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承载着数十万大军的数千艘大小船只顺流而下,在燕齐边境的衡水城码头停靠下来。大军短暂驻留两日,从周边州县临时补充了粮草后,便第一时间渡过衡河,朝齐国发动了攻击。
事实上齐国对燕国一直都非常警惕,在边境营城也布置了数万兵马,可之前齐国内乱,从营城调走了一半精锐,留下的即便不是老弱残兵,也多是辅兵民勇。
后来齐遨宇平了内乱,又应王佑要求,齐国需要往前线又派出了大军,当时齐遨宇不舍把精兵派走,又下旨从营城调走三万人马,结果当张士杰小心翼翼的发兵攻城后,才惊愕的发现,营城内竟然只有数千人马,还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辅兵。
如此情形,结果自然就不用多说了,虽然没有一鼓而下,但也只纠缠了不到一天,营城就投降了。
有了首胜,再然后,就好像老天爷都在帮忙一样,顺利的像是一场游戏。
月乡、世安、磬府……
燕军几乎以三日一城,七日一府的速度在推进,留下沿途一片焦土。
只不过这不意味着燕国一路畅通无阻,泥泞的路况,艰难的补给,对于燕军上下都是巨大考验。
也正因此,一开始打下营城后,张士杰脚步立即就慢了下来。
结果不到三天,王佑的圣旨就到了,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意思——不惜一切代价,加快速度。
张士杰无奈,只好依旨行事。
既然不惜代价,他就只能选择另一种行事手段。
粮草不足?
器械难以补充?
民壮不够用了?
生火之物用光了?
很简单——抢!
缺什么,就去抢什么,谁敢阻拦,那就是敌人。
既然不惜代价,自然就不能再讲什么规矩,结果就是,燕军所过,如同蝗虫过境,只留下处处焦土。
齐国的反应令所有旁观者都失望不已,本以为是两头巨兽的相互撕咬,可当战争真正爆发后才发现,这分明就是大人和孩子的玩耍。
说是毫无抵抗有些夸张,不得不说,在燕军征伐的过程中,齐国也涌现出许多令人敬佩的人物,有与城同殉的一方主官,也有毁家为国,组织民壮抵抗的民间志士。
但是,面对杀戮机器一般的燕国大军,这些零星而微弱的抵挡根本无法阻止它们的前进脚步。
究其原因,并非燕齐两国军事实力相差真有这么大,而是无论是齐遨宇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没有想到王佑会如此果决,就这么突然发动了战争。
没有谈判,没有试探,就那么突如其来的发动了雷霆一击,让齐国上下全都猝不及防。
快,快,快。
燕国的战略很简单,暴怒的王佑根本不需要指导任何战术,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快,像闪电一样快,快到让齐国上下不及反应。
而张士杰也完全按照王佑的战术行动,一但出手,便是迅雷之势。
等到齐遨宇下旨从各地调兵时,神策军已经消灭了齐国在无定城的驻军,不顾河对面虎视眈眈的草原人,一把火烧掉无定城后,直接调转马头,也杀进了燕国。
仅仅一支禁军,便已经让齐国焦头烂额。当更强大,更精锐的神策军杀进齐国时,齐国东线已经全面崩溃。只短短一月时间,面向燕国方向的所有城池都被燕国占领,成为了两支大军的后方营地。
……
临淄的繁华已经不见,街上店铺九成九都已经打烊。都城为绝望的气息所覆盖。
御书房里檀香袅袅,四角火盆里热炭已经烧成了银白。
齐遨宇蹙着眉头,正在翻阅刚刚送来的战报。
燕军的行进速度太快了,尽管齐国禁军已经赶赴战场,但只能勉强支持,用了上万条人命,终于把燕军挡在了招远城外。
招远城,距离临淄只有百里远,说是近在咫尺都不为过。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齐遨宇怒气冲冲的把手里战报扔到脚下,同样是几十万大军,同样曾在战场与草原交锋过的精锐,再加上地利之便,竟然浦一交手,便被燕国打得落花流水,他岂能不怒,不恨?
齐遨宇来回踱了几步,越想越气,大喝道:“来人!”
一个太监小跑进来,匍匐跪倒:“皇上!”
齐遨宇怒问道:“楚国呢,怎么还没有消息?”
