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没有一点转暖的征兆,一场冷雨就又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冷空气无孔不入地钻进门窗的缝隙,到哪儿都会被吹得浑身激灵,地狱似的难熬。
唐殊和季青舟一前一后从学校的办公室出来,过了半天,陈冰才摆着一张臭脸摔上门也跟了过来。
季青舟直接掏出手机,飞快翻了几下,眼见着看准一个名字刚准备拨,陈冰就胆战心惊地扑了过去:“姐!姐我错了,你别这样行吗?”他指着青肿的脸,“我这代价还不够惨吗?”
季青舟露出个假笑:“你惨关我什么事呢?还把我折腾到这儿挨你们班导两个小时的训斥,你说我惨不惨?”
陈冰一慌说话就不走脑子:“找你当然是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
季青舟被他恶心得大脑空白了两秒,到底还是没把这个电话打出去,这种时候要是真的把陈冰母亲叫来,事情又会发酵到另外一个程度了。
唐殊在旁边看了会儿戏,扳着陈冰的肩膀:“臭小子,过来我看看。”
陈冰带着哀求的眼神挪了过来:“哥,你站在我这边吧?”
唐殊手指轻轻扒着他伤口附近的皮肤,忽然抬手在他后脑勺使劲一拍:“我站你什么?鼓励你以一打四?怎么没把你打死呢?”
孤立无援的陈冰这次彻底蔫了。
因为涉及吉星公司和一笔较大的投资,顾河的案子到底还是掀起了一阵小波澜,鹿露受了太大的刺激整天魂不守舍,被父母亲自接走,虽然足够低调,但哪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搬出宿舍那天还是引起了周围小部分人的围观。
巧的是,鹿露和陈冰竟然就在同一所大学。
陈冰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口袋里揣了三百巴不得和人家说有一万,他仗着自己亲临过案发现场,又仗着自己和季青舟、唐殊有过不少的接触,大言不惭地告知身边的人他也为这案子出过一份不小的力。
这仗着母亲有钱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的二世祖不知多少人看他不顺眼,书都读不好还破案?
陈冰秉承着能动手就不吵架的原则,以一敌四,虽然不至惨败,但也确实被打得够呛,连带着踹碎了两个一人高的瓷瓶。
面对咄咄逼人的班导,陈冰想也不想,直接把电话打给了季青舟,心安理得地让她来处理这烂摊子。
好巧不巧,季青舟和唐殊正在去市局的路上,一个电话就被小崽子拐来了。
唐殊想着班导刚刚那段叙述,忍不住又使劲拍了他一下:“奋不顾身?一马当先?我怎么不记得我队里有你这号人物?”
陈冰生怕季青舟电话打到他妈那儿,连忙认错:“我真是冲动了,下次不敢了。姐,这两天我去工作室住行吗?”
季青舟被气笑了:“出了什么事你都躲我这儿,这是给你娇惯出毛病了,不行,你今晚回家。”
工作室几乎成了陈冰的挡箭牌,之前季青舟忙着局里的事也不太管着他,陈冰他妈不知道电话打了多少次,看来这母子的关系是每天都朝着恶化的方向更近一步了。
“你工作室又没别人。”陈冰嘟囔了一句。
季青舟一挑眉,眼看着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唐殊却忽然扯出一串钥匙,在陈冰面前晃了几下。
“有人。”他说,“我现在住在那儿,劳驾你回家找你妈。”
钥匙上的小熊挂坠残疾似的瞪着一大一小两只眼睛,丑得惨绝人寰——陈冰对这钥匙扣的印象极其深刻,也就季青舟肯用这东西。
季青舟靠着窗子看风景,没搭腔。
陈冰愣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脸唰地红透了,他磕磕巴巴地妥协:“哦,哦,那我……我不打扰了。”
“乖。”唐殊收回钥匙,捋了一把他的刺儿头。
雨越下越大,纵然有伞,唐殊和季青舟回到车里时衣服也被打了薄薄的一层雨水,唐殊递出两块干净的毛巾,忽然感叹一句:“现在的孩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季青舟知道他是在说陈冰,想了想,还是打算替陈冰辩解几句:“陈冰不算是无理取闹,他母亲的确对他缺少应有的关怀。”
“我知道,所以我也觉得他总住在你那儿不行,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唐殊靠在座椅上,“更何况我也没算说谎吧。”
他这段时间的确一直在季青舟的工作室住着。
局里大家整天忙得恨不得多长出几只胳膊几条腿来,两个人原计划好的治疗谈话时间一延再延,万般无奈只能改到下班后的晚上。
原本唐殊以为对付自己的失眠,季青舟就只有“音乐”“牛奶”“环境暗示”这一套,可日子多了才清楚,自己实在是嫩得很。
季青舟最常做的,是和他聊起当年林沉的那件案子。
犯罪现场、犯罪事件、人证物证,甚至于罪犯林沉的剖析。
对于唐殊来说,虽然他与唐苒的关系尽人皆知,当年发生的事情也传得沸沸扬扬,可如此详细地和别人说起这些,对他来说还是第一次。
“生长环境往往会彻底决定一个人。”季青舟坐在唐殊的对面,慢条斯理地分析,“林沉其实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情形,是在一个孤儿院,他和其他的孩子都不一样,看上去安静、聪明,又……危险。”
唐殊眸色微沉:“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说不准。他不是真正的孤儿,而是被父母抛弃的。”季青舟淡淡地说,“当他还是个孩子——我是说更小的时候,他把自己的亲妹妹打成重伤住院,随即又在医院放了把火,差点把他妹妹烧死,他父母觉得他是个疯子,抛下他后杳无音信。”
唐殊缓缓皱起眉:“这难道还不够说明这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他……”
“林沉的做法的确偏激,可你有考虑过理由吗?”季青舟不紧不慢地打断他,“我爸当时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一路资助他上了大学,他也算是我爸最得意的学生之一,可当他的所作所为被公之于众的时候,他竟然反问我爸——你知道无论如何也想杀死一个人的理由吗?”
唐殊深吸一口气:“杀人不是可以作为狡辩的理由。”
“没错,我只是想让你清楚,不要因为一时的恨意就忘记做一件事的理由,你找林沉是为了还那些被他杀害的死者一个清白,而不是泄愤。”季青舟说,“整天带着恨意生活,睁眼闭眼都是那些痛苦的画面,能睡着就怪了。”
“你和林沉……接触得多吗?”唐殊看似无意地补了一句。
季青舟一愣,随即不知是不是刻意地移开目光:“还好,我自认为与他气场不和,他偶尔会带书来给我。”
唐殊若有所思。
不知是身体疲倦还是工作室的音乐开始有了催眠之效,谈话后的结果往往都是唐殊把桌上的蜂蜜、咖啡一收,直接栽在那儿就睡了。
最让两个人都难以相信的是,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快把烟给戒掉了。
但毕竟都是长期烟不离手的“老烟民”,偶尔某个人放松警惕,不经诱惑顶风作案,比如现在——
唐殊下意识地从兜里摸出烟来,忽然又觉得不对,可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季青舟看也不看他,直接伸过手来:“钱。”
短短几分钟内,唐殊痛失一张红色的钞票与一盒拆开没多久的烟。季青舟轻车熟路地收钱,又把烟塞进了车载箱里,仔细看的话,里面塞的都是两个人平时习惯抽的烟。
唐殊非常憋屈地叹了口气,刚发动车子,手机响了起来。
“唐儿,别回局里了。”杨拓的声音有点喘,“看到我给你发的那个地址了吗?去那儿。”
车子停在了一处没来得及改建的老平房区,周围都是混杂着砖块与烂泥的小路,下雨天更是寸步难行,一脚踩上半斤的泥。
杨拓一行人刚到没多久,就已经很有效率地把周围封好了,附近住的都是一些年近花甲的鳏寡老人,生活条件不好,因某些原因无儿女照料,日子实属熬过一天是一天,多数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个个瑟缩在破旧的屋檐下,混浊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唐殊一言难尽地看着被溅满泥点子的车,探头进车里:“你要下来吗?”
