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沙的三月,料峭寒风如冬,爱俏丽的小姐们依然迫不及待地把短裙穿上,哪怕洁白的肌肤冻得像死鱼腹肉一样的烂红色也不肯套上一层袜裤。
颜花叶的目光从来来往往的大学生身上挪开,多少年以后再次踏入湘大校园,陌生和熟悉的感觉交织,容易让人产生恍惚的感觉。
这个年代的校园,似乎更加沉稳而充满活力,阴沉的天气也难以影响到年轻人们身上散发的朝气。
颜花叶拉了拉针织外套,这种年轻人的朝气却让她感觉自己更加衰老,那种心理上对未来没有太多期待的灰寂,在安静的眼眸中积累着……当别人看到她的眼眸时,往往会产生一种感觉:这个女人的一辈子已经过完了。
直到她看见自己的女儿时,瞳孔中便有了光。
颜花叶穿着旗袍,她的容颜清瘦,身材也略显单薄,这样的女子穿着旗袍,总是更富有文艺气息,而不是像湘大某位喜欢穿旗袍的女教授那样,让人感慨人间尤物,绝色妖娆。
她的目光从颜青橙脸上移开,又怔怔地看着在春风中抽出嫩叶的梧桐树,这种树遍布了整个湘大,有些是他栽种的,有些是她和他一起种下,在她离开湘大时,这些树便已经扎稳了根。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音讯全无,这些梧桐树的树叶婆娑,却似乎在细细碎碎的讲述着他曾经的故事。
只有有心人,才能够听得懂树的呢喃吧。
颜花叶走近一颗梧桐树,手掌按在那积累着灰土,湿润的树皮上,它是当年一起栽下的梧桐树之一。
不知道是被粗糙而冰冷的树皮刺激到了心颤,还是树记得了他的声音,颜花叶心底里响起了他说过的话。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里的叶就是梧桐叶。凤凰非梧桐不栖,栽下梧桐树,自有凤凰来。”
那时候的刘建设,头上戴着一个茂绿的柳条圆帽,是颜花叶摘了柳叶制作而成,小孩子们玩打仗游戏的时候都会准备一个。
“那我能不能理解为,老师你在等待自己的情人?只有凤凰一般的女子,才配得上老师你。”还是湘大校花的美丽少女颜花叶,一手拿着锄头,一手提着夏普的收录机,今天没课,自己最崇拜的老师约自己种树,颜花叶便兴冲冲地来了。
“没有什么天然就配得上我,只有我喜欢的,才配得上我。”刘建设看着颜花叶,笑了笑。
湘大有两个特别美丽的少女,其中一个就在眼里,另外一个总是格外活泼,脚步匆匆地在校园里跑来跑去,脸上总是有一副被狗撵的兴奋和急切神情,好像是某个柳姓教授的女儿。
老师的眼睛,有着睿智而深沉的光芒,每每和他对视,颜花叶的心脏总是砰砰直跳,她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必须控制自己……毕竟今天早上她去找老师的时候,她便看见一个大三的女生刚刚离开老师的单元楼宿舍,
那个女生是什么时候去找老师的?
昨天晚上有一场舞会,女生是不是在舞会上认识的老师?
颜花叶也去了舞会,她穿着碎花的小白裙,有一个穿着黑衬衣的男孩子邀请她跳舞,男孩子叫白胜天,他说他喜欢颜花叶三年了,可颜花叶明明才大一,笑死个人。
她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老师,老师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和大三的女生离开了?毕竟这种舞会常常能够撮合即将毕业的女学生和中青年教师。
“老师,你在象鼻窝山认识的那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我妈?我昨天给她写了信,但是忘记提这件事情了。”颜花叶的语气中带着些娇憨,她对老师的风流并没有什么意见,像他这样的人,哪能不吸引花枝招展的像蝴蝶一样的女孩子们围绕着他翩翩起舞?
她不也是其中一个吗?