太监浑身颤抖道:“回陛下,奏章和军报只要到了宫里,第一时间都会送至御前,现在没有,怕是还没到京城。”
其实太监说的这些,齐遨宇又何尝不知?只是眼下情况,楚国已经成了齐国的救命稻草,他不得不急。
“退下吧。”
齐遨宇强忍着心中焦躁,不耐烦的挥退太监,就在太监连滚带爬即将出门时,他又出声叫住:“若有楚国消息,立即来报。”
习惯了运筹帷幄,当事态脱离了掌控,齐遨宇的心瞬间便乱了。
他根本没有想过,身为燕国皇帝,王佑会如此果决,如此……任性!
没错,在齐遨宇看来,王佑的举动就是任性。
一开始听说燕国派兵攻齐,齐遨宇只当王佑想以此威慑自己,顺便转移视线,摆脱自己给他送上的那顶“无信无义”的帽子。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王佑会这么强硬,而且一动手就是雷霆万钧之势,不但派出了禁军,还让神策军覆灭了前线齐军后转道南下。
在草原虎视南曜的情况下,他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直接挑起了南曜内战!
“他怎么能,他怎么能?”
齐遨宇一边踱步,一边咆哮着踢翻了书案前的香炉,两个站在角落里伺候的小太监立即跪下请罪。
“滚,都给朕滚出去!”
两个小太监不敢出声,颤抖着磕了个头,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等御书房里只剩下齐遨宇自己时,他才脱力般坐下,身体也开始微微打颤。
事实上,他已经后悔了。
直到燕国大军压境,齐遨宇才突然发现,这种国与国的正面碰撞,任何阴谋诡计都是那么的可笑。说到底,国家之间的对抗,比拼较量的还是军力、国力,所谓的计谋,只能用来辅助。
齐遨宇之所以后悔,并非自己去挑衅王佑,而是后悔没抓住时机,趁无定原之变时直接发兵攻燕。
他理所当然的以为,若是齐国先一步发兵,定然是另一番情况。
南北对峙千年,说是南曜诸国联军,可任何人都知道,燕国在其中至少出了八成以上的力量。
齐遨宇以前还以为这只是夸大其词,可直到燕国出手,他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实力。
可笑齐楚谋划多年,真到了战场上,一方兵败如山倒,另一方则直接怂了。
相比起燕国,齐遨宇其实更恨楚国。
燕国是敌人,可楚国却是盟友。来自敌人的攻击理所当然,来自盟友的背叛才令人切齿。
可不管齐遨宇心中再恨,他也清楚,如今的齐国非常需要这位盟友。
实际上,齐遨宇的恨意并非无由,若非楚国眼睁睁看着盟友被覆灭,齐国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若是在无定城时,楚国能与齐国联手,就算不敌神策军,也完全可以与其纠缠不休,让神策军腾不出手来南下。
齐国落到如今境地,固然有齐遨宇自己责任,但楚国的临阵胆怯,也同样是根源之人。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管齐遨宇如何悔恨,如何惋惜,眼下情势已经不可逆转。燕军已经打出了气势,打出了士气,更重要的,是打出了战果。
对一个国家来讲,除了仇恨,更多的还是利益,刚刚开战时,燕国内部其实分歧很大,认为王佑仓促开战太过鲁莽,后果也很难料。
可当燕军用胜利证明了王佑的正确,特别是占领了齐国数千里土地之后,燕国内部吵杂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所有不同的意见和分歧都被这份沉甸甸的胜利果实压下去了。
在内部意见不一的时候,都打把齐国打的落花流水,团结一致,上下一心的燕国,又会多么可怕?
难道说,这就是直面天命之子的真正压力吗?
“怎么办?”
齐遨宇很焦躁,他急需破局之策。
这时,一个黑衣太监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伏首禀报道:“陛下,有消息了。”
“消息,什么消息?”
齐遨宇不耐烦的反问一句,转身看向来人,先是一怔,随后恍然:“沈丹婴的消息?”
