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船平价粮送到,灯下聊天的社员兴奋万分。
但他们记得王忆嘱托,对粮食没有多说。
其他生产队的人羡慕嫉妒恨,便纷纷去发问:“这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
“就是,装了一船呀,把城里的粮管所搬空啦?”
王东阳卷了支烟炮仗塞嘴里,语气淡然:“这才哪跟哪?城里粮站有的是粮食,你们只要有粮票和钱随便去买,现在粮食又不限量供应。”
“我们队里这才买了多少粮食?家家户户一分,一家分不到一袋子呢。”
“家里断粮了,哎呀,队里终于把粮食买回来了,要不然过两天娃娃要饿肚子呢。”
听着这话外队的社员一个劲撇嘴。
你家娃娃要饿肚子?糊弄洋鬼子呢,你看看灯下面你们队里娃娃闹腾成什么样,一个个简直跟老虎野狼一样,这吃不饱肚子的娃娃有这力气闹?
天涯岛的社员脸上风轻云淡,心里其实高兴又得意。
他们很享受外队这些人羡慕的眼光。
没办法,多年以来外岛困苦,只有渔获产出,不能自己产粮食、不能自己生产工具,他们拥有的仅仅是尊严。
恰好78年以前讲的是越穷越光荣,天涯岛一直很光荣,结果这两年社会风气忽然变了,全社会奔小康、追求富裕,这样就是越穷越丢脸、越富裕越让人羡慕!
最后有木箱子搬上来,然后还有人问:“这箱子里装了什么?好香。”
王向红也闻见香味了。
他狐疑的看向王忆,王忆低声解释:“城里有卖烧肉的,我买了一点明天给学生们补补身子。都是长个子的年纪,整天吃不进点油水可不行啊。”
王向红默默的点头。
领袖说过,儿童才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未来,他也想让孩子吃的饱饱的、长的壮壮的,但队里没有这个条件。
而且刚才灯下聊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队人对自家娃娃们的赞叹,娃娃们充沛的精力和逐渐好看的面色让外队人很羡慕。
这样王忆给学生加餐,他除了心疼王忆自己掏钱外只有高兴。
就着海浪拍岸声,王忆在听涛居又是一夜安眠。
大清早的电喇叭开始响,把他从好梦里叫醒:
“……小平同志、紫阳同志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会见全国劳模和先进人物座谈会代表时提出一个希望,那就是希望工人阶级能开创四化建设新局面……”
在广播员慷慨激昂的声音中,王忆打着哈欠爬起来。
五月,暖风渡海而来,吹的天涯岛郁郁葱葱。
王忆推开门出去,几缕春风拂面而过,海水淡淡的腥气已经被草木的清香给压住了,空气很清新。
他深吸几口气,迎着朝阳开始打拳。
风过无痕,吹皱了一海轻纹。
早晨的海浪浩浩荡荡穿海而来,但是等它们到了岸边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拍打着礁石发出呼啦啦的脆响。
拨动人的心弦。
阳光照亮了海水,好些小鱼儿浮出水面随着波浪而跳跃,顿时有雪白的海鸥擦着海浪掠过,像呼啸的战机。
青山生青叶,青叶旁边有清芽,碧绿的颜色让海岛变得活泼、变得亮堂,变得活力十足。
大灶的烟囱冒起了烟,烟火味儿传进王忆鼻子里,老黄围着他转悠着,让他满心安宁。
漏勺挠着屁股讪笑走来:“王校长早啊,王校长又在练功?听说沪都出了一个跟你一样的功夫高手,你要不要会会他?”
王忆停下动作问道:“沪都出了个什么样的功夫高手?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他还是昨天晚上才听见有人在码头灯下聊这件事,怎么现在连消息向来闭塞的漏勺都知道了?
漏勺说道:“就是个气功大师呀,我听人说沪都武林界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电王!”
王忆暗暗翻白眼。
咋不叫电鳗呢?反正自己很会skr、skr。
漏勺没跟他多聊,直接挽起袖子进厨房:“王校长我去忙活哈,今天早上给学生吃个啥?”
“嘶嘶,”他到门口吸了吸鼻子,“好香呀,这、这是什么味道?熏烤的烧肉?这味道厉害了!”
王忆暗道你小子鼻子还挺尖。
他说道:“今天早上给学生们吃面条,鸡汤面条!”
