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亲?
何元凯?!
这话一落地,大殿之中霎时间呈现出一种宁静的安寂,众人神色齐齐为之一变,连燕琅也是面色惊诧。
这么多人里边儿,皇帝反倒是最先反应过来的,脸色铁青的看向谢贵妃,他厉声道:“谢氏,你少信口开河!不管怎么说良徽都是朕的女儿,你以为你胡乱编造一个漏洞百出的身世出来,就能侮辱于朕,就能隔阂我们的父女之情吗?痴心妄想!”
庄太后脸色比皇帝好不了多少,此时也不禁道:“谢氏,你也是做了娘的,当着孩子的面儿说这种话,不会于心不安吗?!”
谢贵妃听得一哂,淡淡道:“良徽是永安七年十一月生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太后娘娘还记不记得,那一年九玄以军功晋武康将军,您甚觉安慰,又怜惜他在京城没有府邸,便特意叫他在寿安宫住了些时日?”
庄太后先是一愣,旋即目露惊色,再过一会儿,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神情怨毒的看向了跪在原地的九玄。
她显然是想起来了。
而这也正好能够证明,谢贵妃说的没错。
皇帝神情萧瑟的瘫坐在地上,看看谢贵妃,再看看九玄,最后又死死的瞪向了燕琅。
他目光灼烫的看着这个女儿,努力想从她脸上找到些于自己相似的地方,然而观察了大半晌,却一丝一毫都没有发现,反倒觉得她鼻子与下巴和九玄十分相似。
蒋良徽的眉眼与谢贵妃相似,面容便有七八分像她,至于其余的两三分,反倒没人会去注意,尤其嘴巴和鼻子这种地方并不与眉眼相似,即便是生的再像,一眼看过去也很难察觉。
皇帝有种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的感觉,怨恨与愤怒之下,眼珠里都挤出了红血丝:“谢鸿光你这个贱人!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简直该死!”
世间男人少有能面对绿帽无动于衷的,即便有,也绝对不会是皇帝这种生物。
蒋良徽是谢贵妃与别人私通生下的孩子,这打击简直可以与谢贵妃强逼他去挖死去父亲的坟齐平了,皇帝几乎什么都顾不上,发疯似的扑了过去,要跟谢贵妃拼命。
侍从原本是要拦的,谢贵妃抬一下手,止住了他们动作,皇帝扑上前去作势要打,下一瞬便觉心口一疼,耳畔剧痛。
谢贵妃一脚踢中他心口,反手拔出侍从佩刀,削掉了他的左耳。
血瞬间涌了出来,沾湿了皇帝身上的衣袍,宫嫔们尖叫成一团,庄太后则痛哭着扑到了儿子身边,将他给护住了。
谢贵妃嘴角微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却没说话,军士便在此时入内,用与之前如出一辙的冰冷声音回复道:“主公,大公主死了。”
这噩耗叫皇帝原本就惨淡的面孔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颜色,宫嫔们更是连声苦求皇帝开口,庄太后接连失了几个孙辈,自是心如刀绞,悲恸的看着儿子,低声道:“就答应她吧……”
皇帝听得心中一痛,潸然泪下,强撑着坐起身,咬牙切齿道:“谢鸿光,我答应你!”
“带他去挖,谁都不准搭手。”谢贵妃听得一笑,唤了人来吩咐过后,又向皇帝道:“听着,我只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蒋兴那狗贼的尸骨,如若不然……”
她指了指皇帝瑟瑟发抖的妻妾和儿女们:“我把她们剁碎了,送过去给你。”
皇帝强忍着战栗的冲动,一句话都没说,庄太后心疼儿子,不禁道:“他身上还有伤,外边又下着雨,怎么能受得了?好歹也等天晴了再去!”
“跟我谈条件,你有这个资格吗?”
谢贵妃斜睨她一眼,冷笑道:“把这老妇吊到殿外,叫她回味一下当年做臣妇的本分!”
皇帝闻言忙道:“鸿光,母后已经年老,恐怕禁不住……”
“你现在去挖坟,她只会被吊起来,但你若是再再次跟我叽叽歪歪,我现在就令人剐了她!”
谢贵妃哼笑一声,道:“你若是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那大可一试,陛、下。”
皇帝不说话了,童皇后等女眷更是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叫谢贵妃不要注意到自己才好。
庄太后被人拖了下去,剥去身上繁琐华丽的外裙,直接给吊了起来,皇帝眼见生母受此大辱,几近目眦尽裂,慑于谢贵妃方才所言,却也不敢多说,紧咬牙根,随同侍从走了出去。
这两个人走了,殿中便显得空旷起来,倒不是其余人占地面积小,而是她们此时此刻的神态都写满了畏缩,不似那母子二人那般扎眼。
谢贵妃在意的也不过是皇帝与庄太后二人,至于剩下的那些,却不甚看在眼里,吩咐将仅存的几个皇子公主收押起来,又叫人将童皇后与其余宫嫔们带了出去。
众人抽泣着走了出去,太极殿内便只剩下了谢贵妃、九玄、靖绥侯、燕琅与些许侍从,之前入殿来复命的军士入内,恭谨道:“蒋修齐所存子女已被收押,童氏与那些宫嫔又该当如何处置?”
