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卡杜拉·阿巴斯看来,这个命令有些莫名其妙。
因为询问的命令是导师大人亲自下达的,人家小姑娘好不容易说了,您还要询问她为什么能说出来这一切。这件事要是落在芬格尔身上,估计会来一句‘您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但是他不一样,他是个武士,猛虎一样的武士,只会默默执行相关的命令。
这时贵宾休息室的大门被敲响了,是顶着高高帽子的胖厨师走了进来,他是卡塞尔学院餐厅的大厨,精通多国菜系,负责船上这伙人的饮食。他接到相关的命令后迅速烹饪了菜肴,送到了这里。
夏弥蹦蹦跳跳在开门,将那个银质的托盘放在掌心,深深一嗅,闻到了扑鼻的香味,那是美拉德反应产生的焦香。
她递给阿卡杜拉·阿巴斯,他又紧接着在雪的面前打开托盘,是一个牛肉汉堡。
汉堡通常被认为垃圾食品,但它的制作非常迅捷,何况提供的热量和蛋白质非常高,能迅速给这个面黄肌瘦的小姑娘补充体力。
“给你,慢点吃,小心烫。”阿卡杜拉·阿巴斯真如邻家哥哥那样温柔,慢慢靠近,并从那个牛肉的汉堡上撕下来一块,放进嘴里。
这么做并不是他也饿了,而是证明这个汉堡里面没有下毒。他能看得出这个女孩心里状态不好,精神脆弱又敏感,这样能打消她的疑窦。
与此同时,拘束带也有一部分被解开了。
“谢谢……”雪终于动容,不知道是解开的手腕拘束带还是什么原因。她接过那个汉堡,在阿巴斯温柔的目光中狠狠咬在上面,大口咀嚼。
在她脚边转来转去的雪橇犬们也仰头叫了几声,声音低鸣,似乎也饿了。
“能不能给她们也找一点吃的?”雪轻声说,在这一刻她终于不像一个木偶或者冰雕,终于恢复了‘人’的生机。
“拿点狗粮……不,生肉过来。”阿卡杜拉·阿巴斯在频道里面说。
他改口是因为船上根本没有狗粮,虽然船上也养着几只雪橇犬,但它们都具有微弱的龙类血统,只吃生肉,挑剔得很。路明非曾经就吐槽过,这群家伙比他的伙食都好。
雪似乎是饿极了,几乎只用了三口就把那个汉堡咽了下去,她苍白的脸蛋恢复了一丝红润,抬起头仍是希冀的目光。
“额……后厨再送一个汉堡来。”阿卡杜拉·阿巴斯笑笑。
在这个等待的时间,也就是气氛已经从冰点缓和的时候,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终于开口:
“雪,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们登陆的那座岛屿,是你说的‘落日地’吗?”
女孩倾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爱斯基摩语,这时她不再那么拘谨,反而转着那双宝石似的眼睛扫来扫去,似乎想找到说话的那个大妈在哪里。
只可惜最后无功而返,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通过无死角的摄像头传到了放映室里,陆离和施耐德正襟危坐,腰板笔直的跟钉上钢钉不能转弯那样。
“是谎言吗?”
“应该不是。”陆离盯着大荧幕,诺玛搜集的文字与图像已经被替代,“‘落日地’在因纽特人那里也是传说。就算这个女孩真的到了‘落日地’,那里又没有地标,也没有向导,无法确认自己是否抵达传说中的地点。她要是回答是,或者不是,才是可疑的。”
施耐德微微点头。
“询问她第二个问题,阿巴斯。”
贵宾休息室内,阿卡杜拉·阿巴斯摁住耳机,如刀削般的薄唇微微张开,但是没有出声,似乎正在琢磨如何问出这个问题。
经过几秒钟的考虑后,他终于开口:“雪,我们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确认某件事情。”
基调定下后,阿巴斯尽可能用通俗的语言解释着:“我们用科学手段扫描过你的大脑,没有检测到这方面的记忆。也就是说……它是空白的,你又是怎么想起事件经过的呢?”
“外面的科技这么厉害吗?”雪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向往。
所有人听到诺玛的翻译后都尴尬地笑笑,尤其是几乎没有撒过谎的阿巴斯,他无力地点点头:“是的,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
“不知道。”雪还是摇头,“阿巴斯你问我,这些事情就在心底里出现了。”
这个回答和第一个一样,几乎都是徒劳的。在放映室内,施耐德扭头问陆离:“记忆会储存在心脏里吗?或者说什么奇怪的炼金术式?”
“根据现代科学的角度来说,是不可能的。”陆离耸耸肩,“但是不是某种炼金术也无法确定,不过这并不重要。”
“不重要?”
“没错,不重要。她一定经历了某些事情,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和第一个一样。记忆是可以做手脚的,就算看到的也未必一定准确。”陆离对上了那双铅灰色的眼睛,“无论我们得到什么答案,这次任务都不会停止。就算她的记忆完好无损,我们也不会对她放松警惕。”
“你真是个妙人。”施耐德怔了一下,旋即大笑,“她这是通过了你的试探?”