季青舟一手已经扒上了车门,这才看见脚下是怎样一番骇人的路途。
但也只是犹豫了一秒,她正准备下车,唐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小心点,在这摔了可就闹笑话了。”
即使在这种冰冷的雨天,他掌心的温度也十分温暖,她默默接受了这份好意,却听到他又贱兮兮地添了一句:“这种天穿什么高跟鞋出来。”
为数不多的感激顿时烟消云散,季青舟想了想,还是没把他直接摁到泥堆里。
杨拓站在院子里抽烟,神色有点复杂,也不见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他直接把唐殊和季青舟带了进去:“太惨了,要不是天冷,估计烂得更严重。”
房子很小,院子倒还算宽敞,角落里堆着一些瓶子、纸板的破烂,门旁还放着几盆绿萝,已经被冻得发蔫。他们还没走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难言气味。
“一个老太太,死了大概有两三天了吧,这里的人平时互相交流也不多,所以没什么人发现。”杨拓被味道熏得皱起了眉,但也习惯了似的继续走进去。
“唐队。”潘非也跑过来介绍情况,“死者岳秀秋,女,六十三岁,清洁工,儿女早都不管她了,平时除了清洁工作偶尔还靠捡破烂补贴家用,致命伤在左颈部,大约两厘米的创口,较深。”
唐殊眯起眼睛看去,屋子小得让人喘不过气,简陋的一室,一张破床就占了大半的位置,墙壁的墙皮因潮湿和年久失修已经剥落了七八成,其他的物件也就只是电饭锅等生活用品。
简单几眼就能看出这老人的生活到底有多凄惨。
岳秀秋的死状有些诡异,她跪在床边,下巴抵着床沿,嘴上乱七八糟地缠着一些胶带,手脚也被胶带缠得很紧,除了颈部那处的致命伤外,身体其他部位竟然还有很多肉眼可见的伤口。
唐殊凑近看了一会儿,也被这些密密麻麻的伤口惊到了:“这简直是虐待啊。”
“颈部、胸前和面部,还有其他裸露的部位都有许多很明显的擦划伤,左颞部还有一小撮头发被拔出来了,双膝关节前各有两处片状皮下出血,估计这样跪着挺长时间了。”潘非也有些于心不忍地叹了口气,“很多擦划的伤口像是被指甲抓挠出来的,死者死前应该也有过激烈的反抗吧,但挺奇怪的是现场没有指纹、鞋印和其他痕迹,不排除凶手是个有经验的惯犯,作案后对留下的痕迹进行了清理。”
“单纯虐杀?心理变态?”有人在一边问道。
潘非招呼那边的法医取过一个透明袋子递到唐殊面前:“开始我们也这么觉得,毕竟这老人一穷二白的,但凡脑子正常点的也不会跑这儿来劫财啊,但你看这个。”袋子里是两颗小小的金色珠子,“不是纯金的,劣质仿品,但也能以假乱真了,当时散在尸体旁边,颈部也的确有被拉扯后的痕迹,估计是凶手硬扯下来的。”
唐殊觉得一口气堵在了胸口:“真够畜生的!”
季青舟在屋子里走了一会儿,途经散落了一地的糖盒糖纸,缝缝补补已经不成样子的几件衣服,目光最终落在墙角的一摞书上,有各种读物,也有各种习题,和屋里屋外那些破烂不一样,这些书虽然有些破旧,却被保护得很干净。
“她有孙子或孙女吗?”季青舟问。
潘非接话:“有个孙子,听邻居说一直在外面打工,很少回来,现在还没联系上,床底下的抽屉角落里塞着个存折——里面竟然有一百多万的存款!不知道这老太太怎么攒下来的!”潘非忍不住咂舌,“凶手连铁盒里的零钱和硬币都拿走了,存折估计是没翻到。”
唐殊看着这下个雨都能漏得到处都是的屋子,也着实被这个数字吓到了:“她有这么多钱干吗住在这儿?”
“那谁知道了?老人平时脾气不太好,好面子,平时和周围几户老头老太太一起去捡破烂经常发生争吵,不过据说是个嘴硬心软的,虽然生活不好,互相有什么困难都会帮一帮,口碑还不错。”杨拓从外面透了气回来,“要不是周围那几个老人走路都费劲,我还真觉得……”
他觉得说不出口,但在场的几位都明白了。
普通人吃撑了才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劫财,更何况老人死前有挣扎的痕迹,如果是个身强力壮的普通人——不说身强力壮,面对这一位高龄老人,何必这么折磨,直接一击致命,取钱,走人。
能让死者死前还与之反抗挣扎一番的,很大可能是同龄同体力的老者,再不济……就是孩子。
如今看着这现场的状况确实有点复杂了,虐待涉及仇杀,被取走的钱和“金”项链又涉及了钱。
季青舟转头望着窗外,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里是被城市遗忘的灰色地带,风烛残年的老人们被生活所迫,整日龟缩在这不见天日的小角落,城市的车水马龙繁华喧嚣都与之无关,他们每天唯一能做的就只是活下去,那为数不多的时光缓慢又煎熬,他们站在狭小浊臭的屋子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里甚至没有监控,没人想去关注他们的言行举动,以至于多少绝望与痛苦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笔带过,一个个将死之人,一支支即将燃尽的蜡烛,谁会去在意呢?
“先找到死者家属吧,据说那小孙子还没成年。”杨拓捏着那张存折,“唉,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再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唐殊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咐,“虽然很让人说不出口,但是从现场来看,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排查一下周围和死者走得比较亲近的几个老人。”
杨拓一愣,想起那几双瑟缩无助的眼,心里顿时像被人砍了一刀。他沉默了半晌,忽然向潘非招了招手:“来,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
潘非一脸委屈。
现场的相关人员开始撤离,季青舟和唐殊刚走出门口,就看到不远处有一辆车驶来,在路边停稳后,从副驾走出来的人竟然是关彤。
她点头和车里的人说了什么,也不顾满地的泥就跑了出来,眼见着人都要走得差不多了,唐殊一把将她拦了下来:“出息了哈,最近怎么总抓着你迟到?”
关彤翻了个白眼:“我走的那条路堵到死,你能不能不要逮着我的一个错处就不放手了?”
“我记得你车昨天送去修了啊,今天就有专车接送?”唐殊“啧”了一声,“行啊,想开了,终于找着命中注定的大款了?”
季青舟不咸不淡地瞄了唐殊一眼,像是在看傻子。
关彤表情僵了一瞬,拍了拍衣服上的雨滴:“大款不找前凸后翘的找我?大款瞎吗?”
