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之躯与火焰孰强孰弱，似乎是个显而易见的话题。
前者相当于冷兵器时代，而后者则是进入了火药时代。火药时代的文明对于冷兵器时代的文明，属于降维打击，任何碳基生物，都本能地畏惧火焰，会死在火焰之下。
这场胜负似乎已经确定。
庆安市外侧苍茫的旷野上, 不少人都仰面直视那个身具莫大勇气的人。巨龙的吐息带着极强的压迫力，除了风，天边的流云都不移动了。只有那一抹耀眼的红色光柱，逆飞的黑影很难被肉眼察觉。
人们全部屏住了呼吸，被赤色洪流席卷的黑影像是海中被浪头打翻的小船，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低低叹了一口气, 在心中称赞这位不知名之人的勇气，同时哀悼他的死亡。
“看！”在几乎所有人断定他已经死亡的时候, 忽然有人大喊。
路明非的推进虽然短暂地受阻, 但是随着他的大声吟唱，密集的鳞片抵御了最恐怖的火焰。流淌的火水虽然顺着鳞片的缝隙灌了进去，他的血肉枯黑坏死，但一种神秘的力量及时修复了皮肤与肌肉。
于是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在纷纷化作灰烬的血肉中，隐约能看到庄严的白骨，上一秒骨骼鳞片都被焚毁，但血肉、肌肉组织、鳞片这些坏死的身体组织再下一秒重生。生与死在这具身体上来回角力，颇有些宗教的神圣感。
龙类忽然放声咆哮，吼声震碎了流云，仿佛天穹都塌了一角。它在震怒，卑贱的蝼蚁竟然能在火焰下活着，它的威严、骄傲不允许这件事发生。
旷野上的平静完全被撕裂了，许多人在这一吼之下纷纷心脏爆裂，七窍流血而死。剩余的人们看到了此生中最恐怖的火焰，巨龙俯冲带来的压迫感简直就是天塌。
面对恐怖绝伦的火焰以及巨龙挥动的利爪, 路明非解下了腰中的绳索。这是希芙的筋，也是他身上少数可以抵御巨龙吐息的物品。
“真痛啊……要是陆老师的防护服还在就好了。”
路明非惨淡地笑笑，他尽量不去想那位年轻的教授, 每次想到都感觉心里塌了一角。可偏偏每次遇到险境，都忍不住想起这件事。
龙类浑身上下都是宝。
路明非忘记这句话是谁说的了，但毫无疑问，这是个经过实践检验出的真理。这根龙筋是优秀的绳索，上面捆绑着希芙的骨爪，它们全部免疫了火焰。
火风中传来了新的呼啸，是路明非趁着下坠前，轮动这根绳索，锋利的骨爪在火焰中逆流而上，勾入龙类的前肢，为路明非提供了新的借力点。
淡金色的血液被恐怖的火风蒸干，受伤的龙类挥舞前肢，企图把这个难缠的虫子甩下去。它暴戾的威严铺满了附近的河山，它不明白这个虫子是怎么伤到自己的，它十分愤怒。
路明非被巨大的风卷入天空，但是他始终没有放手。
脱离了恐怖的火焰吐息，他犹如鱼入大海，焦黑的鳞片下满是新生的肌肤，他的双手, 不，已经不能算是手了，那是两条机械臂，在龙骨状态下，他能完成最精妙的动作！
一个漂亮的空中转体十周半，在旋转前路明非完全把那根绳索当成了梯子，他的攀爬缩短了与龙类的距离。在这个优美的转体下，他终于降落在龙类嶙峋的脊背上！
巨龙的嘶吼更甚，它终于收起了对这条虫子的轻蔑。巨龙形态下几乎没有弱点，但最要命的就是脊线上的逆鳞。
电光火石之间，又有数不清的黑影从远方逆飞上天空。他们全是得到‘黄金血浆’的混血种，已经半进化出双翼，准备围剿这个危险的敌人。
“拦住他们！”地面上有人大喊。
在人潮的背后是数不清的地狱犬，这些恶犬会撕裂钢铁，吞噬人的血肉。它们体表竖起的鳞片是天然的防御，这些亚种比想象中难缠许多。
但即使如此，还是一部分人需要把精力放在天空。他们必须要帮助这个陌生人杀死巨龙，否则在恐怖的吐息下一切逃亡都是徒劳无功的。
几乎是难得一见的言灵荟萃，四大元素构成的言灵之力像是电磁武器那样激射高空，甚至还有人掏出了单兵导弹这样的武器，摇曳的焰光在天空中爆炸，那些密集如蝙蝠群的半进化种们，纷纷坠落。
一个人或许对庞大的半进化种们没有杀伤力，但是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呢？积少成多，聚沙成山。
何况……还有来自远方一道明亮的光柱划过天空，在恐怖的高温与动能下，黑影们足足被击落了上百！
