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无好宴啊。”
燕琅令人送了前来传话的内侍出去,转身进入内室,就见沈章蹙着眉,有些担忧的道:“夏贵妃可不是个讲道理的人,阿娘到了宫中,不定会遇上什么事情。”
裴家人要脸面,要声望,无形之中也被这些东西钳制住了,但夏贵妃不一样。
她做事全无顾忌,顶撞皇后,欺压太子妃,卖官鬻爵,残害宫嫔,什么事情她不敢干?
反正她名声是臭到家了,即便真的豁出去,什么规矩都不管,直接将人害死,顶多也就是被御史们骂几天,受一阵朝臣声讨,只要皇帝护着她,就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沈家现在要做的是积蓄力量,等待来日雷霆一击,贸然对上夏贵妃,甚至于对上她背后的皇帝,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可现在这局面,倘若真的毫无作为,老老实实的进了宫,或许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任人宰割。
沈启眉头拧个疙瘩,道:“或许可以寻求外援,譬如——承恩侯府。”
“且慢。”燕琅却想到了另一处,抬手止住了他们接下来的话,向陆嬷嬷吩咐道:“去打听一下,看夏贵妃是只请了我进宫,还是有别的什么人。”
陆嬷嬷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沈章眼底显露出几分诧异:“阿娘是觉得,夏贵妃的目标不止一个?”
“夏贵妃选择召我进宫,无非是想就夏家所承受的损失施加报复,咱们不妨仔细数一数,这两日以来,夏家到底损失了什么?”
“其一是人:裴夫人死了,夏清岚也死了,这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姑母,一个是她的胞妹,害死她们的是谁?是裴老夫人,是裴绍,还有我。”
“其二是声望:此事一出,夏家颜面扫地,沦为建康士族的笑柄,家中女眷的名声遭受重创,直接结果就是夏二娘被休弃回家,就这个层面而言,她的敌人是郑家。”
“她身在宫中,对于诸事内情,未必会知道的十分清楚,何必单独拎出一个我来施加报复?”燕琅笑了笑,分析道:“我倒更愿意相信,她是想一网打尽,杀鸡儆猴,给那些轻看谢家的人一个震慑。”
沈章听得微笑起来,颔首道:“阿娘说的有理。”
只要不是孤军作战,情况便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沈启略松口气,却见沈峥面露沉思,似有思量。
他前世曾经与沈峥打过交道,知道这位叔公看似粗犷,实则心思缜密,便主动询问道:“叔公似乎另有想法?”
“倒不是我,而是大哥另有主意,”沈峥道:“我临行前,大哥将我叫到书房里去,说此事一发,必然会重创裴夏两家,免不得会对上夏贵妃,说是要早做准备……”
沈启沈章兄弟俩对于外祖父是极为敬重的,听闻他如此有远见,面露讶色,彼此对视一眼,道:“外祖父有何良策?”
“大哥说,策略有上中下三种,最下者便是直入宫闱,与夏贵妃唇枪舌剑相争,以咱们的弱处对阵夏贵妃的强处,届时一个以下犯上的帽子扣过来,必然是沈家吃亏。”
“的确如此。”沈章略微思忖一下,颔首道:“沈家的根基在吴兴,而非建康,在此处跟夏贵妃对上,实在是太吃亏了。”
沈峥亦是点头,又道:“夏贵妃之所以得宠,一是因美貌绝伦,二来便是她会投机取巧,每每引荐道士和尚给皇帝,试炼丹药,以求长生,既笼络和蛊惑了皇帝,又维持恩宠。故而大哥说,中策便是联合承恩侯府进献美人,而且,还必得如钩弋夫人那般,联合钦天监,编造个美名出来才好。”
只看沈恪能守住沈家富可敌国的这份家业,并以此起事,助外孙登基,便知他绝非泛泛之辈,现下见他相隔千里,仍旧运筹帷幄,才是真正的了解到他手段。
燕琅听得心下赞叹,询问道:“那人呢?”
沈峥道:“美人我已经带来了,只是是否要与承恩侯府联合,便得看你们如何作想了。”
沈启与沈章虽经历了前一世,此时再次领教外祖父的手腕,仍旧觉得钦佩,略顿了顿,方才沉声道:“那上策呢?”
“釜底抽薪,斩断夏贵妃跟皇帝最深的那层羁绊!”
沈峥压低声音,语气却凛冽:“那些神鬼之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些假把戏。我不信,大哥也不信,但架不住皇帝信,既然如此,我们就造一个仙人出来,为沈家所用,供沈家驱使!”