唐殊原本也是调侃几句,没再问下去。没想到关彤想了一会儿,又添了一句有点多余的解释:“我一个邻居,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男人,最近都挺照顾我的。”
一向情商不高,此刻脑子又不大灵光的唐队顺着杆子爬了上去:“最近你带到局里的饭不会就是他做的吧?我说你那手艺怎么能下厨……”
季青舟不动声色地踩了唐殊一脚,他才猛地住口,顿时发现关彤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可一时半会儿又实在猜不透缘由,只能话题一转:“那你先跟着杨拓他们回局里吧,我和青舟去找死者家属。”
关彤抖了抖雨伞,“嗯”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她到底怎么回事?”唐殊看着她的背影远了才敢开口,“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季青舟一言不发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提点一下:“第一,你看不出来她刚刚是想让你吃醋吗?”
唐殊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那可真是有点难度,吃醋的前提是喜欢她,该说的话早些年的时候我已经说过了,过去这么久她……”说到这里,他心里可能也有点没底,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应该没什么了吧。”
这话说得,三分心虚,七分勉强。
也不知道这男人是真直还是装直。
这边,关彤刚从现场离开,正站在路边等车,身后却响起了喇叭声。
她眉头一皱,随即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似的,略一犹豫,还是走过去敲了敲玻璃。
车窗滑下,是顾韩那张笑容满面的脸。
顾韩:“结束了?走啊?”
关彤心中有点说不出的复杂:“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你的车不是还在……”
关彤看着他那温柔到几近讨好的笑容,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顾韩。”她板起脸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几分,“谢谢你特地送我来,其实咱们……咱们做邻居就挺好的,你不觉得这样很尴尬吗?”
自从上次二人在煎饼摊子碰见后,顾韩从开始的每天为她带早餐,到一有时间就接送她上下班——生活中几乎处处无微不至,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关彤惹了一身桃花,却是烂的——她真的纯粹只把这个男人当作邻居。
刚才那样一说,也只是纯粹想看看唐殊的反应罢了。
顾韩愣了一瞬,眼中竟然浮现了一丝让人十分心疼的失落,可还没来得及等关彤开口,他就立刻又“坚强”地切换了另一副笑容:“真不要我送?那我先回去了,晚上想吃什么?”
关彤十分头疼:“顾韩,你……”
“啊啊,知道了!我随便做,你去忙吧。”
顾韩一张聪明脸偏要装傻,连忙摇上车窗把车开远了。
关彤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最终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一个人拦下了出租车。
某处工地上,唐殊和季青舟坐在阴冷的办公室里等待,桌上的杯子是已经生了锈的不锈钢,里面的茶水弥漫着一股难言的味道。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打开,工头有些紧张地看向他们,露出一口黄牙:“警察同志,您要的人带来了。”
唐殊起身笑了笑:“用不着这么拘谨,麻烦你了。”
工头点头哈腰地离开了,顺手把一个瘦小的男孩推了进来,他头顶还戴着安全帽,也不知是被雨淋得发冷还是害怕,整个人抖得厉害。
唐殊瞄了一眼,有些吃惊:这小子才多大?肯定未成年吧?
这是岳秀秋的孙子,叫肖叶,据说生下来人就有点木讷,早些年的时候还以为是个智力残障,父母把他丢给奶奶就杳无音信,他初中没上完就跑到社会上闯荡,偶尔带着工资回家把一部分交给岳秀秋。
肖叶瘦小得像是只有骨头没有肉,唐殊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着了这个小不点,他酝酿了半天想着怎么开口告诉他“你奶奶被人杀了,还是虐杀”这种事情。季青舟轻声招呼了一句:“肖叶,要不要先坐下?”
神态惶然的男孩愣了愣,像是通过这句话判断出了对方确实没有恶意,在他知识与想象力有限的世界里,警察的出现似乎向来都不会伴随着什么好的事情发生,此刻终于稍稍放下心来,挨着墙角站好:“不……不坐了。”
这种事情拖的时间越长越麻烦,虽然难以启齿,唐殊还是决定开门见山:“肖叶,岳秀秋是你奶奶吧?”
肖叶点了点头。
唐殊递出一张照片:“我们来是想告诉你,她被发现在老宅的屋子里,已经死亡三天左右,希望你和我们回局里一趟确认一下……尸体。”
屋外是嘈杂的施工噪音,肖叶目光涣散地盯了唐殊半天——他好像在智力方面真的有些缺陷,反应总是慢个好几拍。唐殊和季青舟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他的回答。
唐殊只能又将照片递了递:“肖叶?”
肖叶继续茫然地瞪着眼睛,在唐殊的注视下慢吞吞地接过照片,可刚瞄了一眼,似乎就被上面那恐怖的情形吓到,整个人脸色充血似的通红。
唐殊敏锐地察觉到了肖叶神色的变化,想要立刻将照片收回,肖叶却忽然抱着脑袋号叫起来,整个人蹲在地上缩成了球,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他哭得惊天地泣鬼神,一声比一声高出十几分贝,显然是被刺激到了。工头在外面听见了动静连忙推门而入,看到角落里肖叶的凄惨模样时,似是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似的连忙揽住他,一下下地拍着他的肩膀:“不好意思警官,这孩子平时胆子就小,加上智力有点问题,受点刺激就不行了。”
季青舟的目光似是无意落在工头安慰肖叶的手上。
随着工头的一声令下,几个年龄和肖叶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匆匆忙忙跑进来,把他给架走了。
唐殊看着工头那张明显有点紧张的脸,似笑非笑地问:“你们这儿招工都没年龄限制的吗,告诉我有几个超过十八岁的啊?”
工头嬉皮笑脸地递上一根烟来:“都有十八岁,看着不像而已,他们来的时候都说自己十八岁……”
手还没伸出多远就已经被拦住,季青舟看着唐殊:“不是说都不抽吗?”
唐殊一怔,随后忍不住笑了,笑中明显带着一股子骄傲的、显摆的意味:“对,我戒烟。”随即转向工头,露出一副明显开心,却偏要摆出遗憾的模样,“不好意思,看着了吗,有人不让抽。”
工头觉得自己忒冤,平白无故被塞了一嘴的狗粮。
季青舟到底还是被唐殊这“二百五”的德行给逗乐了。
唐殊随即又嘱咐工头:“该处理的都处理了,未成年的也敢用?到时候记得把他们身份证给我看下。”
工头皱巴着一张脸连连点头。
肖叶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他蹲在地上被几个小工友围在中间,其中一两个还小心翼翼地拍着他的肩,像是在安慰着什么。
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去不去局里认尸都没必要了。
离开前,唐殊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在他惊恐的目光下蹲了下来:“肖叶,这是你奶奶的存折,你拿好,平日里她和你提过这笔钱吗?”
肖叶还是不动弹,还没从之前那张照片的刺激中缓过来,看唐殊的目光像在看鬼。
“还有她屋子里留下的书,估计也是给你的,等你……好一点了,我带你去取?”唐殊又把存折递了递,肖叶竟然又向后缩了缩。
“这小子就是脑袋不好使!”工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拍了下肖叶的肩膀,“跟你说话呢!钱不要了,书不要了?”
肖叶眼圈发红,半天模模糊糊吐出一个字:“要……”
说是要,手上却仍然没什么动作,旁边一个工友好像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把拿过存折塞进他的手里:“你奶奶给你的啊!”
