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纸板上的字。
小老汉和红牛这一伙人瞪眼了。
带队的治安员疑惑的问道:“有好煤炭吗你,价格便宜我就买——这是什么话?”
王忆吃惊的看向于文山。
人才啊!
于文山说道:“还能是什么话啊?就是我想买点煤,可没有购煤本啊我,所以只能来煤场找人碰碰运气看看。”
“我知道现在煤紧张,直接问不好,于是我就找了个纸板写了点字,然后刚才我给王老师看,我听说他给生产队和他们学校买煤,我寻思我就通过他买点,然后我俩正说着呢,他们突然出来就抓我!”
带队的治安员可不好糊弄。
他瞪了于文山一眼说:“你别给我瞎说,老实交代,你这牌子上的字怎么写的这么乱七八糟?”
于文山茫然的说道:“政府,我咋写的乱七八糟了?这话没问题啊,就是我问人有没有好煤炭,有的话便宜点我想买点。”
另一个治安员无奈的说道:“那你这话怎么写的颠三倒四?”
于文山委屈的说道:“没颠三倒四啊这些字,平日里不都是这么说话吗?”
“谁这么说话呀。”有人嘻嘻笑道。
也有人问道:“嘿,同志,你是不是来自孔孟之乡的鲁地?我姐夫就是鲁地的,胶东半岛那块的,也是摇橹捕鱼的,他说话就是这样,颠三倒四。”
于文山说道:“这哪里颠三倒四了啊?这么说话不对吗?我们习惯了都,真的,习惯这么说话了。”
王忆介绍道:“这确实是他们说话的习惯,这在文学上是一种语法,叫倒装。”
红牛被打的耳朵嗡嗡响一时没听清楚他的话,只听了半截便悲愤的说:“对!他说话在装!他在装!他们自己人都说了,他在装!”
一个治安员没好气的指着他说:“你别嚷嚷,人家王老师说的是倒装,倒装!这是一种文学上的修辞手法!”
于文山说道:“反正我没有投机倒把,你们冤枉我了这是,再说你们抓我就冲我来,干嘛又是指点王老师还撕扯他衣领子要打他?”
红牛愤怒不甘但又惶恐,捂着脑袋上的伤口低下了头。
鲜血往外嘀嗒,把他半边脸和捂着伤口的手都给染红了。
生产队的社员怒视他也怒视其他几人。
学生们更是气的要上去继续打人但被王祥雄领着人给摁住了。
其他队里的渔民甚至城里一些单位的渔民同样在怒视这些人——给王忆卖个好,让王忆知道自己是跟他站在一起的。
现场氛围紧张而尴尬。
尴尬的是煤场工人们,特别是起初带队来给工友出头的那些班组长。
他们不知道工友们打的是王忆,要不然他们怎么可能会来插手?
这时候别说什么哥们义气,哥们义气能比得上哥们我官升一级或者临时工转为正式编制?
他们不敢得罪王忆,可是刚才已经把帮助工友们打人的话说出去了,话这东西说出去收不回来,于是他们只能尽量往人群后面挪,尽量不被人所注意。
后面煤场的场长也是主人过来了。
他急匆匆的带着几个手下过来问道:“怎么回事?郑科长,怎么回事?”
郑科长习惯性的摘下大檐帽捋了捋头发,嘀咕说:“怎么回事?嗯,还能是怎么回事,你手下的工人惹事了!”
他把场长拉出去。
于文山低声问王忆:“王老师,你是你们县里的大名人?你刚才自我介绍后,我没有认出你来,所以你猜出我不是你们本地人的,并不是因为我说话有那个什么倒装是吧?”
王忆说道:“还真不是,我真是因为你说话倒装所以猜出你的籍贯。”
于文山疑惑的挠挠头。
自己说话语序不对吗?
从来没有的事!
这边又有人找他,热情的说:“王老师,你别怕,煤场的工人不能欺负你,我们都给你做主!”
“就是!他们这些端铁饭碗的平日里瞧不起咱们庄户人家就罢了,可不能让他们欺负人,更不能欺负王老师!”