“完美通过。”陆离得意地打了一个响指,或许说从这个女孩的嘴里得出什么肯定的答案才不正常,“让夏弥全天看着她吧,拘束带也可以解开了。就算她有什么问题,我们也要佯装不知,引君入瓮。”
施耐德的眼睛里难得出现了赞赏,“好计策,好分配,我原以为你是那种‘一力降十会’的风格。要是我年轻二十岁,我们绝对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我们现在不也是朋友么,船长。”陆离拍拍他的肩头,大踏步走向放映室的大门。
施耐德望着那个离开的背影,心情忽然复杂起来,低声说道:“如果那次计划有你参与了,该有多好?”
“我能听到的!”陆离忽然孩子气似的挥手,没有回头,“我这不是来了么?虽然有些迟到,但还不算太晚!以后别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都能听到的!”
“你这个家伙……”施耐德唇角浮起一抹苦笑。
放映室大门打开,陆离迎着阳光出门。北极圈内难得升起了一线阳光,慢吞吞的位于地平线上,已经是下午了,正好是落日时分,没有什么残阳似血,却难得没有什么萧瑟,是个好兆头。
他慢悠悠地回到贵宾休息室,在门口正好遇到了厨师,把准备的牛肉汉堡和冷鲜的生肉带了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的教授身上,包括雪,她有些警惕,两只手横在胸前,仿佛要扑过去。
“唔,我带来了食物,气呼呼吃东西会生病的。”陆离将另一只手拎着的生肉丢到女孩的脚下,那些雪橇犬立刻撕咬起来,它们的头挨着头,屁股也紧紧凑在一起,尾巴晃来晃去,也蛮蠢萌的。
诺玛的同声翻译并没有让雪放松警惕,还是阿巴斯低声说了几句,才让这个女孩放轻松。
陆离解开了他的拘束带,并将新出炉的牛肉汉堡递给她。在这个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直勾勾地锁死在那具被解开束缚的身躯上,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不过所幸没有发生暴起伤人的事件,雪畏惧似地跑到阿卡杜拉·阿巴斯的身后,直到阿巴斯多次示意,才接过那个汉堡。
“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对阿巴斯这么亲近呢?”他问。
雪大口咬着汉堡,声音含糊不清:“因为阿巴斯像我的哥哥,又像我爸爸。”
这个回答让阿巴斯难得的窘迫起来,他是个孤儿,如今在这艘船上竟然变成了雪如父如兄的存在,这种新奇的感觉让他不知所措。
尤其是芬格尔捧腹大笑,眼泪都要出来了。陆离亲手为雪解开束缚是个象征,起码能证明这个女孩不是需要处决或者关押的危险分子,立刻放松了起来。
“想不到师弟你年纪不大,连私生女都有了!”
阿卡杜拉·阿巴斯目光如刀,只可惜新闻部部长这厮已经把脸皮修炼到堪比长城的厚度,丝毫不在意。
“好了,你们回去各司其职吧。”陆离环视四周,“雪,你今天就和这个姐姐住一个船舱,也待在一起。她会保护你的,就是‘神’来了也不怕。”
夏弥有点懵,带孩子的任务怎么就交给自己了?不过她也知道这是任务,尤其是陆离转过头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明白了这是监视。
“Yes,Sir!”她有气无力的回答。
这艘船上她是不负责什么具体职务的,主要是需要引诱歼灭利维坦,平常没有情况就在自己的舱室里躺着,窝着都要发霉了。一想想闹腾如北极狼的小女孩,她就对未来充满了无奈。
“我不和她一起住,我要去找我爸爸。”雪没有说‘我要和阿巴斯一起住’这样石破天惊的发言,而是低着头,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你爸爸……”陆离低头看着小女孩,那张北极熊的皮还铺在她的肩膀上,在角落能看到一个粗犷的刺绣名字,应该是她爸爸刺上去的吧?
从记忆里来看,雪的一家都生活在某个小岛上,她妈妈跟一个船员跑了,亲人为数不多,她爸爸和哥哥就是顶梁柱。不过根据已知的事实来推测,她的父亲和哥哥……可能都死了。
或者根本不存在。
“等我们解决这件事,会帮你找爸爸的。”他说。
陆离从未这样希望过他看到的记忆是真的,一切的谜团都来自于过度的谨慎,要不然命运对这个女孩就太残忍了。
贵宾休息室的人陆续离开,大多走向不同的方向,雪和夏弥还留在这间屋子。这个北极狼一样的女孩执意留在这里,出神地望着某个方向。这里的视野最好,拥有一扇的落地窗,可以一览整座海洋的景色,放眼都是白茫茫的。
“陆老师……”路明非忽然追上了年轻的教授,低声问道:“把她留在船上,没什么问题吗?”
“有我在,没有问题。”陆离拍拍他的肩头,“我不在了,会有比我更加严苛的典狱长,放心吧。”
他没有回头在呆在原地的学生,而是径直回到自己的船舱。用自己的账号连接上诺玛,优先分配了权限与资源。
那场对话他没有忘记,一是验证雪的身份,二是他想知道,除了卡塞尔学院,还有谁正在寻找奥丁?寻找阿瓦隆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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