漏勺震惊:“鸡汤面条?校长你昨天又带了鸡回来?”
王忆点点头:“对,不光带了鸡还带了肉,鸡我挂屋后做风干鸡了,今早上下锅的是烧鸡。”
大迷糊嘴巴里正在咀嚼。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吃了两条鸡腿,这会嘴里就在嚼骨头。
卤味店烧鸡不多,王忆去的时候只剩下十四只,他全给买了,留下两只自己喝酒、给王向红家里送一只又让大迷糊吃了一只,剩下的十只今早上全炖锅里出高汤下面条。
十只烧鸡现在都在大盆里,漏勺拉开盖布一看,当场就流口水了。
大清早的看到这好东西,胃和嘴巴都激动了!
烧鸡撕巴开来,尽量撕扯成小肉条,这活要技术,所以得是漏勺干。
王忆跟他说:“你要吃没问题,我那边给你和大迷糊留出来了,这灶台里的东西你俩绝对不能碰,该是学生的必须是学生的!”
漏勺神魂颠倒:“不碰、校长我听你的,绝对不碰,不过能不能尝尝汤?我、我也不是馋,对吧?我是……”
“你就是馋。”大迷糊说。
漏勺叫道:“不是馋,这做菜的大师傅总得试试菜……”
“行行行,可以尝尝汤。”王忆无奈。
漏勺把鸡皮鸡肉全给撕成尽量小的条条,期间他肚子一个劲咕噜咕噜的叫,王忆在门外都听见了。
跟灶台里藏了个蛤蟆似的。
王忆看不下去了,回房间去拿了一块猪头肉和几张薄面饼塞给他:“你下锅把这个热乎一下,先吃两口吧。”
漏勺一看猪头肉眼睛亮了,他下意识想擦擦油乎乎的手,但没舍得。
正好有面饼,他就小心的将手在面饼上抹了抹,又仔细的舔了一遍。
王忆叮嘱他:“待会你做饭给我好好洗洗手!”
漏勺现在对他是言听计从:“是、校长、是,您放心,您怎么说我怎么办!”
鸡架子在锅里咕噜着,熏烤的味道在高温蒸腾下随着水汽往外飘。
海风往哪里吹,哪里就是香味!
正在准备早饭的社员们看看自己锅里的饭,一下子觉得不香了:王老师那里有烧肉啊,咱队里可是过年都吃不上烧肉!
学生们积极的往学校跑。
他们知道王老师从来不会亏待自己。
家长们的喊声很一致:“快点跑!”
几户人家送走孩子彼此打个招呼:“他婶子吃了?”
“没吃,正准备做饭呢,让王老师那边灶上的味儿给馋的遭不住了。”
“王老师真有能耐,要不说人还得念书呢,大学生好,条件好、有本事,你看学生也能跟着他沾光。”
“那是沾大光了,王老师多厉害,给家里娃一人一身新衣裳,那衣裳裤子的针眼我看了,扎实、密集,肯定是工厂里的好东西,不像咱这些家里缝的,乱七八糟!”
“对呀,这衣裳可太好了,还带着腰带,那穿上精神呢,昨天领着去走他姥姥,可把他舅家孩子馋坏了,馋哭了!”
鸡架鸡头在锅里炖着,漏勺用面饼卷着猪头肉蹲在门口一口一口慢慢吃,吃一口咧嘴笑一下。
享受。
等他吃完了汤也熬好了,他去洗洗手掀开锅盖,找了最大的一个勺子来了一下子,一边吹一边说:“我尝尝这汤啥味儿。”
大迷糊说:“给我也尝尝。”
漏勺说:“你拿勺子啊——草,你怎么拿了个舀子?”
高汤出来了分在两个铁锅里,然后一大袋子三十公斤面条,王忆分成两锅下了进去。
这面条学生不够吃,他在仓库里倒是还有面条但不能无节制的往外给,于是他把星期天大迷糊用铁锅糊的玉米饼子全拿出来,碾碎了放入汤里给加加料。
学生一人一碗面条、碗底是一小捏的鸡肉丝,于是一个早上教室里都是稀里呼噜吃面的声音。
上百号的孩子,没一个吃过熏烤的卤味,这味道太香了,把他们吃的是神魂颠倒。
吃完饭不用刷碗。
碗都被舔的干干净净,舔不到的地方用手指往外刮,当真是一点东西不会留下。
这一大碗热面条下肚,学生们的精力就起来了。
早上升国旗,学生们嘶吼着唱国歌,那歌声满岛上飘!
