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拓从唐殊病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有点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又看了眼时间,哭笑不得地转身又朝着季青舟的病房走去。
这两个活宝,刚在生死线边缘走了一圈,哪个都不肯消停。
“晚上好,大小姐,希望你不像隔壁那屋祖宗一样难伺候。”杨拓看门也只是虚掩,就敷衍地敲了两下,直接走了进去。
季青舟也转到了单人病房,她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台小夜灯放在床头,旁边摆着几本书和笔记,她戴着一副眼镜,文文弱弱的模样。
“随便坐,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季青舟抬起头,却没有合上手中的书,反而直接递了过去,“看看这个。”
杨拓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可没想到季青舟却没有先问案子的事,他接过书扫了一眼,其中一行被红笔标注上了。
“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就是,那时候魔鬼在引诱我,之后却又告诉我,他说我没有走那条路的权利,因为我不过是个虱子,和其他所有的人都一样。”杨拓轻声念了一遍,神色渐渐变得严厉起来,“这你在哪儿找到的?”
季青舟轻声笑:“一本书而已,哪儿都能找到。”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拓合上了手中的书,皱眉注视着季青舟,“肖叶自杀前一直在说自己是虱子,我们也怀疑有谁在背后操控或参与,然后我们在工地的宿舍发现了一本《罪与罚》,其中也有这么一段,下面用黑色的中性笔歪歪扭扭画了好几道。”
季青舟问:“你们是怎么察觉这本书不对的?”
“肖叶平时偶尔会看书,但他的书都被摆在一个箱子里,只有这一本书还有那张存折与岳秀秋的遗物是放在一起的。”
季青舟点了点头。
杨拓紧追不舍:“所以你到底……”
“我也是偶然想到的,肖叶死前说自己不过是个虱子。”季青舟摘掉眼镜,揉了揉眉间,“当初我听林沉读过这句话,他当时像是特别回味,还反反复复读了几遍……哦,这本书是从我工作室拿来的。”
杨拓觉得自己有点缺氧:“我只知道林沉是你爸的学生,但他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杨拓虽然问得认真,可那个眼神、那个语气,分明就是等待着听一段跌宕起伏的情史,季青舟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如果实话实说确实有点辜负他的期待,可又确实没什么说的……思来想去,只能回答:“学术交流的关系?”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唔,他很多书都是我帮忙想出来的。”
杨拓一脸失望,真的是……一点都不刺激。
他无可奈何地翻着手里的书,想起之前接触过的几本林沉的作品:“说来也奇怪,当年那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林沉的身份被公之于众,可还是有些审美畸形的死忠粉恨不得把他吹上天。”
季青舟颇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会不会觉得与罪犯有接触的人——比如我,也可能是个潜在的危险分子?”
“哎,停停停,你有点小看我们了。”她一开口,杨拓就猜出她想问什么,立刻打断,“我们不至于蠢到和罪犯打过交道的人都会觉得他们是罪犯,再说谁还没点黑历史,就唐儿的那点事,你想听我能和你说一天一夜,现在都什么社会了,谁思想还那么封建?”
季青舟沉默了,她也没觉得自己那段是什么黑历史啊?
“唐儿曾经和我说过,他最讨厌的一个说法就是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他真觉得说这些话的人都是在放屁。”杨拓把手中的书重新丢给她,“有些人他就是坏,就是天生没心没肺,路上看哪个人不顺了,杀人放血在他们看来和杀鸡也没什么区别……别把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可该承担的也要承担,问心无愧不就行了。”
杨拓虽然大多时候都嘴欠又婆妈,可三观倒是正得很,行动也算利落干脆……季青舟想了想,忽然抬起头,用一种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他。
或许是个可信的人。
杨拓被她看得发毛:“所以切入正题?你把我找来不可能是闲聊的吧?”
季青舟静静地看着他,忽然笑了:“劳烦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杨拓顶着满头的雾水,还是乖乖解锁了手机递过去,季青舟飞快在上面输入了一个号码,存好,又飞快重新递回去。
“唯一能联系到我爸的电话。”做完这些事,她像是彻底松了口气,“赵局找不到他,都说他去游山玩水了,其实并没有,他只是累了,实在不想掺和进这些环环相扣、永远摸不到边儿的糟心事里,我理解他,但如果未来一天有了什么万一,我是说如果。”她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和他说清了状况,他一定会全力配合。”
杨拓对季父的身份不是很了解,但他到底有着怎样的分量,这么多年听来听去杨拓心中也有了数,他收好手机,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给我?”
