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宁看着手里的几页纸笺,在他身旁坐的,是黑海行省统计调查局(保密局)局令,俗称的缉事长、密探长孙全照。
孙全照在黑海来说,便是最高级的官员也都是闻其名,不见其人。
大多数行省保密局的密监部分,真正行动人员都如同神秘的幽灵。
倒是保密局对地方政府的财务核算部分,就如同后世的审计局,有内府派出的女官核算小组,和地方上打交道比较多。
孙全照带来的最新密报,是关于北方佩切涅格人的。
对黑海亲王要和罗斯人联姻,佩切涅格人很是不满。
古楚格汗身边一位被保密局买通的重要幕僚送来消息,古楚格汗的长子忽儿牙很可能会洗劫罗斯人的送亲队伍。
佩切涅格人和罗斯人是世仇,双方的仇恨早就融在骨子里难以消弭。
就如同古楚格汗的长子,是以祖父名字为名。
而其祖父,也就是古楚格汗的父亲忽儿牙,曾经杀死现今罗斯大公弗拉基米尔一世的父亲,并将其父亲头颅制成酒杯。
现今眼见齐人和罗斯人要联姻,自然引发了佩切涅格人的危机感。
看着手里密报,陆宁微微颔首。
这里,是西康县法庭,审判席上,高高坐着五位穿着大齐官袍的法官。
今日审理的是热那亚商人****诉黑海皇家银行案。
孙全照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商贾,陆宁则是镇西王的面孔,反而他这镇西王的形象在王宫外的黑海行省,没几个人见过。
两人都坐在旁听席上听审,孙全照对这些不感兴趣,圣天子召他在这里见面,他就来了,却要坐在圣天子身旁,更是周身不自在,佝偻着身子不敢坐直,更不敢侧头看圣天子,眼角余光瞥到圣天子看完密报点头,也没什么口谕,便不动声色起身离开。
他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就是真正路人那种,可能就算谁和他面对面走过,也马上会忘了曾经遇到过这么一个人。
是以,他的来和离开,都没任何人在意。
孙全照的位子,很快坐下了一名东方面孔的齐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快觉得全身不自在,又不知道缘由,悻悻的起身,坐到了后面一排。
陆宁看向了审判席,尤其坐在右数第二位的那阿拉伯萝莉小法官,自己的乡君妃子法蒂妮,渐渐名声远扬的天才法理学家,小家伙越发的精致漂亮,新年过,也十三岁了,穿着大齐法官蟒袍,戴着双翅乌纱官帽,清丽可人中又别有一番威严。
诉告一方,有****等在画舫和银行职员爆发冲突的热那亚人,甚至县署转运曹曹长王钦若,也作为他们一方的证人坐在****身旁。
为****一方辩诉的讼师竟然是天道教团成员,一位希腊传教士,叫做阿希米德。
皇家银行来应诉的是一名小小普通经警,还不是中原齐人,是银行经警小队中唯一的本地可萨人,其实也很难说其血统,怕是希腊人、匈人、斯拉夫人血统都有,总之是说突厥语的金发黄眸的一个小伙子,现今已经会说简单的中文。
他的中原名字叫王大壮。
第一次听到他请中原传教士起的名字时,陆宁也有些无奈,明显中原传教士对他很敷衍,不过,好像这些逐步中原化的本地人,起的中原名字倒是很喜欢这些简单粗鄙意味的,要么,就是尽量用自己名字发音的齐语。
派出王大壮这样的边缘人物应诉,也可见皇家银行的傲慢。
诉讼方,则是从银行主管文正一、副主管张逊,到动手的所有经警都列入了控告的目标。
为皇家银行辩护的讼师,是一名眉清目秀的中原女子,来自保密局核算房的女官,叫做周平。
其实独立能干的女官现今很多喜欢改用男性化名字,也是中原实际还是男尊女卑社会的一种体现。
中原有讼师制度,但并没有讼师这个职业,通常都是兼职。
毕竟讼师作用极为有限,很难靠其谋生。
而西方世界来说,类似中原讼师的辩护人制度从公元前的罗马共和国时期便存在。
但现今来说,北欧蛮子就不必说了,西欧建国的蛮子也已经废弃了辩护人制度。
现今西欧几个主要强国采用的法庭模式都是纠问式,就是类似中原以前官府,官家抓人和审判都是一体。
但实际,在现今社会发展程度来说,很多时候,纠问式确实更高效。
当然,其中的弊端不必说了,冤假错案、贪赃枉法的温床,只能期盼官员都是包青天。
大齐现今比较折中,将检法院和巡检司分割,但讼师作用还是极为有限。
但这海外黑海行省,就比较中西合璧了,当然,这里的西,是西方真正的古老文明,罗马文明。
对热那亚人起诉自己等人,陆宁倒是乐见其成,也很好奇法庭会怎么判。