颜花叶第一次遇见老师的时候,他说颜花叶像他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这个朋友是女孩子,还和下乡的老师住在同一个农户家里,后来这个女孩子调去革委会负责宣传工作。
这个女孩子的经历和颜花叶的母亲一模一样,母亲也常常和颜花叶说,曾经认识一个来自湘大的年轻人,想和他一起上山下乡,耕田种地,采茶捕鱼,只可惜有缘无分,那个年代的大家啊,都得服从集体的调配,然后才考虑自己的事情。
颜花叶也是在母亲细细碎碎念叨着的回忆中,对湘大有了些印象,最终才报考了这个学校。
“你觉得二十年后,我会记得你吗?”老师没有直接回答颜花叶的问题,只是笑。
他总是笑着,仿佛没有忧愁,天大的事情都不能让他的笑意消失。
颜花叶不好意思回答这个问题,说不记得吧,有点不愿意,说他一定记得自己,又好像有些自作多情。
“我肯定记得你,也记得你的名字,可是我当年遇到的那个女孩子,我却不记得名字了,你知道为什么吗?”老师一边下锄,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
“为什么?”颜花叶脱口而出,太想知道答案了,老师的话也让她的脸颊就像这时候渐渐热烈起来的阳光一样,有点烫人。
“因为我只记得漂亮女孩的名字……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妈肯定也是个大美人,当年遇见的若是你妈,我必不能忘。”老师解释道。
颜花叶有点想呸他一下,老师总是这样坦然而大方地讲述着仿佛调戏人的话,却不会让人觉得他在耍流氓。
“开个玩笑,你还是下次再写信问你妈吧。别杵着了,今年我要栽一百八十八棵树。”
“为什么是一百八十八棵?”
“吉利。”
“噗……”
……
……
“妈,刘长安评论了我的朋友圈。”
颜花叶回过神来,刘长安?这个名字她已经有些熟悉了,因为老师的关系,更是对这个名字生出了些复杂的情绪。
女儿上大学以后第一次回家,就提起了这个名字,说起了刘长安的一些事情,让颜花叶心中的涟漪再次泛开。
“他说什么了?”颜花叶浅浅微笑。
“他说……他说……”颜青橙把刘长安的评论给妈妈看了。
颜花叶只觉得心脏一紧,这个年轻人在胡说八道什么?
……
……
刘长安继续往麓山顶走去,他要看看秦雅南,也要在她那里准备准备,换一张脸,换一套衣服,再去见颜花叶,叙叙旧,聊聊天。
至于之前和颜青橙说过,刘建设已经死了,并没有什么关系,这大概就是人们常常所说的反转吧。
来到秦雅南的住所,从电梯里出来,刚刚走进客厅,只见竹君棠状若疯魔地扑了过来,咬牙切齿,手舞足蹈地仿佛要和刘长安拼命,嘴里还发出弱鸡般的咆哮声。
“她怎么了?”刘长安伸手按住竹君棠的头顶,同时莫名其妙地问按着后腰站起来的秦雅南。
“她下午打算逃课,大概是以为自己暴露了,你是来抓她上课的,觉得忍无可忍,生无可恋,干脆和你拼命。”秦雅南非常了解竹君棠,竹君棠对刘长安完全无计可施,财富,权势,美色,面包人都没有用,就只好亲自上阵。
“跑到自己的辅导员家里来逃课?你逃课都这么有新意和胆识,要不要我佩服你一下?”刘长安对手够不着,正努力踢腿想要踹他的竹君棠说道。
竹君棠暗叫糟糕,原来糟老头子并不是来抓她去上课的,自己倒是莽撞了,早知道就应该不动声色,借口要去上课先离开,等下山以后再变身奔跑在青青草原上快乐的小羊,逃之夭夭。
“不用。我只是以为你以为我在逃课,感觉到了冤枉与委屈,所以发起了悲愤的攻击,等下我就和你一起回去上课。”竹君棠的大脑中无数灵光闪过,顿时想到了刘长安这个点上山,多半是有事,不大可能和她一起回去上课,到时候自己依然可以借口上课先下山去,然后变身奔跑在青青草原上机智的小羊,逃之夭夭。
“嗯,那还差不多。”
刘长安点了点头,刚刚从秦雅南嘴里得知竹君棠准备逃课,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感觉……居然有人敢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明明上午他才揍了她一顿,难道他现在连区区一只小羊都无法胁迫驯服了吗?
还是要去上课的,那就还差不多,刘长安放开竹君棠,对秦雅南说道,“我上次在这里过夜,你给我准备了睡衣,好像还有日常穿的衣服吧?”
“有啊,都放在客房里。”秦雅南略微有些好奇,缓缓走了两步,手掌依然按着后腰提醒他应该表达对她们母女的关怀。
刘长安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妹妹,谁说女儿是贴心棉袄?明明妹妹才是。
“你要干什么?”竹君棠抓着自己有些乱的头发,好奇而急切地凑了过来,刘长安肯定是要做什么好玩的事情,竹君棠必须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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