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是这里?”琉璃抬头望一眼门前的车水马龙,又歪头望一眼在挠头的陈风。
“我确定……吧。”陈风也有些不太确定了,语气变成了自我怀疑,难道是阴阳册的生平开始瞎编乱造了?
陈风从桑吉和桑怀的生平,“看到”要交易的地方,并没有再追着马车跑。
而是直接跳过中间环节,准备在买家家里来个守株待兔。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
这地儿吧,既不是龙潭虎穴,也不是深山老林兰若寺里有个要食人精气的老树妖。
相反,这里高门大院,门前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主家正在办百岁寿宴。
前来祝寿的人,踏破了门槛。
也是。
今天的寿公,是远近闻名的洪大善人。
什么修桥铺路、施粥放粮、修建善堂等等,数十年来没少干。
洪泰国能活到百岁,还能神采熠熠,大家都说,好人有好报,这是老天爷给添加了几笔寿元。
洪泰国是真善人啊。
自己过百寿宴,还想着那些穷苦大众。
你看嘛,洪家大宅宅门左右,各有大大的粥棚。
人家施的可不只是白粥,白面馒头,带肉馅儿的包子,还给发寿糕呢,吃的喝的甜点全齐活,可比那些做戏的伪善,实在多了。
前来祝寿的人,脸上挂着出自肺腑的祝福微笑,拱手之间,说着吉祥话。
门口迎来送往的主家人,是洪家家主洪培源,作为洪泰国的长子长孙,已是年过花甲,白发苍苍,举手投足之间,开始显得有气无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今天的主角是这位爷呢。
看着眼前场景。
陈风也有些纳闷。
“吃席呀?”琉璃舔了舔唇,眼中带着寄希,踮着脚往里张望,自欺欺人道:“好吃吗?我听文姬说,吃席比过年还隆重呢。”
她回头望了一眼陈风,又摇头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为了吃席,我是想打探打探燕慕白到底被他们藏在哪里了,嗯,我相信你的判断,你说是这里,就一定是这里没错的。”
似乎觉得自己说这话有点自我往回找补的成分在里面,人都转过身去了,还捏起右拳扭着腰,回头给陈风做了一个打气的手势。
就你那独特的味觉,能吃出花儿来……陈风内心吐槽,心里想的是,阴阳册从来没有出过错,既然桑吉、桑怀两人的生平显示的买家,都是这个洪门,那就一定没错,如果没错,站在门口,不进不退,不仅会打草惊蛇,还会引起敌视。
“走,进去再说。”陈风手一摆,牵起琉璃的手,大摇大摆往里走。
琉璃怯怯一笑,脑子里面有个小人在插腰大笑,喊着“吃席咯”。
刚到门口,陈风就堆起笑脸,拱手,“祝洪太公身体硬朗,牙好,胃口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再活一世。”
“谢谢谢谢,里面请。”洪培源的笑脸都快麻木了,机械式地应着,待到两人走远,才回头问搀扶自己的管家,“这两人哪家的?怎么没见过?”
今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哪里能认识,不过能做管家的,哪个不是精明人,要是回答不认识,岂不是显得自己本职工作没做好,所以管家陪着笑脸小声瞎咧咧,“张府尹三姨太家他大姑二妹子的小郎君,前年去给府尹送……咳咳,祝寿,您见过的。”
“噢噢,好像有这么一出。”洪培源一听是张府尹,茫然点头,其实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一主一仆,一个敢编,一个敢认,反正都不是什么大事,人家来祝寿,还能是来蹭吃喝的不成?
何况,那种宴席职业蹭蹭儿,谁能不认识。
此事小插曲,两人抛之脑后,继续心里麻麻批,脸上笑嘻嘻迎来送往,苦了这名不副实的家主喔,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得干这活。
这家主啊,想想,不当也罢。
陈风可不是那种贪图小便宜留下破绽的人。
该随的礼一分不少,该签的名一字不落,不过那假名吧,让记账的先生,为之侧目……李二狗?