谢贵妃道:“都杀了吧。”
军士应声而去,谢贵妃这才低头去看自己女儿,大抵是因为旧仇得报,她眉宇间平添几分快意光彩,注视着燕琅,道:“我是不是很可怕?”
燕琅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谢贵妃听得大笑出声,拍了拍女儿的肩,道:“已经很晚了,回去睡吧。”
说完,又吩咐曹英:“带公主回去,仔细照看。”
燕琅应了声:“是,”又下意识扭头去看侍立在谢贵妃身边的九玄。
大概是因为经年掌军,这位曾经的大荣内卫看起来肤色微黑,脊背挺直,周身一股兵戈铁马的悍利之气,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向她微微一笑。
燕琅同样回以一笑,见谢贵妃无意叫她留下父女相认抱头痛哭,便叫曹英领着,又一次回到了谢贵妃此前所居住的含光殿。
已经过了午夜时分,皇宫里却是灯火通明,各处道路都被禁军接管,不见行人,富丽堂皇之中,尽是肃杀之气。
谢贵妃已然掌控皇城,燕琅自不畏惧,回去简单洗漱过后,就躺下入睡了。
或许是因为心里有事,第二天她起的很早,叫宫人侍奉着吃了早膳,这才问守在自己身边的曹英:“我母亲呢?”
曹英恭敬道:“主公在太极殿。”
说完,又唤了一直守候在殿外的尚宫局女官入内,帮她丈量身体,厘定尺寸。
燕琅见状,心里便有了几分猜测,试着开口询问一句,便听曹英道:“主公已经令有司拣选吉日登基,公主是主公唯一的子嗣,当然也要晋封皇太女。”
燕琅早有预料,但脸上还是适时的显露出几分惊色:“皇太女?这……”
“主公已经决意登基称帝,既然如此,再立皇太女又有何不可?”
曹英见她神色惊讶,不以为然道:“倘若主公是男儿身,当年早就被先帝立为太子,还有靖绥侯什么事。”
说到靖绥侯的时候,她难掩厌恶的撇了撇嘴,可见是极为不喜欢这个昔年幼帝的。
燕琅听她说完,也不曾多问,叫尚宫局的人量完尺寸,便往太极殿去拜见谢贵妃。
一夜风雨之后,宫中道路已经被清扫干净,唯有地砖内偶尔显露出的血迹,叫人意识到昨晚到底经历了一场怎样的血战。
燕琅走到太极殿前拾级而上,到了最顶端,便见庄太后仍然被吊在那里,发髻凌乱,奄奄一息的被吊在那儿,听见有人来了,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燕琅扫了一眼,便发觉她脸色青紫,却不知是因为受了凉还是因为被捆绑起来,血液循环不畅。
从昨晚到现在,也有六七个时辰了,庄太后显然没被放下来过,裙摆濡湿了一片。
燕琅看见她现在的惨状,丝毫不觉得同情,当日庄太后寿宴之日,她是如何羞辱谢贵妃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更不必说从前谢贵妃忍耐过她多少欺凌,现下有这一报,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她前行几步,离得便近了,这才发现庄太后脸色青紫并不全是因为受冷亦或是血液不畅,而是因为曾经受人掌掴。
燕琅抬眼去看守在一侧的侍从,后者便会意道:“这老妇被吊起来之后,便污言辱骂主公,我等原本是打算堵住她嘴的,可主公说让她骂,骂一声赏十个耳刮子,这么坚持了一会儿,她就闭嘴了……”
这一听就是谢贵妃会做出来的事情。
燕琅见怪不怪,举步走进内殿,便见谢贵妃仍旧是昨晚装束,半倚在龙椅之上,以手支颐,同几个幕僚议事:“蒋氏宗族之人尽数收押,待蒋修齐挖掘出蒋兴尸骨之后,押到菜市口斩首示众,童氏、庄氏、穆氏等附逆为奸之辈满门抄斩,诛三族,其余附从之人去官夺职,发配岭南……”
几个幕僚恭敬应声,另有一鬓发微白的老者迟疑几瞬,道:“蒋兴枉顾先帝恩德,几乎将皇族屠戮一空,主公衔恨已久,我等亦是感同身受,现下对其施以严刑峻法,原也应当。只是如此一来,只恐世人会以为主公行事酷烈,心生畏惧。”
“同样的事情蒋兴做得,我如何做不得?既然要改开新朝,自然要将陈国旧制打碎重来,此时我重军在握,京城人皆俯首,不借此良机去除沉疴,却待何时?”
谢贵妃虚虚一抬手,止住了那老者接下来的话:“我已决定明日于太极殿登基,天子令下,绝无更改,诸君更勿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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