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舟和唐殊在福利院走了一圈,遇到的孩子个个精神饱满,衣着朴素干净,有些性格活泼的还主动向他们打招呼,一路下来孩子们都健健康康,阳光向上。
她想了想,走到一个穿着红色小棉袄,捧着几本书的小姑娘面前,和和气气地先递去一块巧克力,看着姑娘毫不认生地收下还道了谢后,才问出口:“喜欢读书?”
女孩慢吞吞地咀嚼着口中的巧克力,大眼睛忽闪忽闪,她偏头盯着季青舟,声音也如巧克力般甜蜜:“不喜欢呀。”
年轻的面孔仿佛盛放的玫瑰,一颦一笑都透着娇艳与朝气,她言语时的神态与小动作,甚至有些不同于这个年龄的成熟与刻意。
季青舟打量着她:“不喜欢?那为什么要带着这些书?”
女孩轻嗤一声:“大家都读书,读书才有出路。”
季青舟一怔,有些诧异这么大的孩子就会有这么高的觉悟,倘若陈冰此刻在这里也会老脸一红吧。此时,女孩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不然那些来挑拣我们的‘爸妈’会想要一个大字不识的废物吗?”
女孩说出“挑拣”“废物”这两个词时,仿佛还带着那么点咬牙切齿的无奈。
季青舟微微挑眉,再次深深望了女孩一眼,忽然话锋一转:“你长得这么漂亮,不怕没人带你走。”
这句话很大程度上取悦到了女孩,她轻轻哼了一声,总算露出了点孩子该有的笑容。
“不过那些来挑选你们的‘爸妈’看的不只是长相吧?否则你也不会说读书才有出路。”季青舟继续轻声细语地问,“你觉得自己会被怎样的‘爸妈’带走?”
女孩似是对这种话题颇有兴趣,又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有钱的,之前被那些老总看中资助的都过得特别好,再没回来过,估计都已经把这里忘了。”
旁边的几个孩子招了招手,姑娘就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和季青舟礼貌地告别,唐殊则挂断电话走了过来。
“我让他们去找那几个孩子的下落了,冯玉的话不对,这几个孩子既然是通过龚元的资助找到了养父母,她印象一定会很深,为什么会辨认得那么模糊……”话没说完,却发现季青舟似是看着那几个孩子的背影出神。
“怎么了?”唐殊低声问。
“我有一种感觉。”季青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这里的孩子更像是一种‘货物’,心甘情愿,任人挑选的那种。”
孩子们个个活泼健谈,精神饱满,看向陌生人的目光中抱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渴求,那是本该经历过社会磨砺后的成年人该有的欲望。
他们仿佛都有着自己的明确目标——被有钱的“爸妈”挑选出去,之前有几个孩子被光鲜亮丽的资助人接走,再也没有回到这破旧贫穷的福利院中,这就是他们想要实现的最终梦想。
刚刚那个小女孩也说了,只有优秀的人才会被那些有钱人选中,从此杳无音信。
他们到底是真的过上了梦想中公主与王子的生活,还是……
猜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不远处冯玉的房间忽然传来了一声让人寒毛竖立的尖叫,却又短促地停了下来。
唐殊对此类声音格外敏感,几乎是尖叫响起的那一瞬他就已经辨别了方向,拔腿朝着冯玉的房间跑去!
此时此刻,杨拓已经在家里换了一身衬衫西装的行头,又架上了一副小眼镜,夹着个公文包,直奔着顾河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去了。
小白领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喝咖啡,他从外面落地镜看了自己一眼,觉得即使亲妈在对面都不一定能认出,这是自己怀胎十月的儿子后,终于放心地推门而入。
杨拓的父母都是商人,他虽然做了警察,但从小到大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场景没少出入,日子久了练就了一副千变万化的面孔,此刻他就是一位虚心求职的帅哥,眼睛钩子似的四处瞄着各位小白领脖子上的工牌,迅速锁定了几个目标。
他提了提公文包,刻意走到目标附近,揪住路过的服务生,客客气气地问道:“您好,我想问下,吉星公司是在附近吧?我来面试的,找不到地方。”
两个穿着职业装的姑娘听到“吉星”,转过头来打量他。
服务生忙得晕头转向,抬手一指就端着饮料飘走了,杨拓故作苦恼,抓着头四处张望,活生生演出了一个求职者不知所措的迷茫,加之他今天一身装扮异常的“嫩”,看得几个姑娘心跳加速,主动招呼:“你要去吉星面试啊?什么职位?”
杨拓恰到好处地吃惊了一下,有些拘谨地笑了笑:“销售,看吉星在招聘,你们……”他望着她们的工牌,“两位美女前辈是吉星的吗?”
嘴甜,人帅,到哪儿都好办事,两个姑娘相视一笑,其中一位蓝衣服的姑娘神色忽然就变得有点微妙:“对,不过劝你另寻出路。”
杨拓招手又点了几杯咖啡,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坐到了对面:“那个……我挺急着找工作的,不打扰的话,麻烦指点一下?”
蓝衣服姑娘笑嘻嘻地说:“估计公司也开不了多久了,做销售的前期都不太能跑出业绩,你在这儿混几个月,公司倒了,既浪费时间,又拿不到钱。”
“我们都打算过了这个月就辞职。”黑衣服的姑娘补了一句。
杨拓有些吃惊地“啊”了一声:“不对啊,我来之前在网上查过,吉星不是刚和一名姓龚的企业家谈成一笔挺大的合作吗,合作款已经开始投入使用了。”
话音刚落,两个姑娘齐刷刷地翻了个白眼:“你啊,还是太嫩,不好的消息谁能放出去?不都是挑拣好的给外人看?”
杨拓做出一副很上道的表情:“哦……那实际情况是什么?”
蓝衣服姑娘说:“我们公司老总不久前死了,据说是自杀,然后这老总的妻子——来来回回跑来找了四五次,说是要讨回那笔合作款,可都是哭哭啼啼跑回去了。”
杨拓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等一下,我不太明白……你们老总死了,公司不是要他妻子来接管吗?”
“吉星太乱了。”黑衣服姑娘接过话来,“公司还有一副总,姓裴,是前老总的朋友兼合伙人,现在吉星归他管,最可怕的是,他还是前老总妻子的情人。”
虽然想到此行能得到的消息并不会简单,但事到如今从别人口中听过来,还是让杨拓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且难以理解。
黑衣服姑娘继续口若悬河:“裴副总之前就和顾总吵得厉害,好像是顾总对这笔合作不满意,不过我看啊……现在顾总没了,裴副总倒是成了一把手当家的,说不定还真能进行下去,简直就……哎,你去哪儿?”