“别人不放心,唐儿最相信的人之一就是你了吧。”季青舟说,“况且我也有私心,如果可以的话,有关林沉的事情,我希望唐儿能介入的越少越好,你也知道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好,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不知是不是灯光的作用,将季青舟的目光衬得有些冰凉,可这种神色转瞬即逝,她拿起身旁的笔记,重新戴上眼镜,“到时候,杨副,麻烦你了。”
杨拓只觉得有什么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久的将来,也许真的会有他们担心的事情发生吧。
季青舟抬眼看着他:“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对唐儿保密。”
杨拓锋利的眉头一挑,欲言又止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唐殊身体修复能力之迅速,让医院的一众护士和医生都傻了眼,他们思来想去还是把原因归咎于从来没见过这么配合的病患,到点了按时休息,挑着最健康的时间起床,什么营养吃什么,而且每次都是点到为止的八分饱。
可唯一让他们头疼的是……病房有时会变成一个小型的会议室。
杨拓、潘非、关彤、季青舟都挤在唐殊的病房里,虽然大家穿的都是便服,但到底都是警察,而且还是来谈公事的,三四个凑到一块的那个严肃劲就足够让旁人望而却步了,量血压的小护士哆哆嗦嗦地收了仪器离开。唐殊放好袖子,扫了他们一眼:“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们在肖叶的安全帽上发现了血迹。”关彤拿出照片来,“当初在死者左肋处发现了一个某种打击直径约十五厘米,大力捶打或撞击造成的伤口,现在看来,安全帽完全符合。”
“唔。”唐殊接过照片,只扫了一眼就放在一边,“把岳秀秋的那封信给我看看。”
笔迹鉴定的结果早就出来了,这封信的确是岳秀秋本人所写无误。
“其实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岳秀秋作为当年杀害唐苒的帮凶之一,又做足了亏心事,可当她见到和唐苒相貌相似的陈瑶时便开始愧疚,甚至害怕。”季青舟接过几张照片,“她对陈瑶的好不仅弥补不了当年的愧疚,也让肖叶生出了嫉妒,而陈瑶嘛,自然不喜欢这样一位贫穷老人的关怀,在得知岳秀秋忍无可忍想要自首的时候,陈瑶在林沉的指挥下,与肖叶合作,杀死了这位当年那件案子的知情人。”
孩子再聪明,心思也很好利用,无非是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想陪伴的人不在身边。
林沉就是利用两个孩子的心理,一点点引导他们,手握尖刀,走向了再也无法回头的万丈深渊。
于陈瑶来说,有钱怎么都行。
而于肖叶来说,如果奶奶不爱他了,那么他……也就不需要奶奶了。
季青舟从一沓照片中抽出一张,扔在洁白的床单上,那是案发现场散落了一地的糖果和糖果皮,其中一张金纸包装的巧克力外皮与这些廉价的糖果格格不入。
真是又心酸又可笑。
老人知道陈瑶爱吃糖,那笔赃款不敢花,省着钱攒下了一铁皮盒,爱慕虚荣的小姑娘不仅不喜欢,还指使着她的孙子杀了她,分了她的钱,最后炫耀似的留下了这样一张金灿灿的糖果皮,仿佛在说——我想要的好,你根本给不起。
众人沉默了一瞬,这几个表面上看似实实在在犯罪的孩子,不过是被引诱行凶的虱子罢了。
散会前,唐殊又问了一个问题:“对了,黄毛的那把枪……”
“他说是从肖叶那儿捡的,我觉得他没说谎。”杨拓抱着手臂,笑得很讽刺,“但为什么会捡到,又是谁送到他面前的,我们心中应该已经都有答案了吧?”
出了病房,季青舟刚去取了唐殊该换的药,却见一个许久不见的熟悉身影正不耐烦地站在楼梯口玩着手机。
是陈冰。
季青舟眯起眼来,确定没有看错,才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陈冰没好气地一扬眉,见到是季青舟时先愣了一瞬,随即不知是什么情绪的驱使,一双眼睛竟然变得有些泪汪汪的:“姐……”
眼见着他把手机一揣就要扑过来,季青舟谨慎而矜持地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他。
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不过穿的衣服有些破旧,袖口、裤腿和鞋尖都有点脏兮兮的。
“你最近干吗去了?怎么一直都没什么消息?”季青舟提起他的一只袖子,“别告诉我最近你痴迷流浪风。”
陈冰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是,我最近和我爸住。”
自从上次当着陈父的面和陈母争吵后,母子俩好像都铁了心不再联系对方,将冷战持续到底,他们一个比一个倔,说不联系就真不联系,陈冰也真的有些对自己这个亲妈失望了。
起初他打算多陪他爸几天,毕竟之前这个四处漂泊的中年男人极少回家探望他一次。陈冰听到他爸会在H市定居的消息时,几乎是欣喜若狂的,可在短暂地接触了几天后——
“我爸好像变了个人。”陈冰无奈地耸了耸肩,“虽然他在我面前极力掩饰,可有些东西日子久了就装不出来了,就是……感觉挺好吃懒做的一个人。”
季青舟似笑非笑地:“后悔了?”
“那倒没有,毕竟是我爸嘛,我们两个住一起还是挺开心的,不过他也是真穷,我走之前一时赌气把卡和钱都给我妈了,现在偶尔还得陪我爸打个零工什么的,唉……”
“很多事情都是有缘由的,就像你和你妈的矛盾,是因为她长期忽视你,造成你们母子二人之间关系冷淡,可你妈为什么不喜欢你爸,你有想过吗?”到底是之前接触的时间长了,季青舟实在有点放心不下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子,“陈冰,你长大了,做事看人都要透过皮囊看本质。”
这几句话明显触动了陈冰,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是自己亲爹,而且这几年他看样子过得也不是很好,只能把剩下所有的抱怨都压了下去:“嗨,没事儿,我多陪陪他呗。”说着,眼中又浮现了那么点哀怨的神色,“姐你最近都不理我,要不是我忙着陪我爸打工我还真就去……”说到一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惊一乍地看着她,“你怎么在医院?不是生病了吧?”