“王老师,我给我们黄主任打电话,我们黄土乡隔着这边不远,你等着,我让他赶紧过来……”
王忆赶忙去拦住这些激动的社员,说道:“同志们、同志们听我说一句,这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天上有太阳,咱们身边有党组织。”
“煤场的人欺负不了咱们,你们别去麻烦其他人了,也不必把事情上纲上线。”
“这件事就是有人脾气大,喜欢欺负人……”
“没有,王老师你别误会,这事是误会,真是起了误会!”小老汉惶恐的说。
他给先前动手的几个人使眼色。
几个人委曲求全的赔笑请罪。
王忆不跟他们对话。
今天的事他又没错,他平白挨了好几拳、好几脚,然后现在有人向他赔个笑脸这事就当没发生?就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不合适!
这事他不是非得惩戒谁,而是得要个说法!
他对几个人说道:“行了,各位同志,你们也不用委屈自己向我道歉,没必要,咱们头顶就是蓝天、脚下就是大地,是非曲直,自然有人来给咱们捋清楚。”
红牛冲动的说道:“王老师,这事我不对,我不该直接冲你动手,但我他妈可没有打你,反而是你打了我!”
“所以,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至于得理不饶人,非得把事情闹大吧?”
王忆一听他这气冲冲的话便笑了起来。
这是不服气呢。
他轻蔑的说道:“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我就一句话,战争什么时候开始你们说的算,但什么时候结束,我说的算!”
氛围又开始紧张起来。
场长跟郑科长聊完了,进来沉声说道:“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又要打仗?”
他挥挥手说:“行了,大家伙散了,该去开票的开票、该去工作的工作。”
“王老师,”他扭头冲王忆露出笑容,“咱们去办公室谈谈?我大概把这件事搞清楚了,我们的工人同志冲动了,对你犯了错,我让他们给你道歉。”
场长态度很诚恳。
王忆没必要把矛盾引在他的身上,便和气的说道:“场长同志客气了,这次的事是小事,既然您已经把事情搞清楚了,那没必要额外耗费时间力气的去处理,你看着处理一下就行,我这边没有意见。”
他回应时候的态度也很诚恳。
人家场长没打他,也没有包庇谁,他得拿出该有的态度来。
场长热情的招呼说:“好,王老师既然信任我,那我会把这件事给做个公正处理。”
他看了眼参与打架的几个人,叹了口气说:“都先去卫生室包扎一下吧,先不用来上班了,等候一下咱们场子的处理。”
几个人包括红牛和小老头在内都急眼了:“场长,我们是给咱们煤场抓投机倒把犯呀……”
“凭什么不让我们上班了?我们也是为了场子着想……”
场长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有人上来赶紧把他们拉走。
这几个人没有脑子。
他的处理方法已经是最好的了,只是暂时不用来上班又不是开除,但也有开除处理的意思,这点可以先稳住王忆一方。
打架斗殴在这年头不是大事,所以他只要给个处理态度,对方一般不会揪着不放。
这样煤场可以进行冷处理这件事,后面等到双方和好了,再把工人叫回来上班就行。
其实场长的身份是个和稀泥的,过来把双方关系给糊里糊涂处理一下,各自给个台阶、给人家一点补偿让人家满意,这事就算过去了。
于是场长招呼王忆去谈好处,说:“走,王老师,咱们还是去办公室聊聊吧。”
王忆苦笑道:“场长同志,我真不是不给你面子,我们生产队是过来买煤的,学生们还要在外面扫地收拾煤渣煤灰土啥的,真挺忙的。”
“您的公正名声,我早就有所耳闻,所以您既然说了会处理这件事,那我没有任何意见,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继续领煤好了。”
这时候其他人已经回去排队了,甚至排队的时候又起了一些冲突——
刚才他们都跑来看热闹,回去后这队列就乱了。
先回去的占据前面,可之前排队在前面的人不愿意,他们还想恢复之前的排队序列。
就这样队列里又嚷嚷起来。
场长暗暗骂娘。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啊!
