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疯狂自问。
如果抽魂人真的是敛容师陈平。
那么尚未回禀的镇魂使三人小组,就极有可能被他盯上了。
三十魂兵,在陈平眼里,就是极好的“材料”。
陈风压下心头疑惑,去问浣红,可知敛容师有抽魂手法。
浣红摇头表示自己不会,当初师傅教的时候,只有“医美”指法、魂牵因果、捏制面团人,至于融入妖丹之气的面团爆炸,都属于她后天琢磨出的手段。
浣红的话,让陈风心里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阴阳册上显示的陈平,只不过是同名同姓罢了。
不过,这些怨魂都是定城到边境方向的。
而那个方向。
如果圈一个范围直线,正好对着芦苇镇的方向。
尚未回禀的镇魂使三人小组,拘魂的方向,也在那个范围直线以内。
阴阳册上显示的陈平就是芦苇镇陈平的嫌疑,又再度加深。
本来推后几日到芦苇镇祭奠的计划,不得不提前。
浣红也有些待不住,蛊雕领主死在四圣山,蛊雕王远在京都,霖山之行,正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潜回霖山,以敛容师手法解救狐族,对于浣红来说,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陈风也正有此意。
顺便也可以查查镇魂使三人小组久不回禀的真相。
陈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曹广孝。
曹广孝内心是拒绝的,称魂师丘臣一共就来了三,陈风此一去,就是数日,积压的怨魂数目恐又蹭蹭蹭往上涨,不过转念想到他称魂的效率,又释然了。
何况,芦苇镇本就是陈风家乡,死得就剩他一个正常人了,此次前去祭奠,合情合理。
再者,曹广孝也想弄清楚镇魂使小组何故未回,要给陈风派两组人马一并前行,被陈风拒绝了。
想到陈风神秘的身手,曹广孝欲言又止,到嘴的想要叮嘱他小心的话,最后化成了一句冷冰冰的“你还是戴罪之身,早去早回,否则严惩不贷”。
戴罪之身?
那你还放任陈风出城,连个看管的也不派?
曹广孝啊曹广孝,说什么严惩不贷,担心陈风的安危你可以直说的。
双人双马,轻装简行。
陈风、浣红尚未出城,就发现城门戒严,进出不仅要全面搜身,还有数量控制,比头一天进城的时候要严多了,不仅有城防营的人,还有全副武装的潭州军士,看来鸡谷教反叛、总兵被刺的事情,导致定城开始进入全面军管阶段。
出城的人不多,可以说几乎没有,这种时候谁还愿意出城。
进城的人挤成了茫茫人海,被城卫拦枪抵住,有人胆敢冒头,后面的潭州军就拔刀砍头。
几颗人头落地,倒也威慑住想要趁乱冲城的流民。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城,想要进城身份不身份的倒是其次,看身价,这个时候能进城的,都是家财不菲的人家,少说得刮下一层血肉来。
大量穷苦流民只顾着逃难躲灾,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余钱,只能逗留在城门外。
既然进城避难而不得,在城墙外搭起临时居所也不愿意走远。
毕竟定城有重兵,鸡谷教暂时还没能力攻过来,城墙之下,高墙之上,明晃晃的长枪和反射阳光的箭头,这个时候竟然成了安全感的代名词。
州府也乐见其成,还运了工匠、材料帮忙搭建,只要不进城,州府爱民如子的怜悯可以无限施舍。
流民营甚至还有潭州军的募兵处。
比城门挤着想进城的流民还多。
当兵能吃饱,家人能进城,战死还有二两银子,对流民来说,值当。
大乱之时,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流民战死,还抵不上称魂师土主一月的阳俸。
除此以外,流民营不仅配有医官,还有一日一施的大型粥棚。
吃不饱,饿不死,流民的现状,也是整个潭州百姓的现状。
再过段时间,继续乱将下去,恐怕就是饿殍满地,易子而食,荒冢之侧,又添新坟的阶段了。
世间乱象,小小城门内外管中窥豹。
内城歌舞升平,富裕人家朱门酒肉臭。
外城枯槁遍地,穷苦大众食不果腹。
城门口,还有层层盘剥的小鬼。
