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四十分。
天空乌云密布,一副要倾盆大雨的征兆,前前后后打了几个闷雷,H市大半位置都被灰色的云朵笼罩,冷风刮得人皮肤生疼,却刮不走那些聚在头顶的阴云。
季青舟佩戴好小型监听器,在距离酒店一百米处下车,徒步走过去,仿佛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客人,平静地推开了酒店的大门。
不远处以唐殊为首的好几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她的背影,潘非眼珠子几乎要瞪出了眼眶,他拿出对讲机:“各小组注意,已进入酒店大厅……”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季青舟站在柜台前,年轻的服务生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小姐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她抬起头,淡淡地道:“我来见林沉。”
服务生递给季青舟一张房卡:“1106A,祝您生活愉快。”
然而,就在季青舟接过房卡转身的那一瞬间,一只手啪地按下了一个按钮。
沙沙沙……
一阵刺耳的杂音突然出现在双方的耳机中,季青舟刚刚走进电梯,不由得皱起眉头,一手按住被头发遮挡住的耳机,却迟迟没有缓和,直到电梯门打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潘非脸色骤变:“信号被干扰了!唐队……”
唐殊眉头紧皱:“刚刚那个服务生说是1106A吧?”
“对!”
唐殊又朝着门前空落落的酒店望了一眼,随即一把扯过身后的便装,又丢了两件给潘非和其他人:“立刻安排狙击手,我们现在出发!”
1106A房间内。
陈冰鼻青脸肿,一副倒霉相地坐在窗户下,身后的窗帘都被扯下了大半,关彤则冷着一张脸,抱着双臂,看着面带微笑的林沉:“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算要折磨人,也别把我和这种半大的小伙子关到一块儿,动手动脚的,恶不恶心啊?”
陈冰嚅嗫着又把自己抱得更紧了点:“我又没真碰你,打都打了,还想怎么样啊?”
林沉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争吵的人,不知怎么,目光一转,竟落在了后面的窗帘上。
“你们这架打得还挺有技巧。”他走过去,手指轻轻一拨窗帘,“能把窗帘打得稀巴烂,露出了这么一大块……”
陈冰的神情明显紧张了一下,为了不暴露自己,他立刻把整张脸都埋进膝盖里,关彤则时刻注意着林沉的神色,刚要开口,却见林沉蓦地沉下脸来,抬起手中的枪指着关彤:“你,去站到窗户旁,那个小东西滚去旁边。”
关彤的一颗心脏顿时跳到了嗓子眼:“为、为什么……”
林沉嗤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们弄坏窗帘的目的是为了给狙击手提供视野吗?真是不必如此。”
陈冰暗暗在心里骂了声娘。
林沉抬手看了一眼表:“我等的人差不多要到了,希望你们别再玩什么乱七八糟的花样……”
话没说完,房门响起了“嘀”的一声,三个人几乎是同时望去,只是表情各异。
季青舟迎着三个人的目光走了进来,把手里的房卡直接丢到了地上。
林沉定定地凝视着她,目光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切,可他的表情却控制得十分到位,彬彬有礼地露出了一个很有距离感的微笑:“好久不见。”
季青舟只看了他一眼:“整容了?”
虽然和记忆里那个曾在孤儿院见到的小男孩和坐在工作里静静翻书的男人容貌大不相同,可他身上那种近乎偏执到疯狂却非要装作平静优雅的感觉,实在是独特又熟悉。
林沉点头默认,随即靠着墙壁歪头打量她:“这就是我们久别重逢后打招呼的方式吗?”
陈冰受够了眼前这个人的一副变态腔调,却也不敢有什么动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季青舟,关彤则浑身僵硬地站在窗前——她刚好遮挡住了狙击手的视线。
季青舟的目光和神色是一致的冷漠,像是根本没有和他交流的欲望:“你到底想做什么?要林麦的消息我根本没有,要其他的东西我更不可能给你——我们开门见山,可以吗?”
林沉则有些惊奇地打量她。
他忽然发觉这个才一年多时间不见的姑娘,仿佛有了什么十分明显,却又一时形容不出的变化,思忖了好久才觉得,应该是多了一些所谓的“人情味”。
林沉哑然失笑。
“行。”他说,“开门见山没问题,季青舟,我说我要你,你觉得可以吗?”