杨拓彬彬有礼地起身,一手握住了手机,朝着她们两个微微一笑:“没事,贵公司太乱,我另寻出路,给你们点了几杯咖啡,就当作谢礼了。”
说完,杨拓夹起公文包,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直接冲出了咖啡厅,方才那文艺谦逊的气质荡然无存,看得身后两人目瞪口呆。
杨拓出了门就直接把电话打给唐殊,得到的却是“正在通话中”的回复,他气急败坏地叹了口气,又把电话打给潘非,同样是正在通话中。
一肚子的消息无处释放,他三两步跑向车子,一把扯掉领带,转而又给徐小夏拨了个电话。
“之前有没有调查过死者顾河的合伙人——就是说出差正赶回来的那个?”电话一通,杨拓蹦豆子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他现在回来了吗?”
杨拓向来和蔼可亲,里里外外都是副不正经的德行,徐小夏被他这异常的行为弄得一愣,反应了半天才回答:“有……有的,之前联系他还说事情已经处理完了,马上就回来,好像叫裴子肖?”
杨拓:“对!就这个姓裴的!现在马上把他老底给我挖干净!”
另一边,潘非也挂掉了唐殊的电话,前者来不及听赶来汇报的徐小夏多说一个字,一下摔下手里的盒饭,带上几个人,脚踩风火轮一般朝着爱悦福利院赶去。
方才还算整洁的屋子此刻一团糟,冯玉一张蜡黄的脸被打得满是鲜血,几乎没了人样,只能从胸腔细微的起伏看出她还活着。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照片,指甲都崩裂了也没有松开。
唐殊挡在季青舟的身前,他收起手机,抬头看着站在冯玉身边那个拳头带血,狗熊一样高大的男孩,心中虽然诧异,却还是严厉地质问:“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以为自己未成年就不用负法律责任?”
男孩嘻嘻哈哈地看着唐殊,先是眯着眼睛认真听了一会儿他的话,随即乖巧地向他走近了几步:“妈妈……我和妈妈玩呢!”
被“玩”得只剩一口气的冯玉听到这样的话,又断断续续地呜咽了起来,季青舟在唐殊耳边轻声道:“这孩子应该是智力有问题。”
唐殊看着男孩纯洁又诡异的笑容,只觉得现在自己正身处某个恐怖电影的拍摄现场,他刚想嘱咐季青舟找机会带冯玉出去,却见那孩子忽然举起拳头,直接朝着他们的方向扑了过来!
活了近三十年的唐殊从未见过这么灵活的大块头,他先是下意识抬手去挡,虽然格住了男孩的拳头,手臂却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得生疼。却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反手一把推开了身后的季青舟,和男孩一起撞到了身后的屋门上!
原本就不太结实的木门被撞得四分五裂,唐殊用手飞快护住了着地的后脑,又一脚踢在男孩的肚子上,想给自己找点反击的空间,可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男孩竟然纹丝不动。
那边季青舟刚扶起冯玉,在伤口严重的地方给她简单止了血,抬头就见男孩又是一记猛拳落下。
唐殊身高腿长的,一眼看上去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竹竿子,反而是肉眼可见的修长有力,面前这孩子虽然在身高和重量上占优势,可他那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和位置准确的攻击却让人觉得事情越发不是那么简单,而此刻他更像是认准了唐殊一般,紧追不舍。
季青舟干脆一把捏住冯玉的手腕,让几乎就要陷入晕厥的她稍稍清醒,追问道:“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冯玉眯着肿起的眼睛,也不知是不会说话还是不能说话了,只含糊地呜咽了几下,随即拼命摇头。
季青舟刻意避开冯玉手腕处的伤,面无表情地加大力气,捏得冯玉“哎哟”一声。她垂下眼,冷冰冰地看着冯玉:“你现在不说还想什么时候说?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我们能怎么办?”
冯玉大哭出声,她恐惧地看着孩子那壮硕而灵活的身影,终于模糊地开口:“他……他是专门培养……培养来监视我的,偶尔还会负责清理‘障碍’……”
季青舟沉下脸:“障碍是什么?警察吗?”
冯玉握紧手中的照片,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又一颗砸了下来,和脸上的鲜血混成一片:“是、是。可、可他也只是个孩子,他连自己在做什么都……都不知道啊……作孽……作孽啊……”
季青舟无视冯玉的鬼叫,环视四周,随即起身在冯玉泪眼蒙眬却掩不住震惊的注视下,一把拖起栽在地上的木椅朝着男孩的方向,三两步绕到了他的后面。
必须先让这个大块头冷静下来。
此刻唐殊刚扣住了男孩的一只胳膊,却又被他一股蛮力给挣脱开来,真是打不过,躲不开,唐殊一咬牙,抄起手边一根半长的木棍就要动手,季青舟却先发制人,抄起凳子砸了男孩满头。
那一刻,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季青舟的呼吸有点急促,估计是一路拖着椅子过来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可她砸人的动作却毫不拖泥带水。唐殊惊得冒了一身的冷汗,死死盯住男孩,生怕他一怒之下直朝着季青舟扑去。
男孩先是有些茫然地摸了下后脑,随即转身看着季青舟,嘟囔了一句:“疼。”
季青舟屏住呼吸抬眼打量着他,内心多少还是有点绝望——这孩子莫不是吃铁块长大的,椅子都砸碎了就只能感到疼?
男孩不停地摸着后脑,却也的确被这一下子转移了目标,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季青舟走去。唐殊撑起身子,神经紧绷得快要断掉,却见季青舟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花皮球。
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季青舟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皮球递到男孩的面前:“想玩吗?”
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一边咧嘴笑着一边伸出手来,在季青舟与唐殊紧张的注视下,竟然异常温柔地接下了那个皮球。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潘非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男孩正自己蹲在角落里拍球玩,脚边的地上还有一堆零零散散的巧克力和糖果。
他玩得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里就只有他和皮球,偶尔被什么声音吸引了注意,转过头时就会立刻看到那些好吃好看的玩意儿,摸起一块塞进嘴里,继续拍着球。
“把福利院的孩子保护好,冯玉先送去医院。”唐殊龇牙咧嘴地揉着一身的瘀青,看了那大个儿男孩一眼,“先把他也带去医院吧。”
狼藉一片的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季青舟却木头似的站在一个角落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和刚刚那个抄起凳子砸人的勇武女英雄简直大相径庭。唐殊走近了才发现,她的神色有些木然。
他又多看了两眼,她额头一片冷汗,脸色苍白,肩膀微微颤抖,颇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
到底还是怕了。
唐殊觉得有点好笑,却又打心眼里佩服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换作别人估计早吓得站都站不起来。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这么一个努力掩饰着自己失魂落魄的姑娘,唐殊叹了口气,把外衣脱下来直接丢给季青舟,又不怎么温柔地推了把她的肩膀:“你也上车吧,今天我欠你个人情。”
季青舟正发愣,冷不丁被这么一推,加之衣服上尚存的温暖,一点难得的感动刚刚涌上心头,就听这个有智商没情商的男人又抱怨了一句:“一个姑娘家的,做事不考虑后果,平时看着挺聪明,关键时刻还挺虎。”
眼看着唐殊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走远,季青舟面无表情地披上外套,想着下次治疗的时候给唐殊的牛奶里是不是要添那么点泻药。
冯玉躺在担架上,整个人仍然抖得像是筛子,一张脸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眼泪泡的,肿得像个猪头,可看见路过的季青舟时还是不顾身边医护人员的阻拦,挣扎着支起身子:“那孩子哪儿去了?受没受伤?”