输了官司也不要紧,毕竟有一万种办法绕过律法整治热那亚人。
因为和热那亚人之间绝不是律法的问题,用后世来说,这是政治性问题。
但这种官司来说,对平民有启发意义,倒也不错。
而热那亚人,甚至能请动教团成员来为其辩护,可见其在黑海行省,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代表其利益的力量派系。
不过本也不用大惊小怪,和中原不同,黑海行省作为现今中西交汇之地,贸易比重会越来越大,外来商人也会越来越多,这本就是好事,将这些外来力量引导为大齐所用就是。
陆宁胡乱琢磨之际,庭上周平和阿希米德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法庭正式发言要求用大齐官话,阿希米德学识渊博,但这点就比较吃亏了,对大齐律法的理解,就更不及四五岁就进入新学堂的周平。
比如阿希米德的主要辩护策略,便是皇家银行聚餐人员的喧哗,影响了楼上食客,是造成这次冲突的起因,该当为冲突负主要责任。
周平则引大齐律中靖安格,实际上就是类似后世治安条例,对一些民间小冲突、违反公序良俗的行为等等的裁决法令,按靖安格,****领着几名彪形大汉跨越区域来到一楼进行辱骂挑衅,这才是引发冲突的始作俑者。
周平更言道,告诉一方诉讼的责任人中第一位的皇家黑海银行主管文正一,冲突时根本不在现场,更是他到场后阻止了冲突的进一步加剧。
所以,对方诉状从最开始便犯了致命错误,便是法庭裁决皇家银行的职员们该当承担最大责任,对方却起诉错了对象,皇家黑汗银行一众职员只需赔付第二责任人等以下相关责任,赔付的汤药费,也不过是对方诉讼申求的零头。
阿希米德老爷子本来用汴京官话辩论,一着急便有些词不达意,又被牙尖嘴利的周平连番抢白,急得一直擦额头的汗水。
陆宁都有些可怜他,好好搞学术不好么,本来德高望重的学者,非要来这种是非之地。
讼棍这个行业,基本上成就不了什么好人,想出人头地,便要无所不用其极。
首席法官范墉拍下案木,五名法官进入偏厅合议。
陆宁本想去后庭见见法蒂妮,这小家伙,真是越看越让人喜爱。
身旁却有一名带着礼帽黑衣黑裤的清秀女孩挨着半边屁股坐下,是库尔德女兵,双手呈给陆宁一份文函,在陆宁观看时,她又悄然离开。
这是刚刚王府收到的消息,万户移民已经登陆里海西北海岸可萨人境内,如此东西横穿可萨帝国,到可萨帝国的黑海东海岸,过十几里的刻赤海峡便抵达黑海行省。
从可萨帝国的里海港口到其帝国西境黑海港口,有一千五百里远。
移民们大概要走一个月,下个月下旬,也就是三月下旬,该当能抵达黑海行省各安置点,主要的安置点便是克里米亚半岛北方咽喉之地的海安镇。
比原来估计的一年行程,提前了一个月。
陆宁要将两个联姻的婚礼推迟到四月份,本就是在等这万户移民。
说是万户移民,其实大概一万两三千户,其中万户为军户,将会驻在海安镇,类似后世建设兵团了,农垦经牧之余,也是进行军事训练可快速成军的民团。
其余两三千户,都是匠户之类,从后世来说,便是东海百行船场、皇家军械场等等的技术移民。
看到这密报,陆宁便坐不住了,也不等判决便即离开。
里海,现今被大齐命为西宁湖,大齐早就宣布了对整个湖泊的拥有权,但西宁湖大部分沿岸的渔民,不在大齐管辖下,都是波斯人、乌古斯人、亚美尼亚人、格鲁吉亚人、可萨人等等,大齐允许这些渔民在西宁湖中渔猎,但需缴纳少量渔业税,当然,也仅仅是名义上的很小的税额,甚至从河西港出发沿岸巡逻的缉私军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认真征收,并不赦免这些渔民的税赋,仅仅是为了取得名义上对整个湖泊的管理权。
而移民大队从里海西海岸登陆的那一刻起,就真正进入了异族的土地再没有西域商道那种驿站歇息,没有五十里一个治安哨所的前后呼应。
而这次移民意义之重大,从历史角度来说都可想而知。
现今移民大队进了可萨境内,不管如何,那也是异国他乡,生活的都是异族。
一旦出现什么意外和闪失,大齐在黑海行省的整个战略规划,都会蒙受最惨重的打击。
是以,陆宁隐隐有些不放心,本就准备亲自去看一看,陪移民们走过最后一程。
是以,见到密报,立时起身,不等宣判就离开了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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