此时,以唐殊为首的几个便衣也前前后后地进到了酒店里,在看到门前保安一位、前台服务人员一位的时候,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服务生仍挂着那张死板到了无生趣的笑脸:“先生有什么能帮您的吗?”同时手伸向了台下。
唐殊对这类动作十分敏感,几乎是在服务生伸手的那一刻,唐殊飞快举枪对准了他,身后的潘非也反应极快,同时举枪对准了保安。
服务生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他刚刚摸到枪把手。
“别在我面前玩阴的,把枪拿出来,踢到我脚下!”唐殊厉声道,“告诉你,门外有狙击手候着,你要是再敢动,脑袋直接开花!”
服务生年龄也不大,并不想让自己的美好生命结束得这样仓促,立刻乖乖照做,一边举起手一边放下枪,轻轻踢到唐殊的脚下。
“把干扰器关掉。”唐殊警惕地捡起枪,随即一扬下巴,示意另外一位随行的便衣上前将其控制住。
服务生继续照做,他关掉了干扰器,滋滋的电流声在耳机中响了一瞬,唐殊的耳机里竟然传来了林沉的声音。
他温柔地、带着笑意地说:“行,开门见山没问题,季青舟,我说我要你,你觉得可以吗?”
唐殊瞬间沉下脸。
要你个锤子。
潘非哆嗦着看了一眼唐殊的脸色,小声道:“唐队,接下来怎么办?”
这边突然响起的声音也吓了季青舟一跳,虽然心中诧异,她脸上却丝毫情绪不露:“不懂——林沉,你总不说人话,有意思吗?”
唐殊等人安静地听着那边的动静,却忽然注意到前台服务生所站的位置旁放着一个十分不搭调的小屏幕。
他飞快地走过去,听见林沉叹了口气:“我想让你跟我走,不行吗?”
唐殊磨着后槽牙,一边走到了小屏幕前,不由得一愣。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1106A和旁边1106B的监控!
1106A中,林沉、季青舟、关彤和陈冰四个人的面貌清晰可见,可旁边1106B中竟然也关着一个女人!
女人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像是被强迫地贴坐在了那一面和1106A相接的墙上,从监控中可以明显看出她颤抖得十分厉害。
正当唐殊皱眉仔细辨认的时候,1106A房间的“一场好戏”仍在继续上演。
季青舟匪夷所思地看着林沉:“我跟你走?基于我现在的工作性质……你确定没说反吗?”
陈冰和关彤两双眼睛也觉得很有道理地瞪向林沉。
林沉却是不愠不恼地一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那我说点大家都能理解的事情,林麦的消息先放在后面,青舟,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作,我何愁查不到林麦?今天我带你们来是想玩个游戏。”他在大家的注视下走到了一面白墙前,用枪托敲了敲墙壁,“对面那位,可以说句话吗?”
短暂的沉默后,对面传来了一个女人颤抖的哭声:“我……我在……”
“知道你在。”林沉笑容和蔼,“介绍下自己的身份。”
“阿、阿冰……”女人竭力忍着自己的哭腔,“阿冰你在吗?”
蹲在墙角看戏的陈冰忽然一愣,随即瞳孔猛地一颤:“妈?”
楼下的唐殊也被震了下,随即打了个手势示意潘非等人在下面看着情况,自己则跑去了电梯。
季青舟面沉如水,实则却在留意唐殊那边的动静,她听见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心中又有了计较——拖延时间。
以她对林沉的了解,拖延时间倒是不算难,难的是他经常不按套路出牌,想法跳跃,这一刻说着想和她玩个什么游戏,下一秒说不定就直接一个响指打起,绑着她直接离开了。
林沉这个人,本身就存在着太多的危险因素。
季青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险中求稳:“什么游戏?你说来听听,我或许可以考虑。”
林沉却有些得意地扬起了眉:“你没得选择。”
季青舟的脸上仍保持着四平八稳的表情,一只手却悄悄握成了拳头。
“今天你杀一个人,只要杀一个人——剩下的我就全都放走。”林沉伏在季青舟的耳侧,虽然声音不大,可旁边的几个人还有已经走出电梯到达1106B房间的唐殊……他们全都听见了。
季青舟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林沉偏过头,似是十分满足地欣赏了一下季青舟的表情,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红色的马克笔,一边哼着什么,一边又用枪托砸了下墙:“喂,对面的,再说句话。”
陈母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我、我在……”
陈冰的双眼通红。
林沉嗯哼了一声,根据声音确定了位置,在墙上胡乱画了一个“×”,不知是刻意还是手抖,线条弯弯曲曲像条蚯蚓,下面还划出一道鲜血似的痕迹。
林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先是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随即用枪口顶着那道鲜红的“×”,缓缓道:“青舟,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你不杀人,第一个死的就是对面的那个女人。”
陈冰猛地跳了起来,嘶吼着就要向林沉扑去,却被关彤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仍站在窗口的位置,因为顾忌林沉手里的枪动弹不得,此刻被陈冰这么一扯瞬间偏离了原本的位置。林沉蓦地变了脸色,好在关彤察觉敏锐,立刻一把按住陈冰站了回去,安抚着林沉:“别怕啊,我才躲开了几秒,就算真有狙击手,也不会反应这么快吧?”