季青舟冷眼看着冯玉,也不知这人是朵光洁璀璨的白莲花,还是另有什么隐情,她也懒得绕圈子:“他为什么会突然对你出手?”
冯玉哽住,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她因动作牵扯到了伤口,疼痛让她回想起这多年的噩梦,不敢再隐瞒,只能含混不清地哭诉:“因为……因为他和龚总通话的时候就在小屋子里,你们正好赶到,那时候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为了避免冯玉又一番怨妇似的腔调说话永远找不到重点,季青舟适时打断她的话:“不该说的——是指什么?”
冯玉死死咬着牙,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出口:“龚元之前给我们统一的口供是,经由他送出去的孩子都没办法联系到,可我……”她深吸一口气,又失声痛哭起来,“我也想找到他们,我也……”
随着车子渐渐远去,福利院又归于平静,而刚刚季青舟与冯玉的对话也被唐殊听了个清楚,他略一思索,扯住了一个善后的工作人员:“屋子里我们带去的几张照片和资料都收回来了吗?”
季青舟也蹙着眉看过去。
工作人员翻了下手里的东西,爽快地递了过去:“这些吧?”
季青舟只瞟了一眼:“我们都没看错,的确少了一张,那张被冯玉握在了手里。”
“龚元和福利院合作也有一些时间了,既然他安排周全,指使个智商不健全攻击力满分的孩子做打手,又统一了口径,那么冯玉为什么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想要找回那几个孩子?”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中似是有了相同的想法,唐殊立刻给潘非打去电话:“潘儿,你现在立刻查一下,失联的那四个孩子里——有个大眼睛的小光头男孩,他和爱悦福利院的院长冯玉是什么关系。”没等潘非回答,他又想了想,“找人去医院盯着冯玉,保证她的安全,记得在病房里放好监听设备,一旦龚元出现,立刻通知我。”
唐殊和季青舟拖着一身疲惫刚回到局里,就看见杨拓正难得地沉着一张脸,同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交谈。
男人长相颇为普通,看得出他也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意,可偶尔抬起头时,与杨拓对视的目光还是表达出了一种想将此人生吞活剥了的厌恶与不耐烦。
旁听的徐小夏见状连忙走了过来和二人交代状况:“唐队,青舟姐,杨队都和这男人拉锯战半小时了——他叫裴子肖,是死者顾河公司的合伙人,就是说自己出差在外,尽快赶回来的那个。”
季青舟不远不近地观察着男人的动作和表情,发现他坐姿虽然还算端正,可一只脚尖很没节奏地点着地面,似乎对杨拓的问题并未太过在意,倒像是一种十分焦躁的状态。
季青舟目光下移,发现裴子肖的一只手握着手机转来转去,经常不经意似的瞥一眼,又像是在等着什么电话。
“他们俩怎么了?气氛不太好?”季青舟问。
徐小夏继续放低声音:“杨队去顾河的公司查到了点事,就是这个裴子肖,和顾河的妻子是情人关系!还是公司尽人皆知的那种!之前这个姓裴的不是还在电话里说自己和顾河如何亲如兄弟,可杨队调查后才知道,裴子肖一直和龚元合作得很顺利!自从顾河死后,他们之间的合作好像也再没了终止的意思。”
一段话倒是不长,信息量却十分爆炸,唐殊眉头微挑:“情人关系?那徐茜当初的悲痛欲绝倒是演得十分到位。”
徐小夏对这个男人也没什么好感,听了唐殊的话又想起徐茜那天在局里的一系列卖力表演,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杨拓对付女性向来有一套,可面对这么个男性,而且还是极不配合的男性,他便有了那么点黔驴技穷。唐殊又向徐小夏简单了解了信息,正准备加入战斗,却被季青舟轻轻拦住。
她平日里总是一副懒得和人讲话,懒得和人接触的态度,可一旦细心观察某人某物的时候,死气沉沉的眼睛就会多几分神采,整个人也显得精神了不少,像只雪地里觅食,竖着耳朵的机警狐狸。
几天相处下来,唐殊倒是觉得季青舟还算比较容易看透的那一类人——虽然归根究底是她实在懒得装模作样地掩饰自己。
于是,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什么?”
季青舟一门心思全在裴子肖身上,压根没在意唐殊那若有所思的打量:“说话的时候注意点,裴子肖既然和龚元合作顺利,联系密切,想必福利院的事他也早就知道了,应该一直在等电话或消息。”
唐殊一点头表示赞同:“那你觉得,裴子肖在这件案子中可能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季青舟没吭声,沉思了几秒后,她看着裴子肖越发烦躁的神色,忽然抬手从唐殊兜里摸出一包烟,把里面十几根全都倒了出来,只留下一根在里面。
“如果他早有准备,我们就算有一百种方法旁敲侧击也会露出破绽。”季青舟把仅剩的一根烟塞回给唐殊,又转向徐小夏,“这个裴子肖是什么时候出差的?顾河死前,还是在顾河死后?”
徐小夏忽然被问得愣住了,而接过烟的唐殊却瞬间会意,没什么表情地揣起烟,在徐小夏疑惑的目光中走向裴子肖。
杨拓一见唐殊来,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我来吧,你们也别把气氛搞得这么严肃,毕竟只是找人家来了解状况的,该问的都问,问完了没问题就放人家走不行吗?”
两个人红白脸唱了挺多年,杨拓瞬间心领神会,收起平日里相处时那副嬉皮笑脸的德行,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唐队。”
裴子肖一听这个称呼,眉头一皱,先是打量唐殊一番,看他似乎很是和蔼可亲,这才松了口气:“还是您明事理,配合调查我是义不容辞的,但人身攻击就没必要了吧?”
杨拓一张脸发青:“你和徐茜是情人关系不是真的?我这也叫人身攻击?”
“这是你们私事,只要不过界,我们当然没权管束,也没权过问,我是想向你了解一下其他的状况。”唐殊示意杨拓闭嘴,和气地看着裴子肖,“贵公司与龚元龚老板最近的一项合作涉及福利院资助吧?”
“有,这都是公开透明的,爱悦福利院,我们负责修建里面的一些建筑和设施,还有做一些宣传,帮助孩子们寻找新的领养家庭。”裴子肖四平八稳地回答。
唐殊一声轻笑,微翻的白眼非常到位地表现出了欲言又止的嘲讽与不屑:“专搞慈善?现在的商人都这么佛系吗?”