王忆既然把话说满了,他便不再客气,而是要去看看排队的事。
然后他跟王忆说了一声,又让一个小干部负责安排王忆这边的工作,他自己则飞快的奔赴队伍前线进行调节。
小干部直接要走王忆带来的煤票,在上面写了数字盖了个红章,让王祥雄领着社员去挖煤称重然后进行装车。
他对王忆说:“王老师,你别让学生在外面扫地了,这样,正好我们煤场的清洁工同志最近感冒没来,你看这地面乱糟糟的,煤渣子、煤灰撒的到处都是。”
“所以你发动学生们给我们把地面都清扫一下吧,扫起来的煤灰煤土的都归你们所有。”
这是个肥差了。
算是煤场对王忆的投桃报李。
煤场里面煤山是黑的、地面是黑的、建筑的外墙也是黑的,到处都是煤渣煤土。
这种情况下将煤场地面扫一遍能收拾出不少煤来,连同泥土一起,说是扫出个几吨来不夸张!
小干部的安排肯定是场长的意思,他们是跟王忆示好。
王忆接下了人家的情谊,道谢之后让社员们去挖煤、让学生们开始收拾地面。
他给学生们分配了工作,期间于文山一直跟在他身边。
王忆给他使了个眼色问道:“你还跟着我干嘛?怎么不赶紧离开?人家摆明盯着你了!”
于文山向他笑道:“你帮我忙了,我们齐鲁男儿最讲究知恩图报,我也得帮你一把!”
王忆问道:“你小子是不是还想给我推销煤呢?”
于文山正色说道:“王老师,我们的煤真的好,这不是投机倒把,是我们社队企业现在出煤,你们生产队还有学校对煤的需求量大吧?”
“你刚才真是帮我大忙,我也看出来了,你是好人、好同志,那我尽最大权力给你个好条件。”
“一样标准的煤,你们要是从我们煤场买,那一吨就要24!对,就要24!”
一吨便宜十元。
这便宜很多了!
王忆打听过了,外岛煤炭就是在80年也没有便宜到24元的价钱,倒是内地煤炭出产价在80年是个24元、25元这种水平。
可从内地运煤到岛上需要运费,所以海福县的煤矿、粮食都要比内地标准价定的更高一些。
说实话,王忆真对这个价格动心了。
一吨煤炭便宜十元呢!
他对于文山说道:“你真能做主?这个价格你能做主?”
于文山爽快的说:“我能!”
王忆说道:“行,不过我们需要的量挺大的,都是这个价格么?”
于文山笑道:“对,都是这个价格,你们量大没问题,别是倒卖就行了——这倒卖煤炭可是真的投机倒把了!”
王忆说道:“我们不卖,但我们社队企业搞了个砖窑厂,以后常年需要煤炭,如果你定24元一吨的价格,那我们砖窑厂以后用煤,都是从你们煤场买!”
于文山说道:“好呀,没问题,我话说这里了,咱们可以签合同,我们以一吨居民用煤炭24元的价格出售给你们砖窑厂!”
“运费怎么算?”王忆又问道。
于文山说道:“你们找运输船,然后我们出运费,这没关系,我们煤场出运费!”
王忆一听,这合作可以。
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他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试探的问道:“一吨居民用可燃煤卖24元,这样你们还有利润吗?”
如果于文山说他们要学雷同志做好事,那王忆肯定让他赶紧滚犊子。
还好于文山笑道:“煤矿利润挺大的,我们生产队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在今年承包了一座煤矿。”
“不过客户不好找,我们小看了找到客户的难度,只能给国有大煤矿当供货商。”
“你们县里煤场有一些煤就是我们煤矿出产的,于是这次我跟船过来看看你们县里的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敢于绕开煤场自己找煤供货的客户。”
这话说的没问题。
王忆也知道现在小煤矿的日子不好过,这事王向红跟他随口聊过。
如今用煤的主要是公家单位和工厂,但不管是公家单位还是工厂都会用符合手续的国有大型煤矿场所提供的煤炭。
对于公家单位来说,反正不花他们自己的钱,肯定是怎么省事、怎么安全怎么来。
私有工厂的利润倒是归于个人所属,可是现在大包干还没有推行到全国呢,私人办工厂的还是少。
即使有私人工厂他们也不会肆意更改包括煤炭、油料、原材料等各方面的供货商——
前途未卜,国家政策未定,流程和手续上还是要尽量符合规范最好,他们还不太敢冒险去更换供货商,因为他们本来办起私有工厂就存在很多问题,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想为了省钱而找事。
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王忆这边也不是特别的敢去直接跟于文山合作。
于文山看出他的犹豫,直接拉着他说:“我先领你去看看我们的煤!”
