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水和伏尧听到匠户的话之后,都咧嘴笑了,笑得很开心。
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绾有点纳闷:人家退的可是北游记啊,他们如此兴奋做什么?就因为在退书之前,说了几句淳于越的坏话?这对师徒……真是一言难尽啊。
李水笑眯眯的对淳于越说道:“姐丈,要不要将这两个儒生叫上来,当面解释一番?”
淳于越黑着脸说道:“不用了,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李水使劲点了点头:“有理。”
然后他对匠户说道:“按照规矩,收他们一文钱,把书退给他们好了。”
匠户应了一声,转身就要下去。
这时候,淳于越又把他叫住了,淡淡的说道:“等一下。”
匠户一脸纳闷的看着淳于越,淳于越低着头想了想,然后说道:“你去告诉那几个儒生,读书这种事,人与人的看法不一样。譬如读论语,有的人只是学舌,有的人则从里面读出来了治国齐家的道理。”
“此次老夫夸赞北游记,并非蓄意骗人。只是提供一个意见,作为参照。他们不喜欢,情有可原,毕竟老夫的兴趣,不能代表所有儒生。”
匠户哦了一声,挠了挠头下去了。
李水看着淳于越,笑眯眯的说道:“姐丈,你还需要修炼啊,不是说好了人不知而不愠吗?”
淳于越哼了一声,没回答,自顾的坐下了。
李信忽然咦了一声,对李水说道:“槐兄,我忽然发现一件事。”
李水问道:“何事?”
李信说道:“我发现咸阳城中,尤其是朝臣和权贵之中,有不少人觉得槐兄你厚颜无耻。”
李水:“……”
这不是废话吗?还用你发现?
李信又说:“然而,这么多人在背后诋毁你,我却没有解释过,你也没有生气过。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人不知而不愠?”
李水咧嘴笑了,一脸严肃的说道:“正是,这便是我的君子之道。”
伏尧在旁边一脸感慨的说道:“不知道何时徒儿才有师父这样的境界和心胸。”
在场的朝臣快吐了:心胸个屁啊,不愠个屁啊,他本来就厚颜无耻,他有什么好解释的?他解释的清楚吗?
就在这时候,那匠户又急匆匆地上来了。
淳于越问道:“方才的话,都说过了?”
匠户应了一声:“小人都说了。不过……”
淳于越有些头疼,问道:“不过什么?”
匠户干笑了一声:“不过,又有几个儒生想要退掉北游记。”
淳于越一听这话,嘴角泛起了一丝笑纹。
即便是当世大儒,也有点忍不住了啊。
李水问匠户:“这次又是什么原因啊?”
匠户说道:“那几个儒生说,他们是听了淳于博士的话,才购买北游记的。没想到……总之,连淳于博士都信不过了。”
淳于越:“……”
为什么又把我拉出来?
李水点了点头:“按照惯例办理吧。以后再有退书者,你都要上来汇报一番,尤其是他们退书的理由,如此一来,本仙就可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了。”
匠户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走了。
一个时辰内,匠户也不知道上楼多少趟。购书的百姓熙熙攘攘,退书的儒生络绎不绝。
李水满不在乎,听的津津有味。伏尧一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气愤,后来听得多了,也就那样了。
唯独剩下淳于越,坐立不安。
他最在乎的就是名声,可是这一次……凡是退书的儒生,都表明了对自己的不满。恐怕从今日开始,自己的名声就要滑入谷底了。
唉……
其实在酒宴之上,坐立不安的,不止淳于越一个人,还有李斯。
李斯今天本来是看热闹来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热闹。
那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端着酒菜在周围走来走去。李斯每次看见她们,就想起来夜深人静时候的快乐时光。
可惜……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那样的日子,再也找不回来了啊。
自己曾经拥有的美人,竟然做了端菜的伙计,这简直是对自己的奇耻大辱。
李斯看向赵佗的时候,眼睛里面都快要喷出火来了。
这个人,不能再留了。狼子野心,得寸进尺。
李斯算了算,靠这赵佗,估计也赚够了名声了,不如……找个机会弹劾他,把他杀了算了。
李斯正在谋划的时候,有个属官悄悄的走到了李斯身边,低声说道:“大人。”
李斯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属官低声说道:“下官已经想了很久了,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
李斯说道:“何事?”
