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耳看着眼前的青年。
他有着孱弱的身体,哪怕是一名仙仆都可以轻易杀死他。
可是在这样孱弱的身体里面却栖息着一个强大的灵魂。就好像上天的恶作剧一般,把一头怪物的灵魂塞进一具普通的人类躯壳里。
在李耳的这个修为,他可以轻易看穿青年**和灵魂的不匹配。在他眼中,这个青年的灵魂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更不是灰色,而是混沌。天地初开,善恶未分的混沌之色。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解仙界目前的困境。
自从三百年得了那一卦后,他就一直在等,还好他终究等到了。
“所以一百年前,我才在玉帝的命令下封绝了仙路。”李耳扯了扯嘴角,感受到了嘴里泛开的一丝苦意:“凡间时代变了,修士们也开始有了其他前所未有的大逆不道的念头,玉帝认为这会动摇仙界的稳定和秩序,所以命我切断仙路,拒绝接受来自凡间的修士。”
乐景扬了扬眉,几乎是立刻想到了明清的“闭关锁国”。在后世人看来闭关锁国的理由实在太过荒谬,而定下如此政策的统治者们是民族的罪人。
可是后世人却忘记了一点。那就是在当时的明朝统治者们看来,百姓是牛马,只是皇室和士大夫才是人。而清朝统治者们则再此基础上又“前进”了一步,除了爱新觉罗氏,世人皆为奴才。所以谁会在乎奴才们的想法和死活呢?毕竟,历史向来是由受他们统治管辖的文人士大夫们记录,点评的。
而历史在近代开了一个“荒谬”的玩笑。奴才们翻身了!奴才们当家做主成为国家的新主人了!奴才们开始书写,点评历史了!所以明清的统治者们被彻底订入历史的耻辱柱遗臭万年。如果他们泉下有知,一定会大声喊冤。毕竟他们是在维护皇室和大地主大官僚阶级的利益,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世上会没有皇帝呢?
如是种种,不过是屁股决定脑袋罢了。
“这并不奇怪。”乐景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就算在凡间,华夏也曾经闭关锁国了好几百年。这不过是日薄西山的封建社会统治者最后的自欺欺人罢了。”
老君沉默了一下,然后严肃地看向乐景,声音格外冷凝:“有一大船将沉,船上众人都沉睡不醒,你是最先醒来的人,你会选择叫醒他们吗?”
乐景不假思索回答:“当然,我会。”
李耳冷笑道:“可是就算你喊醒他们,船还是会沉,他们说不定还会怨你喊醒了他们,让他们平白承受临死前的痛苦和绝望。”
“那又如何?”青年挑了挑眉毛,说的缓慢而又坚定:“就算一百个人中有九十九个人会怨我,我想要救的也只有唯一一个会跳海求生的人。那些不敢跳海只愿自欺欺人的人,与我何干?”
李耳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窗外飘渺的云层,眼中浮现淡淡的怅惘和无奈:“仙界已经存在太久了。就像一条堆满重物的大船,已经积重难返了。”
“那么就干脆让船沉了,再建新船好了。”青年以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语气淡然说道:“自古以来,比起改革,当然是破坏后重建新世界新秩序更容易。”
太上老君好像并不奇怪从乐景口中得出如此答案,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乐景,问道:“你怎么知道新船不会变成旧船呢?”
对此青年倒是很坦率的回答:“万古不沉的船是不存在的,只要是船就会有沉没的那一天。”他抬眼看向李耳,眼神宛如暴风雨前燥热的暖风:“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延长船的寿命,让乘客活的久一点。”
李耳垂首沉吟道:“活的久一点吗……”他的嘴角终于出现一丝模糊的笑意,他抬眼看向乐景,眼神是不输与年轻人的清醒和锐利:“你可想过,活下来的乘客也许根本不会感谢救他们的人,反而会因为死去的乘客而怪罪他。更有甚者,他们还会埋怨新船的不尽如意,开始怀念旧船的寿命悠长,‘尽善尽美’。”
对于李耳的疑问,乐景用一首白居易的诗给予答复:“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是同时历史也是一扇照妖镜。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而当代史,自有后人评说。
当年因为变法而被打入奸佞之列,被南宋士人乃至历朝历代士人骂了几百年的王安石,如今不也成了如今历史课本上颇有赞誉的改革家,思想家吗?