这表情实实在在惹人发怒,裴子肖一口气涌了上来,又生生吞了下去,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解释:“我也不和您卖关子,不赚钱是不可能的,弄这些慈善当然是为了造势,龚总也不是傻子,要做自然就做名利双收的事儿。”
唐殊“哦”了一声,又随机切换了一副笑脸:“那抱歉,这种事我实在是不了解,可据我们调查,龚总所谓的慈善,其实是打着慈善的幌子,背地里做一些违法的买卖勾当,这个——你知道吗?”
话音刚落,裴子肖表情骤变,一直在旁默默观察的季青舟发现他先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随即唰地站了起来,掷地有声地反驳:“请您别胡说八道!您知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吗?”
“你先坐下,我只是在问你知不知道,没必要这么激动。”唐殊瞟他一眼,摸出烟来点上一根,“因为你和龚总近期合作密切,顾河又死了……”他说到一半,看着脸色难看的裴子肖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烟,立刻了然,抬手一摸兜却只摸出了个空壳,他刚要起身取烟,裴子肖连忙阻止:“那个什么,不麻烦警官,我自己带了。”
唐殊点头:“那你随意。”
裴子肖松了口气,摸出烟点上,猛吸一口后像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完全换了一张诚恳委屈的脸:“警官,我们都是做小生意的,您说的这些事,我们沾都不敢沾啊?”
唐殊却没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上那似曾相识的烟,眼中最后的一点和气也荡然无存,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锋芒毕露,冰冷而锐利。
裴子肖虽然不清楚自己说错了什么,可看着他这副神色,只觉得脑子像是被捶了一拳,嗡嗡作响:“警官?”
“裴子肖。”唐殊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顾河坠落的那个天台上,留下了烟头了吗?”
裴子肖顿时大脑空白了似的,吸进去的烟都忘了吐出来,愣愣地看着唐殊。
唐殊面无表情地继续问道:“顾河是个傻子吗?既然你们和龚元的合作名利双收,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与龚元大打出手企图毁掉这一单能救自己公司于水深火热的合作?”
入口的烟呛得裴子肖连连咳嗽,他像是借此找回了一点神智,几乎是抢着回答:“他就是这么个花天酒地的……”
“懂得花天酒地就更应该懂得金钱往来上的利弊,裴先生,看来现在是你把我们当傻子了?”说完,他不等裴子肖反驳,立刻吩咐道,“立刻把天台上的烟头和裴先生的唾液做下对比,哦,还有——”他像是刻意一顿,讥讽地看着裴子肖,“裴先生出差的时间也查一下,还有他这次出差的目的,到底是真有工作,还是为了洗清嫌疑呢?”
裴子肖当场呆立在原地,一直旁观的徐小夏应声后则是非常解恨地出了口气,刚要转身离开,却见裴子肖鼻子滑稽地喷出一股烟,焦急地吼道:“我的确去过天台,烟也是我抽的,但又能证明什么?我只是……只是找顾河聊天罢了!”
“这人真是太恶心了。”徐小夏气得几个字翻来覆去地嘟囔,“他不就是仗着咱们没有确切的人证、物证吗?他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顾河是抑郁症自杀的话的?”
杨拓的脑袋也被自己揉成了鸡窝,他想起裴子肖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看向唐殊:“唐儿,咱们想查的他都招了,一边招一边给自己洗嫌疑,虽说大半夜的去天台聊天有点不正常,但裴子肖要是坚持这种说法,除了DNA相符能证明他的确去过,其他的还真不行。”
唐殊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们怎么回事?这种人以前又不是没碰着过,今天他差点就狗急跳墙了,就算弥补过来,可看他那反应态度,还是有破绽,而且现在回想起来,徐茜当初会下意识咬定顾河是‘自杀’这件事,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既然两个人有这种关系,事情揭露到这一步,裴子肖也不否认,还情急之下说出顾河“抑郁症”“自杀”做挡箭牌,想必也早已和徐茜达成共识,徐茜那所谓的“自杀定论”极有可能是已经成形的心理暗示,连她自己脱口而出都不自知。
就连那个顾河的情人鹿露,或许也是她为了转移警方视线而放出的烟幕弹罢了。
想起徐茜那副美丽的面孔,杨拓不由得啧啧几声:“最毒妇人心啊!”
外面已经天黑,该下班的下班,该吃饭的吃饭,局里除了徐小夏这么一个年轻小姑娘还偶尔会安排丰富的夜生活,其余的要么家中妻管严,早早夹着包走人,要么黄金单身汉一枚,随便点些盒饭囫囵,也省了回家洗碗刷锅。
唐殊刚要加入杨拓的“盒饭小队”,却忽然瞄见挺久都没说话的季青舟,原来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周遭来往的吵闹声似乎都无法入耳,身上裹着之前唐殊丢给她的黑衣裳,蜷在那里瘦瘦小小一团,让人心中忍不住生出了那么点怜惜来,连她之前那些说话不留情的毒舌行径一时也被忘得干干净净。
何必呢,唐殊想,一个长得漂亮又有本事,不愁吃不愁穿的姑娘,干吗想不开跑来这儿自讨苦吃呢?
杨拓端着新买的紫砂茶壶在办公室溜达,扯着嗓子到处喊着“最后一遍了啊有没有入伙的”。唐殊没再吭声,而是走向季青舟,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肩,眼见着她半梦半醒地睁开眼,才垂头问道:“走吗?送你回家?”
向来日夜颠倒,大门不出的季青舟被折腾了一整天,着实已经疲惫到了近乎神志不清,她乖乖跟着唐殊上了车后,竟又靠着窗子闭上眼睛,眼见着即将再次进入深度睡眠的状态。
唐殊本来想着就近带她去吃点好的,见此情形连忙趁她睡着前问道:“想吃点什么?”
季青舟强撑着睁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回想起之前在自己家出自唐殊之手的那一顿晚餐,加之此刻脑子清空了大半,唐殊的语气听上去格外的自然随意,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上次做的那些,都挺好。”
唐殊大脑静止了几秒,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车子不疾不徐地在路上行驶着,唐殊余光瞄了身边的姑娘一眼,发现她此刻真的是除了睡觉什么都不在乎,刚刚那句话,应该也是发自内心,毫不掩饰。
一时间,唐殊不知是高兴自己的厨艺得到了认可,还是愁苦接下来的日子可能要随时随地被当个厨子使唤了。
“你家里还有菜吗?”唐殊有点无奈,生怕她又睡着,连忙问了一句。
季青舟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轻车熟路地指挥:“前面有个超市。”
这下是彻底躲不过了。
唐殊一打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想,我这是图什么啊?