他直接领着王忆去了县里的大货码头。
这里码头上堆积的是早期的集装箱、各种满满当当的箱子麻袋,还有卸船的煤炭。
一船船煤炭现在这里卸货存放在地面上,再由工人铲到车上去,送入县里煤矿。
此时地面上堆集了大量的煤炭,一摞一摞的很夸张,阳光照耀在那些优质煤炭上反照出亮黑色光芒。
一闪一闪像是黑金。
他们走过去,有青年看到两人便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他看到王忆后一愣。
王忆这边是不出意外。
这青年即使刚才说拿十块钱能立马将煤炭装船的黄牛!
所以之前的事是于文山和同伴来演他呢,听煤场的意思,他们之前已经演成功了几次,被煤场发觉,煤场找了工人来堵他。
结果棋高一着,于文山用纸板上的倒装话把堵他的工人给制住了。
黄牛青年看到王忆后眨眨眼,转头又要跑。
他应该误会王忆的来意了,以为王忆跟昨天的客户一样让于文山给忽悠了过来,为了避免穿帮所以他赶紧跑路。
于文山喊住他说道:“行了,跑什么跑?不用跑,这是王老师,合作伙伴是咱的。”
他嘿嘿笑道:“王老师你早就猜出我俩是唱双簧的吧?”
黄牛青年急忙说道:“是合作伙伴就太好了,那我不避着啥了,于队长,你快看,有人来偷煤!”
‘偷煤’俩字声音很小。
于文山说道:“你真是不成器,有人来咱们地头上偷煤你还要小心翼翼的……呃,是那位治安员同志来偷煤?”
黄牛青年伸手指过去,他们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小老汉正站在一处煤堆旁边。
煤堆下放了几个箩筐和三根扁担,有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正在闷着头用脸盆往箩筐里端煤。
小老汉穿着警服,跟庄满仓等治安员不一样的警服,上衣绿色裤子蓝色,头上戴了一顶绿色带红星的解放帽。
这一身警服跟庄满仓的上白下蓝制服不一样,但也是警服:
1974年3月26日,治安部下发《关于改革人民治安员服装的通知》,决定从1974年5月1日起,对治安员服装进行改革。
户籍、治安、刑警、外事、司法、铁路、航运治安员的夏服,一律改为交警的上白下蓝服装,男治安员戴蓝色大檐帽,女治安员戴蓝色无檐帽,套白色蓝檐帽罩。
边防、海防、森林和铁路押运治安员的冬、夏警服,一律改为消防治安员的上绿下蓝服装,戴解放帽。
这个小老汉看穿着,不是海防就是消防上的老同志。
他身上衣服干干净净、折缝笔挺、仪容整齐,然后他没有干活,就是站在那里冷着脸抽烟。
一男一女那两个少年则在忙活着,他们很快将煤块堆在了箩筐里,其中有两个箩筐堆砌了老高。
王忆看到这一幕皱起眉头。
黄牛青年小声问:“于队长,这治安员同志不讲纪律呀,他这不是知法犯法吗?这不是侵占群众财物吗?要不要报警——算了,别报警了,他们是一家。”
于文山皱眉眯眼仔细看向老汉。
看了一阵后说道:“不用报警了,让他们带走这些煤吧。”
王忆说道:“我跟县里治安局的领导关系不错,要不要我去打个电话?”
于文山摇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让他们走吧。”
六个箩筐都装好了,有两个箩筐的煤炭高高冒尖,老治安员用扁担挑起了这两个箩筐,咬咬牙挺起腰,努力维持着平衡迈着沉重脚步走。
沉甸甸的箩筐将颤悠悠的扁担向下死命的拽,老汉深吸着气将身子努力向上挺,靠全身力气来挑起了两箩筐的煤炭。
少年男女则挑起剩下的箩筐,里面煤炭少,都是顶多持平了箩筐边缘。
其中那姑娘挑起扁担上路了,少年犹豫了一下,又往自己箩筐里装了几块煤。
但他太瘦了,没有力气。
前面几步靠一鼓作气还能挺住,后面这股气泄掉了,他的喘息声渐渐粗重起来。
那冒出箩筐的几层大煤块随着箩筐左右晃动了起来,最终他稳不住平衡性,一个踉跄被箩筐给带倒在地!