季青舟忙按住他的肩膀:“我没事儿,是唐殊,在406病房,有时间可以去看他。”她一顿,“你怎么会在医院?”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陈冰遥遥指向一个正站在机器前的中年男人:“我爸的身体一直不舒服,一检查才知道得了那个什么……红斑狼疮,他怕这病遗传,就赶紧也带我来检查一下,这不是来取结果吗?”
季青舟皱眉:“红斑狼疮?他得多久了?”
陈冰无所谓地回答:“半年多?一年多?怎么啦?”
她看着那个瘦弱干巴的男人,虽然脸色的确有些不似健康人般红润,可……
“他平时有服用激素类药物吗?”季青舟问。
陈冰一脸茫然的表情:“啥?”
季青舟略一思忖,拿出手机直接给陈冰转了五千块钱,低声道:“听我的,早点回你妈那儿去,不行的话就来找我,只是我最近比较忙,记得偶尔向我报个平安。”
平时吊儿郎当油嘴滑舌的陈冰遇到正经事时反而羞得整张脸都红了,他故作大大咧咧地挥挥手:“行行行,那是我爹啊,放心吧姐,帮我跟唐殊哥问个好。”
陈冰看着季青舟远去,只觉得这几天和父亲相处时被压抑的心情明媚了大半,可看着已经取完了结果快步向自己走来、骨瘦如柴的父亲时,他又忍不住心酸。
唉,生活啊,他像模像样地想着,现在一想,钱可真是好东西。
陈父激动地握着手中的检查报告,平日里蜡黄的脸竟浮现了一团红晕,他近乎欣喜地看着陈冰,气喘吁吁了半晌,愣是没说一个字。
“爸……你怎么了?结果怎么样啊?”陈冰有点被吓到了。
陈父低低笑了几声。
他本就像个骷髅,此刻瞪大一双闪着不知是什么光的眼睛,远看近看都十分骇人,他又死死地盯了陈冰片刻,忽然伸手握住陈冰的肩。
“好、好!”陈父说话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太好了!”
陈冰哭笑不得:“检查结果很好?您这激动过头了吧?”
陈父一把捏住陈冰的胳膊,瘦骨嶙峋的他此刻也不知哪里来了这么大力气,脸上的笑容越发夸张,直直将陈冰拽出了医院,拽进了一辆车。
陈冰虽然心里有点不解,但看着眼前的父亲,警惕性几乎为零,他一边玩手机一边问:“你叫的车吗?”
陈父没有回答。
倒是前面开车的男人硬邦邦地问:“确定是他?”
陈父拼命点头:“是!是!这可是我亲生儿子!”
这段奇怪的对话终于让陈冰已经处于濒死状态的智商再次上线,他从手机中抬起头来,猛地发现这车不对——
这并不像是普通的出租车,身下是纯黑色皮椅,车子里他略一仔细分辨就能叫出名字的高级香水……
身边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陈冰却忽然觉得有一股凉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他吞了下口水,转头看见陈父热切到近乎疯狂的目光。
“爸?”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打战。
陈父殷切地望着他,仿佛看着一只刚出炉肉鲜皮脆的烤鸭:“好儿子,你不是爱爸爸吗?有了你,爸爸就能活下去啦。”
陈冰只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开始颤抖:“你说……说什么呢?”
听到儿子这样问,陈父竟猝不及防地哭了出来。
“爸得了肾衰竭,要没个新肾,就活不成了。”他眼泪噼里啪啦,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但哪儿来的钱换肾啊?你妈也不给我,还好找到个好心人帮忙,说只要能找到肾源免费帮忙换,这不咱们两个的配型成功了吗?”
一张单子抖在陈冰的面前,不知是司机车技不稳,还是他的双眼因恐惧而变得模糊,他看了半天才看清——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化验单,而是配型结果!
周围黑漆漆的环境和前面面无表情的开车人让陈冰的恐惧瞬间到达了顶峰,他企图眼前这个男人能找回最后一丝理智,紧紧握着父亲的手:“爸,你疯了?这是犯罪!而且怎么可能免费?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陈父虽然笑着,却是咬牙切齿地反握住陈冰的手:“你换我个肾,把其他器官再给他们,这钱不就抵了吗?”
话音刚落,陈冰像是被开水烫了的耗子,脑袋一热就要跳车,不想司机提前锁好了车门,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下一步应该做什么的时候,手机也被陈父一把夺去。
冷汗一滴一滴从额头上落下,陈冰又是恐惧又是愤怒地瞪着眼前这个男人,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他想起刚刚季青舟还说过的话——
你妈为什么不喜欢你爸,你有想过吗?
这是个自私自利,为达目的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牺牲的人。
到底是年少气盛,陈冰看着眼前这个被病痛折磨得没几斤的父亲,又看看前面专心开车腾不出手的司机,他一咬牙,拼了似的挥着拳头就要向陈父打去,却不想这个丧心病狂的男人似是早有准备,咧嘴一笑,唰地亮出了一把刀子抵在他的脖颈。
陈冰顿时大气不敢喘,只能抖得像个筛子似的定在了原地。
“不老实啊。”陈父一边摇头叹着气,一边用另一只手拿出一支针管,麻利地插进了陈冰的皮肤,“睡一会儿吧?”