或许是夜晚人群密集处的烟火气让季青舟终于清醒了一点,她身上仍裹着唐殊的那件衣服,睁着一双蒙眬的睡眼走下了车。
唐殊绞尽脑汁地回忆自己那天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东西,竟然惹得季大小姐如此日思夜想,他拉出一只手推车,试探地问:“你平时真的不做饭?要不要我教你?”
此时此刻的季青舟就是个对话机器,你问什么她答什么,走起路来都有点一摇三晃,她诚恳地摇了摇头:“不做,不会,太麻烦。”
三连否认,彻底浇熄了唐殊希望的火苗,他冷眼看着季青舟披在身上的衣服也跟着走路的动作摇摇晃晃,终于忍不住上前扯着衣角帮她裹了个严实,最终迈着老父亲般沉重的步伐走进超市。
唐殊从胸腔里长长出了口气,真觉得自己是带了女儿出来瞎溜达。
两个人一个满头问号,一个沉睡细胞占据了大脑,谁都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
关彤抬起头的时候,正巧看见唐殊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给季青舟裹衣服,只是不知怎么在她看来,还多了那么点无可奈何的宠溺。
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关彤实在太了解唐殊这个人,工作中他虽然属于扮猪吃老虎的那类,生活中其实算是半个男版的热心马大姐,儿时几个人在院子里玩闹,谁家出了点什么事来找他,他都会二话不说,帮人家解决得利利索索。
纵然如此,他和身边每一个人的距离感也保持得很好,不会刻意暧昧,他十分清楚那条被男男女女之间所忌讳的分界线,同样的事情,其他男人做出来会让人觉得别有所图,他却因为心胸坦荡,帮忙就是帮忙。
可今天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为什么会觉得唐儿变了?他裹衣服、推着车的动作看上去虽然颇有些被动,却仿佛也还在可以容忍的范围,甚至有些心甘情愿地跨越了心中的那块一直坚守着的“安全区”?
关彤愣了一会儿,身边有只手推了推她:“干吗呢?竹笋你吃不吃?我再买点芥末。”
她瞬间回过神,却答非所问地向这个人抛出另一个问题:“你看前面那两个人像是什么关系?”
顾韩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开口:“情侣?看上去蛮亲密的。”
关彤仿佛感到心脏骤停,她也不知哪儿来的火气,狠狠瞪了顾韩一眼,随便捞了一盒芥末丢进推车里。
顾韩有些摸不着头脑,紧追几步:“你最近是不是太忙心情不好啊?要不今晚这顿火锅改天?”
不久前才刚搬到关彤家对面的顾韩是个整天宅在家里敲键盘的程序员,也是个偶尔晚上才出去跑步的夜行生物,加之关彤这些日子经常加班,二人总是会不经意地在门前碰面。
从各方面来看,顾韩都是个好脾气且热心的人,水管坏了帮忙修,停电停水老妈子似的提前告知一声,甚至偶尔会帮关彤留一份夜宵。
两个人都是整天起早贪黑为生活奔波的单身狗,一来二去也算熟悉了,关彤白天在别人面前向来是个没什么女性特征的男人婆,脱离了工作后,唯一的这点任性不知怎么就全都释放在格外好欺负的顾韩身上。
看着顾韩有些期期艾艾的神色,关彤一时也觉得愧疚,又纳闷自己这醋吃得实在丢人,连忙抢过推车好言解释:“吃,怎么不吃呢,生活再苦也要吃饭啊。”
信息灵通的龚元已经得知了福利院的消息,他在办公室里无头苍蝇般转着,左思右想,觉得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以待毙,便拉开抽屉,拿出了一部小巧的手机,鼓起勇气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
手机里每“嘟”一声,龚元的心跳就加快十拍,终于,那边传来了男人不紧不慢的声音:“喂?”
龚元如释重负,喘了口长气:“林总!福利院那边出事了,冯玉现在被送进了医院,我是不是……”
向来颇有耐心的林沉竟破天荒地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求助:“你想去找冯玉?胁迫她?你觉得她会继续站在你这边?”
龚元被一顿抢白,仿佛一个被扒了衣服从头到尾都被看光了的落魄户,尴尬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电话那边,林沉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今天的事归根究底还是你不够小心,这种事你也要来找我吗?”没等龚元再说话,林沉的语调已经变得有些不耐烦,“做事要走脑子,那些警察不是好糊弄的。”
龚元松了口气,却听那边林沉似是怪腔怪调地轻笑了一声:“不过我倒是有点期盼,你说事情如果败露了会是什么样子?”
黑漆漆的办公室里,龚元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意蹿上了脊背,林沉的声音也越发地刺耳起来:“到时候,帮我和唐队还有季小姐问个好。”
龚元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已经挂掉了电话,他在宽大的皮椅中坐了许久,待回过神的时候,汗水已经顺着额头滑落。
疯了,全都疯了。
龚元一咬牙,猴急猴急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飞快地冲出了办公室。
超市里的冷气彻底驱散了季青舟的睡意,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唐殊已经装了小半车的东西等着排队结账。
她短暂地回忆了下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模糊中唐殊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妥协的神色一闪而过,她垂头看了下仍然裹在身上的外套,忍不住笑了。
唐殊站在人群中,颇有鹤立鸡群之感,因为衣服给了季青舟,他穿在里面的上衣只是一件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警服半袖,修长有力的小臂撑着身前的推车,仿佛一个静止在那里身高腿长的模特,不知是累是冷,他的面孔有些苍白,也给英俊的五官蒙上了一层冷冰冰的距离感,可当面前一位颤颤巍巍的老大妈挤过去的时候,他又眼睛一弯,扶着人家从旁边的人堆里走了过去,笑得阳光亲切。
季青舟静静地看着他。
虽然心里有点小愧疚,但更多的却是意外,从开始对唐殊的了解仅限于名字与事故,到现在二人近距离的接触,她倒是开始发现这个男人与众不同的一面了。
相较于审讯犯人,与恶徒斗智斗勇的那个不苟言笑的唐队,私下里他更多地给人一种舒适的距离感,日久天长,这种无形中的温暖已经融进了空气中,他骤然离开,定会让人觉得寒冷刺骨。
这真是个平凡又独特的人。
眼见着已经排到了唐殊,季青舟摸出手机就要赶去结账,目光却在经过超市中的共用电视屏幕时定格了。
上面是很熟悉的面孔——裴子肖和龚元。
两个衣冠楚楚的禽兽面对记者的采访大谈慈善心得,看样子合作进展十分顺利,然而就在裴子肖伸出手与龚元相握的时候,她的目光却定格在裴子肖左手的无名指上。
虽然一闪而过,季青舟却看得十分清楚,那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被唤醒,无数的记忆与片段被逐个放大,筛选,最终定格在徐茜捂着脸哭泣的面孔上。
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和裴子肖此刻佩戴的,都是三年前某奢侈珠宝品牌的经典款对戒。
季青舟愣了一瞬,随即飞快跑向唐殊的身边。结完账的他正把东西逐个装进袋子里,盒盒罐罐安排得明明白白,丝毫不遮掩自己强迫症的状态,抬起头时却碰到季青舟一张格外严肃的脸。
“你是睡醒了还是又困了?”唐殊惊疑不定地问道。
季青舟显然是睡醒了,那种给个衣角就跟着到处走的乖巧模样荡然无存:“两个问题,第一,死者顾河的手上有没有找到钻戒?第二,今天下午裴子肖来局里的时候,手上有没有戴着钻戒?”