肖叶一个激灵,好像动也不敢动了。
几个小伙子好几双眼睛都盯在肖叶的身上,唐殊把工头带得远了些才问出口:“他平时受人欺负吗?”
工头叼着一根烟,叹了口气:“警官,你也能看出来,肖叶这小子这里不好使——”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也就能干点这种体力活了,当初他赖着我这好几天不走,我看他也可怜,就给他安排点轻松的,赚得不多但也够活,可身边那几个年龄差不多的鬼主意一个比一个多,我有多少双眼睛都看不住啊!傻子不就要挨欺负吗?”
唐殊想了想:“存折里那笔钱……”
工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放心,这事我肯定看好,这钱他们要是再敢乱动,我绝对往死里抽!”
唐殊留了个号码给工头,又从车里取了几盒烟塞给他,和季青舟一起离开了。
当周英杰出现在公安局的时候,接触过顾河案的几个人都愣了。
这老人是当初顾河死亡案发现场的目击人,也是一名清洁工,当时报警的虽然是他,却着实被眼前的状况吓得不轻,以至于被潘非等人安抚了一顿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谁也不承想到,这位竟然是死者岳秀秋的……恋人。
老头看上去比之前憔悴了一点,原因是他与岳秀秋的“夕阳红爱情”刚开头没多久,就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特别是当他得知岳秀秋的真实死因是被劫财虐杀的时候。
这几天刚发了工资,周英杰顶着雨踩着满地的泥去找岳秀秋想出去下顿小馆子,路过的一位邻居探出个头来,哆嗦着说了半天才说明白是怎么回事。
平日里岳秀秋总挑拣着芝麻大小的事和邻居吵架,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对方嘴毒不说人话,可走到屋前发现周围被封得死死的,这才反应过来,踉踉跄跄跑来了公安局。
杨拓耐心地端来一杯茶,看着周英杰佝偻着坐在椅子上,形容实在可怜:“大爷,您先别激动,我们正在查着。”
周英杰带茧的粗糙老手抹了一把眼泪,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杨拓的话,整个人好像都呆住了。
杨拓原本还打算从他的身上问出点什么,看这状况也确实有点难。
审讯他是好手,但询问这种风烛残年,仿佛一个大声说话就能吓死的老头,他就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他四周看了一圈:“唐儿和小季还没回来吗?”
一般这种事只管甩锅就是了。
等了会儿没人应声,徐小夏才开口:“说是找岳秀秋的孙子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儿……”
话没说完,周英杰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外面唐殊和季青舟也刚巧走了进来。
杨拓被周英杰的动作吓着了,他心有余悸地连忙把周英杰重新扶好:“大爷,您想干什么吱个声行吗?哎,小季,你来帮个忙,和大爷谈谈,这是岳秀秋的恋人周英杰,还记得他吗?”
在公安局待久了季青舟也习惯了杨拓的没皮没脸,两个人话虽然不多,称呼倒改得痛快,她点头答应下来,随口吩咐一句:“那你把外面的车擦了吧。”
杨拓无奈扶额。
季青舟走到周英杰的面前,这老人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默默坐回去了。
她显然没打算长谈,礼貌却尖锐地开口了:“大爷,您大老远跑局子里有事吧?我们也想早点查清是怎么回事,您有什么说什么,否则就真的难办了。”
自从进了公安局从头哑巴到尾的周英杰嘴唇哆嗦了一下,竟然开口了:“哎……我知道。”
“那就行。”季青舟笑了笑,“您先告诉我,刚才您反应那么大是怎么回事?”
周英杰有点吃惊地抬起头,眼前这姑娘不像其他人那么客气,公事公办的架势倒让他有点畏惧:“我听说你们去找肖叶了,那孩子怎么样?”
“不太好。”季青舟实话实说,“得知岳阿姨的死讯后精神好像有些混乱。”
周英杰的眼圈又红了,他哆嗦着喘了口气:“肖叶是她的心头肉,这下他可怎么活呢,存折你们给他了没?”
季青舟应道:“给了,您也知道存折的事?”
周英杰哽咽了一下:“知道,秀秋的积蓄都在那里头了,我有时候也帮忙存点钱,我孙子死了,自己留着钱也没什么用……”他说着说着好像觉得自己有点啰唆,胆怯地抬头看了眼她身后的唐殊等人,“就怕这孩子傻,有了钱也存不住。”
季青舟想了下:“这笔钱除了您和岳阿姨,还有谁知道吗?”
周英杰愣愣地问:“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凶手可能是为了钱。”季青舟轻声说,“岳阿姨脖子上的假项链被扯走了,屋子里还被翻得乱七八糟,放在显眼处的钱都被拿走了,我们觉得普通人没必要以岳阿姨为目标,但如果知道她有存款就另当别论了。”
周英杰一听这话,不知怎么又呆在那里半天,黝黑的脸颊却一点点涨得通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激动地死命拍桌子,扯着嗓子吼:“我知道!我就知道!要她爱面子!要她到处胡说八道!这下好了,连命都没了……”
唐殊一个箭步上去隔开了老头与季青舟的距离:“大爷,到底怎么回事?”
“她整天在外头到处吹嘘自己有存款要给孙子买那个……买房!”周英杰急得话都说不利索,“她买得起吗!她多少存款我不知道?肯定是被谁听去了!这不是要钱讨命来了……”
杨拓听得头都大了——到处吹嘘,这目标可大了。
唐殊迅速反应过来:“买不起……您说的买不起是为什么?岳秀秋的存折里有一百九十多万,将近两百万的存款,她连一套普普通通的房子都买不起吗?”
周英杰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棍子,半天才反应过来:“多少?不是六万块钱吗?”
众人都听蒙了。
看来老头子还不知情。
季青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这笔钱就算是岳秀秋的隐私收入了?”
杨拓小心翼翼地看着还在不知所措的周英杰,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不只是要钱讨命,岳阿姨最近有没有和谁发生过什么激烈的矛盾?”
周英杰激动的劲还没过去,又猛拍一下桌子:“有!”老头说完血压差点没上来,又一下子栽回椅子上了。
第二天,分局办公室。
下了一整夜的雨总算停了,杨拓从口袋里摸出个空烟盒,对着天空长叹了口气。
“关彤说尸检报告很快出来。”唐殊和季青舟走了出来,给他丢去一盒烟,“你休息一会儿吧?”
“别,一休息起来就不想工作,趁着现在脑子还清醒。”杨拓靠着门伸了个懒腰,觉得每一处肌肉都拉扯着酸痛,“我想起周英杰的话就头疼。”
他回忆了一下和岳秀秋发生过矛盾的人——周围几个老头老太太几乎都说了个遍,今天和那个抢垃圾,明天和那个争瓶子,总之就没一个好人。
季青舟思索了下:“我觉得凶手是周围老人的可能性不太大,毕竟把人折腾成那个样子,又把屋子翻乱太费体力,不过也可以排除一下,有些没儿没女没孙子没指望的应该不是,毕竟年龄那么大了,牺牲那么多搞来一笔钱也不知道花给谁。”她顿了顿,“更何况……连周英杰都不清楚,更没人清楚岳秀秋这一笔巨款的来源了吧?”