一道城门,犹如鬼门。
进城是天堂,出城是鬼蜮。
陈风和浣红,此时牵马慢行,走在“鬼蜮”之间。
进出城门对别人而言,难上难。
对陈风而言,简单到可以无视城门守卫的存在。
梦入神机神技下,城门守卫都不知道自己让开了通道。
“哥哥姐姐,给口吃的吧。”半大女孩,声音柔弱,蓬头垢面,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还算明亮。
她拦住陈风、浣红去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咣咣咣先是三个响头磕了,又抬头眼巴巴地望向两人。
浣红鼻头一酸,想起自己逃难时的遭遇,感同身受,将她拉将起来,摘下马背上包裹,掏出干粮递了过去。
正要再塞银子,被陈风按住手止住。
陈风摇了摇头,轻语道:“给吃的就行,给银子,你是想害死她。”
浣红恍然。
四周流民看到女孩讨到东西,一拥而上扑了上来。
他们不是抢陈风、浣红,而是想抢女孩手中的馒头。
陈风将女孩往身后一拉,站在她身前,也不说话,咬着腮帮,瞠视流民。
流民不敢与陈风对视,畏惧的眼神写满闪躲,身体也不由自主蹲了下去。
陈风内心叹了口气,把自己包裹里的干粮悉数分了出去,看到流民的注意力都在手上的馒头上。
陈风这才转身,用身体挡住,将一颗苹果,塞进了女孩的袖口里。
女孩明显一愣,捂着袖口,抬头望着陈风眨了眨眼。
女孩这一刻的眼眸,似乎都充满了星辰。
“悄悄吃,不要让人发现。”陈风摘了摘女孩头上的草根,顺了顺她的头发,转头碎了一口,“操蛋的大顺。”
大不敬之举。
不过谁在乎呢。
陈风不再停留,与浣红牵马远行。
女孩望着陈风的背影,过了许久,直至看不见踪影。
她掏出苹果袖口擦了擦,陶醉地长嗅一口果香味,咔嚓咬下鼓鼓的一口,果汁爆浆,果香扑鼻。
这个时候还能吃到新鲜水果,比吃到肉还稀罕。
毕竟。
人肉。
也是肉。
四周的流民,眼中的疯狂,化成刀剑,刚分得陈风干粮的流民,离得最近,果香的味道,令他们完全失去理智。
疯了一样,扑向女孩。
他们眼中,女孩就是苹果。
吃了她,就等于吃了苹果。
女孩咔嚓咔嚓三口就把苹果吃完了,腮帮子鼓鼓的,瞪着眼珠也不吞咽,就这样保持满口填满的姿势。
她扭了扭脖子。
十指相对交叉,波浪形起伏活动几下手腕。
她,抬手之间,食指、中指中间,突兀出现一条影子。
影子匕首样式,没有实体,活像匕首之魂。
面对疯狂扑过来的流民。
女孩眼中平静无波,鼓着腮帮子,挥舞手臂,闲庭信步犹如逛花园。
花园之中。
血色的雾雨,成喷射状的浇水柱,诡异地形成两道拱形的半环形血栅栏。
她身后。
满是不知道捂脖,眼中还带着疯狂,保持前冲姿势的流民。
女孩指尖影刃。
挥舞如风,切割如雨。
不带一丝动静。
女孩鼓着腮帮子,慢条斯理,闲庭信步,保持稳定的步伐,不紧不慢。
直到再也没有流民冲上来。
“杀人啦。”
惊恐的尖叫这才响起,骚动的人群,四散逃窜。
女孩挥了挥手,哼哼唧唧,也不知嘴里在哼什么。
她这才鼓着腮帮子咀嚼了起来。
或许是吃得太急,呛了一嘴,咳嗽的冲动让她憋得很辛苦。
以至于,女孩赶紧捂住嘴,不让苹果渣从嘴里喷出来。
她满脸通红,听到城门口冲过来的城卫动静,脚底慢慢出现一道暗影。
女孩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城卫冲过来的方向。
她遥遥望着陈风走过的方向,嘴里嘟囔一句“苹果不错,算算沉睡时间,我也差不多百年没吃了,嗯,你的命,就这样抵了吧”。
她就像泥潭沉底,慢慢沉成暗影。
暗影闪成光点。
消失不见。
……
陈风、浣红循着镇魂使三人小组拘魂的方向一路前行。
沿途落败景象,随处可见。
甚至还遇到小股被击溃流窜的鸡谷教叛军。
陈风本着你不惹我,我懒得动你,你要惹我,我送你阴阳册永久游原则,径直穿梭。
一路上,竟也称魂小赚一笔。
两骑快马加鞭。
夕阳渐沉,天色将黑。
两人在一个叫五里源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处也是镇魂使三人小组的终极任务村庄。
镇魂使拘魂,也不是毫无目标。
只要闹幺蛾子的地方,才会出现镇魂使的身影。
他们自有一套寻怨魂技巧,跟猎犬闻味差不多道理。
五里源残垣断壁。