唐殊自从受了伤,吃的都是医院的伙食或季青舟带来的外卖,时间久了他才觉得自己那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手艺实在难得,之前偶然一次装傻卖惨地逼着季青舟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简简单单的西红柿豆腐汤,可那个味道……
令唐殊永生难忘。
受伤的事情不敢告诉唐母,唐殊几乎是数着日子出院。有一天关彤前来探望的时候,唐殊自认为十分含蓄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在吃食方面的困境,关彤虽然对唐殊描述的“季青舟的汤就是巫婆以蛤蟆为主料熬出的毒药”心存怀疑,但看着他那副几乎生无可恋的表情,她还是决定展露一下自己的特长,煲一锅汤来给他尝鲜,顺便向青舟传授一下做菜的技巧。
好巧不巧的是,关彤家里的高压锅坏了。
她看着眼前已经被掏得干干净净的秃毛乌鸡,百般无奈之下只得转换战场——来到了隔壁的顾韩家,离开前还不忘向唐殊抱怨,这一锅鸡汤要合二人之力,借邻居之厨,实在金贵。
顾韩一听这锅汤是熬给日夜艰辛的人民警察的,眼中顿时闪烁着自豪而激动的光芒,要不是关彤拦着,他差点把自己那口七成新的旧锅扔给楼下收破烂的,再准备去超市买一口新的。
顾韩的手艺比关彤的要好上十倍不止,于是她干脆放心地将厨房交给他,离开前这个誓要为人民警察尽心竭力的好少年还带着那么点期待地问道:“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关彤一想,反正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介绍给大家也好。
于是,这桩美事就算是说定了。
关彤百无聊赖地在顾韩的屋子里转了一会儿,听着厨房忙碌的声音,忽然生出了一股恶趣味——
她还没去顾韩的卧室看过。
顾韩对关彤的态度一向是能忍则忍,不能忍就继续忍,这让她觉得自己哪怕给天捅了个窟窿都不用怕,反正有他给顶着呢,更别说偷偷摸摸去男朋友的卧室看看了。
她推开房门,半小心半大胆地走了进去,却发现里面除了床和柜子之外,四处都已经整洁到了无趣的地步,原本以为的那些宅男手办一个都没有出现,唯有一个摆放在桌上的九连环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是个做工非常精致的九连环,首位两段都镶着两颗红色的翡翠,这倒是颇符合顾韩的性格。
关彤随手拿了起来,不想那已经是个解开的东西,一串与本体分离的铁环掉在了地上。那声音格外刺耳,关彤倒吸一口冷气,俯身将它捡起来,却在抬头的一瞬,忽然瞥见了贴在桌子下面的密密麻麻的照片。
关彤一愣,随即有点窃喜,刚觉得总算发现了一点这无趣男人的小秘密时,却忽然觉得这些照片都十分眼熟。
唐殊、青舟、唐苒,甚至于……陈瑶。
关彤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凉意,她又垂着头向里面靠近,抬手摸索着,忽然摸到了一个凸起的小卡片一样的东西,四角像是黏着胶布。
关彤用力一扯,竟扯出了一张身份证,上面赫然是林沉的名字和面孔!
卧室和厨房中间隔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客厅,菜刀跺着菜板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关彤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东西,只觉得自己甚至出现了幻听。
为什么林沉的东西,会在顾韩的房间里?
一个荒唐的构想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心中浮现,关彤甚至觉得自己疯了,可又不知如何解释面前的一切,恰逢此时顾韩的声音遥遥传来:“怎么啦?你那边什么声音?”
关彤一个激灵,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把身份证藏了起来,又把九连环放好,深吸几口气,装作无事地走去了厨房。
顾韩转过头来看着她笑。看着这样的笑容,也不知是不是受刚刚那件事情的影响,她只觉得这张笑脸的背后隐藏着无数可怕的秘密。
“不小心碰掉东西了,你家也太无聊了吧?”好在多年的工作经验尚存,关彤再次开口时,那些毛骨悚然的猜测全部都强制压回了心中,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哎?你家是不是没盐了?”
角落里的盐袋已经瘪得像张白纸,顾韩捏起来打量:“应该够了吧?给病人别准备太重口的东西。”
关彤瞟了一眼那锅还没开煮的鸡汤:“唐儿吃不惯清淡的东西,算了,我下去买包盐——”
顾韩连忙一把拦住她,有点忐忑地一把扯下围裙:“我去,你在这儿等我,很快就回来,不用帮忙啊,我回来再开煮。”
关彤有点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转身装作饶有兴趣地挨个翻看顾韩准备的食材。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她脸上的表情才消失不见,整张脸白得像被刷了一层白漆。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飞快向顾韩的卧室跑去,却完全没有发现,本应该已经离开的顾韩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旁的柜子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关彤的背影。
关彤先是飞快地把桌子下面那些东西和身份证拍下来,微信发送给唐殊,随即又翻箱倒柜,在床头的柜子里发现了一部老款的小手机。
微信那边唐殊没有回应,关彤有些焦急,一边给小手机开机的同时,一边拨出了唐殊的电话,可就在即将要拨通的一刹那,身后却突然响起了顾韩幽幽的声音:“你干吗呢?”