唐殊点头:“我觉得也是,而且现场那么乱,脚印、指纹什么的都没留下,不太可能是周围那些手脚都不利索的老人,但既然有部分证据能证明凶手有因钱杀人的可能,目前最重要的是查到那笔神秘巨款的来源。”
杨拓牙疼地看着眼前这两人很有默契地一唱一和,觉得塞进嘴里的狗粮都积到了嗓子眼,他一手推着一人的肩膀将他们赶出去:“滚蛋,别在我面前惹人烦!”
唐殊瞟他一眼:“那晚上自己吃饭吧,今天点的那份就不带你了……”
“哎,别别别,再怎么对我有意见也别搞孤立啊,你知道我最近有多惨吗?”杨拓愁苦地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烟来,“局里都快成我家了,之前我妈天天给我安排相亲我还觉得烦,现在连相亲的时间都没有,我是不是真要孤家寡人一辈子……”
向来情场无往不胜的杨大少爷不知道是不是近来吃多了狗粮,最近总是神神道道,颇有抑郁的架势。唐殊早就习惯了他精神的反复无常,直接当了耳旁风,和季青舟走回办公室,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偏头在她耳边低声道:“盒饭没你的份儿,去我车里取粥,养胃的。”
手中一凉,车钥匙被塞了进来。
季青舟垂头打量了车钥匙一会儿,忍不住轻哂:“干吗这么小声?怕给我的这种特殊对待引起公愤?”
唐殊不怎么在意地一扬眉:“狗咬吕洞宾,我是怕你觉得不好意思,至于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我给你的特殊对待是明目张胆的,没什么见不得人。”
季青舟握紧钥匙,笑容仍挂在嘴边,心中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自从上次唐殊平静而坚定地表示“我要正式开始追你”后,两个人的关系的确从革命战友的关系向上更近了一步,只不过没近得那么明显。
现在他们之间,分明还有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可谁也不愿意出手。
唐殊不愿意出手,是怕自己太唐突,季青舟还没有做好准备,所谓事从权益,来日方长,他最不怕的事情就是等。
可季青舟却是……
她拿着钥匙来到车前,却半天没有开门。
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是她已经习惯了唐殊这种细微的关怀,他很少说多余的话,为这段本就不甚牢固的感情施加一点压力,以至于他们的相处方式极其自然,好似相濡以沫十几年的老夫老妻。
未来的变故无法预知,在一切都未尘埃落定之前,保持这样的状态下去或许也还不错?
季青舟有些茫然地看着车窗里的自己,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却忽然听到一个细细软软的声音。
“姐姐?”
她以为自己听错,微微一怔,随即循声望去,却见街道对面的不远处站着个娇小熟悉的身影。
是福利院的那个红棉袄姑娘。
她穿着一身新衣服,整个人虽然看上去干净整洁了不少,可看起来却有些恹恹的,仿佛消瘦了不少。
她眼巴巴地盯了季青舟半晌,忽然又叫了一声:“姐姐,你能帮我个忙吗?”
此时,刚四处走访搜集完资料的徐小夏正看见了这一幕,一个身形瘦弱矮小的姑娘似是急匆匆地牵着季青舟走远了,小姑娘的神色似乎很焦急慌张。
徐小夏有点发愣,进门撞上了正在分发盒饭的唐殊,想了想还是问道:“唐队,青舟姐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唐殊随便从里面挑了一盒,刚掀开盖子,动作一僵:“什么?”
“啊,我就是问问,我也不确定。”徐小夏有点被唐殊忽然正经的神色吓到,“刚看见青舟姐和一个小姑娘走了,挺急的,我还以为是她妹妹什么的……”
她哪儿来的什么妹妹?
唐殊眉头一皱,立刻拿出手机一边给她打电话,一边向门外走去。
车门没开,里面的粥没有取出来。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铃声从办公室里传了出来。
这边徐小夏刚从潘非手里抢过一盒油少瘦肉多的菜盒,连筷子都没掰开,就见唐殊面色有点发白,却还算镇定地走了进来,问道:“她们去哪儿了?”
今时不同往日,自从龚元交代出林沉已经再次无声无息地回到了H市这个他曾掀起波澜的“故地”后,唐殊就已经又打起了成倍的精神,做好了一触即发,随时迎战的准备。
和林沉交过手的唐殊隐约有些预感,对方这次重新回到这里,应该有什么新的目的,否则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通过龚元向自己和青舟问好。
在这种时刻,或许是做刑警这些年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养成的危机感让他对一点异常都感到颇为不安,他总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徐小夏愣愣地拿着筷子一指:“就过了马路,好像是直走吧?”
小姑娘的手冰凉,牵着季青舟走过了一条街道,随即拐了个弯,钻进了一个小巷子中。
小姑娘的脚步越来越快,季青舟被她攥得手指生疼,还是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了?”
一路上小姑娘都一言不发,只抓着她闷头快走,季青舟几次都回头怀疑是不是有人跟踪她们,让小姑娘急着甩掉什么,她询问,小姑娘不是摇头就是沉默。
或许是与曾经的经历相关,虽然面前的人是个孩子,季青舟也并没有放下百分之百的戒心,而之所以在一开始就和她离开,完全也是出于之前她们算是有过两次的接触。
可现在……
季青舟停下脚步,前面的小姑娘就算力气再大,也拉不动一个没有意愿和她离开的成年人。
“先说你要做什么。”季青舟说,“否则我回去了。”
小姑娘没有动,保持着拉扯季青舟的姿势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看着身边寂静的小巷,肩膀忽然一抖,笑了。
“好的,姐姐。”她说,“我是来帮忙传话的。”
虽然她的笑声很轻,但在如此空旷的小巷中仍然十分刺耳,她缓缓转过身,像是一个能精准控制着自己表情的机器娃娃,盯紧季青舟的眼睛,白皙的脸上是一个温柔的、冰冷的,甚至带着那么点玩味的笑。
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对立着,周围没有什么阳光,连空气都变得腐朽而冰凉。季青舟看着眼前小姑娘的表情,只觉得十分熟悉,忽然觉得肾上腺素一路飙到了极限,头皮嗡地炸开了!
“第一个问题,请如实回答——”小姑娘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那一丝遮掩不去的稚意被反衬得格外诡异,“青舟,你杀过人吗?”
她的尾音带着那么点恰到好处的撩拨,钩子似的,将曾经那些回忆毫不留情地全都扯了上来——
“那么我问你第一个问题。”林沉支着下巴,书本摊在腿上,微笑地看着她,“你如实回答我,青舟,你觉得自己杀过人吗?”
光影交叠,回忆的片段仿佛被扰乱,季青舟的目光渐渐冰冷,她还是说出了那个和当初一样的回答——
“没有。”她面无表情地抬起眼,“我没有杀过,曾经没有,以后也更不会。”
“非常好,那么第二个问题。”小姑娘的嘴角又向上扬起了一点,整张面孔竟添了几分邪气,她抬手缓缓地鼓掌,面孔再次和林沉重合,“那么,你觉得杀人这件事会不会给双方带来快乐呢?”
心脏跳动的速度几乎超出了极限,季青舟嘴唇有些发紫,姑娘的声音闯进了耳朵,也和林沉那挥之不去的声音重合,她依旧冷冷地回答:“不会。”
“那么……”小姑娘向前走了几步,她的五官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成林沉的脸,“为什么那个你曾经的病人——她死时会露出幸福而满足的笑容呢?”
