙正事吧。”
岁珣:“……”
这人是不是在拐弯抹角地嘲讽自己前些年把岁晏一个人丢在京城三四年不回家的事情?
岁珣越听越气,但是一想到今天白日自家不争气的弟弟对着端明崇那副依赖模样,不得不承认端明崇在这里会比自己要好上许多。
他冷着脸将药放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连礼数都忘了。
端明崇也没有在意,他看了看睡得似乎有些不安稳的岁晏,端着药走上了前,轻轻叫醒了他。
“阿晏,起来喝了药再睡。”
岁晏本来也没睡太熟,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
端明崇坐在他身边,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将药吹了吹,凑到岁晏唇边,小心翼翼地让他喝了半碗。
而岁晏在今日喝下了药后,便对药不再像之前那般排斥,不用人哄也能乖顺咽下许多,并且很少会吐出来了。
岁晏喝完后,脸色惨白地捂着唇埋在端明崇怀里,哑声道:“我喝了药,真的会好吗?”
他在病中就像是没有安全感一样,总是时不时地问端明崇“我会好吗”“我会不会死”,端明崇听了无数遍,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每一次都耐心温柔地回答他。
“喝了药便会好,就和之前一样,只是小病症而已。”
岁晏就像是个害怕梦醒的人,端明崇越是这般温柔地对他,他越是惶恐不安,唯恐下一刻便会被人从梦中叫醒。
他轻轻抱着端明崇的手臂,在上面轻轻蹭了蹭找寻安全感。
只是他还没蹭两下,端明崇突然闷哼了一声,似乎是蹭到了伤处。
岁晏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嗅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岁晏挣扎着坐了起来,一头墨发披散在背后,越发显得孱弱。
“殿下?你的手……”
他正要去碰端明崇的手,端明崇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苍白的脸上挂着笑容将他按回了榻上。
“不是什么大事,你先睡觉,明早起来我让人给你煮甜粥喝。”
岁晏还是觉得不对劲,挣扎着要起来去看,端明崇又伸出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岁晏眼前一有黑暗,就本能地困倦,他抓着端明崇的手拨了两下没拨开,反而把自己累到了。
端明崇在他耳畔柔声道:“睡吧,我一直都在这儿。”
那温柔至极的嗓音如同海妖般魅惑,岁晏根本没撑多久,便再次陷入了黑暗中,昏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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