属官低声说道:“当日大人将两个美人赏赐给了赵佗,后来这美人怎么又到了谪仙楼呢?会不会……赵佗投靠了谪仙?”
李斯听了这话,顿时心中一震,差点惊出一身冷汗来。
不过他很快就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会,不会。当日赵佗差点死在槐谷子手中。商君别院的匠户,更是恨赵佗入骨。他不会投靠槐谷子的,他不至于厚颜无耻到这种程度。”
“况且,淳于越亲眼所见,这两个美人,是商贾卖进商君别院的。”
“由此看来,应该是赵佗卖给了商贾,商贾自作主张,卖给了商君别院。只是一番巧合而已。”
属官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即便赵佗没有投靠谪仙。他的一番作为,也真是令人不齿了。廷尉大人对他恩遇有加,他却做了些什么?”
“先是当众向大人索要钱财,后来又向大人索要美人。要来了美人,他好好对待倒也罢了,竟然卖给了商贾。这简直是在羞辱大人啊。”
李斯没有说话。
那属官又低声说道:“下官听一些仆役说,昨日……赵佗将大人赠送的宝剑卖出去了。”
李斯目光一缩,沉声说道:“什么?”
那属官低声说:“据赵佗府中的仆役传言。这把剑,原本是挂在赵佗卧室的,但是现在却不翼而飞了。”
“这剑或许是丢了,或许是送人了,最大的可能,是卖掉了。”
李斯气的脸色铁青,点头说道:“好,好啊。这个赵佗,真是有手段,有胆量。老夫往日竟然没有看出来。”
这时候,李斯已经彻底动了杀念。
在他看来,这个赵佗太过分了,简直是把他当猴耍。
属官继续对李斯说道:“大人,下官知道大人爱才如命,不忍心将赵佗如何。然而,此人正是看中了大人的爱才之心,故意恃才傲物,屡屡坑害大人啊。”
“下官与诸位同僚都觉得。御下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如今大人之恩,我等已经见识过了,敬佩不已。但是大人之威,还没有展露出来。”
“若只有威没有恩,则人心不附,稍有变故便一哄而散。可若是只有恩没有威,则人心浮动,反而欺主。请大人三思。”
李斯捋了捋胡须,听得心花怒放。
他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淡淡的问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
属官说道:“这是所有追随大人的同僚的意思。我们都觉得,这赵佗实在是过分。是可忍,孰不可忍?请大人降下雷霆之怒,以正视听。没有惩罚,则何以彰显赏赐?”
李斯点了点头,心想:好啊,好啊。正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枕头。不枉本官培养你们这么多年,果然知我。
不过李斯还是叹了口气,微微摇了摇头:“不可,昔日赵佗入我门下,乃是带着一腔至诚而来,如今我又岂忍加害?”
属官痛心疾首的说道:“大人,此一时,彼一时也。昔日赵佗或许是带着一腔至诚而来,可是如今,却是满腹心机啊。”
“大人爱惜人才,下官佩服之至。可是这赵佗,当真便是人才吗?南越一役,简直沦为笑柄。也只有大人心胸宽广,不曾与他计较。换作旁人,早就将他赶走了。”
李斯叹了口气:“然而……”
属官行了一礼,一脸诚恳的说道:“大人,请早做决断,否则的话,留下一个赵佗,却逼走了无数忠良啊。”
李斯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罢了,便依了你们吧。”
属官顿时心花怒放。
李斯又问道:“你们打算如何惩罚赵佗啊?”
