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潮生办完南镜的人,把宿伦一道提了回去。
他言简意赅:“尽管跑,腿打断。”
宿伦:“……”
狐狸这种狡猾的种族,惯会作壁上观,偷奸耍滑,哪怕别的种族灭绝完,他们总能一息尚存。
而今晏潮生平静却狠决的话,听上去就不像是开玩笑。宿伦讪讪跟着他回来,心里还在想方才见到那一幕。
他探究地看向晏潮生,总觉得妖君知晓得未免过多,不过任由他聪慧,也不可能想得到眼前的人究竟来自何处。
晏潮生本就没打算隐瞒什么,比起少年时,后来的他脸皮又厚又刻薄,连相繇血统都没瞒着宿伦,他的来历也不打算瞒着。
他们总能想通,毕竟泑山破,就是一个明晃晃的佐证:他是未来一统几界的君主。
留着宿伦大有好处,这人实在是用得顺手,卑鄙些都无妨。
这段时日鬼域来了不少仙兵探子,全被伏珩拧碎了脖子,晏潮生并不忙碌,他翘着腿,在宫殿听说书。
蝴蝶精惯会逢迎,从人间寻来了这么一个妙人先生,三年来仙界、凡间的大事,先生都有涉猎,说得也动听有趣。
晏潮生没有第一时间去找琉双,他与她阔别太久,贸然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想被她认出来。
他这个卑鄙无情的妖君,在她记忆里并非什么好东西,重来一次太难了,不若留给她那个为她牺牲一切的少年,至少纯净无暇。
“说罢,把你知道的,不论虚实,全部说来听听。”
晏潮生有少年时自己的记忆,他苏醒那一刻,便知道,这个世界的琉双,是曾经的小仙草。
她还带着记忆,带着对他的恨,独独不再有对他的爱。晏潮生苏醒那日,魂魄隐约感受到指引,那是安魂灯里徽灵之心的力量,他不可置信的同时,又隐约有几分怪诞之感。
受过伤害的小仙子,不再爱自己,却会为一个傻子感动。可他不再是那个傻子,是个活脱脱损人不利己的祸害混账。
晏潮生离世三年,刚好借着说书先生的口,来了解琉双引起的变动。这个世界,到底成了什么样。
说书先生看着王座上那团黑雾,脸上的冷汗却不住往下淌。
王座上那个人,他他他是鬼君啊!好像生前还是什么劳什子蛇妖,反正每一种,都是令先生胆寒的存在。妖君陛下听他说书,他生怕一个嘴瓢人头落地。
晏潮生嘴角却带了笑,不错,重活一次,她总算聪明了许多,活得不错,以至于现在早已不是自己记忆里的世界。
说书先生从三年前说起,恰好是山主晏潮生血溅昆仑大殿那一幕,他摸了摸胡子,唏嘘不已。
“那山主怀着一腔爱慕,最后落得魂飞魄散,凄惨收场……”
说书先生并不知道眼前的妖君,就是曾经的山主。这一幕,倒是勾起了晏潮生属于那少年的记忆。
他记起少年流着血泪,胸口还揣着一件嫁衣。那少年恨透了琉双,却执着于一句,她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
晏潮生按住心口,属于少年的痛与恨那般清晰,仿佛就在昨日。他甚至有几分感同身受的滋味。
若活过来的自己,没有如今的记忆,必定是要报复她的。拉她一起碎尸万段都好,绝不会容许她有生之年,有半分快活。
可如今的晏潮生,有曾灭她全族记忆的晏潮生,再明白不过她的恨。
他仅剩沉默,欣慰她的成长。曾在他身后,瑟瑟抱头躲天雷的小仙草,总算有了长进。懂得杀人,也比傻愣着被人欺骗被人剜心要强。
晏潮生与那个纯粹的少年晏潮生不同。
他没有遇见琉双的那一世少年时期,实在太苦,连恨这样的情绪也鲜少有人分给他。
晏潮生想:这样很好,她的爱给过他,恨也只给了他一个人。都是属于他的,不会分给旁人半分。
想起她带着恨的目光,身体里竟隐隐兴奋。
晏潮生叹息一声,笑着撑住额头。真是……令人心情复杂。这样的自己,再次见到她,她必定讨厌死他了,指不定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不同。
哪里敢一回来就去见她,好好一盘局,不能再弄糟。
先生口中的话题丰富,旋即又说了些风伏命干的大事,晏潮生若有所思:“倒是和我记忆里,有些出入。”
说着说着,先生想起一件事。他来之前,收了蝴蝶精贿赂,丛夏只有一个要求:抹黑赤水琉双!
于是先生连忙补充道:“赤水氏小少主,可谓是个风流人物,三年前,在空桑大殿,设计害死妖宫山主,后几年,又与昆仑少主不清不楚。她与父诀别,在昆仑住了很长一段日子,昆仑少主爱重她,处处以她为先。最早,这位仙子还与天君有过一段,据说初见,天君便被她容貌吸引,有过一段风花雪月,算起来,与她有过首尾的,不知凡几……”
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先生抬眸,见晏潮生似笑非笑看着他。
“先生所说别的,本君不知真假,只这一段,或许有悖,容本君纠正一二。”
“什……什么?”
“自始至终,和她有过首尾的男人,只有一个。”
先生结巴道:“谁?”