唐殊听到这两个名字,脸色一沉:“都没有,怎么了?”
“刚刚我看见的采访是今天早上的,裴子肖手上的钻戒是三年前的款式,和徐茜手上的是一对。”季青舟说,“如果那是婚戒,未婚的裴子肖手上的婚戒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已婚的顾河手上却找不到?”
唐殊也朝着电视的方向瞟了一眼,恰巧看到采访的结尾,裴子肖与龚元向记者鞠躬道别。
“你确定自己没看错?”
季青舟点头。
唐殊二话不说,立刻拿出手机,好巧不巧的是,屏幕在这时亮了起来,上面正是潘非的名字。
唐殊接下电话,还没来得及说清自己这边的事儿,就听潘非似乎刻意压低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唐队,龚元来医院探望冯玉了,还拿着个果篮,我们要不要在旁边看着?”
“他还真是沉不住气。”唐殊轻嗤一声,一边提起东西一边示意季青舟跟上,“不用,我之前不是告诉你要在病房里放监听器吗?你们离远点,注意下别有大动静就行,我马上赶到。”
这边刚挂掉电话,唐殊又飞快拨下了杨拓的号码:“下班了吗?下班了现在立刻回去加班,多留意查找下那个裴子肖在顾河死前出入的一些场合,他无名指上有没有戴着一枚和徐茜同款的钻戒,顺便查一下顾河死前坐电梯的资料,看他手上是不是也戴着钻戒。”
刚回到家连沙发都没坐热的杨拓一头雾水,可听着唐殊那刻不容缓的语气,只能活动了一下老胳膊老腿,再次跑回局里找监控资料出来看了。
说好的丰盛晚餐泡了汤,两个人都没抱怨,而是默契满分地从袋子里摸出两瓶牛奶,一前一后地跑出了超市。
而在他们的身后,一个双眼通红的年轻姑娘则死盯着已经消失在屏幕上的裴子肖的位置,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唐殊与季青舟刚赶到医院,就碰上了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正关切地嘱咐着冯玉注意身体的龚元。
冯玉仍是满脸的伤,面对龚元的关切,她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十分勉强地开口道谢:“感谢您今天来看我了,都是我不小心,以后会注意的。”
“监听器我们都守着呢,龚元没说什么太过露骨的威胁话,不过明里暗里那一套傻子都能听明白。”潘非凑过去小声解释着,“他说什么福利院里的孩子也都是冯玉的孩子,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无家可归,再无音信吧?”潘非说着,又悄悄把手机上的一张照片找出来,“这是刚查到的,冯玉的确有过一个儿子,不过到底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就只有一张母子小时候的合照,看起来倒是和那个失踪的孩子挺像的。”
唐殊仔细看了下照片,上面的女人虽然轮廓看得出是冯玉,可神色和眼神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病床上的女人除了沧桑和痛苦,已经再也无法露出往日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了。
就在这时,龚元也走了出来,看到唐殊的那一瞬他明显惊怒交加地抿起了嘴唇,却又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力忍住了,只是微微一笑以示友好,随即扬长而去。
看着病房里正盯着果篮发呆的冯玉,季青舟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唐殊眉头一皱,正要走进去,季青舟却轻声问道:“先让我和她谈谈,好吗?”
因为有龚元的安排,冯玉住的是单人间的高级病房,床单雪白,灯光明亮,位置也极佳,放眼望去窗外是一片俯瞰城市的好景色,灯红酒绿尽收眼底。
季青舟轻轻走到冯玉的身边,在果篮里挑拣了一会儿:“想吃点什么,我给你洗?”
像是长年累月的压迫将恐惧的因素融在了血液与细胞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冯玉总是会不自觉地表现出一惊一乍的样子,仿佛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想方设法地迫害她,置她于死地一样。
或许是对这个年龄不大的姑娘有点好感,冯玉脸上那副怯怯的神色消失了,她腼腆地笑了笑:“啥也不吃,谢谢姑娘了。”说着,她又瞟了眼门外,“外面的警察也都是你安排的吧?我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季青舟装作没听见她送客的意思,自顾自地拿起一只苹果来:“你应该知道,我们派人来守着,并不只是为了保护你吧?”
冯玉的笑容僵在嘴角,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季青舟继续说:“刚从福利院被救下的时候你好像就有很多话要说,现在机会正好,你不想说给我们听吗?”
冯玉没吭声,只是有些讪讪地垂下眼,盯着季青舟手里的那个苹果。
苹果鲜红发亮,未入口都能感受到它的鲜甜,可冯玉的思绪却有些恍惚,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些孩子的笑脸。
季青舟不依不饶地追问:“冯院长?”
“我没啥想说的。”冯玉回过神,仓促地转过头,“我、我那时候是被打得神志不清了才胡乱说话,其实我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了……”
靠在门口的唐殊不禁皱起眉来。
龚元这趟果真没有白来,一个果篮,明里暗里的几句威胁,眼前这个不久前还被打得痛苦求饶恨不得把龚元祖宗十八代都供出来的女人就反了口。
季青舟却仿佛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形,她不紧不慢地削好了水果,将一小块递给冯玉,见她不吃,干脆自己吃了起来,二人这种暗潮流动的对峙之中,越是轻松的那一方反而越占上风。
果然,没过多久,冯玉的神经越发紧绷,她像是被晾到阳光下的吸血鬼,不知所措,如坐针毡,只能催促着季青舟:“你们还有事吗,没事我要休息了。”
季青舟也不生气,她不紧不慢地吃完那一小块苹果,只是静静地望着冯玉:“所以你不想找到自己的孩子了吗?”
那一瞬间,季青舟清楚地看到这个中年女人眼中的痛苦几乎满得要溢出来,她拼命克制着自己,缓缓闭上眼睛,咬着牙根回答:“听不懂你的话。”
“那龚元的话你就能听懂了吗?”季青舟看着她胳膊上那青红交错的伤痕,“你为什么情愿去相信一个害了你,又害了你所爱的孩子们的罪犯,也不愿意相信我们——他说不让你的孩子无家可归,冯玉,要不是我们找到你,提供了这几个孩子的失联信息,恐怕你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觉得自己的儿子在某处过着家庭圆满、幸福快乐的生活吧?”