如果目光可以有温度,那么此时此刻,眼前这个小姑娘差不多已经被冻得结结实实了。
小姑娘脸上却仍带着无辜而充满了求知欲的笑容:“跟我走吗?我们像以前一样,面对面谈一谈,这个世界这么无聊,到底什么会让我们变得开心起来呢?”
季青舟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疼痛冲击大脑的一瞬,她也彻底回归现实。
有人果然沉不住气了。
“和他在一起,从来就和‘开心’这两个字无关。”季青舟伸手就要扯过姑娘,“是谁要你……”
话没说完,却见小姑娘早预料到了似的,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也就是在这一秒,一根带子忽然缠上了季青舟的脖颈!
所有事情的发生都只是在这一秒中。
身后的人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什么时候接近的,难以言说的窒息感让季青舟再没有力气去思考一切,只能下意识地反手扣住凶手的手臂,可这力量对身后的人来说,却是微不足道。
“该死的,真是该死。”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粗重的呼吸喷在她的耳郭,“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姑娘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一切,估计是被吓到了,突然也没了那种拿捏的腔调,转身拔腿就跑。季青舟双眼充血似的通红,几乎看不清孩子的身影,在巨大痛苦的压迫下,她手指反扣着试图挤开带子的缝隙,至少让带子和喉骨的距离远一些。身后的人却又阴恻恻地道:“别挣了,你马上就没感觉了。”
他在说什么?
耳边的声音已经无法分辨,她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皮肤。
是谁?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她在自以为即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突然,寂静的巷子中响起了一声枪响,与此同时响起的是男人痛苦的号叫!
勒在脖颈上的带子失去了力量加持,瞬间变成了软趴趴的布条——是一条领带。
季青舟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半死不活地摔在了地上,扶着地面一边咳一边干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侧目望去,唐殊的面色近乎阴沉,他正放下枪,一边拿出手铐,一边和潘非通话:“我这边没事了,现在情况还不明,嫌疑人一位……”
男人还在抱着受伤的胳膊满地打滚,唐殊冷厉地瞟了他一眼,熟练而飞快地将手铐扣在他的手腕上,随即把他当成个空气,一把扶住季青舟的背,帮助她缓缓躺平:“慢点呼吸,先不要说话。”
季青舟轻轻闭上眼,难得听话地缓慢呼吸着。
现在这种情况,别说讲话,连吞咽都困难。
这时她没有睁眼,自然也没看见此刻唐殊眉宇间焦躁、愤怒后留下的印记,他紧抿嘴唇,下颚紧绷出了一条直线,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凌厉,甚至多了几分戾气。
“离开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像是根本没想要得到季青舟的回答,声音沙哑,“连徐小夏都看出了异常,你是警惕性这么不高的人吗?”
季青舟没办法说话,只能把这劈头盖脸的指责都消化了。
的确是自己的不对。
她十分清楚唐殊的心情,林沉之前的“问好”无异于是向他们示威,也明显在针对她与唐殊两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所有的谨慎小心都不过分。
季青舟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这次真是脑子短路,还是被一个小孩给糊弄了。
她好不容易喘顺了气,近乎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到时候自己没了命是对不起谁?”唐殊冰冷的神色没有一点缓和,“你回去吧,接下来的案子你都不用……”
话没说完,却见季青舟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唐殊的手,有些颤抖地收紧手指,静静地看着他。
“对不起。”她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她向来很少露出这副软弱的表情,唐殊完全可以感受得到,她此刻之所以这样用力地握着自己的手,完全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与依靠。
焦躁和怒火顷刻间一丝不剩,唐殊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好哄了,可几番欲言又止后发现还真的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想起刚刚那一幕,心有余悸却是真的,被五个字哄得没脾气了的唐队只能从鼻子里出一口气:“行了,先等杨拓他们来吧,你在这儿好好歇着。”
不想刚表现出了点言听计从势头的季青舟听到这话,竟又支起了身子咬牙指着前面:“有个孩子……你快去看看,把她追回来!”
想起之前徐小夏的话,唐殊心中也是一沉:“那孩子到底是谁?”
“爱悦福利院的孤儿。”季青舟缓了一口气,“今天她穿着紫色的风衣,扎着两个羊角辫。她一定和林沉有联系,快追回来。”
季青舟被潘非带回了办公室,在她强烈反对下还是勉强同意了不去医院的这个决定,关彤也连忙递来一杯热水:“最近大家神经都紧绷着,之前那案子大头只抓了龚元一个,其他的四散在各地,咱们断了这些人的财路,他们想要报复也是正常的,在那种状况下要多留个神吧。”
季青舟心不在焉地说了句谢谢,接过热水却没有喝,她仍然在回想着刚刚那小姑娘的神色和话语。
太像了,简直和林沉一模一样。
虽然和小姑娘接触不算多,可大致还能看出,这是个早熟且聪明的姑娘,如果林沉想要通过她,向自己传递什么信息,耐心地教会她言语动作还是有可能的。
可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小姑娘?
周围人没有听到季青舟的回应,还以为她是被刚刚的事情吓傻了,不想这时唐殊和潘非双双走了进来,前者面色惨白,眉头紧锁。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聚到了他俩身上。
季青舟默默地望着唐殊,轻声问道:“孩子找到了吗?”
“找到了。”唐殊的声音虽然四平八稳,可此刻他脸色难看得实在是难以言喻,“不过……”
几秒钟的停顿,季青舟的神经几乎紧绷到了极限。
“死了。”潘非一咬牙,干脆说出来,“我们追过去的时候她出了车祸,周围人说她慌慌张张跑出来,没看路,所以就……”
大家又是沉默,偌大的办公室里只能听见呼吸声和磨后槽牙的声音,谁都对这个事件突然的转折感到极度无语。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徐小夏嘟囔了一句。
季青舟闭上眼睛,睫毛一颤,随即又睁开,刚巧再次与唐殊死人似的惨白脸色相对。而关彤的注意力从开始就一直都在唐殊的身上,趁着大家的沉默,关彤忍不住问了句:“唐儿,你没事吧?”
“没事儿,现在抓紧调查要紧。”唐殊回过神,立刻转移话题,绷着一张惨白的脸,“那个胳膊挨了一枪子儿,光天化日行凶的疯子怎么样了?”
“送医院了,没生命危险,不过一直在那儿叫唤。”徐小夏连忙起身,“要不要……”
“要。”唐殊打断徐小夏,冰冷的语气听得徐小夏浑身上下直哆嗦,“只要他还能说话,该吐的东西,一点都不能少。”
关彤默默看了唐殊一眼,没再吭声。
本来这个时间办公室就没几个人,此刻七七八八散去,唐殊这才疲惫地坐到了季青舟的身边,忽然一手轻轻支起她的下巴,打量着她脖颈上青紫的痕迹,另一只手指尖轻轻一碰。
季青舟猝不及防,疼得“嘶”了一声。
唐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却又很快掩去,只是轻飘飘地责备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吧。”
季青舟知道他根本没在为这件事生气,也不多费口舌,干脆地问:“你到底怎么了?那孩子难道不是单纯的车祸吗?”