有大火焚烧的痕迹。
村里屋舍倒塌,被焚烧殆尽。
从焚烧痕迹来看,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应该发生在鸡谷教叛乱之前。
破败的村落里,都已长出青苔,还有被流民薅过的杂草痕迹。
两人寻了一处破墙挡风处。
墙角有灰烬燃尽的堆砌。
看那灰烬颜色和新鲜程度,就在不久前,甚至是昨晚,还有人在此过夜。
陈风很难不认为这是镇魂使留下的过夜痕迹。
因为在灰烬旁,还有果核残留。
这个时候,这个方向,能吃上新鲜水果的,除了镇魂使三人小组,还能有谁。
“陈风,你来看,这是不是他们留下的暗语。”浣红翻开一块垫坐用的石块,指着上面方方块块,图案不一,又带着某种规则样式的符号。
这暗语,不是镇魂司暗语,而是曹广孝小队暗语。
正是借用了陈风发明的冤魂版斗地主。
陈风内心自行将图案翻译成通用版,沉默片刻,道:“梅花一,方块五,黑桃四,红心二,意思是遭阴灵一,有五品实力,三名镇魂使一名留守,两人往北方追击。”
“五品阴灵?怕是诞生灵智了吧。”
“嗯,我们把怨魂划分为,游魂、怨煞、幽魂、厉煞、怨灵、阴灵、鬼修,还有更高层次的存在,只不过阳间不可见,多在阴间出没,譬如那些鬼差,我们统一称之为鬼修,他们还有更加细致的划分。”
“五品阴灵,按道理来说,三名镇魂使,加三十厉煞级别的魂兵,还有针对鬼魂的手段,不应该对付不来啊。”
“既然往北追击,我们先寻这个方向探查一番。”
陈风也不忌讳浣红,手里凭空出现两个火把,火折子点燃。
浣红微微一愣,想到醉心坊那晚,陈风能大变活人,也就释然了。
她接过火把,将将迈步,就被陈风一把拉住。
陈风苦笑一声,道:“不用找了,我同僚上来了。”
浣红正诧异想说你怎么知道,又咂摸出陈风话里有话,他用的不是同僚过来了或者回来了的措辞,而是上来了,细细一品,竟然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的确是上来了。
夜幕降临下。
破土的声音传来。
尸傀遍地,破土而出,看那打扮,多半是五里源的原住民。
实力一般,铁尸居多,铜尸寥寥。
排头的三具银尸,不是一直没有回禀的三名镇魂使又是谁。
陈风一眼就看出这绝对是背尸人的炼尸秘法。
竟能连夜炼制出三具银尸。
炼尸秘法的熟练度,绝对不在陈风之下。
难怪三名镇魂使在此饮恨。
不到怨灵级别的魂兵,对付一般活人无往不利,对付没有灵魂、灵智的尸傀,等同免疫。
这五里源,竟然是尸傀埋藏地。
埋藏之人,还用了一只五品阴灵当“守墓人”。
如此规模的墓地和守墓人规格,幕后的背尸人所图非小。
“你在这别动。”陈风按住浣红,自己却是掠过尸傀,往月亮将升的地方冲去。
那里银白色下的半塌屋顶上,站着一只素衣阴灵“守墓人”。
“这么多,我……”浣红话还没说完,就惊觉眼前一暗。
两道人影,凭空落下。
一高一矮,一壮一瘦,一男一女。
那女的,还扭头朝浣红生硬地挤出一个生锈一般的笑意。
笑意之下,浣红脑袋嗡地一声,发现两颗渐渐长长的血色獠牙。
“尸……尸……僵……僵……”浣红指着大毛、二毛的背影,说话已打起了磕巴。
同样是银尸,这凭空出现的一男一女,就比那三具镇魂使银尸,灵活多了。
二毛,还知道对浣红“笑”。
虽然把不知所以的浣红,吓得够呛。
两声暴戾的嘶吼。
浣红脑子一片浆糊。
看到了一场华丽的二VS百,一面倒的屠杀场面。
同样是尸傀。
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大毛手里拿把断刃,永远只有一个动作。
上下劈砍,劈柴劈柴劈柴……
二毛手里一把剪刀,同样永远也只有一个动作。
拉开合上,剪花剪花剪花……
智慧生物和非智慧生物的区别。
就在于工具的使用。
当同是尸傀的大毛、二毛已经开始学会用工具“劈柴”和“剪花”以后。
两毛如果能说话,必定会指着五里源的尸傀说一句,“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垃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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