中午头他给助教们管饭,大饼卷猪头肉。
这可把助教们高兴坏了,拿到大饼把猪头肉卷起来就往怀里一塞,着急忙慌的回家去分享。
王忆管的午饭是他们一家改善生活用的伙食,人人吃两口,心满意足一整天。
招弟、来弟姐妹如今是图书管理员,也能跟着吃好饭,姐妹四个还是内向自卑,她们挨在了最后。
这样正好,王忆从她们家赚到的钱多,暗地里会多给一份吃的。
另一个他把半个卤猪脸和一只烧鸡用报纸裹起来塞给招弟说:“你去给小爷送过去,一定要让他收下,让他补补营养。”
他说的小爷自然是住在四组那内敛严肃的老兵,名字叫王真刚。
老爷子是打过朝鲜战争、负过伤的人,王忆很尊敬他。
不过这人脾气确实古怪,不好打交道,倒是稀罕孩子,可能人到老了都喜欢活力十足、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所以他就委托招弟去送东西。
招弟重重点头,小声说:“王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送给过去。”
王忆拍拍她的肩膀说:“行,去吧,早点回家吃饭。”
晌午头家家户户吃饭,没什么人影。
青婶子和凤丫鬼鬼祟祟而来。
王忆把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两人:“那个两位婶子,你们周五给我的东西我去城里让人看了,都不太值钱,青婶子你家的东西价值尤其小,我给你扯了点花布、买了个暖瓶。”
“凤丫婶子你家的铜钱和袁大头还行,一个能卖一块钱……”
“一个能卖一块钱?”凤丫倒吸一口凉气,“咋这么值钱?幸亏我没给扔了,以前破四旧大胆那败家老爷们要让我扔了,我没舍得给留下了,现在一个值一块钱?”
王忆点点头:“对,我给你捎了三斤大白兔奶糖、捎了两包的奶粉,另外还剩下十块钱,你看你是要钱还是要粮食?现在仓里有平价粮……”
“要粮食要粮食。”凤丫急忙打断他的话,“你这里有干面条?这个要多少钱一斤?”
干面条是好东西,保存期长、下锅做饭简单而味道也可口,在这年头算是主食中的小鲜肉。
王忆说:“干面条不多了,跟特等粉价钱一样,一斤换一斤。”
“那还是给我换特等粉吧。”凤丫犹豫了一下改了主意,“干面条是好东西,可自己用面粉擀面条能更出货。”
青婶子不甘心的问:“我家的老物件不值钱?”
王忆苦笑。
相对来说确实不值钱,袁辉都不好意思往冠宝斋收——他毕竟是个打工的,乱收东西终究说不过去。
他看着青婶子满脸失望又于心不忍,说道:“婶子这样,你家里有鸡蛋吧?我学校里可以收鸡蛋……”
“王老师你这里收鸡蛋?”一个粗糙苍老的嗓音从门外响起。
是老木匠王祥高来了。
青婶子和凤丫赶紧收起东西准备走。
王祥高见此不乐意了:“你们俩娘们怎么了?看见我跟耗子看见猫一样,怎么还躲躲藏藏的?你俩在这里有啥见不得人的事?”
凤丫赔笑道:“他大爷瞧你这话说的,我们跟王老师能有啥见不得人的事?”
听到这话青婶子忍俊不禁:“就是,我俩老娘们跟王老师能有啥?就算我俩想有点啥,人王老师能想吗?人王老师以后要娶个天仙的!”
王祥高说道:“那你俩跑什么跑?”
“他们卖给我几样老物件,怕让人知道了说是投机倒把。”王忆把真相说出来。
王祥高给他送过阴阳震,他回送过酒和木工工具箱,所以不怕他知道这种事。
果然。
老木匠听了后面色不变,他说道:“噢,这样,我还听着王老师你这里收鸡蛋?跟收购站一样收吗?”