关彤吓得一声惊叫,手机也掉落在地,顾韩却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反应飞快地几步跨过去,在关彤出手前夺过了手机。
电话接通,唐殊的一声“喂”刚响起,顾韩就面无表情地将电话挂掉了。
“你干吗呢?”顾韩又没什么表情地问了一遍,语调阴沉。
关彤一掐手指,强迫自己回过神来:“没意思,来你房间转转啊。”
顾韩非常僵硬地勾起嘴角,一把推开关彤,俯身在桌下一摸——
身份证不见了。
就是在这一瞬间,顾韩最后的一丝伪装也被剥离,他垂下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关彤:“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非常怕我?”
被他拿在手里的手机再次亮起,是唐殊打回来的电话,他却一遍又一遍地按掉,最后狠狠一摔,霎时四分五裂。
关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几张照片发出去了吧?她想,唐儿他们应该还会记得我住在哪儿吧!
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关彤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她竭力掩饰因恐惧带来的颤抖,咬着牙问答:“你到底是谁?是林沉的同伙?还是……”
顾韩有些不耐烦地挑起了眉:“我的身份证都被你拿走了,你刚刚——还拍出来发给谁了吧?既然你都怀疑我了,还问什么呢?”
关彤眼底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她颤抖地跌在了床上,忽然想起季青舟曾说过的话——
“我怀疑林沉就在我们的身边。”季青舟沉声说道,“这些事情的联系太紧密了,他一定在一个近距离的、安全的地方观察着我们,甚至可以随意派出人来试探……或者说玩弄我们更合适。”
关彤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怪不得之前会有那么多古怪的巧合,怪不得他们刚刚怀疑到肖叶是凶手,就有人指使他跳河自杀!
一想到这些消息大多都是从自己口中透露出去的……关彤几乎要被愧疚所淹没。
顾韩……不,是林沉,他像是有点得意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随即不紧不慢地向关彤走去。
“可惜了,是我大意了。”林沉的表情有点怪异,好似做了太久的顾韩,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样子,“你也可惜了,本来留着还有大用的。”
想起和这个男人的相遇、他过分热情的殷勤、不符合常理的疯狂追求……这分明是一场刻意的安排,环环相扣中的异常她却完全忽略掉了,如今后知后觉……也已经晚了。
“你想做什么?”关彤的语气虽稍稍平静下来,可眼中却充满了警惕。
林沉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带你去个地方。是你主动跟我走,还是要我抱着你去呢?”
此时,原本还在医院等着一锅鸡汤的唐殊早已察觉事情不对,他反复拨打着关彤的手机,得到的都是无人接听的回应。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快到让人猝不及防,虽然前几个案子发生的时候众人就早有准备,可没想到……
灾难果然永远都不会去寻找有准备的人。
季青舟看着关彤发来的那些照片,声音凉飕飕的:“手机关机还能定位吗?”
“没办法。”杨拓也沉着脸挂掉电话,“本来要技术科那边进行基站定位,可关彤手机的电池和SIM卡好像都已经毁了。”
唐殊阴森森地看着手机上那几张照片和林沉的身份证,手指向上一滑:“关彤应该在她邻居家里,说是借锅熬汤。”他又瞟了眼时间,“从得知她的位置到收到照片、手机关机,前后不到十分钟。”
杨拓揣起手机:“我现在马上带人去。”
季青舟轻叹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唐殊冷厉的声音就已经响起:“带人去做什么?如果关彤真的是在邻居家碰到林沉并遇……到了麻烦,现在去难道不是逼着他把刀架在关彤的脖子上?”
杨拓的脚步僵住。
或许是因为焦急,他心中也窝着一股火:“去问问总行吧?你不去我不去,找张生面孔,哪怕随便派个线人……”
季青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冷静一些:“我们不能冒一点险,林沉这个人很谨慎,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察觉,我们能做的就是要比他更谨慎——”
唐殊颔首:“无论是谁装作了什么身份,都不要上门去询问,现在派几个便衣去关彤家附近,调取前后一个小时的监控,关彤应该一直在邻居家煲汤,监控没有显示她离开,她应该就还在,至于没有监控的进出口……”唐殊眉头紧皱,“只能找附近的人问了。”
这些都是最基本的搜寻行动,也是机会最渺茫的行动,杨拓几次欲言又止,思来想去却也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强压着怒火骂道:“这个浑蛋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季青舟脸色惨白地回答:“想要我出现。”她微微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却又换了另外一种说法,“想要我交出她亲妹妹林麦的资料,然后……亲手杀了她。”
陈冰昏昏沉沉醒来,只觉得头疼得像要炸开。
睁眼的一瞬间,身边的事物都是模糊的,好在他察觉自己身处一个冰冷陌生的环境,他躺在一个凉凉的东西上,手脚都被什么东西绑着……
被绑着?
