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流盈醒来时已是日落西山,脖子上的於痕早已消除,但屁股还是有点发疼。
入眼是熟悉的杏色锦制帐幔,看外边朝霞满天,怪哉,她这会怎么躺在华音小筑里?
轻捶小脑袋,这才想起自己在昨晚聆听教诲的过程中好像直接睡了过去。迷糊中,感觉到有人长长一声叹息,然后自己就被抱起,放在了床上,轻轻盖上了夏天常用的薄衾。
隐约中还记得有人在自己的鼻尖捏了捏,力道倒是不轻,可惜自己太困,终是没醒过来。
心想,庄主大人估计该是气疯了吧。
哈哈,玥流盈捂着脸轻笑。
锦瑟是听了动静进来的,自家小姐一醒来就抽风的现象她已是见怪不怪,放下装满温水的铜盆子,走过来替她整理被搙。
边叠好锦衾边问道:“小姐,什么事这么好笑,做了什么美梦不成?”
玥流盈摇头晃脑:“就不告诉你。”
锦瑟也不刨根问底,看着她拂一把清水扑至脸上,然后用帕子擦净,发出满足而又轻松的一声叹息。
“小姐,听说林公子昨晚被少主罚了。”她不明白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小姐昨日好像去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地方,让她担心受怕了好一阵。
玥流盈放下帕子挂好:“罚了些什么?”
“好像是劈了一个早上的柴火,派了千暮侍卫在一旁监督,说是不准林公子动用武力解决。”
啧啧,让一个素来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去柴房挥着斧头劈柴,确实够惨的。
“还有呢。”锦瑟为她梳好一头散乱的黑发。
“还有?”玥流盈瞪大美眸。
“上午刚劈完柴林公子又被叫去账房理了一个下午的陈年旧账,还不让算错一项,否则就加倍罚。”
玥流盈咋舌:“现在,算完了吗?”
“离算完还早,据我估计啊,起码也得要到晚上才行。”
“不成,说好了出了事我担全责,结果我倒是睡了一天,似乎太没江湖道义了,我还是去帮帮他。”
“小姐,你还想帮人?先顾好自己吧。”锦瑟好心给她提议。
“我?”玥流盈顿时有种凉意从四肢袭向大脑的错觉,“我昨晚受过罚了。”
锦瑟从旁侧的书架上翻箱倒柜找出沉积已久的一本书,拍去上边的尘土,然后正式宣布:“少主说了,小姐要在明晚前把这本《凌氏家法》全部抄完,否则……”
玥流盈一个头两个大,忙问:“否则什么?”
“少主没说,我以为小姐你应该懂的。”
懂,她当然懂,庄主大人呲牙必报嫉恶如仇整人黑人一套一套,她怎么会不懂“否则……”背后隐藏的种种“杀机”?
崩溃地扑回被窝打了几个滚,捂着耳朵直囔囔:“啊啊啊啊,暴君!暴君!暴……”
锦瑟三两步跑过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姐,这是以下犯上。”
玥流盈顺势扯过那本许久未见天日的《凌氏家法》,哀怨地翻了翻,丫的,还真有这本书。
她天真地以为陈伯每每搬出凌氏家法第几页第几条纯属是在框她。
“这么厚,我哪里抄得完?”
锦瑟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小姐,你还是快抄吧,少主一会可是要检查进度的。”
玥流盈认命,拿起狼毫笔就开始誊抄。
“不对啊,我正事还没说呢。”丢下笔,撒着脚丫就往外冲去。
宣纸上一个字没写,还沾了满纸的墨,锦瑟在后面“哎哎”直喊,可惜早就不见人影。
玥流盈只顾着往前,待看见地上的那双青缎朝靴想停下来,却因一时收势不及而撞了上去。
庄主大人责备的声音传来:“怎么跌跌撞撞的。”
走个路都这么毛躁。
“书抄了没有?”
“抄了抄了。”玥流盈委屈地摸摸自己被撞疼的鼻子,“啊,不对不对,还没抄。”
“那你跑出来做什么?”
玥流盈嗔道:“自然是和你说昨晚的正事,被你训一下差点都给忘了。”
凌齐烨顿了顿,语重心长地拉起她的手:“这次我暂且饶过你,再有下次,惩罚加倍。”
某女人一哆嗦,推着他走出华音小筑。
托玥流盈的福,林瑾瑜被提前放出来参与正事商议。走出账房玥流盈几乎可以看见他一鼻子的灰,估计是被那些个陈年账本给熏的。
哎,可怜。
玥流盈也只能送他这么两字。
“昨晚我听周翰说,他月末就会行事。”言归正传。
“月末啊!”林瑾瑜一番轻叹,“现在距离月末只剩下几十天的时间了,所幸我们一向都有准备,应该不会太过于仓促。”
“皇上那边怎么说?”