唐殊叹了口气,眉间刚舒展开的褶皱又拧到了一起,他无奈地看着她:“你刚刚要能有现在一半的机灵,也不至于差点被人掐死……”
“回答我的问题。”季青舟打断他。
唐殊垂下眼,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绕弯子实在没意思:“青舟,那孩子,和唐苒长得太像了。”
“唐苒……”季青舟飞快地回忆起了这个名字,脸色也变了,“会是巧合吗?”
唐殊身子后倾,疲惫地靠着椅子:“就我看来,可能性不大。”
就在这时,一直忙里忙外四处搜查资料的杨拓顶着一张同样比咸菜好不到哪儿去的脸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他在屋子里扫了一圈,随后直奔唐殊,一把拉开椅子坐到他的对面:“两样东西,唐儿,你先保证自己不会激动,我再给你看。”
唐殊实在没工夫和杨拓搞这种拉锯战的事儿,短促地承诺道:“我不会。”
“我觉得没准。”杨拓黑着脸抹了把汗,从包里掏出两样被一次性塑料袋包裹着的东西。
一张照片。
一个已经有些破旧了的针织小饰品。
前一秒还承诺过自己绝不激动的唐殊在短暂地愣神后,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杨拓却好像早就预料到了似的,咬着牙出了口气。
季青舟虽不明情况,却也还是一把按住了唐殊的手:“冷静点。”随即先向照片看去。
待看清了照片的内容时,她瞳孔一颤。
“唐儿救了你又去追那小姑娘的时候就打电话要我查了资料,我还特地跑了爱悦福利院一趟证明了下。”杨拓一边瞟着唐殊的神色,一边手指点着照片上的三个人——竟是已经死去的岳秀秋,还有肖叶,和那个刚因车祸而死的姑娘,三个人挨得很近,脸上都带着笑,“岳秀秋空闲时候经常去看这姑娘,据说她叫陈瑶。”
“原因呢?岳秀秋为什么去看她?”季青舟一时联想不出几人之间的关系,“你确定是只探望陈瑶一人,而不是去福利院帮忙献爱心?”
“这谁也不知道,冯玉对岳秀秋也有印象,但一个这么大岁数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老太太,喜欢这么一个小姑娘,没事来探望着,带点什么东西也不犯法啊……不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个,虽然我也能看出这姑娘长得和小苒特别像,但是……”杨拓说得口干舌燥,却来不及喝水,只能干咳几声,一把抓起那个针织的小饰品,“唐儿,我记得很清楚,粉色向阳花,绿黑色的带子,这是当年小苒自己设计,亲手织出来送给伯母的生日礼物吧?”
短短半天的时间,陈瑶莫名其妙的举动,和林沉相关的信息,从天而降的行凶者,陈瑶的突然死亡,岳秀秋的古怪举动……所有的信息汇聚在一起,仿佛牵扯出了一年前那个血淋淋的,还留在每个人记忆里的人体器官走私命案。
季青舟深吸一口气,立刻冷静下来,她回想着发生的一切,只觉得所有问题又回到了那个原点上——是巧合吗?
这次她绝对可以信誓旦旦地回答,不是巧合。
“我怀疑林沉就在我们的身边。”季青舟沉声道,“这些事情的联系太紧密了,他一定在一个近距离的、安全的地方观察着我们,甚至可以随意派出人来试探……或者说玩弄我们更合适。”
杨拓沉默着,这种时候他也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唐殊则是目光微沉地盯着那朵粉色的向阳花,半晌,低声道:“总比他东躲西藏要好多了,我们该反击了。”
会议室。
几个人到齐后,关彤摆弄了一会儿,尸体伤口的画面出现在了屏幕上。
“先看岳秀秋,我们在死者身上发现了很多不一样的伤口。”关彤指着屏幕上被放大的照片,“除了那些挣扎后留下的擦伤和致命伤,还有很多明显是不同凶器造成的,比如这里是刀类的捅伤与划伤,但左肋处明显就是被用力抽打后留下的伤痕,还有这里。”照片继续翻下去,“像是用某种物什大力捶打或撞击造成的,应该是一种打击直径在十五厘米左右,无棱角的东西。”
唐殊看着屏幕,眼睛一眯:“凶手很有可能不止一个人。”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季青舟问道。
“晚上十一点左右。”
季青舟的笔尖停顿了下:“晚上十一点,在那种地方发生了一场恶性的入室抢劫事件,现场被翻得一塌糊涂,死者与凶手发生过争执应该会有很大的动静,周围没有邻居听到什么吗?”
潘非的表情有点难看:“一左一右两个邻居,左边的很久没人住了,右边的房子是老太太和儿子住,老太太年纪大了耳朵不太好,儿子说他睡到一半迷糊中听到了点声音,但也没放在心上。”
“听到了一点声音?”唐殊缓缓皱起眉来,他走到电脑前找了一会儿,把现场周围的照片调了出来,“他说没说具体是什么声音?”
潘非瞪起眼睛:“没说……”
“这边的房子都是一个挨着一个,墙壁还薄,估计屋子里说什么话隔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加上死者和凶手有交过手,听到一丁点动静确实不太现实,把这人找来再问问。”唐殊有点头疼地按了下太阳穴,“还有这里。”他伸手点了一下屏幕上的画面,“我们之前就猜测死者是因为四处炫耀积蓄加之平日与人相处的矛盾才导致杀身之祸,大概率是熟人作案,但大门处没有被明显破坏的痕迹,没被砸门也没被撬锁,要进去的话就只能是翻墙了,这墙的高度,普通人的话很轻易就能翻进去。”他看着季青舟盯着屏幕默不作声,直接问道,“青舟,你有什么想法?”
“我觉得还是要从猜测凶手的目的下手,既然岳秀秋的那一笔存款连恋人周英杰都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凶手杀人虐待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季青舟缓缓起身,点了下老人卑微跪着的姿态,“就算是仇恨,那么千刀万剐足矣,为什么还要强迫死者做出下跪的姿态?还有那撮被拔下来的头发……现场有没有发现?”
潘非接过话:“没发现……死者被拔下来的头发!”
“还是那句话,泄愤的话,拔下的头发随手就丢掉了,为什么现场找不到?”季青舟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下跪,是一种极具侮辱性、服从性的动作,由此我们可不可以大胆猜测,凶手在生前不仅和岳秀秋有争执,甚至处于一个被她掌控、命令的地位?而拔下她的头发带走——一般带走某个人身上的某个部分,都是具有变态性的纪念意义,无论出于爱恨情仇,那么这位凶手……之一,是否可能是一位与岳秀秋有过矛盾,在她生前会被吆五喝六地命令、管束的人?”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唐殊一字不落地把这些信息听进脑袋里,掰开了揉碎了分析:“没错,范围也可以再缩小一些,以岳秀秋的身份,没人会情愿被她当下人一样命令着。”
季青舟赞同地瞟了唐殊一眼:“再结合你之前对周围环境的分析,这位凶手可以翻墙,首先年龄大的老人被排除,而普通人虽然可以翻墙,可死者死前挣扎反抗过,便说明这会是一位与其体力相当的人——我猜测,会是年龄不大的孩子。”
杨拓下意识咬了下嘴唇:“年龄不大的孩子会穿鞋套,擦指纹?”
“这也是疑点之一。”季青舟从鼻子里出了口气,“有没有调查过岳秀秋平日里的活动范围?有没有认识过什么了不得的人?”