属官低声说道:“我们已经私下商议了一番,正在搜索赵佗的罪证。一旦查实,便向陛下弹劾。”
李斯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人无完人嘛,任何人都会有一些小毛病,小缺陷。你们不可捕风捉影,揪住一件小事不放。”
“就好比冯刃疾,在朝堂之上,弹劾老夫家中仆役的远房亲戚,偷人家的果子。这简直是笑话。”
属官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大人放心,下官定然将这件事办的妥妥当当。”
李斯的话,表面上是说,你们不要胡乱弹劾,揪着一件小事就对付赵佗。
听起来,好像李斯挺宽容,告诫属官放赵佗一马。
其实这话的潜台词是:小事就不要抓了,抓了也没用。抓大事吧,能把人整死的大事。
这个想法,与属官的意思不谋而合,于是他笑眯眯的离开了。
李斯饮了一杯酒,悄悄的看了看周围的人。还好,没有人注意到他。
李斯心中有些快意:赵佗啊赵佗。你胆敢戏弄老夫,如今可是你的报应来了。你花了老夫多少钱,这一次都要让你吐出来。
…………
赵佗正看着眼前的酒杯发呆。
刚才李斯和属官窃窃私语,旁人没有注意到,赵佗可是看到了,而且看的清清楚楚。
自从到了谪仙楼,他就一直坐立不安,偷偷关注着李斯。
刚才李斯和属官两个人,一会咬牙切齿,一会扼腕叹息。那属官甚至偷偷的向这边瞄了几眼。
赵佗的一颗心越来越不安,他感觉这两个人是在悄悄的议论自己。
他们议论的内容是什么?
或许……李斯要动手除掉自己了?
赵佗的额头上不由得出现了一些冷汗。
其实仔细想想,如果把自己换成李斯。这时候也应该动手了吧。
赵佗悄悄的站起来,走到了冯刃疾身边。
冯刃疾正在欣赏那两个端菜的美人,看的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忽然耳边传来赵佗的声音:“冯大人。”
这声音带着哭腔,把冯刃疾吓了一跳。
他看了看赵佗,低声说道:“赵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要暴露了你我的关系。”
赵佗应了一声,然后苦着脸对冯刃疾说道:“冯大人,我感觉李斯要对付我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冯刃疾微微一笑,说道:“无妨,等酒宴结束之后,我们去见谪仙一面,到时候自然有分晓。”
赵佗只好应了一声,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而冯刃疾,继续欣赏眼前的美人。
啧啧啧,这两个美人,身材袅娜,真是好看啊。尤其背对着自己,弯腰放酒的时候……哎呀呀……
冯刃疾忽然想买两个美人回来,嗯,一定要买,酒宴结束之后,立刻就去买。不行,应该先去买两罐药茶。
结果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身边又坐过来一个人。
冯刃疾扭头一看,微微一愣:这不是冯去力吗?
冯去力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道:“刃疾啊,从北地郡回来之后,我们兄弟可没有好好聊过了。我几次三番,去你府上寻你,你却一直不在,今日好容易与你相见了。”
冯刃疾干笑了一声,说道:“是啊,是啊。近日有些忙碌。”
冯去力端起酒杯:“来,我们喝一杯。”
冯刃疾应了一声,喝了一杯酒。
他忽然发现,今日的冯去力,格外的客气。冯刃疾有点纳闷,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冯去力忽然说道:“刃疾啊,为兄交代你的事,应该尽早去办啊。”
冯刃疾有点发愣,他心想:交代我的事?什么时候交代我事情了?
冯去力看他这幅模样,猜到了他估计是忘了,于是笑眯眯的说道:“刃疾,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冯去力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你不是答应了老夫,要弹劾王绾吗?”
冯刃疾恍然大悟。
他恍然大悟的,不是想起来了要弹劾王绾。而是明白了,为什么冯去力对自己这么客气。
其实冯刃疾仔细想想就明白了。最近不止冯去力对自己客气,很多朝臣对自己都很客气。而这种情况,是在北地郡的时候,自己成功弹劾胡亥之后出现的。
这些朝臣,大概都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善于弹劾之人,而且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
连胡亥公子都能弹劾,旁人更是不在话下了。
想通了这一点,冯刃疾就有了底气:老子可是弹劾过胡亥的人啊。为什么要怕你们?朝中重臣又怎么样?又胡亥重吗?李斯和谪仙有我的把柄也就算了,你一个冯去力,凭什么这么嚣张?
他忍不住在心中呐喊:我,冯刃疾,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随随便便就被人打耳光的冯刃疾了!
于是他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冯去力:“我怎么记得,我好像比你还年长几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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