老治安员见此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放下自己的箩筐,上去扶起少年给他拍了拍衣裳上的煤灰。
少年还想把掉在地上的煤块捡起来,老治安员摇了摇头。
这时候于文山快步走过去。
两个少年都露出慌张的表情,老治安员很镇定,翻了个白眼蛮横的问:“干什么?”
于文山蹲下把煤块给少年装入箩筐里。
他把里面煤块整理了一下,这样一样多的煤块但在箩筐里只是稍微冒出一点。
帮少年收拾了箩筐,他又把扁担给放在少年肩膀上帮他抬起箩筐,说:“手前后扶住扁担,别使死力气,让扁担别摇晃,让箩筐跟着你走路的节奏来摇晃。”
他说完再次帮老治安员挑起了箩筐。
老治安员这会也泄气了,本来靠他自己都挑不起这两筐煤了,可于文山帮忙给他挑上肩头,他又能上路了。
小老汉的身子夹在两个箩筐中间,腰背渐渐就被压得弯曲起来,麻绳勒着扁担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他走的很艰辛,但还是抽出力气对两个孩子说:“快说谢谢叔叔。”
少年抬头看了眼于文山,低声说:“谢谢叔叔。”
少女低着头咬着嘴唇迈着小步远去。
于文山笑着摆摆手回来。
黄牛青年也笑了起来,说道:“于队长还是你眼疾手快,咱这算是帮了他一个忙吧?那你咋不跟他认识认识?以后咱要是在这地方遇上麻烦,好歹找个官面上的人给罩一罩!”
“他罩不住咱们。”于文山淡定的说道,“这身衣服不是他的,可能是他牺牲的儿子的吧。”
王忆诧异的看向他:“你认识这老人?”
于文山说道:“不认识,外地人啊我,在你们县里没几个人认识。”
“不过刚才我就看见了,他穿的虽然是警服,可是袖子和裤腿都有点长,不像是他的衣裳。”
“再加上他穿警服可脚上穿的却是老棉布鞋,鞋帮都磨坏了,里面塞的老棉花露出来了,棉花发黑,一看就知道家里条件不好。”
“当治安员的吃国家饭,有领导有同事,不至于过这样的苦日子,穿警服还要穿这样的破棉鞋。”
“最近天冷,我估摸着他是家里没钱买煤了,就穿上儿子生前的制服领着孙子孙女过来偷煤。他觉得能用这身制服吓住咱们外地人,所以你们没看着他刚才一直站在那里板着脸一动不动吗?就是在故意装威风。”
王忆愕然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他儿子牺牲了?”
于文山说道:“我看清他扮相后就猜出他应该是受不了冻,穿了别人的制服领着孩子来偷煤。”
“刚才那后生摔倒了我过去帮忙,近距离看见那衣服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补丁。”
他指了指胸口和肚子,“是从里面打的小补丁,能看见衣服坡口是圆形的,上面还有烧的痕迹呢——”
“他们的制服是的化纤布料的,这种布料被火烧了跟棉布不一样,会有焦炭,这样的焦炭除非是剪掉,要不然洗是洗不掉的。”
“我估计他儿子是被打了三枪牺牲的。”
顿了顿他舔舔嘴唇,继续说:“还有那什么,我刚才靠近了看,看见那后生耳垂、手背都起冻疮了,手背冻疮往外流脓呢,肯定就是他们家里受不住冷,所以今天才出来偷煤了。”
“唉,他们虽然违法吧,但谁这辈子没有个难过的时候?所以我就没让大白去报警,算了吧,六筐煤炭对我们社队企业不算啥,损耗都不止这些……”
王忆吃惊的看着他。
演过黄牛的大白很淡定:“原来这样啊,于队长你的眼睛真好使,总是能看到问题的本质。”
王忆忍不住问道:“你的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很强啊,你跟那老先生没说一句话,就推理出这么多信息,了不起!”