“这段时间实在太危险,宫里走动的人超乎寻常地多,联系自然而然就少了。”
“想办法派个影子进去,把皇上从暗道里接出来。”
暗道,果然是古人防打防盗防窃国的必备筹码。
林瑾瑜深思:“我会见机行事的,只要有机会就立刻行动。朝堂上有你家老头子和宋国公两个人在撑着,周翰好歹会忌惮一些。”
“速度要快,月末这个时间已经超过了我们的预想,皇上的安危不容有任何闪失。”
玥流盈微僵:“现在兵权的分配是什么状况?”
“京城十之五六的兵力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剩下的有一半在皇上手中,有一半在宋国公手中。”
“他一个太傅,居然有这么多的兵力?”
太傅不该是文官吗?
凌大庄主咬住嘴唇,道:“先皇在位时,有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叫罗涛,对圣上忠心耿耿,可惜受到了老狐狸的迫害,导致罗将军死于非命,全家老小发配边疆。”
玥流盈心一沉,都道自古忠良难为,将军这种职业更是吃力不讨好的高危职业。
没本事领军打战的元帅十有八九战死沙场,有本事立战功的又容易引来上位者的种种怀疑。
而像庄主大人所说的这位罗将军,则是属于第三种,累计了无数战功,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却凭白遭了小人妒忌,无辜地去拜见了阎王爷爷。
凌齐烨又接下去说:“罗将军死后,老狐狸就用尽一切办法把他手中的兵权夺了过来。自此周氏一族慢慢壮大,成为朝廷最大的蛀虫。”
最后一句最为沉痛:“先皇连死都未曾瞑目!”
气氛有些凝重,玥流盈低下头来看地板。
“所以,我们现在是处于弱势?”她问。
“也不尽然。”
玥流盈看向林瑾瑜:“怎么说?”
“几年前,齐烨已经派暗卫慢慢接手边关的军队,那些将领多是罗将军的心腹,绝对信得过。目前有一部分精锐士兵已经向槿城靠近,只是进城的难度颇大,若是再给多一点的时间,我们的底气就有了。”
说到底,还是时间的问题。
玥流盈突然记起那些被挖了墙角的御林军,掰着手指:“京城里的御林军算在那十之五六的范围内吗?”
“算,不过御林军的实力可以一敌十。”
玥流盈翻白眼,庄主大人的心理还真是强大,每天信心百倍的神情让她几乎以为周翰的气数已经到了尽头。
结果现在才悲惨地发现,想象总是美好的。
“对了,他还给了我这个,我想这应该就是栗星草的解药了。”玥流盈递出一个瓶子。
凌齐烨拿过来闻了闻,味道和凌尘配出来的解药完全一样。
“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玥流盈嗤笑:“说是强身健体的药,让我一定记得服下。”
“流盈,你真把以前的事都忘光了?”林瑾瑜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扭头看庄主大人意味深长的笑,玥流盈不自觉地有种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好像凌大庄主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不记事了,他信。
她说从未见过周翰,他也信。
她问:难道你不担心我有一天想起了一切会突然叛变吗?
他却说,“记忆没了是可以重回,但倘若是心换了呢?”
玥流盈怔怔入神,直到林瑾瑜第二次唤她,她才反应过来。
“当然是真的,还有谎话不成。”原身的事她哪里知道。
林瑾瑜感慨:“啧啧,造化真是弄人。”
玥流盈吓唬他:“你小心可别得罪我,不然我哪天想起了前尘往事,暗中在你食物里下毒你可就完了,不明不白就这么交代了小命。”
林瑾瑜笑,完全不放在心上。
庄主大人转身取出一张地图,两人立即严肃起来,再不敢嬉皮笑脸。
“进京的路除了官道就只有北部的北蜀山、南方的裕合城和东边的毓江支流畔,水路太过明显,大范围的人马渡江只怕还没踏上岸就会被拦截下来。因此军队就得分两拨渗入到京都内部,一部分需从北蜀山穿行,一部分就要绕道裕合城。只是北蜀山地势复杂而且过高,翻山越岭必会损耗许多兵力,而南方的裕合城的城主是周翰的爪牙,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混入军队,不是一件易事。”
“有没有可能把那个裕合城的城主换成我们的人?”
刚刚不是在听他们说“影子”,想来就是擅长易容之术的高手,凌氏向来人才济济,不知道暗卫里有没有可用的影子。
林瑾瑜的眼里闪光:“这倒是个好主意。”
“只是他三天两头就会在周府出现,和周翰的来往甚是密切,我们即便能够找得到机会将他换下,恐怕也挨不过三天就会被发现。”庄主大人倒觉得不可行。
原是这样,还真是难办得很。
玥流盈摸着下巴苦思冥想,双眼聚焦到一个地方,整个人呆呆地陷入自己的世界里。
突然打一个响指,勾起唇角问道:“他有没有什么软肋?不一定是人,只要是他死都无法接受的事就行。”
是人都会有在意的东西,即使他再怎么衣冠禽兽凶神恶煞助纣为虐恶贯满盈遗臭万年。
庄主大人想不出,倒是林瑾瑜这个整日游走于各大八卦生源地的浪荡公子晓得一二。
冲玥流盈笑得花枝招展:“还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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