一个顺从了多年,忍辱负重地在龚元的操控下进行不法勾当的女人,她的未来没有其他的出路,只能藤蔓一样附和着笑面虎一样的商人,毫无尊严、无自我地活着。
唯一能让她不顾一切冒着生命危险去反抗的理由,只能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肉。
而能让她再次吞落混着血被打落的牙齿,将一切丑恶不堪的罪恶悉数掩盖,独自继续承受这痛苦的理由,还是因为她的孩子。
冯玉闭着眼睛,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慌忙用袖子抹着,声音是带着哭腔的哀求:“你们走吧,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无论是生是死,我们都会尽力去帮你找到孩子的下落,可你觉得龚元会吗?你难道还不够了解他吗?”季青舟毫无停顿,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冯玉的眼泪,“换句话说,你怎么知道龚元不是在骗你?你的儿子到底是死是活?”
恐惧与无奈将女人紧紧包裹,这么多年来,她瘦弱的肩膀承载了太多,此刻那些不堪重负的墙壁在这一言一语中崩塌,她捂着脸痛哭出声,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马上就会哭死过去:“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作孽啊!我这一辈作的孽我自己受着就行了,别落到我儿子身上,他干干净净,啥也不懂,龚元答应会给他好的生活,他临走的时候就知道叫妈……”
季青舟冷冷地看着她:“你也清楚自己作孽?龚元有告诉过你那些所谓被‘资助’的孩子都送到哪儿去了吗?”
冯玉抽噎着,泪眼蒙眬地看着季青舟:“你们真能找到我儿子?”
“我们一定会帮你找,无论他在哪里,是死是活,我们一定会去找,可龚元呢?他只会花言巧语地欺骗你、威胁你,用‘会帮你找到儿子的谎言’让你痛苦一辈子。”
唐殊站在门外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忽然发现,季青舟虽然言语和神色都很冷静,可垂在膝上的手却死死地攒住衣角,微微颤抖。
他眉头一挑,觉得对这个姑娘又了解了几分。
最后一句话像是真真正正刺激到了冯玉,她哆嗦着一把掐住季青舟的肩膀:“我不知道那些孩子去哪儿了,但我知道,龚元每次来福利院都会带着不同的人来‘验货’,有时还会带孩子去做配型……”
屋内的季青舟和屋外的唐殊都脸色大变,唐殊几步跨进病房,几乎是质问的语气:“配型?你难道不清楚配型是要做什么?”
“无知”两个大字写在了冯玉的脸上,她茫然而恐惧地看着唐殊:“不是输血吗?”
唐殊很是无语,季青舟的脸色更是冷了几分:“配型很有可能是要做器官移植,你觉得那些被带走的孩子还能活着吗?”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冯玉有些费力地理解着季青舟的话,在反应过来后,整张脸像扑了半盆石灰似的惨白,豆大的泪水再次挤了出来,她语无伦次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这是、是杀人的勾当?”
无知到了某种程度就是真的愚蠢,季青舟长出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语气:“是,你能记清龚元一共‘资助’了福利院多少名孩子吗?”
冯玉的一张面孔拧得几乎没了人形:“我记得!全都记得!一年前因为咱市里好像发生过一起什么器官走私的命案,一个姑娘被掏空了肚子丢在花园里,这事儿闹得挺大,龚元那时候打算出手几个孩子,却被影响一直拖到了现在……”
唐殊一愣,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他轻轻垂下眼,没有说话。
关键时刻,季青舟只能看了唐殊一眼,继续追问:“然后呢?”
“今年和裴老板的那笔合作,是最大的一单,有七八个孩子。”冯玉完全没在意唐殊的神色,继续惊恐地嘟囔着,“可听说裴老板的大上司不想做违法的事儿,三番五次想取消合作息事宁人,裴老板亲自来看过孩子了,觉得都可靠,能赚一笔是一笔,所以这次还没出手的不算,之前的大概一共有十四个孩子……”
十四个!
季青舟冒了一身冷汗,她看着眼前这个深感懊悔,几乎都已经有些神经质了的女人,心中不知是同情还是唾弃。
唐殊的情绪似乎有所缓和,他冷静地看着冯玉:“跟着龚元做了这么久,你手上有证据吗?”
冯玉刚要开口,唐殊就打断她:“我这不是在问你,你把自己儿子看得和命一样重要,他被强行带走,你会这么心甘情愿地受制于人?”
冯玉几乎不敢去直视唐殊,她垂着脑袋,风中落叶似的又哆嗦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左顾右盼地扒开病号服,从自己的内衣里拿出了一部手机,近乎虔诚地递给唐殊。
季青舟轻咳一声,二话不说接过手机:“里面有什么?”
“龚元来挑选孩子时的录像,还有他和那些买家的谈话,谈到配型的那次我正好有录下来。”冯玉的声音小得几乎像蚊子,“最后一次录像,里面应该有裴老板……”
季青舟握着手机,和唐殊对视一眼,这次才真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H市是个入了春就很会变脸的城市,早晚寒冷刺骨,风吹得人痛不欲生,午后却阳光明媚,犹如人间天堂,而此时此刻的季青舟已经顾不得那点凉意,站在医院的楼下点起一根烟,深吸了几口才稍稍平静下来。
从后面走来也叼着根烟的唐殊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由得一怔。
不知为什么,现在亲眼看着季青舟站在自己面前吞云吐雾,总有种想上去一把掐了烟的冲动。
大概是这姑娘实在太让人操心,病了不懂吃药,饿了靠外卖续命,表面上看起来毒舌又冷冰冰的,实际上敏感冲动,反而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孩子怎么能抽烟呢,唐殊想。
唐殊大多时候都是个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他先是以身作则地把自己的烟收了起来,随即不动声色地走到季青舟身旁,先来了个一次警告:“掐了吧。”
季青舟被吓了一跳,烟雾缭绕后的一张面孔是少见的疑惑。
唐殊干脆抬手果断又不失温柔地把她嘴里的烟直接抽了出来,碾碎丢进垃圾桶:“吸烟有害健康,咱们就近吃点东西吧。”
季青舟一脸呆愣。
她莫名其妙看着唐殊的背影,实在不懂他此行此举到底为何,只能怀疑他是不是被医院里的药水味给熏傻了。
在公安局生死线中游走了一圈的裴子肖此刻正坐在顾河的办公室中,一脸凝重地打着电话。
在听到对面龚元依旧操着他那副财大气粗的嗓子,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保证“冯玉绝对和咱们一伙,有他儿子做人质你有什么好怕的时候”,裴子肖气得青筋暴起,恨不得顺着信号爬到手机对面一棒子打死这个没脑子的胖子。
他真的很想问一句,要是我不由分说绑了你的亲妈,逼你整天给我捏肩捶腿端茶倒水,还找了一个近两米的打手二十四小时监控,稍不满意便拳脚相加,东窗事发的时候,你是向着警察还是向着我?