琉璃刚开始还有些拘谨,跟在陈风身后,揪着他的衣角,埋头走路,也不敢去拿实眼看人,活像个没经过大世面的小媳妇。
“没事的,你就当咱出钱了,来酒楼消费的。”陈风悄悄跟琉璃耳语,指了指那些席间磕着瓜子唠嗑的人,“你看,这么多作陪的,咱赚了。”
琉璃一听这话,心态当时就稳了,走路的姿势都变得豪横起来。
有咨客引路,两人入席,席上刚好十人,早已坐下的八人,齐齐把目光瞟来,示威地抖了抖手里的油皮袋、布包、头帕什么的。
陈风一看这,嘴角都乐歪了,感情上了一桌阿姨打包桌,这还吃个屁啊,抢不过抢不过,她们是专业的。
陈风拉起琉璃就走,挑来挑去,眼睛亮了,嚯,这里一桌半大小子,不错不错,人不会打包,只会埋头干饭,这里是拼速度的地方,合适合适。
“喝酒的那边,大人的那边。”桌上一个小胖墩,擤了擤鼻涕,擦在桌背上,朝陈风说道:“这一桌是小孩子的地方。”
“放心,我刚吃饱饭,就过来应个场。”陈风应付了小胖墩一句,一句话就让他心情舒畅……嗯,吃过就好,没人抢食了。
“我去上个茅房。”陈风抓了把瓜子放掌心磕了几颗,朝琉璃使眼色。
琉璃点头,知道陈风说的上茅房是什么意思,她还配合着补了一句,“上桌前记得洗手哈。”
小胖墩在旁补话,“不洗手,不准上桌。”
陈风故意拿眼瞪他,假惺惺凶道:“你信不,我待会去厨房把你这桌的菜全吃了。”
“哇……”
小胖墩伤心极了,边坐地上弹腿边嚎啕大哭,“坏人,坏人要来抢我东西了。”
陈风磕着瓜子,扬长而去。
他故意的,不整出点动静,吸引人目光,自己怎么避人耳目去调查。
琉璃跟陈风心有灵犀,利用小胖墩的哭闹,朝四周嚷嚷,“大家快来看呀,这谁家孩子,膝盖磕出血来了。”
琉璃一头银丝,长相本就出彩,若有若无的眼神都朝她这边瞟来瞟去。
这下听到她的喊话,还不得赶紧明目张胆打量这美女。
小胖墩往膝盖一看,本来没出血,却是更伤心了……这一个哥哥说要抢我吃的,这一个姐姐又骗人,这个世界太不友好了,我想回家,我想找妈妈。
闹归闹,陈风的目的达到了。
他拐进茅房,刚进去,又被熏了出来。
好家伙,里面都快没地儿下脚了。
他装模作样一阵,见四周无人,虚空梭里涌出大批大批的铁线米虫,悉悉索索消失在洪家大院。
陈风自己先去了后厨,那里的场坝上正架着十几口大铁锅,炒菜传菜的人络绎不绝。
陈风顺手端起一个传菜盘,挑了几样菜,坠在传菜人身后。
刚拐过长廊,他身子一晃,就进了后苑。
后苑不同前院。
这里不仅人少,拱门前还有家丁守着。
那两家丁手持长棍,陈风刚入眼,就凶巴巴地拿眼朝他打量。
陈风不等家丁开口,端着传菜盘举了举,笑道:“两位哥哥辛苦了,管家让我来给二位带点吃的。”
听到这话,家丁手中的长棍下意识松了下去。
“怎么才来。”
“就是,你们吃香喝辣,我们在这喝风。”
两人抱怨一句,接过传菜盘,撕扯鸡腿的撕扯鸡腿,倒酒解渴的倒酒解渴。
“你新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吃鸡腿的家丁一抹嘴,还没等陈风回话,自顾自点头,“也是,今天洪太公大寿,人手不够,你是厨房请来的帮厨吧。”
陈风哪还不顺嘴撸毛,埋怨道:“是啊,这一天天的可不忙死了。”
喝酒的家丁咂摸下嘴,心有怨气道:“你们忙归忙,还有吃有喝,哪像我们两兄弟,守在这,也不知让守的个啥。”
吃鸡腿的家丁把肘子一拐,给喝酒的家丁使眼色。
喝酒的家丁赶紧闭嘴,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说今天的酒水无味,淡出个鸟来。
陈风见两人谨慎,套不出实话,在想要不要打晕两人,然后摸进去探个究竟。
眼前的两个家丁,拳脚功夫,在陈风看来就是小孩子的玩意,打晕个几成,全看陈风的心情。
不过,这样一来,就违背了初衷,若是这后苑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岂不是打草惊蛇。
他不动声色,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二人吹着牛皮。
虽没套出实话,但也从两人口中时不时的抱怨中得知,这守门的活,不仅在这两天才有,平时,这后苑也是不让进的。
陈风心中有了底,看来这后苑藏有秘密,但他也没有鲁莽出手,自己刚把铁线米虫撒出去,不消片刻就能得到消息,如果后苑真是自己要找的地方,再出手不迟。
收拾好传菜盘,陈风人还没走,裤腿上就爬上来数只铁线米虫。
他看着掌心的米虫走字,眼神眯了起来。
“你怎么还不走?”家丁擦了擦嘴,又把棍子握手上了。
“上哪?”陈风抬头咧嘴,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两家丁一看这表情,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还没等他两人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花,就啥也不知道了。
陈风将两人拖进草丛,扒了其中一人的衣服,换上了洪府的家丁服。
推开后苑的门,眼前一幕让陈风的眼神缩了起来。
前院张灯结彩,大摆寿宴。
后苑到处都是符篆、镇旗,每栋房的四角还有招魂铃铛。
甚至于,在其中一间房子里的库存,陈风还看到了违和的一幕。
一半的物资是用来办喜事的,另外一半则是用来办丧事的。
结合前院正在办的寿宴,后苑的符篆镇旗,这洪家到底想搞什么鬼?