脑袋里好像炸开了朵蘑菇云,炸得陈冰无比清醒,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下,结果自然是徒劳的。
他只能费力抬起头来,这才察觉自己躺在了一个简易的手术台上,穿着让他浑身都不舒服的手术服。
零碎的记忆一点点重回脑海,陈父那张疯子似的恐怖面庞更是如噩梦般浮现,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再次抬起头来,想看看自己的肾是否尚在——
没有血,也没有痛感和异样。
陈冰一愣,短暂地松了口气,开始环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个阴暗而破旧的房间,一股浓浓的器械和药水味道熏得他几欲作呕,旁边那些插得密密麻麻的、带有金属光泽的各种手术工具更是为这原本就恐怖的小屋增添了几丝惊悚的色彩,陈冰寒毛倒立,仿佛感受到了死神正在步步向他逼近。
“啪嗒”一声。
房门被缓缓推开。
这超脱3D立体的恐怖音效几乎要把陈冰吓尿,他粗粗地喘着气,也不知道脑袋搭错了哪根筋,开始杀猪似的号叫起来:“别杀我!我不行!我有肾病!我肾里有好几千个结石,我……”
忽然,一只比空气更冰凉的手掀开了他的上衣衣摆。
陈冰号叫的嘴巴瞬间定了格,他眼珠费劲地向下转着,却仍然看不清来者的样貌。
那只手像是逗弄他似的,掀开衣摆后,带着一层薄茧的指尖竟在他左肾的位置处抚摸着,清晰地画着一个肾的轮廓。
陈冰瞬间泪流满面。
他近乎悲愤地撑着脑袋,四肢拼命挣扎,身下的床也随着他的摆动哐哐响,他用尽身体里最后的力量语无伦次地嘶吼着:“你敢割我肾,我这辈子绝不放过你……不是,我死了做鬼也绝不放过你,呜呜……”
出人意料的是,那只手竟然停住了。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对方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下呼吸都牵动着陈冰这颗已经被吓得半死不活的脆弱心脏,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号叫到耗光了最后一点力气,那个声音竟然开口了。
“怪吵的,不过挺好玩。”是个男人,语调温柔,却带着一丝让人说不清的诡异,“死了可惜了,还有大用呢。”
陈冰几乎要被吓疯了,如此重要的危急关头,他竟然忍不住破口大骂:“浑蛋,到底杀还是不杀,给个准话不行吗?”
“不杀。”男人收回手,甚至还贴心地帮他放下了衣服,“要杀也不是我动手。”
“找到了!”
随着电话那边便衣警察传来的声音,杨拓几乎是一个激灵凑了过去。
“监控录像已经给你们传过去了,关彤就在里面,看上去没什么事,只是垂着头跟在一个男人的身后,两个人上了车后就离开了,一路朝着弘户北路出发,现在……”
季青舟打开笔记本电脑,飞快接收到了对方传来的监控录像,在看到录像中走在关彤前面的那个身高腿长的男人时,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男人仿佛看到了监控一般,竟回头微微一笑。
那笑容穿透监控,穿透了屏幕,直接映在季青舟等人的眼中。
“是他吗?”唐殊问道。
季青舟如梦初醒,她没有很快回答唐殊,只是又把刚才那段录像反反复复看了好几次,眼中的疑惑仍然没有消失。
“很像,但不一样。”季青舟苍白着脸,“五官完全不同,可其他地方……都是他。”
在这种关键时刻,不知怎的,唐殊听到这种话心里竟像是被捏爆了百来个柠檬似的,莫名吃味,他又凑近了点,看似无意地问:“这么远的距离你也能认出我来吗?”
季青舟一心一意看着监控,全然没发觉唐殊的那点小心思,便实话实说:“看情况吧。”
唐殊生生憋下去一口气,又对着那边同事吼了一嗓子:“现在人到哪儿了?”
不料那边却吭哧了半天没回应。
唐殊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你们有没有在跟踪监控?这种时候都在磨蹭什么呢?找合适的地方把人车都我堵下来,万一再往前跑到了人群更稠密的地方……”
“唐队!”那边该说话的时候不说话,不该说的时候瞎打断,“弘户北路出口处发生枪击案!两死一伤,凶手就在载着关彤的那辆车里……”
仿佛一道闪电劈下,唐殊猛地坐了起来,坐在一旁的季青舟分明听到了这个消息,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他在警告我们。”
唐殊和杨拓同时看过去。
“他在警告我们不要再紧追不舍。”季青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这个人……一定是林沉。”
“先挟持了关彤在监控下露了个脸,大摇大摆地开车到街上杀人引起骚乱?”杨拓额头青筋暴起,“这个人精神有问题吗?”
季青舟安静到近乎透明地坐在那里许久,她轻轻闭上眼睛,想象林沉此刻的状态与心情,猜测他下一步的计划与行动。
如果我是他,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警告这么简单吗?
林沉的笑容在眼前忽远忽近,他的声音仿佛也被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纱雾。
“让我们面对面谈谈,这个世界这么无聊,到底什么会让我们变得开心起来?”
季青舟猛地睁开眼。
而此时此刻,反复看着监控录像的唐殊盯着林沉那面对镜头近乎明目张胆、带着炫耀的笑容,心中仿佛也有了一个答案。
“等——”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只能等着。”
神经高度紧张的杨拓被这两个人突如其来的“灵异行为”吓得脊背发凉:“怎么回事?”
“关彤挂掉的那个电话很突然,这应该可以说明今天发生的事情也不在他的预料之中。”季青舟不紧不慢地解释,“他知道关彤那几张照片发了过来,我们无论如何都会有行动,他都无法应对,干脆就明目张胆地宣战,不过地点——是由他来定。”
唐殊抓起电话,对着里面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便衣同事道:“无论车子停在哪儿,第一时间把那个地点的背景查清楚,传过来。”没等对方回答,他就挂掉电话,不顾杨拓和季青舟的阻拦从床上走了下来,“休息了这么多天,都快成残废了——我带来的衣服哪儿去了?”
