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入殿,朝议开始。
李水向周围张望了一下,发现王翦并没有出现,看来昨日王翦晕倒在宫门口,对其伤害不小。
嬴政到了之后,百官们都安静下来了,大多数人的目光,集中在李水身上。
今日朝议的内容,不用想也知道。一定跟李水和王氏的赌约有关系。
果然,有人最先站了出来,说道:“昨日槐谷子,伙同李信,竟然杀害王离将军。王离,乃朝廷重臣,军中将领,居然被人处以私刑。臣请求陛下,依律治槐谷子之罪。”
李水有点纳闷的看着这人,心想:“但凡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看出来。王氏已经要倒下去了。他这时候站出来,想要力挽狂澜?还是活得不耐烦了?”
嬴政似乎早就猜到了这种情况,脸上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只是淡淡的说道:“王离输了赌约,丢掉性命,乃是定局,槐谷子杀人无罪。朕听闻,王离事先在商君别院埋伏了死士,可见当时变数甚多,槐谷子事急从权,杀了王离,不算有罪。”
李水暗暗庆幸,还好提前找嬴政报备了啊。
然而这朝臣并不服,继续说道:“陛下,王离是不是输了赌约,尚且没有定论。槐谷子急于杀人,有做贼心虚之嫌疑。”
“臣听闻,在收割粟米之时,先是起了火,随后槐谷子又自称私藏了三百石粟米,如此种种,极为诡异。”
“臣甚至怀疑,槐谷子乃是楚人奸细。昔日灭楚者,乃王翦大将军也。槐谷子千里迢迢来到咸阳,分明就是要加害王氏一族,为故国复仇。”
李水都听傻了,这家伙的脑补能力也太强了吧?不过还真别说,原来的那一位槐谷子,真就是受项梁派遣,前来报仇的。
对于这朝臣的话,嬴政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笃信李水是谪仙,自然对这些指责不以为然了。
不过,对方毕竟是重臣,既然提出来异议,置之不理,也不太好。
于是嬴政看了看李水,淡淡的说道:“槐谷子,你有何话说?”
李水说道:“臣想问这位大人几个问题。”
嬴政说道:“可。”
李水扭头看着告状的朝臣,问道:“请问这位大人,请问你高姓大名?”
那人冷冷的说道:“在下马凌暑。”
李水哦了一声,伸手把怀中的竹片都掏了出来,查看了一遍,上面果然没有马凌暑的名字。
看来此人顽固不化,昨天不送礼也就罢了,今天还敢诬告。
对待朋友,李水一直像是春天一样温暖。对待敌人,那就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了。
于是李水追问道:“马大人义愤填膺,一副要为王离讨回公道的样子。在下很好奇,马大人和王氏是什么关系?”
马凌暑傲然说道:“世间有不平之事,需要人仗义执言。没有关系,就不可以挺身而出了吗?”
李水冷笑了一声,转身走到吴越身边,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吴兄,这马凌暑与王离,什么关系?”
吴越有点无奈,心想:“你这么亲切做什么?我昨日送你重礼,只是不想被报复罢了。你当真以为我想和你结交?我吴某人也是要脸的。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李水见他不说话,安慰道:“吴兄,不用怕他们。你我既然是好友,我就会保证你的安全,你大胆说,没人敢威胁你。”
吴越顿时头疼不已,他生怕再不说话,槐谷子要强行和他做生死至交了。
于是吴越闷声闷气的说道:“马大人,是经王翦举荐,入朝为官的。马大人感激王翦知遇之恩,一直执晚生礼,与王氏走动极多。”
槐谷子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原来马大人并非什么路见不平,而是有自己的私心,想要为故主复仇啊。”
马凌暑很光棍的承认了:“不错,我知道你槐谷子能言善辩,知道你槐谷子心狠手辣。可我胸中有不平之气,就算命丧当场,也要为王氏讨回一个公道。受人之恩而袖手旁观,与禽兽何异?”
此言一出,朝臣之中,有不少人暗暗点头。
王氏旧党就不必说了,甚至于没有涉事的朝臣,都有点敬佩马凌暑。知遇之恩,以死报之,这马凌暑是一位义士啊。
朝臣的反应,马凌暑自然看在眼里了。其实这也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不怕死,今日能用一死,换来万古流芳,那也值了。
马凌暑甚至开始想象,自己会成为豫让一样的忠臣义士,受后人代代传颂。
当然了,皇帝陛下,应该不会杀了他。他还是站出来说了几句话而已,罪不致死,甚至不算犯罪。
而王氏虽然遭逢大难,可毕竟在朝中根深蒂固,只要风声过去了,还是有一些能量的。到那时候,王氏想起来今日朝堂上,他马凌暑雪中送炭,一定会感激涕零。
于是投桃报李,王氏定然会鼎力相助,帮着马凌暑登上高位。
如此一来,名利双收啊。
忽然,李水嘿嘿笑了一声,说道:“陛下,臣怀疑王氏有不臣之心,马凌暑有谋反之意。请陛下彻查。”
议政殿中鸦雀无声,朝臣都有点无可奈何地看着李水:“又来?你诬陷人也就罢了,每次都说别人要谋反,难道你只懂这一项罪名吗?”