“是庆安市的电磁武器！”有人认出了这个炼金术与现代科技完美融合的武器。
“需要半个小时的冷却，接下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有人低声说。
狂躁的风忽然席卷在旷野上，数辆重型卡车被掀飞，就连坦克也被吹飞了好几十米。是巨龙正在俯冲螺旋，它震动双翼，犹如十二级飓风过境。
路明非趁着众人为他拖延的时间，终于无限接近巨龙的逆鳞。他用骨剑刺入血肉为支撑，手仿佛被铁水熔铸在剑柄上，一步一步靠近，每次移动都会贯穿巨龙的鳞片。
“谢谢，现在到我了。”路明非深深吸了一口气，手臂上青色的利爪终于触碰到了龙类的逆鳞。
他空闲的那只手一剑撩起，在鳞片与鳞片之间用力，骨剑像是撬棍一样掀起了逆鳞，锋利的骨爪刺破没有任何防御的血肉，顿时挖出一块血肉。
如果有人能看到空中的这场战斗，没有人相信路明非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他的风衣完全粉碎，脖颈上戴着那条菱柱形的项链完全被血浸湿，一滴一滴往下掉。青色的利爪中握着跳动肌肉块，脸上的表情是嗜血又是癫狂。
除了没有进化出龙翼，他和那些半进化种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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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吧！”路明非冷冷地将那根骨椎刺入血肉中。
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了丧乱又狂暴的吼声，天空上那双金色的竖瞳已经全是血色。龙类的躯体摇摇欲坠，它的双翼无力地垂下，像一只死去的鲸鱼，正被海浪推到沙滩上。
骨椎随着路明非一下又一下的锤击，不断深入血肉，每次深入都有龙类暴虐的嘶吼。一开始还是能震碎心脏的有力，慢慢减弱，到最后只剩下动物垂死的哀鸣。
终于，路明非将骨椎完全嵌入血肉，他用精神启动了上面的炼金术式，希芙的力量在巨龙的体内中爆发，彻底摧毁了这个生物的大脑和精神。
它死了，魁伟的身躯坠向地面。
地面上的人群中爆发出如潮的欢呼声，同时他们也不得不改变路线。龙类的重量接近十吨，在这样的高度坠落，无疑会引发强横的冲击波。
“别看了，他死不了。”在呼啸的风中，酒德麻衣说。
零收回了目光，正常人在这种高度下坠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但路明非拥有‘不要死’和‘龙骨状态’不在此列，不过还是会受非常严重的伤。他的血统开启并不完全，双翼始终无法进化出来，据他说是一种神秘的力量束缚了这个进程。
目前这支小队呈品字形前进，注射龙类血清的苏恩曦也不纯粹是拖后腿的文职人员，拥有一定程度的战斗力。此时她指着前方的空地，那是推算出埋藏戒律人偶的地方。
双方分工明确，毁掉或者关闭戒律人偶才能提高生还率。虽然言灵·天演被禁止，但苏恩曦出色的心算能力，根据附近的地形和兵力分布，代入数学模型能得到一个大致的范围。
“快到了！小心脚下！”苏恩曦大声说。
从刚才开始，脚下的土壤中就埋藏着类似荆棘一样的炼金制品，上面锋利的倒刺可以轻松贯入血肉，橡胶的轮胎和履带也会被这种陷阱似的小玩意轻松切碎。言灵·天演的判断果然准确，龙类在这片空地里准备了充足的陷阱，无论是天空还是地面，不允许任何交通工具通过。
地面中忽然探出一只青色的利爪，像古代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那样，去抓酒德麻衣的脚踝。但登徒子或者臭流氓纯粹是为了占便宜，被这种握力的利爪握住脚踝，整条腿骨都会被粉碎。
“什么时候？”仓促间酒德麻衣起跳，从鞘中拔出了‘布都御魂’，金色的流光轻而易举地斩断了利爪。
“原来隐藏在这里。”苏恩曦同样起跳，躲过了从地面中探出的青色利爪，用汞合金破甲弹贯穿了死侍的面门。
