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深独自一人站在走廊。从窗口望去,城市高塔收敛檐角,只霓虹与天幕晚星争艳。
陈乌夏的消息正是回在这个时候。脸皮薄的人在这种时刻想假装镇定,又觉得确实尴尬。她敲屏幕敲了很久,删了许多许多的句子。
陈立洲看出了堂妹的焦虑:“别担心。”
她的坐立不安不是因为担心。她把李深的话看了又看,打了一个字,始终按不下发送键。
陈立洲见堂妹一脸心虚,问:“李深说了什么没有?”
“啊?”她的手指无意中按了下手机,把消息发了过去。
乌小夏:「嗯。」
趁着陈立洲和同学说工作的时候,陈乌夏溜回了房间。她犹豫要不要给李深打个电话,他的消息来了。
Li:「今天看医生了吗?」比起自己的处境,她的病情才是他真正上心的。
乌小夏:「做了针灸,明天再过去。」
Li:「感觉如何?」
乌小夏:「还好。」
他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网上越猜越乱,就怕有谁私下报复。她的脑袋里已经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
于是她加了一句:「注意安全。」
李深背后的疏散门被推开了,他在玻璃前看见一个人影。
“请问你是李深吗?”来人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悦耳动听。
李深在微信上陈乌夏道了晚安,转过身去。
这个女人烫了大卷的波波头,穿了衬衫和西装裙,干练大方。她微笑着:“你好,是李深?”
“什么事?”他把手机放进兜里。病号服的口袋绷了线,手机从口袋里露出一角。
女人看向他的手机,说:“我是小报记者——马玉佳。我下午给你发过短信。”说完,她掏出了工作证。
铺天盖地的谩骂正躺在李深的短信箱,他懒得去看,同时也不想理会媒体。“我不接受采访。”
“没事,我们尊重每一个当事人的意愿。”马玉佳笑意不减,“我问过护士,你是警察送过来的。”
他不说话。
“警察肯让你独自住院,你一定不是嫌疑人。”马玉佳观察他的表情,“受伤的孩子也在这间医院,经过抢救手术,孩子的手臂保住了。”
“嗯,我要休息了。”
马玉佳主动让开了路:“好好休息,今天够累的了。”
她初初看见李深照片时不敢相信,直到这时见到了真人,她才确信,他清高的气场和某人真是像极了,尤其一双勾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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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乌夏走来走去,从房间走到衣帽间,再回来床上,她想给自己一记重拳。
回个“嗯”算什么。她和李深之间充满了无数的“嗯”,明知这是一个断句词,她却一个字终结了关于想念的话题。
她隐约猜出李深话里延伸的意义,但她搞砸了。两人互道晚安以后,没了下文。
陈乌夏坐起来。
手机里跳出来的是吴婷贝的信息:「夏夏,你的那个同学是叫李深吗?」
不怪吴婷贝惊讶,李深和陈立洲在女生宿舍楼下造成了太大的轰动,才过没几天,大帅哥就成了“嫌疑犯”,这样一百八十度的改变让同学们沸腾了起来。
乌小夏:「嗯,警察正在调查。」
吴婷贝:「真的是他?刘雅告诉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太震惊了。」
陈乌夏料到了这般情景。她点开了班级群,满屏幕有许多关于李深的讨论,那些话和网络谣言无异。她感觉回到了高三时同学质疑李深的那天。大家没有证据,拼的是编故事的能力。
同时,她也没有力证李深清白的证据,她关掉了群。
过了不久,肖奕媛打电话过来了:“李深什么情况,为什么又成危险分子了?”
“李深不说,我们只能等警方了。”
“现在的网络传播比过去更快更猛,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爆了李深的号码。”肖奕媛噼里啪啦骂了一轮,想到一个问题,“你身边有没有谁知道你认识他?”
“同学们知道……”陈乌夏顺便把寝室的事告诉了肖奕媛。
肖奕媛是走绿茶路线过来的,一听就揪住了一个人,说:“那个叫刘雅的室友,阴人很有一套,你要当心。”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当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而且,陈乌夏更担心李深那边又有临门一脚的意外。
躺下以后,陈乌夏过了很久也没有睡着。她翻出了郑良骥传过来的游戏图。
游戏少女的表情没有飞扬,也不灿烂,只是有点儿小窃喜。她对着手机照了照,然后在手机上敲了敲字。
乌小夏:「李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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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病床的老人张开大嘴,“哗啦”、“呼噜”,鼾声不断。
李深睡不着,在想郑医生的医治手法太激进,不能让陈乌夏冒险。
置顶的人来了消息——这是一个不再需要程序启动的聊天框。
他立即出去了。“陈乌夏。”寂静夜里,他念她的名字仿佛是呢喃。
“嗯。”陈乌夏故意咳了两下,“我吵醒你了吗?”
“没睡。你哥呢?”