依照铁线米虫传回来的消息,陈风找到了一处用锁魂链将整座房子都捆起来的地方。
这锁魂链,陈风眼熟,属于镇魂司的制式标配,能出现在这里,说明洪家人背景不小,竟然能搞到大顺朝的管制类装备。
陈风的心却是越来越沉。
但凡锁魂链出现的地方,都会闹煞出幺蛾子。
陈风的玲珑秤已经握在手里了,不管这里面是什么,都先请他到阴阳册上留个魂重。
推开门去,光线瞬暗,又亮起。
陈风不进反退,玲珑秤刚要砸进去,眼前所见,差点让他暴走。
屋内,是十七八个魂不守舍的童男童女。
众人的头顶是一个金钟一样的罩子,正产生吸力,不断抽取童子的灵魂。
童子们昏迷着,头顶上的灵魂体,被扯出细长的模糊状。
这种抽取不是一次性将整个灵魂拘出,而是像吸取一样,一点点从活体上慢慢吸。
这种抽法,类比一下,跟前世抽取熊胆,插根管子在活熊的胆囊内,不一次性取光,而是每天都抽点,熊不会死,而熊胆又源源不断。
这其中的痛苦,就算童子们已经昏迷了。
但是脸上那扭曲的痛苦神情,就算是昏迷不醒人事,也难掩绝望的痛楚。
难怪要使用锁魂链,难怪要使用符篆镇旗,这不是对外,而是对内,生怕这些“熊”的魂消散了。
陈风差点泪崩,桑吉、桑怀真是狗胆包天,给洪家提供同生辰八字的童男童女,要不是燕慕白满足这生辰条件,陈风一路追来,这灭绝人寰的龌龊行径,不知道还要持续上演多久。
人牙子真是良心被够吃了。
拐卖妇幼到偏远地区,给人当媳妇,当孩子,尚存对生命的尊重。
折断了幼童的手脚,弄残博取人心去乞讨,尚存对生命的敬畏。
眼下这一幕,人牙子还专门挑选买家特殊需求,满足这抽魂术法,这等人与畜生有什么分别,相比起来,林恩达和蟒妖的黑化,简直不值一提。
而所谓的大善人洪泰国,百岁大寿,今天,就等着寿宴变丧宴吧……陈风怒气冲宵,重若泰山化形黑泽山石,轰一声撞碎了那金刚罩钟。
轻若鸿毛同时发动,数不清的白色鹅羽驮住了往下倒的童男童女,也以包裹的形式,将罩钟破碎轰鸣的声音陷在了原地。
陈风解恨一样,拳头一捏。
白色鹅羽的圆形,猛然收缩,就像吞噬万物的黑洞一样,半空闪烁,碎片连同声音都被他压缩着收入了虚空梭。
陈风不想惊动大善人。
他要好好的给洪大善人备一份惊天的大寿礼。
这份压缩的爆响,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此处的魂牵断了,另外一头接收的地方,自然就出现了变故。
那接收的地方。
灵堂布置。
大堂之中,放着一口悬在半空的棺材。
棺材之上,密密麻麻的线条管道。
此时此刻,随着那口金钟罩子的破碎。
管道开始变得干瘪起来。
啵滋啵滋的细密声音从棺材中传出。
不消片刻,棺材之上,遍布密密麻麻的茎纹。
茎纹渐涨,从棺材上垂到地上,又四处蔓延开来。
形成了一颗只有根茎相互攀涨的桑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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