裴子肖深吸几口气,到底还是忍住了。
毕竟对面这个男人是自己合作的大老板,二是在龚元看来,自己亲妈可能真的没那么重要。
裴子肖只能阴沉沉地说了句:“那我自己解决。”
以为后顾无忧的龚大财主正在纸醉金迷,完全没听清裴子肖的话,他更不知潘非一众人也正赶往他那里。
裴子肖挂掉电话,一咬牙,下楼打了车,直奔医院去了。
唐殊和季青舟四处转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了医院里即将关闭的食堂,不知是不是饿过了头,油腻的饭菜味道竟格外诱人,季青舟胃口少见地好了起来,可饭吃到一半,她却发现自己手机忘在了冯玉的病房。
于是,她心生一计,装模作样地起身表示自己要去取手机,实则想顺路去外面抽根烟的时候,唐殊头也不抬地伸出手:“烟给我。”
季青舟险些被气笑,真不知道唐大队长吃错了什么药,一时间心中也来了股邪火,一把掏出烟来摔在桌子上:“那你也别抽啊?”
唐殊撂下筷子,动作行云流水似的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烟数了一遍,拿过季青舟的数了一遍:“我的十四根,你的八根,说不抽就不抽。”
说完,唐队故作没有看到季青舟怒意中掺杂着仿佛遇见了白痴一样的目光,继续埋头扒饭。
季青舟顶着一张铁青的脸去取手机,单人间的走廊极其安静,裴子肖不辞辛苦避开电梯一路爬上了七楼,帽子一遮,直奔冯玉的房间而去。
屋子已经关了灯,冯玉挂着满脸的泪水睡着了,季青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刚刚取到手机,就听见身后响起“啪嗒”一声。
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黑暗中,另一个人的喘息格外明显,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季青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实则被惊得寒毛倒立,对面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同样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借着月光,季青舟从正面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面孔以及他似是藏在袖子里的什么东西。
季青舟缓缓地开口:“裴子肖?”
裴子肖的眼睛瞪得像两个铃铛,乍一看他好像才是那个被吓到的人。没等他开口,季青舟连忙补了一句:“你来探望冯院长?”
裴子肖嘴唇一动,他狐疑地打量着季青舟,见她神色自然,不由得松了口气:“是、是……我来看看她。”
“睡着了,伤得很重,改天再来吧。”季青舟虽然语气轻松,却仍站在原地不敢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裴子肖的一举一动。
可言语和表情能作假,气氛却不能。
两个人的警惕都已经到达了巅峰,屋子里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季青舟甚至能听见裴子肖咬牙的声音。
这时候还不能走,季青舟想,否则冯玉一定会没命。
冯玉睡得很沉,几乎没听到两个人的交谈,否则她此刻醒来看见裴子肖,保不住吓得失声尖叫,眼前的裴子肖完全是惊弓之鸟的状态,轻易得罪不得。
忽然,季青舟想到了房间里的监听器。
心中稍稳,她索性长叹一口气:“你到底走不走?要不把灯打开,叫醒冯院长说几句话,在这儿等什么呢?”
裴子肖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季青舟,似是在试探她的虚实:“我有点事情和她说,要不你先走?”
季青舟一顿:“我还要在这儿守夜。”
话音刚落,裴子肖的脸色却变了。
他像是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却无法控制情绪中的惊恐与愤怒,沙哑而低沉地问:“要你一个女人守夜?不对,你拖延时间!是不是有人要来了?”
季青舟心中微惊,她没想到裴子肖的脑袋还算好用,只能强作镇定:“我真的要守夜。”
裴子肖瞳孔剧烈地颤抖,他神经质地打量着四周,忽然发现角落里闪烁着米粒大小的红光,顿时头皮都要炸了,他一下晃出手里的刀子,直指着季青舟:“你们玩阴的?”
季青舟屏住呼吸,一点点向后面退去:“裴子肖,我劝你冷静,现在我们所查到的一切都和龚元有关,冯玉也只是个证人,她为龚元服务,掌握的也是与他相关的东西,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卷入其中?实在是得不偿失。”
裴子肖恶狠狠地举着刀子:“你在骗我?”
“我没有,看你怎么考虑自己的将来。”季青舟直视他的眼,“如果你今天真的动了手,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后果,孰重孰轻,自己考虑。”
极度激动的人都会暂时性失去部分智力与思考能力,或许是季青舟的声音很平静,或许是没有做好准备的裴子肖真的慌了神,他粗重的呼吸渐渐缓和下来,举着刀子的手也开始下落,却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巨大的响动!
房门被一脚踢开,病床上的冯玉也被吓得闻声而起。裴子肖第一反应是想扑向季青舟或冯玉做人质,距离却是个大问题,他只能把刀子面向来者,可手腕刚拐了个弯,就被对方一把拧住,随即就是一阵直冲大脑的疼痛。
裴子肖叫得像是杀猪,唐殊一手按住他的后肩,拧着胳膊将他按在了地上。季青舟那边刚松了口气,却见裴子肖眉头一拧,像是彻底得了失心疯一样,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另一只手飞快握起刀子反手向后一划!
人的本能被激发时尤为恐怖,这一下唐殊也没料到,胳膊霎时被划出一道口子,他却一声没吭,更是没躲,又使了一股力气将裴子肖的胳膊一掰,随着又一声尖叫,刀子再次落地,被唐殊踢出老远。
裴子肖估计打死也没想到,唐殊比自己有骨气得多,挨了刀子竟能不声不响,连手都没松。
鲜血打湿了衣服,唐殊轻轻抽气,刚抬起头就看见一手拿着花瓶举到半空的季青舟僵在原地。
他愣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问:“请问你要做什么?”
季青舟可能也觉得有点丢人,她在唐殊的注视下将花瓶放回原位,还画蛇添足地解释了一句:“我觉得这次应该可以砸晕。”
冯玉看着眼前的一切彻底惊呆了,她一扭头,唐殊那条有点血淋淋效果的胳膊冲击着她脆弱的大脑,她又开始失声大叫:“啊……”
唐殊崩溃地看着她:“受伤的是我,你喊什么?”
警方带人逮捕了裴子肖,潘非那边也传来消息,在夜总会里左拥右抱喝得满脸通红的龚元也被带了回去。
季青舟和唐殊两个人并排坐在公安局的台阶上,听着还没醒酒的龚元在里面骂骂咧咧,也不知是笑还是无奈。
沉默了一会儿,季青舟忍不住先开口:“抽根烟行吗?”
唐殊嘴角一抖,觉得她这夹杂着哀求的语气实在少见,恰逢经历过一场“战斗”后的他神经十分跳跃,也的确需要尼古丁的神秘力量,只能退一步海阔天空:“抽吧,我也抽,最后一次。”
季青舟松了口气,自己点上一根,又为病号点上了一根,两个向来言语上不太对付的人此刻倒多出了那么点难兄难弟的惺惺相惜之感。这被碰巧走出来的杨拓撞见,他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指:“你看看你们俩,像个什么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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