人民,作为沉默的大多数,往往在风浪湍急的当代噤声,并于风平浪静的后世摇旗呐喊。
人民是健忘的,同时也是长情的。
李耳终于朗声大笑起来,他捋着自己的长胡子,看向乐景的目光有着浓浓的激赏和期待:“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老夫会一直盯着你的。”他对气定神闲的青年说道:“看你能创造一个怎么样的新世界。”
“我?创造?”乐景失笑,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即将到来的新世界的见证人罢了,实在担当不起创造新世界的重任。”
李耳愣了一下,他有些糊涂地问青年道:“除了你,还有谁能创造新世界?”
“有啊,有很多。”青年眸光流转,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的笑意:“我们称之为,人民。”
“人民?”太上老君细细咀嚼这个词汇,似乎懂了一点,又似乎什么也没懂。他将困惑的目光投给眼前从容不迫的青年,“我不太明白。”
“只需要一支笔,足够的稿纸,发达的印刷技术,一个很有煽动力的演讲者和领袖,那么您很快就能见识到人民的力量了。”
青年微笑着,双眸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兴奋笑意,周身爆发出一股莫名的气场,让李耳下意识觉得有点……危险。
可是思及青年的话,他又实在想不明白青年列举的这些条件有什么用。如果青年说他想要召集人手组织起义军的话,那么李耳一点也不奇怪。可是笔、稿纸、印刷技术、演讲者和领袖,这些要求都太古怪了。在他看来,如果要起义的话,首先要保证有足够的丹药,装备和饷银,然后尽可能大量募集法力高强的仙君,如此才是谋划大业的第一步。
乐景当然看出了李耳的疑虑,但是他没有着急解释更多。就让事实来应证他的判断吧。
这个世界有着比华夏历朝历代都要优越的先决条件——便是底层人民的识字率。仙界除了那些天生仙人和自凡间飞升的修士外,还有大量的凡人存在。他们有的是仙人的家人及后代,有的是仙人自凡间收用的仆人。
前者自有仙人照拂教导,而后者也会有主家传其基本功法助其修炼,以便更好的为主人服务。
而这也恰恰是仙界繁华表像之下最大的矛盾所在。谁能甘心世世代代为奴为仆?特别在你天资聪颖天赋异禀修为高深之时,却被靠祖先余荫的纨绔子弟骑在头上作威作福,换谁能甘心呢?
在这二十天里,乐景发现了哪怕是贩夫走卒也是识字的。这无疑为文化传播创造了很好的条件。
青年双手交织放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看向李耳,“请给我找一支笔和一些纸来。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笔纸很快就呈上来了,乐景拿起毛笔在砚台沾了墨水,在宣纸上写下一手漂亮的小楷。
李耳走到他身后低头看着,情不自禁念出了声:“《社会契约论》?”
乐景微微颔首,解释道:“这是西方思想启蒙运动时期,法国一位名叫卢梭的伟人的三大代表作之一,他的另外两部分别是《忏悔录》和《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三本书均在当代和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卢梭认为天赋人权,一切权利属于人民,是西方启蒙运动中的代表人物。”
听到西方二字,李耳不由有些鄙夷和轻视:“不过是西方蛮夷之地的贤哲罢了。”
乐景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上老君已经是仙界难得的开明之人了,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当前社会的暗流,却还是受以往阅历,认知的限制。
仙人寿命悠久,近乎与天地同寿,这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他们身体康健,精力旺盛,一方面也使他们墨守陈规,更难接受新事物。
历来发行革命的都是一些年轻人,而鲜见中年人和老年人的身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有预感新世界的诞生将会是一场崎岖而漫长的历程,他甚至可能在离开前都看不到黑暗后的黎明。
并且他这只小蝴蝶在扇动翅膀后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将会朝着哪个方向前进。一切都笼罩着层层迷雾,等待着无数前行者探索。
就像清末民初那时,这里的思想届也会呈现前所未有的混乱。
就让他们混乱吧。因为只有混乱,才会带来思考,才能清醒而痛苦的活着。
接下来就看历史选择了哪条道路吧。
而无论历史选择了哪条道路,大乱后便是大治。然后在旧世界尸骸上诞生的新世界会迎来飞速发展的黄金时期。
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期,历史将会转到下一次的螺旋。
一切将会重新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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