关彤沉默而警惕地跟在林沉的身后,余光打量着这个富丽堂皇的酒店。
原本以为她无意中揭露了林沉的身份后他会毫不心软地解决自己,没想到他竟毫不顾忌地带着她走出了家,丧心病狂地对着人群连开三四枪,在人群恐慌的尖叫声中一路疾驰而去,最终停在了这家酒店。
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从背影来看,林沉的心情应该是相当愉悦的。
关彤鼓起勇气开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果然,林沉一边抛着手中的房卡,一边和善地回答:“问,只要我想说,绝对不说谎。”
关彤调整着自己的语气:“你用顾韩的身份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林沉“咦”了一声,似是有些意外地瞟了关彤一眼:“原来你还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关彤听着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硬生生憋回了“屁话”两个字。
换作是谁,谁会不好奇?自己和林沉八竿子打不着,好不容易失恋后谈了场恋爱,怎么就被当枪使了呢?
“因为你的身份很方便,你又非常容易……”他似乎斟酌着用词,“相信别人。”
关彤沉下脸:“你什么意思?”
“嫉妒的滋味好受吗?”林沉轻飘飘地说,“如果时间长一点,我完全可以利用你那仰望着别人的卑微嫉妒,让你死心塌地地为我做事,帮我从青舟那里……拿来一样东西,不过现在倒是没必要了。”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
关彤垂着头,双手用力地绞在一起,指节都变得青白。
她真的不敢想象,若真如林沉所说,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时间再长一点,自己会不会真的爱上这个隐藏着可憎面目的精神变态,并心甘情愿地为他去做一些事情?
曾经的关彤向来对这种“洗脑”类的事件嗤之以鼻,她自认为精神强大,除非自甘堕落,否则没人可以入侵她的精神世界。
可如今亲身经历才知道这种人的恐怖之处,他会躲起来观察你,咬准你的弱点不松口,精准而强硬地将你一点点击退。
“滴答”的声音响起,林沉刷开了房卡,一间宽阔却有些空旷的房间映入眼帘。
关彤胆战心惊地抬起头来,却发现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男孩子正铁青着脸,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
开门的一刹那,四目相对,陈冰眯着眼睛确认了一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关彤奔去:“关彤姐!”
可他的脚步却生生止在了林沉看似平和的目光下。
陈冰又是害怕又是痛恨,一边后退两步一边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在小屋里摸着他的肚皮,变态一样把他吓得屁滚尿流!
“抱啊,这一幕应该会很感人的。”林沉揶揄地看着陈冰,“人还没到齐,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你们两个请自便。”
说完,他竟然真的潇洒地一转身,把门一关,又从外面反锁,哼着歌离开。
陈冰这时才敢一个猛子直接扎进了关彤的怀里,他所有压抑的恐惧全在这一刻爆发:“关彤姐,我差点被人割了肾!我被我亲爹给卖了!”
关彤自己都来不及哭,还得安慰眼前这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青年,可二人毕竟认识,总比形单影只要来得有安全感。
向来以凶残著称的她实在不怎么会哄人,只能象征性地在陈冰的肩膀上拍两下:“啊,行行行,别怕了,别哭……哎,这可没纸给你擦眼泪啊!”
陈冰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看上去十分哀怨。
这女人怎么比青舟姐还不温柔!
关彤四处打量着这个房间,企图能发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刚才进来的时候仓促,没看清酒店的名字,光凭着这连家具都没有的屋子也实在看不出什么。
身边多了人,陈冰瞬间也多了底气,特别勇猛地道:“不就是一酒店吗?咱们现在把门砸破了跑出去求助吧?”
关彤错愕地瞟了陈冰一眼,有点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没读过书,文化水平和逃生知识实在堪忧。
“你觉得我们能用什么东西砸破这扇门,赤手空拳吗?”关彤瞄了一眼他瘦长的胳膊腿,“而且你觉得他既然能把我们带来这家酒店,难道就没有准备?任由我们逃走?”
陈冰被教训得不吭声了。
“你来多久了?这房间里有没有发现明显的摄像头或监听设备?”关彤起身在屋子里察看着。
陈冰讪讪地回答:“其实我也刚来没多久……”
“一直躲在角落里害怕”的这几个字还是被他给咽了下去,实在太过丢人。
关彤没再理会他,反而转身走向那一扇被窗帘遮住的窗户,她深吸一口气,唰地将窗帘拉开,顿时涌入一片光明。
关彤的眼睛也随即亮了起来,可看清眼前的一切后,她又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楼层过高,没有逃生的可能,且这房间挑得非常巧,根本看不出到底在哪里,怪不得这里能大大咧咧地留下这样一个窗子。
关彤拼命劝说自己一定要冷静,相信唐儿他们一定可以找到这里,这里有窗子,只要适当拉开窗帘,不像刚刚一样遮挡得严严实实,到时候就会给狙击手一定的发挥空间……
可林沉再次返回的时候,会允许他们拉开窗帘吗?