徐小夏一听,立刻拿着资料照着念了起来:“死者平日里除了去各处捡破烂,到垃圾回收厂卖回收品,近期……”她眉头一皱,“还去了教堂与佛寺?”
“她信基督还是信佛?”季青舟不禁皱起眉头。
徐小夏茫然地摇了摇头:“周围人都没说过……”
“去排查,她去过的教堂与佛寺都去问问,对这位老人有没有什么印象,她又做了什么。”唐殊语气变得有点凝重,“岳秀秋平时接触炫耀的对象都是身边年龄相仿的老人,有什么机会会接触到一些年龄偏小的年轻人……”
话没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道:“陈瑶?”
反应快的几个纷纷抬起头来,杨拓最先问道:“你觉得会是陈瑶?”
“把那张照片调出来。”唐殊飞快嘱咐潘非,岳秀秋、肖叶、陈瑶的合照瞬间出现在幕布上,“通过已有的信息我们可以分析,岳秀秋平日里能接触到的除了垃圾场的人、周围的邻居、周英杰,福利院,还有最新查到的教堂与佛寺,唯一能接触到孩子和年轻人的地方就只是福利院了吧?”
潘非提问:“既然岳秀秋去福利院,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孩子?”
“不会。从照片上来看,和她有直接关系的,只有陈瑶。”唐殊飞快接口,“而且杨拓也调查过,岳秀秋每次去福利院,只对陈瑶一个人好。”
季青舟盯着那张照片许久,眉头一蹙,忽然起身径直走向幕布旁的白板:“我觉得这张照片能看出点东西来——麻烦把马克笔拿给我。”关键时刻,季青舟也完全不在意平日里那个文弱少言的形象,一口咬掉了盖子,在上面写出几个人的名字和关系来,“我们先假设岳秀秋与陈瑶只是普通的社会服务关系——兴许岳秀秋只是看着陈瑶合眼缘,老人喜欢小姑娘也无需太多的理由,肖叶则是岳秀秋的孙子,可你们看这张照片,有没有觉得这几个人的关系似乎并不单纯?”
他们虽然都在笑,可这笑,又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笑也是大有说法。
潘非干脆站起来,倾着身子眯缝着眼睛死死盯着:“感觉肖叶笑得不是很开心?可这人不是智力有问题吗?”
“智力有问题不代表没办法正常地表达情绪。”季青舟拿着手中的笔远远地指着屏幕,“你们先看陈瑶,我和这个女孩接触过几次,她早熟且势利,对物质有一定的向往,且能说善道,不太刻意掩盖自己的情绪,照片里的她,两边嘴角上翘的弧度不同,这是很刻意的表现,而且她的眼睛显得无精打采,真正开心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随着整体的动作撑大,陈瑶的眼角却有些耷拉着。”
徐小夏一边听着一边跟随着做出照片上陈瑶的动作,不由得嘟囔:“还真是!”
唐殊靠着椅子,也朝着照片扬了扬下巴:“而且你们看他们的动作,向下看,照片只露出了一点,岳秀秋一只手搭在了陈瑶的手臂上,握得很紧,相比之下,她和孙子肖叶之间的距离倒不是那么近。”
季青舟继续道:“再看肖叶,他的确也是在笑,可就像潘非说的,他的确笑得不开心,嘴角咧得太大反而显得夸张,更明显的是他的眼睛正在瞟着中间的岳秀秋……”
“肖叶嫉妒奶奶对别的孩子好?”杨拓果断反应过来。
季青舟没在意他的打断,把几个人的关系在白板上填充好:“这是一个可以成立的理由,目前来看,岳秀秋唯一能控制住的人只有他,从年龄、体格和力量还有对周围环境的熟悉度来看,他是最符合我们猜测的嫌疑人……之一。”
唐殊眉头一挑。
想起在工地时看到的情形——那个木讷的孩子挤在另外几个孩子中央,他孤零零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木偶,灵魂被封在木头里,唯有一双眼睛,偶尔会流露出惊恐或惶然。
关彤也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之一?那么陈瑶也算?”
“可以,但有些勉强,因为目前我们没有搞清岳秀秋与陈瑶到底是什么关系,更不清楚她们之间到底会有什么利害冲突。”季青舟说,“关彤,岳秀秋的指甲上有残留的DNA吗?”
在这种关键时刻,关彤从来不掉链子,反应极快:“没有,但不排除她死前曾反抗过。”
季青舟一点头:“我还是那句话,我偏向于犯罪嫌疑人是较小的、让岳秀秋觉得自己有足够能力抵抗的孩子,否则如果是成年人,三更半夜的面对一个成年的危险人物闯入,她胆子再大,也实在没有抵抗的必要。”
唐殊一直在顺着季青舟的思路走,前前后后整合起来也得出了个结果:“第一,尽快调查出岳秀秋与陈瑶之间的关系,还有岳秀秋去教堂与佛寺的目的——从身边人,包括周英杰对她的描述来看,她不像是有什么信仰的人;第二,抓紧查明岳秀秋那笔巨款的来源,无论犯罪嫌疑人的手段如何,他的目的一定是和钱有关的;第三,监控肖叶,尽量有关系的人都问到他和岳秀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矛盾?”
“我还有个疑问。”杨拓手指点了下桌子,“假设真的是肖叶,甚至于我们之前分析到的多人作案的嫌疑,可我说得难听点,鱼找鱼虾找虾,和肖叶一起混的手段会有多高明?犯罪现场能不留指纹不留痕迹?开始咱们都差点以为是个惯犯。”
唐殊目光锐利,缓缓地道:“你不觉得岳秀秋这个人不简单吗?”
杨拓一怔,随即明白过来。
这个案子已经不能按照简单平常的套路来分析了。
“她一个以捡破烂为生的老人有那么一笔巨额存款已经让人难以置信,她去福利院的目的更是让人迷惑不解,最重要的是……”唐殊一顿,却还是流利地继续说下去,“她的遗物里为什么会有唐苒的东西?”
季青舟抬头望向唐殊。
他面容平静,对比生活中更是多了几分严厉,全然看不出不久前看到那个向阳花时那复杂的神色。
“加之青舟昨天遇到的事情,我更加怀疑陈瑶的身份也必然不简单,她所谓的车祸死亡也更有可能是一个残忍的计划,那么背后操控的人……”唐殊环视每一个人,故意没有说出那个名字,“在这些疑点没有解开之前,所有事情都不要胡思乱想,给自己添加没必要的压力——散会!”
这一场会所要消化的东西太多,大家都沉默着使劲儿转动自己的大脑,纷纷走出去,该干吗干吗。关彤整理完会议室剩余的一些东西,刚推开门,就看见唐殊与季青舟肩并肩地走在前面,唐殊侧过脸,掰着季青舟的下巴,蹙眉打量她脖颈上的伤痕。
季青舟垂着眼,虽然飞快推开了他,但也不是抗拒的神色,她向唐殊凑得近了些,说了什么,白净清秀的面孔上少见地露出了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季青舟五官生得本就精致立体,只是平日里面瘫似的很少做出什么表情,这样一笑,竟像一幅画突然活了似的,让人看在眼里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冲击颇大。
唐殊温柔到近乎宠溺地在她头上拍了下,两个人走了。
关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过头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才发现,眼圈不知什么时候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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