戒律人偶附近不可能没有人守护，但这一路他们都没听到活物的心跳，三人都以为是龙类自负不会有人找到戒律人偶从而防守疏忽。现在一看，这群死侍躲在大地中，借用炼金矩阵的力量，完美地压制了一切气息，包括心跳。
前方的大地整齐的开裂，好似恶鬼占据尸骨剖开棺木，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准备复仇。那些青色利爪密集如波涛，足足上千的死侍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现在有没有什么好办法？”酒德麻衣皱眉。
“掉头跑。”苏恩曦在心里不断估算着局势，“我们的言灵被禁用，对方的言灵也被禁用，上千个半进化种，用数量就能把我们耗死。”
就是杀一千只猪，累也累死了，何况这群半进化种比猪要厉害多了，野猪被惹急了还能用獠牙撞死人呢。
“你知道的，把它给我。”酒德麻衣从右侧的腰肋间拔出了‘天羽羽斩’，“没有焚烧之血那种大范围的清场武器，只能用那个。”
“注入第三支血清，没有足够的锁定剂，你的堕落会变得无法逆转！”苏恩曦急吼吼地大喊，语气异常严肃。
“还有别的办法。”零打落了酒德麻衣伸向苏恩曦的那只手，“先尝试一下。”
“把血清先给我，不然时间来不及。”酒德麻衣深深地呼吸，她那张森严又华美的面孔上多了一丝无奈，“我向你们保证，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使用它。”
现在这种情况婆婆妈妈只能是拖后腿了，苏恩曦咬紧牙关，从随身携带的战术包里取出血红色的针管，交给了酒德麻衣。
酒德麻衣手腕翻转，这一针用来突破极限的血清消失了，不知道被藏到了什么地方。
强烈的杀机从她们的身体中弥漫而出，闭上眼令人仿佛置身在血河中。但这些死侍同样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他的杀机更甚。
这群半进化种全部从大地中破土而出之后，嘶吼着发动冲锋，它们的力量惊人，简直就是成群结队的犀牛，要踩死一群蚂蚁。光是这种不要命的气势，就足以吓破人的心胆。
酒德麻衣左手布都御魂，右手天羽羽斩，她位于队伍的最前方，双手交叉，金光从冰冷的锋刃上吞吐，一瞬间幻化出神与魔的投影，涌入死侍群中。
最前方的死侍被拦腰斩断，但是后继而来的死侍们毫不犹豫地踏过同伴的尸骨，反而碾碎了那些血肉令他们加速死亡，继续不要命似的向前冲锋。
在不断闪烁的刀光中，这股铁青色的狂潮被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绝大多数死侍仍旧吼叫着向前，后方有更多的敌人与血肉。留下来的数量足有数百，死死地围堵着三人小队，天空、大地都被封锁，后方仍旧是源源不断地援兵，这种冲锋似乎没有尽头。
一只、十只、五十只……酒德麻衣已经记不清用两把炼金武器砍碎了多少死侍，她的脚下已经摞成了一座小山，每次吸气都是浓浓的血腥味。血腥味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香甜，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她的体力远没有到达极限，但机械地挥刀让她倍感疲惫，心中不断有一个声音跟她说：放下刀，好好睡一觉吧……
“是毒！”苏恩曦最先发现了空气中不易察觉的味道，用双枪逼退一名死侍，大吼道：“屏住呼吸！”
已经太晚了，这种毒药已经通过肌肤渗透到她们体内的循环中。龙类就是这样一群恐怖的生物，你永远都不知道他们的极限在哪，无论是言灵还是炼金术。
苏恩曦与零的眼皮像是灌了铅那样沉，恍惚间她们看到天空中飞来一个黑点，带来了新鲜的风，正在急速俯冲。那并不是死侍或者龙类的翅膀，而是纯金属打造的……
已经取出注射器准备注入静脉的酒德麻衣也是一惊，她仰头望向半空，那个身影正在急速降落，恐怖的精神力横贯全场，那些死侍全部停止了进攻，恭敬地伏下身躯，畏惧似的叩拜。
“陆离？！”酒德麻衣霍然清醒了，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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