空荡荡的屋子里,关彤和陈冰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关彤忽然觉得,此刻虽然非常绝望,但面前能用得上的人,确实只有陈冰一个了。
于是,她极其无奈地向陈冰招了招手,又用目光扫了一遍房间确定无监控后,才用一种微不可闻的声音在陈冰的耳边说:“生活常识可以没有,演戏你总会吧?”
另一边,唐殊等人已经收到了这家名为“格鲁卡酒店”的信息,在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后,所有人都不由得微微一愣。
酒店最大的股东竟然是龚元。
同事在电话那边汇报:“我们这边已经联系过龚元了,他说这家酒店虽然挂在他的名下,实际上却是完全由林沉掌控,他入狱后也不知道什么状况。”
此时唐殊已经换好了衣服,他的脸色虽然还有些大伤初愈后的苍白,可眼见着这一副准备出发的架势,身边的人自然没有一个敢拦下来。
“安排狙击手做好准备,我们先去酒店探探路。”唐殊又对着电话那边下达了另外一个任务,“把酒店的整体结构图给我一份,要每个房间都有的那种。”
双方都忙得不可开交,季青舟思来想去,瞟了眼正和同事商量作战计划的唐殊,还是来到了杨拓身边,微微压低了声音:“杨副,找我爸的事情拜托你了,我还是怕会出什么意外,这很有可能是咱们的最后一张底牌。”
这个姑娘思路细得可怕,杨拓也飞快地扫了眼唐殊:“这事儿你和他说了吗?”
季青舟没什么表情,瞳孔却一颤:“还没。”
杨拓探寻又略带责备的目光望向她。
“我知道这么做很不好,但还是觉得交给你比较靠谱。”季青舟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像是也没太大底气似的,“我希望你能找个理由把唐儿支开,毕竟这事儿涉及林沉,他身上的伤还……”
话没说完,杨拓就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盯着季青舟:“你是不是还不了解唐儿?”
季青舟一抿嘴唇,没吭声。
“他的确是那种怕别人为自己担心,善于隐藏情绪,承担压力的人,但他绝对也不是个逞强的人,特别是关系到工作,如果他自己身体真的不行,没有和对方抗争的底气,他哪来的脸在这儿指点江山?”杨拓摸了摸口袋里的烟,想起这是医院,到底还是忍住了,“你觉得他是会拿大家生命开玩笑的那种人吗?”
季青舟还是没回答,可脸上的神色已经清楚地表现出,她已经开始动摇了。
杨拓愁苦地看着她,仿佛看着自家还没长大,处理不好陈芝麻烂谷子小事儿的糟心姑娘:“联系季教授这边可以放心交给我,但唐儿作为咱们的队长,我们难道不该把自己也放心交给他吗?”
人生导师杨大少爷说完也拍拍屁股立刻走人,毕竟现在不是谈心的时候,很多事情到底还是要靠她自己想清楚。
唐殊还在和那边的同事争论着什么,季青舟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忍不住朝着他的方向望去。
淡蓝色的警服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从侧面看去,五官格外棱角分明,他眉头微微一蹙,眸底仿佛藏着一抹若隐若现的微光,锐利而沉稳,倒让那伤病初愈后的弱气显得越发微不足道了。
季青舟露出了一个有点自嘲的微笑。
杨拓说得没错,她自己反倒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那个。
眼见着唐殊挂断了电话,季青舟走到他的对面,开门见山地问:“都安排好了?”
“嗯,暂时先研究一下酒店的整体结构,毕竟我们对周围环境不了解,更是不知道林沉要玩什么阴的,实在处于弊端,狙击手先在周围待命,等确定后再分配具体位置,还有——”唐殊麻利地穿上外套,“如果酒店真的都在林沉的掌控下,我们决定想办法混进去和他谈判,在此期间潘非他们会安排狙击手的最佳位置……”
剩下的,就只能看临场发挥和配合了,是否能顺利接触林沉、顺利把他引到最合适的狙击位置……
季青舟点点头,抬手整理着他的衣领,神态自然地道:“介意让我第一个进去吗?”
唐殊目光一沉,垂眸望向季青舟。
“为什么?”他问。
“林沉等的人不是你,就是我——我更偏向于是我,毕竟林麦的消息他还没有拿到手,而且我对林沉的了解,比你们每个人都要多。”季青舟也仰头看着他,神色不卑不亢,缓缓道来,“而且我相信你们会保护好我,还有杨拓那边,他已经去找我爸联系林麦了,如果到时候真的有什么突发状况,我相信林麦是我们最后的底牌,她可以为我们拖延足够的时间。”
唐殊静静地听着,随即爽快地一点头:“没问题,我们尽全力配合你,到时候会给你佩戴小型监听器,我们根据实际状况随时调整作战计划。”
他根本没去问什么杨拓、季父和林麦,也没有拖泥带水的嘱咐,就这么个坦坦荡荡的模样。季青舟凝视他半晌,忽然整个人都扑在他的怀里,撞得他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坐在了身后的床上。
唐殊刚想出口,却意外发现季青舟箍着自己的双手似在微微颤抖,一时间便也噤了声,只轻轻地抬手顺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有些事情不必说出口,他们都明白的。
出发前大家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都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稍有不慎,就会搭上自己和兄弟们的命。
可纵使“危险”两个字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脚下的路上,信任已经是最基础的、存在于骨血中的东西。
良久,季青舟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平静而坚定地道:“我把自己交给你了,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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