马凌暑冷笑道:“槐大人,若你没有证据,那便是诬告。诬告者反坐,你可要小心了。”
李水根本没有搭理他,而是向嬴政说道:“陛下,臣忽然想起来一些典故。臣想起来三家分晋,田氏代齐。昔日六国之中的卿大夫,都在养士,养门客,培养门生故旧。”
“久而久之,那些门生故旧,只知有公卿,不知有君王。一句知遇之恩,便可以让他们忘却对国君的忠义之心。”
“于是乎,公卿架空了国君,国君无可奈何。公卿篡位自立,朝中波澜不起。”
“今日我看到马凌暑,不由得想起东周旧事来了。此人为了王氏,不惜罔顾事实,诬告朝臣。这不就是王氏的门生吗?那王氏,不就是要架空君主的卿大夫吗?”
“他马凌暑,到底忠于大秦,还是忠于王氏?如马凌暑这般的人,朝中还有多少?”
“陛下,王氏已然尾大不掉啊。臣请求陛下,彻查王氏宗亲、党羽、姻亲、故旧。务必将其连根拔起。”
马凌暑听得面色发白:“这槐谷子,好狠的心思啊。竟然要借着这个机会,将王氏斩尽杀绝?”
而朝臣们听了李水的话,有不少人都是勃然变色。
他们忽然意识到,马凌暑做了一件傻事。为了成全自己的义士之名,彻底害了王氏。
本来陛下可能只是对王氏有些不满,可现在,恐怕就是猜忌了。
王氏旧党那一伙人,再看马凌暑的时候,目光都变了,像是看一匹害群之马。
马凌暑感受到这些目光,顿时全身发抖:怎么?难道我今日舍命求名,名声没有得到,反而要身败名裂吗?
怕什么来什么,有个王氏旧党,忽然站出来,说道:“陛下,王翦早已告老还乡,回家养病。王贲王离,也已经自解军职。岂有养士之心?臣怀疑,马凌暑与槐谷子有私交,故意冒认王氏故旧,在朝堂上做一出戏,好滥杀无辜,剪除异己。”
马凌暑差点一口血吐出来,指着那人骂道:“你才与槐谷子有私交,你安敢如此辱我?”
李水有点不快,心想:“与我有私交,很丢人吗?你们这些没见识的,不知道昨夜有数十位朝臣,带着礼物,跪求与我结交吗?”
王氏旧党,已经决定壮士断腕了。马凌暑,就是那只要被断掉的手腕。
短短几分钟内,他们已经将马凌暑批的体无完肤。
嬴政一直面色阴沉的看着他们,良久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声:“够了,此事无需再议。”
朝臣顿时噤声不言。
王氏旧党,心里面没有半点庆幸,反而很恐慌。
无需再议?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无需再议?
皇帝的意思,绝对不是要把这件事翻篇,既往不咎。而是……这件事已经与朝臣无关了,皇帝要亲自掌控。
看样子,陛下真的动了心思,要将王氏连根拔起。
这样的大事,不会在朝堂上议论的,这种事,要做在暗处。
王氏旧党,人心惶惶。
他们猜到了李水杀王离,会有极大的余波,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一场大洗牌。
那些朝臣有些精神恍惚。刚才他们还想着,壮士断腕,把马凌暑推出去算了。可现在看来,一个马凌暑,并不能让陛下满意。
王氏要倒了,他们这些王氏旧党,是不是应该树倒猢狲散了?就怕……就怕现在想散也晚了啊。
王氏旧党个个心怀鬼胎,心不在焉,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木讷了。
他们看着李斯站出来,列举出种种证据,证明当日放火烧田的是王离。证明李水后来拿出来的粟米,确实是田中收获的。
李斯的落井下石,让王离的死,彻底变成了死有余辜。
王氏旧党,没有人再义愤填膺了。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哦,李斯大人,这就在和王氏撇清关系了?”
王离的死,就这样定了性,再无人提起了。接下来议论的,就是王贲的罪名。
王贲带领家将,追杀朝臣。这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不服赌约,藐视皇帝权威,无故杀朝臣,有叛逆之心。往小了说,是爱子情深,一时激动,情有可原。
王氏旧党,本来准备了一番说辞,要保下王贲的性命甚至于官职的。但是现在,没人敢开口了。
幸好,昨日胡亥的哭诉,还是起了作用。最后由嬴政一锤定音:“王贲夺爵,免职,贬为庶人。”
王氏旧党,自顾不暇,对这个结果,自然毫无异议。至于其他的势力,不幸灾乐祸就不错了,谁愿意为王贲说话?
于是这一场朝议,竟然进行的极为顺利。除了最初的时候,马凌暑跳出来挣扎了一番之外,竟然再无不同的声音。
半个时辰而已,朝议结束。百官们离开了议政殿。
赵高走在最后面,一边捻须微笑,一边想道:“王氏已经倒了,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啊。现在王氏旧党,人心惶惶。我若能保下他们,这些势力便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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