他想了想,又说道:“这样,我马上托人打听一下这老先生的家庭情况,要是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们生产队可以帮他一把,好歹让他这个冬天的日子好过一些。”
于文山说道:“你去打听吧,顺便找人跟他们说一声,竹筐里头有二十元钱,让他们收拾煤的时候小心点,别跟煤一起烧了。”
王忆问道:“你刚才往煤筐里放了二十元?”
于文山点点头:“嗯,身上就二十的整钱了。”
王忆一听这话,顿时对他肃然起敬:“于文山同志,我早就听说齐鲁大地多英雄,你这人做事——仁义啊!”
于文山哈哈笑道:“让你说的这话,我们那里都说,燕赵之地多英雄,我们齐鲁大地多响马!梁山好汉嘛、秦琼嘛,那都是我们齐鲁的。”
王忆说道:“那就是齐鲁大地多好汉,你今天的所作所为真是个好汉。”
“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你于文山就是我王忆的朋友了,以后你在福海有任何事托人去天涯岛给我说一声,只要是你没主动惹麻烦是麻烦缠着你,那天大的麻烦我也能给你解决的了!”
于文山笑道:“刚才咱在煤场并肩作战了,我还以为咱那会就是朋友了。”
王忆摆摆手说道:“说句托大的话,要做我王忆的朋友没那么容易,我对朋友是有要求的,但你绝对是在我要求的标准线之上。”
刚才自己遭到红牛等人围殴,于文山虽然被小老汉抓住手腕却还是挣脱了上来拉架,光从这一点王忆就挺欣赏他了。
寻常人的第一反应是赶紧后退,顶多是帮忙呼喊帮助。
不讲义气的则会趁乱逃跑。
讲义气的则会帮忙一起打架。
于文山不在此列,他是个讲究的聪明人,没有跑也没有帮王忆去打架,而是拉偏架。
这做法是对的,他们两个人家四个,打不过人家的,那时候就得拉偏架,先把王忆给拉出去再说!
黄牛大白舔着脸问道:“那我呢?”
王忆瞅了瞅他:“你是于文山的朋友,我也是于文山的朋友,咱们三个都是朋友。”
于文山笑道:“这下子好了,我这次过来送煤不光找到了个大客户,还处下了一个好朋友,行,这趟来的值当了!”
王忆说道:“这是咱们的缘分,我也没想到过来买点煤竟然能认识你这样一条好汉。”
于文山摆手笑道:“算了算了,咱俩先不互相吹了,我领你看看我们的煤。”
“你们要烧砖窑是吧?烧砖窑都不用居民用的煤,这是中发热量煤,你们到时候用中低发热量煤就行,更便宜。”
王忆说道:“烧什么煤,以后有我们技术员跟你们对接,反正你们尽管送煤过来就行,以后我们砖窑厂和我们生产队只要用煤就用你们家的!”
于文山这人值得信赖。
听了王忆斩钉截铁的话,于文山也挺感动的,说:“王老师,我刚才在煤场里就已经听你们当地人说话听出来了,你这个人是有威望、有道德的好人。”
“没问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做买卖要讲诚信、要一言九鼎,你说你用我们的煤,那我就回去给你准备煤,然后给你们送过来。”
“你可以放心,我不用你付定金,我亲自给你押运煤炭,到了以后你们检查,检查这煤没有问题我再收钱。”
王忆摘下手表递给他:“我身上还真没带定金,不过这块手表送你了。”
“别的我不敢说,我王忆确实是讲诚信的,你可以随意在我们县里打听,应该有不少人知道我和我们天涯岛。”
“这批次的煤,你给煤场送过去,下一批次开始,就可以往我们岛上来运煤了。”
于文山将他手里的手表推回去,笑道:“这次也可以,我为啥要跟我伙计在煤场演戏搞推销?因为我们多带了一百吨的煤过来出售。”
王忆把手表给他戴上,说道:“一百吨?行,那这批煤我们生产队全吃下了,就是这里的煤吗?”
“要就是这些煤,那我们正好有船,到时候让船停靠过来多拉上个几趟,把这些煤炭都拉过去!”
“对了,你们社队企业有煤是不是也有炭?”
于文山点点头:“烧炭炼焦技术简单,土窑就能烧炭。”
王忆说道:“给我也弄一批炭,我还需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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