这位太监名声不显,少有人知,他姓何名礼,执掌齐国暗卫,是除枭卫外,南曜最大情报机构的首脑。
何礼伏在地上,恭声回道:“回陛下,奴婢已经着人将其包围,随时可以抓捕。”
“终于现身了么?”齐遨宇双目微眯,露出一丝冷色,哼道:“此女非寻常之辈,小心别让她跑了。”
“陛下放心,若只抓人,立即便能行动。只是,奴婢查到此女手中有大量粮草物资,眼下国事艰难,若是能将这些东西查获,或许有助陛下稳固局势。”何礼声音柔和,让人听着很舒服。
齐遨宇微微点头,闭上眼睛沉吟片刻,吩咐道:“言之有理。传朕旨意,让禁军派出两营人马配合暗卫,务必把她的仓库翻出来。”
“是,奴婢遵旨。”何礼叩首领命,无声退下。
1、齐遨宇坐回案后,拈起毛笔,微一思量,便开始落笔。
“自古君王御国,当以民为贵,社稷轻之,守戎而御外,与亲邻睦好,此乃千年以降,诸国崇奉之诣,以至北夷天命倾移,方有今日之南曜。”
“今有燕国暴君王佑者,不继祖姓,不承诣统,凭一已喜怒专横朝野,当此北夷交锋之际,恃武跋扈,贸然兴兵侵齐,搅乱天下。当此一纪于兹,未闻有治世安民者如此,徒使诸国战兢,此为无道之为,无道之君也。”
“……齐遵祖训,与友邻相睦,未为防弊,不想暴燕趁隙兴兵,反与我仇。故,朕逾告诸国,燕无道,愿有志者同兴兵戈,与正义相合共伐之。使万民安其所,天下得安宁。故兹告谕,相宜知悉。”
洋洋洒洒,转眼间一篇檄文付诸笔下,齐遨宇重头浏览一番,吩咐道:“着礼部抄录,传檄天下。”
“是。”
……
临淄城内有很多巷坊,但随便找个临淄人问起哪条巷子最出名,答案永远都只会有一个,那就是书苑巷。
书苑巷之所以出名,并非因为它的住户,而是因为它的特色。
这里共有三百间铺子,所有铺子都只卖一样东西——书!
在这里,能买到整个齐国,甚至整个南曜所有的书。
经史典籍,天文地理,杂说异志,武功秘籍,甚至连草原巫术在这里都有得卖。
在和平时期,这里就是天下文人的圣地,诸国文人但凡及冠,只要条件允许,都会来书苑巷看上一眼,如同朝圣。
但是因为燕齐战争的突然爆发,这里很快荒凉了下来,此时已近正午,三百间铺子,却仅有不到两成店家开业。
其中一间书店名为文华堂,此时沈丹婴就坐在文华堂后院的一颗梅树下,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正在一边饮茶,一边赏梅,一边似随意的朝几个手下吩咐着什么。
失败了!
虽然非战之罪,可沈丹婴仍然感到沮丧,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更没有想到王佑会突然兴兵。
突如其来的燕齐之战,让本来就已经高不可及的粮价再次飞涨,而伴着燕军步步推进,齐军步步后退,到了现在,已经不是价格问题,而是根本就买不到粮了。
如今,临淄城内八成以上的百姓,每天都靠朝廷救济的粥铺才能勉强活命。
而想要平抑粮价,首先得让百姓们对未来有信心,再配合大批放粮对市场对行打压。可眼下的形势,百姓信心从何而来?
至于放粮,就更行不通了。
就算是沈丹婴,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候把粮食运进临淄。
沈丹婴脸色有些阴沉,心里感慨着世事无常,嘴巴也不闲着,朝身前三男一女吩咐道:“齐遨宇要动手了,带好帐本,你们从地道先走。”
四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位掌柜打扮的六旬老翁蹙眉问道:“东家,那您呢?”
沈丹婴摇头:“我不急,他急着找我,无非是临淄缺粮了,如果价格满意,卖他一些又何妨?”
那位女子年过四旬,身材有些发福,样貌也很普通,若是换上一身粗布麻衣,简直与寻找村妇无异。
她听了沈丹婴的话,面露焦色,劝道:“东主,还是别冒险了,眼下齐国形势不妙,万一那位狗急跳墙呢?”
沈丹婴很有主见,但做为一方势力的首领,她自然也是能听得进意见的,当下略一沉吟,点头道:“昱珀说的也有道理,齐遨宇此人阴险毒辣,倒是不得不防。”
四人都是一喜,昱珀趁热劝道:“那咱们快走吧,重要的帐本都已经收好了。”
沈丹婴摇头:“你们先走,我得再等等,楚国和越国的消息马上就到,咱们一走,怕是要断了联系。”
“东家!”女掌柜急的直跺脚 ,这时,天上突然扑棱棱的落下一只信鸽,沈丹婴脸色一喜,起身笑道:“看,这不就到了!”
说着,沈丹婴一抬手,那信鸽凌空盘旋两圈,落到了她掌上。
沈丹婴从信鸽脚上解下一只竹筒,放飞信鸽,正准备查看消息,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五人脸色均是一变,老翁急道:“小韩带东家先走,咱们拦一阵。”
昱珀急急一点头,不等沈丹婴说话,拉着她就往后面屋子里跑去。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前堂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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