“他在加班。”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再去一趟警察局,没事我就回去了。”
“嗯,我和我哥多待几天。”
“陈乌夏,你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他以为她会第一时间追问。
“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吧。何况,还有警方通报,迟早会知道真相的。”
“嗯。”
“不过,别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我虽然是个臭皮匠,但有诸葛亮堂哥嘛,加上你,三个人肯定能商量出对策的。”堂哥曾说李深是回避型社交,习惯把事情藏在心里,连他说的“想念”也是。李深对她是何时开始有心意的,她一无所知。
两个无法互补的男女,难怪沟通困难。陈乌夏也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是活泼可爱的性格。在他落难的时候,她无法给他逗乐。
李深看着亮起的晚星:“知道了。”
“嗯。”她点完头,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终结话题,问,“你为什么到那里去了?”
“这里有个医生。”坦言是一种优化的相处模式,李深本可以不说,但他在尝试做出改变。
“你大老远去找医生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失望。这个医生不太行,放弃了。”
“李深,我不怪你的。”她有了治愈的信念,曾经的不甘慢慢消失了。
“我知道。”李深看见,一颗小小的晚星在天际尽头闪烁,“陈乌夏,我也不是怪你。我喜欢篮球,不喜欢足球。因此我不玩足球。听着很有道理是不是?”
陈乌夏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其实是因为我对于足球的比赛远没有篮球赛那样可控,打篮球也不是因为喜欢,我是一个预判赢率的人。觉得能赢,我才喜欢。这样的因果关系说出来也许你不理解。感情用事太危险了,这是我天生的弱项。我三年前离开,是因为漏算了你。三年后我回来,也是因为漏算了你。”
是因为午夜的关系吗?他的声音穿过了她的耳朵,她听得一清二楚,浑沌中的思维豁然开阔。“李深,我很担心你。”担心何尝不是想念的一种。
“陈乌夏,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嗯。”谈话点到为止了,但她在电话这边弯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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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个人信息被暴露,李深拔了手机SIM卡,换上了旧卡。办了出院手续,他联系陈乌夏:「我大概下午回去了。」
陈乌夏吃完了早餐:「我和我哥准备出发去诊所了。」
陈立洲看过去一眼:“乌夏,走路别玩手机。”
“噢。”她连忙收起了。
李深又给父母报了平安。
事情在网络上沸沸扬扬,线下讨论的人不多。李旭彬接到儿子的电话,才知道有这么个事,他拧拧眼镜:“又来?”
“爸,没事的。”
李深戴上帽子和口罩,拦车去了警察局。
接待的年轻小哥说:“张Sir外出调查去了,等等消息吧。不犯法行得正。”
离下午还有好几个小时。昨天在病房睡眠浅,李深订了间酒店休息。
LI:「我休息,有事留言。」
乌小夏:「我到诊所了,医生说继续针灸。」
她去治病,他等通知。两人谈的是正事,没有多余的话。可李深有一种多年缺漏的拼图终于完整的懈怠感。
他和炸毛狮子谈着永不见面的恋爱。杨东培惋惜他长情。他对人为的程序没有情感,何来长短之分。他等待某个心系的身影渐渐变淡,然而经过验证,他居然真的是长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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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乌夏发来了午饭通知。
乌小夏:「我和我哥去吃脑花,清汤的。」
她拍了火锅九宫格过来。
李深翻身起床,抬脚时感觉右边膝盖往下绷得紧紧的,硬如钢板。
昨天,他在幼儿园搏斗的时候,右腿被踢了一脚,当时疼了一阵,不青不肿,他不当一回事。
如今的疼痛很陌生,和普通跌打损伤不一样。他按住膝盖,晃了晃腿,没发现膝盖有感染的迹象。
他躺下又睡了一阵。再醒来时,右边膝盖以下跟打足了气的气球似的,胀得要爆炸。
他将两天的行程梳理了一遍。首先在郑医生诊所敷了药,后来住院打了两瓶吊针。
李深找来住院清单,发现昨天注射的是氟喹诺酮类,这类药物存在致残风险,包括肌腱断裂,关节痛,周围神经病变等等。
他慢慢下楼,拦车去了医院。
医生说以前没有接收到相关病例,让他回去观察一两天。
返程坐的是同一辆的士,司机这时认出了他的脸,问:“警察怎么没把你抓起来?”
“因为我没有罪。”李深下了车,拖着缓慢的步子进了酒店。
“李深。”马玉佳早在大堂等候了。
李深直接向电梯走,右脚像是挂着一串气球,用不上力,踩不实地。
马玉佳注意到他腿脚不便:“你怎么了?”
他进去电梯。
她跟了进去。
李深问:“有什么事吗?马记者。”
“我上午采访了福利院院长,知道了案件的真相。李深,你太勇敢了,不仅仅是面对歹徒的无畏。”走出电梯,马玉佳仍然在说,“我做过网络暴力事件的报道,关于匿名的网络环境,以及大众的道德表演。我采访的当事人,没有一个有你这样的从容。”
“马记者,我是病人,我要休息了。”李深刷了房卡,转身关上门。
马玉佳吃了闭门羹,不怒反笑。李深令她想起一个人,一个同样给她闭门羹的,一个疯癫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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