鬼雾后,男子淡笑,没吭声。
那天,先生屁股被打开花抬出去,外人究其原因,只晓得是他说书说得不够好,惹了妖君不快。
这点小事,没有引起半点儿波澜。外面如今打得如火如荼,神仙交战,凡人跟着遭殃,昆仑于天族交战的战场,百里之内,寸草不生,硝烟弥散。
偏偏妖君旁观着,没有插手的打算。
鬼域每三日一次朝会,有妖将忍不住问:“如今两方皆有损伤,咱们为何不趁机出手,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他们揣测,妖君实力,隐约在风伏命之上,没必要怕他,为何迟迟不肯出手。现在两方仙兵疲乏,包括空桑的仙兵,都卷入其中。这些仙族都是他们的仇人,依他说,全杀了才好!
“不急。”晏潮生说,“战事拖延这么久,早就不寻常,风伏命在等本君会否出手。再等几日,昆仑撑不住时,本君自然有所决断。”
他这样说了,旁人自然也没意见。
晏潮生静待时机,然而还未等他动手。这一晚他做了个梦,梦里是相繇一族被屠戮的惨状,血流成河,哀嚎遍野,孩童如牲畜被斩杀,灵魂被困入灵脉,不得潮生。
晏潮生醒后,一言不发,冷着眸子,还未等到天明,便去了无情殿。
无情殿依稀还是当初记忆里的模样。
晏潮生进去,注视寒潭,半晌:“出来罢,梦姬。”
晏潮生手一挥,寒池中那个温婉美丽的灵魂飘出来。魂魄煞气浓重,藏在鬼域的梦姬,俨然成了含愤不甘的凶鬼。
“当初镇妖塔碎裂,你就一直藏着这里?”
梦姬使用能力,造梦引起他的仇恨之时,便料到自己会被他发现,她痴痴地看着他:“你……殿下,你觉醒血脉之力了。”
“太好了,等了上万年,这一天终于到来,如今只差徽灵之心,相柳一族便可重振上古辉煌!”
她神情癫狂,俨然与当年一模一样。连说出的话,也全然相似。多么耳熟,当初他们就是这样逼他的。
晏潮生看着她,这个算自己半个母亲的女子。只觉可笑,天下间有这样的母亲么?还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够像个疯子?非要用这样的手段一遍又一遍地逼疯他。
他当初就是这样一点点发着疯,骗琉双喝下淬心灵液。
梦姬掩唇:“殿下既然觉醒血脉,就应当知道,血海深仇,不可不报。徽灵之心你已然知晓在哪里,这是她的命运。梦姬知晓当初殿下曾经心仪于她,但如今时过境迁,殿下难道还未死心么?”
说罢,她抬手,想要触摸晏潮生眉眼。
手被挥开,晏潮生笑道:“梦姬,谁准你探听我的心?”
梦姬怔忪,她竟然什么都没听见,这能力竟然失效了!
梦姬有些急,脸色也狰狞了:“殿下难不成还舍不得她!”当初夜魔罗他们用尽全力,留她一丝残魂,就是为了如今,匡扶晏潮生成事。
可殿下回来,这么久,还没动那个女子。
梦姬不得不造梦,让他一遍遍重温当年灭族噩梦。
晏潮生冷冷看着她,半晌笑了:“梦姬,你真是活得……够久了,你以为我还是无能稚子,任你摆布?”
梦姬惊骇睁大眼:“你想做什么,我是你的母亲!”
“母亲?”晏潮生讽刺一笑,“晏某天生地养,没有母亲。”
他一挥手,法阵结起:“好好在这待着,梦姬,本君并非不忍杀你。下一次本君再来,便是你的死期。本君知晓该做什么,无需你自以为是。”
梦姬发狂似的扑过来,然而撞在结界上。
晏潮生在某一日朝会后,留下战雪央。
“炼制的淬心灵液给本君。”
战雪央:“妖君陛下打算报杀身之仇了?”
自晏潮生离开泑山,战雪央一早就在炼制淬心灵液,想来将来必定会用到,如今灵液已经练好,战雪央把手中透明的琉璃瓶递过去。
晏潮生看着那瓶子,瞳仁微不可查地一缩。
他想起许久以前,那个院子后的秋千上,疼得脸色苍白的小仙子。多少次她自愿喝下去的时候,以她的胆子,其实怕得要命吧。
“是,报仇。”晏潮生淡淡道。
战雪央不疑有他,毕竟杀身之仇,当初有多惨烈,战雪央都听说了一二,晏潮生不可能还爱着赤水琉双。
琉璃瓶到了手中,温润冷凉。带着刺骨的寒意,晏潮生转了转瓶身,眼睫投下一片阴冷阴影。
不会再发生那一切了,他曾付出惨重代价,终于知道这条路,怎么走才正确。
没两日,关于琉双以前是怎样困杀晏潮生,在鬼域传得如火如荼。
更甚着有人说:“妖君说了,悬赏赤水琉双,谁能把她捉回鬼域,必有重赏。”
鬼修晏潮生,如今是整个鬼域最强大的存在,这话有不少人信,纷纷等着琉双和即墨少幽被风伏命打败,他们捡漏把她捉回来。
尽管这听起来很是天方夜谭。
鬼修们窃窃私语道:“自古以来,鬼修们的法力被天道所限,无法突破,听说谁捉住妖君陛下的杀身仇人,妖君会把修炼密辛告知。”
“这样的密辛,都肯告知外人,想来妖君真是恨极了那仙子,若真有一日落在妖君手中,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自然,妖君杀人手段那般狠辣,对待千刃派尚且如此,何况这个与他有仇,负了他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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