王忆点头:“对,一样收,或者来换粮食。”
老木匠高兴了,说:“那行,我家攒了两把鸡蛋,待会我让我小子都给你送过来换上点面粉。”
“你家里换面粉干啥?来亲戚?”青婶子随口问。
老木匠说:“回去擀面条吃,早上王老师这里的香气太馋人了,人这辈子图啥?不就图吃一口喝一口?所以家里也要解解馋!”
听到这话王忆突然理解了王向红之前严令禁止自己大吃大喝的事。
这事有传染性!
老木匠这次过来是给他送躺椅的,椅子是木头做成,全榫卯结构,通体不用一根钉子,但能调整靠背:
放下是小床、拉起来是大椅子。
王忆赞叹道:“老高叔,你厉害呀,这手艺绝了!”
王祥高笑道:“这有啥手艺不手艺的?弄着玩,我是没有趁手的家伙什,要不然给你做成摇椅,下面不用椅子腿用弧木支撑,到时候在上面一摇一晃那才舒坦!”
王忆坐上去满意的拍拍躺椅扶手说:“老高叔瞧你说的,这已经很舒坦了。”
王祥高又从肩膀上的褡裢里掏出两个陀螺给他:“刚做出来的,你看看这样行不行?”
两个陀螺打磨的很光滑,镶嵌上了钢珠,就是王忆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手工陀螺的样子。
这让他分外高兴,老爷子效率真不错,他送去钢珠才几天?陀螺给打出来了。
还配了鞭子!
王忆试了试,他不太会抽,不过这陀螺能转。
剩下的陀螺就是按照这个样式做了。
王忆去拿了根苦肠给老木匠:“老高叔你回去下酒。”
苦肠可以一点点的扒着吃,下酒很合适。
老木匠这辈子才吃过几次苦肠?王忆一给就是一根把他给镇住了:“别别,这么大一条苦肠呀?这得用多少猪小肠?这得多贵?”
王忆说道:“没事,你拿回去吃就行了,回头免不了还要麻烦你给学校添置东西。”
老木匠把干巴巴的胸膛拍的砰砰响:“你这话不是糟践我吗?你办学校咱社员有力出力、有货出货,哪能让你说是‘麻烦’?学校缺啥,只要我手艺够使你说一声,咱爷们不能含糊!”
王忆笑道:“好好好,这就好。”
下午劳动课本来还是打猪草。
王向红过来一趟,说:“小猪现在吃不了多少东西,你要不然让学生娃给你收拾收拾地?春天了,我从库里给你支点菜种子你试试能不能种点菜,以后天热了给自己加个餐。”
“学校还有农田?”王忆疑惑,“我这怎么没看见呢?”
王向红笑道:“算什么农田?就是有点土而已,在大队委后头这里,以前学大寨满岛上开垦田地,大队委后头那里也开辟了一块地,不过下头是石头,土层不深、地不肥,长不了太多东西。”
王忆暗道这没问题。
庄稼蔬菜生长全靠氮肥,自己可以从22年往这里带化肥尿素呀,只要有田地就能养活庄稼蔬菜。
大队委后面的地面积不大,也就个半亩左右,当然王忆要自己吃肯定够用,现在种上了小树苗,于是劳动课改成外迁树木收拾农田。
傍晚下工,王凯的母亲杨金花来了:“王老师,你在呢?”
王忆从窗户探头出去:“嗯,在,你们要听评书?那你们等等,我待会就过去。”
“不是,是我听说你这里收鸡蛋。”杨金花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状元他娘说你这里能用鸡蛋换平价粮,我寻思过来看看。”
她手臂上挎着个篮子。
王忆说道:“对,收鸡蛋换平价粮,你要换?”
杨金花一听这话顿时高高兴兴,她打开篮子上的盖布给他看:“一共三把半的鸡蛋,你看看能换多少粮食?”
一把鸡蛋是十个,三把半是三十五个。
都是鸡蛋皮厚实的正经海养鸡下的蛋。
这蛋有价值,王忆估计要是搁在22年那比野鸡蛋卖的还贵。
他吃过好几次了,营养价值跟22年的养殖鸡蛋差距不清楚,可是味道上这鸡蛋是真的好吃,太香了!
前些天他去集体市场的时候打听过,市场上普通的鸡蛋价格是每斤5角到五角五分,收购站收的价钱更低,最低的时候只给三角五分。
王忆直接按照市场售卖价中的高价来收,一斤给六角钱。
然后山顶的仓库可就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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