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真凶已经抓到,城门自然就开了,齐芸却并没有着急离开。
她从狱中出来,牙痛的感觉更加强烈了。
达奚子梦说是因为她平日里甜食吃得太多了,姜路就说都怪达奚子梦从小就爱给齐芸买糖人吃,才养成了她爱吃甜食的习惯,达奚子梦于是又反过来指责姜路没有多看着点齐芸,让她少吃些糖。
齐芸听着他们争论,只觉得牙疼更甚。
慧明记得小时候母亲给他么兄弟两个治疗牙疼的土方,用花椒、樟脑、荜拨水煎取汁,然后用棉棒沾了汁水涂在患处,然后上下牙齿要紧沾了药汁的棉球,过上一刻便能止痛。
当夜齐芸便试了,果然有用,可是第二日起来又痛了。
她想再用慧明的方法,慧明道:“这到底只是治标不治本,还是去医官找大夫抓点药吧。”
待喝了药,牙疼稍稍缓解,齐芸脸上又现出忧愁的神情来。
慧明看出齐芸忧愁,对于盛兹的这桩案子,他没有什么了解,但心想齐芸还是在为这件事烦心。
齐芸对慧明说:“若是在百叶寺,这时候,我怕又在和你一起参禅了。”
慧明笑了笑:“你每次遇上难解的事,在寺中坐坐,一切便也解了,这次又有什么难以想明白的?。”
齐芸叹了一口气,“佛说因果相生,说善恶有报,可是现实中总还是有那么多的意难平。”
慧明捻着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发出清脆的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
“佛讲多世,此世的遗憾,来世自然会有弥补。”
齐芸无力地笑了笑,对于这个解释,她并不能接受,她从来不奢求来世,人唯一能够把握的,只有今生。
秦舟和其他四个徒弟被放了回来,可是觉澄被处秋后问斩。大理寺的人说,按理刺杀朝廷命官,应当处以凌迟,可是舒紘却没有这样做,他不愿意再折磨这个可怜的人,
丞相大人已经下了令,其他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刺杀太守的凶手抓到了,自然要在城中张贴告示,可是这次当人们看见告示栏上的布告的凶手时,没有义愤填膺,没有指指点点,没有咒骂指责,所有人都只是静静看一眼那张告示,然后无声叹息着离开。
秦舟的胜天铁铺歇业了,歇业前,最后一桩生意是给那个来过一次要修镰刀老头重新又打了一把镰刀。
老头蹒跚着走过来,弓着背,走进铺子,看见铺子里师徒们正在收拾里面器具,“怎么,不干了?”
老头声音十分苍老,甚至有些含混不清,可是秦舟因为与他相熟,于是赶忙走过去迎接他,自己也弯下腰去扶着他往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刘伯,您来啦!”
刘伯沉了沉脸:“前几日你们不在,我的一把镰刀坏了,让你的朋友给我重新铸铸,结果没用上两天就又坏了!要说这还是术业有专攻啊!”
秦舟陪着笑脸点头称是,一边拿过那把镰刀过来看,果然是又钝了。
“刘伯,您拿着把镰刀砍什么了啊,割草也不至于钝成这样啊!”
“砍了两棵树,就成这样了。”刘伯道。
秦舟哭笑不得,“刘伯,您农忙了几十年,怎么不知道砍树该用斧子的!我这里有斧子啊,送给您吧!”
“昂,就用镰刀!人都知道,镰刀只能用来割麦子割草,我偏偏就用它来砍树了!这不,还砍倒了两棵不是?”
“您老砍树干什么呀?”一个徒弟好奇地问道。
“做棺材!”
秦舟道:“您还硬朗着呢?那就着急做棺材了?”
刘伯笑了,脸上的皱纹全部挤作了一团,眼睛被藏在了松弛的皮肤之下。
“老啦!老啦!活了七十年了,早就活够了!”
对于刘伯这句话,秦舟只是笑了笑,现在的老人往往都是这样说,年纪一大,行动不便,便就觉得活够了,可偏偏又是舍不得死的,看见儿子结婚了,就像盼着有孙子,看见有了孙子,又盼着看见孙子结婚……总也没有个尽头。
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巳时,在盛兹城中人们都出来活动的热闹时刻,刘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撞死在了盛兹府衙前的石狮身上!
面对这样突发的情况,暂代太守之职的主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着人要去将刘伯的尸体抬进府衙,可是这时,府衙前已经聚集了盛兹大半的百姓,他们一个挨一个,摩肩接踵,又浩浩荡荡,将府衙前的一条大街全部占满。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群精壮的男子汉,他们个个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出来勘探情况的官兵,他们气势十足,让官兵显得畏首畏尾,有出来几个人想要出来将刘伯的尸体抬进衙门,可是被几个粗壮的大汉拦住了,他们只是将刘伯身上的一块血书给了府兵,让他拿进去给主簿看。
过了一会儿,有人将刘伯自己给自己做的简陋的棺材抬了过来,人们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尸体放进了棺材中。
人群是静默的,大家都默契地静静地站在府衙前,心照不宣。
又过了一会儿,十几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跟着十几副棺材来到了府衙前。
棺材被放下,落地有声,叩响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一个老人说:“我们都是活得够久了的,也是苦了一辈子,苦到了头,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原本也该是儿孙绕膝,却偏偏让李页害得家破人亡!我报不了仇,觉家的小子,有胆量,为我们所有人都报了仇!他是个英雄!英雄行了善事,却要被杀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第二个老人说:“都说官官相护,现在丞相也来了咱们盛兹了,天下最大的官如果也不管咱们,那咱们也要给他们看看什么叫民民相护!”
于是老人们齐齐跪在了衙门前,朝着衙门齐声含“冤枉”。
后面所有的盛兹百姓也就跟着齐齐下跪,高声喊着“冤枉啊!”
主簿在衙门里急得团团转,两位大理寺的官员有些不知所措,只有舒紘在一遍又一遍细细地看着刘伯的血书,第一遍,神情肃穆,第二遍,双眼泛红,第三遍,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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