燕琅听得眉头一跳,却也不禁有些动心,与两个儿子对视一眼,便见他们眼底也皆是跃跃欲试。
她沉下心来,道:“人呢?”
“也被我带来了。”沈峥道:“此人此事并非是大哥心血来潮所设,而是早有准备,多年前便开始造势,现下正是得用,你们若是觉得这法子可行,咱们再好生商议。”
沈启与沈章对视一眼,眼底皆有些惊疑之色,略一思忖前世之事,同时反应过来:“可是临平道长?!”
沈峥微微一笑,道:“正是此人。”
系统也有些惊了:“他居然是沈恪的人?真是没想到!”
僧道若想闻名天下,出身、声望、逸事、妙法、四者皆不可缺,此外还得有些玄妙本事,神仙传闻,临平道长便是其一。
他出身于天下道观之首的白云观,是前任观主的关门弟子,颇有些神奇本领,只是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可也正是因此,声名反倒愈加响亮。
燕琅心下实在惊叹,禁不住问沈峥:“阿爹是怎么布下这一枚棋子的?实在叫人惊讶。”
“几代之前,便有人觊觎沈家家业,历代先祖心里都提着一根绳子,大哥又岂能不加以戒备,未雨绸缪。私军是硬功夫,叫人不要想着以强权谋取沈家基业,这些则是软功夫,若真有个万一,起到的作用或许比那些士卒还要大。”
沈峥为兄长的深谋远虑而感叹,神态中又掺杂着几分苦笑:“说到底,吴兴沈氏虽是巨富之家,但终究偏安一隅,难以与江裴那样的高门相较,更不必说皇家……”
说到此处,他眉宇间锋芒隐约:“我辈任重而道远啊!”
燕琅这才察觉到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个问题。
前世沈启与沈章起事,究竟是他们主动为之,还是在沈恪的推动之下走上了这条道路?
又或者是他们志向相投,一拍即合?
沈峥虽也称呼沈恪为兄长,可实际上,他并不是沈恪的弟弟,而是沈家老太爷收养的义子。
前世沈恪无子,沈启与沈章兄弟俩继承了沈家门楣,改姓沈氏,融入到了沈家的利益集团中去,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成功,其实也就是沈家的成功。
系统显然也想通了这一节,幽幽的道:“沈恪他根本就是打算好要造反了吧,你们这样回去,带过去的是俩皇帝一个亲王,于他而言,不就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去了枕头?”
燕琅听它说罢,心头反倒微微一松:“于我们双方而言,这都是一件好事。”
沈峥既提出了临平道长这么一步棋,燕琅自无不应之理,与两个儿子商议了会儿,便见陆嬷嬷匆忙返回,眉宇间带着几分不安,道:“姑娘,打听清楚了,除了你之外,夏贵妃还传了夏家、裴家和郑家的人入宫。”
燕琅反倒放下心来:“既如此,可供操作的地方就多了。”
当天晚上,沈峥便往承恩侯府去,名义上说是拜谢那日承恩侯夫人相助,实际上却是缔结同盟。
因为裴老夫人寿宴上的事情,夏家丢脸丢的满建康都是,夏贵妃气焰为之一收,皇后心下舒畅,承恩侯府自然也觉开怀。
沈峥是沈恪的弟弟,代表着沈家,更代表着钱袋子,承恩侯府见他主动登门结交,自然没有不好生应下的道理。
沈峥道:“我听说陛下笃信佛道,也曾令人四下搜寻名士,可巧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临平道长,厚着脸皮将他请了来……”
承恩侯听罢,又惊又喜:“可是出身白云观的那位临平道长?陛下对他神往已久,几次下诏相请,却都不曾得见!”
“正是他。”沈峥笑着颔首,又为难道:“夏贵妃请了我家女郎进宫,只怕宴无好宴,大哥还在吴兴等候,我这实在是……”
承恩侯府与沈家的关系还处在蜜月期,加之又迫不及待的想引荐临平道长入宫,帮皇后扳回一局,自是满口应了。
“夏贵妃再猖狂,毕竟也是妾侍,有皇后娘娘在宫中,保管沈家女毫发无伤。”
沈峥心领神会,引着他往城外去见了临平道长,这才回府去告知燕琅和沈启兄弟俩今日之事。
燕琅手中持一把团扇,轻轻打了几下,莞尔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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