林沉阴森森地回答:“你急什么?反正早晚都会到你。”
他顶着自己所熟悉的、日夜相处的顾韩那张脸说出这种话……关彤一怔,随即眼中浮现出一丝苦笑般的神色。
不过在这种时刻,谁也没时间在意谁的喜怒哀乐,季青舟一边留意着唐殊那边的动静,一边和林沉周旋,直到耳机那边唐殊轻声说了句:“狙击手已就位,我先把陈冰母亲救出来,那边分秒不停地寻找最佳狙击位置!”
季青舟虽然人没动,眼睛却很快地朝着关彤的位置瞄了一眼。
现在还是不行。
林沉递给季青舟一把枪:“或者你亲自杀了对面那个女人——其他的我也可以放走哦。”
林沉根本不顾她的意愿,沉甸甸的玩意儿被丢到了手里,季青舟轻轻抽气,将它握紧,眼见着林沉抬起手腕开始盯着时间,她忽然有些不甘地开口:“为什么是我?”
林沉挑眉:“拖延时间?”
季青舟猛地抬起头来,平日里平静如水的眼中此刻仿佛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呼之欲出,以至于她整个人受了这种情绪的影响都微微发抖起来。
林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他原本故作温柔的目光也一点点冷了下来:“你不知道?”
季青舟细细地咬着牙,看着面前这张已经改变了的、陌生的、可憎的面孔:“我不知道!就因为我不知道还这样被你附骨之疽般的折磨……林沉,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是我?”
每个人都会问,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林沉会如此执着地寻找她,拉拢她?
起初的时候她真的不知道答案,只能回以沉默。
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
可日子久了,她就开始陷入自我反思,很多事情都是有缘由的,林沉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那天唐殊问出口的时候,她思索了许久,试探着想,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真的是同一类人?
儿时福利院相见时她就感受到了这个孩子的不同寻常,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也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们虽然接触不多,但在听父亲讲课或剖析一本书的时候,想法也总是出奇的相似;直觉告诉她这是一个不简单,甚至可能有些危险的人,可当他们读到同一本推理小说、勾勒出第一本书中那个丑恶、复杂、引人深思的罪犯嘴脸时,她又总是忍不住一次次放下戒备。
那些碰撞的想法实在太美好,她从小性格孤僻安静,总是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终于有一个让她有些矛盾的人打开了冰冷世界的大门——
可当他原形毕露,仓皇逃去后,这扇门,再次被紧紧关上了。
正在给陈母解绳子的唐殊听到了季青舟的声音似是变得不对,立刻低声道:“青舟,冷静,别被他影响了!”
林沉望着她,似是在探究她这神色中几分真,几分假:“因为嫉妒。”
季青舟的眼皮一跳。
“我嫉妒你,可我也爱着你。”林沉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你拥有我想要的一切,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孩子,可是青舟,我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成为你,那么……我干脆就和你走相反的路。”
你的世界干净而美好,我无法接近你,变成你,干脆就变成另一个极端的你。
鲜血与痛苦的确可以给他带来生理与心理上的满足,面对眼前那些人、那些孩子痛哭流涕的哀求,他从最开始的掺杂着痛苦与兴奋的折磨,到后面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发现自己离你真的是越来越远了,所以干脆就把你拉进我的世界里,让我们真正地成为同一类人?”林沉双手紧紧握着季青舟的手腕,近乎呢喃地在她耳边道,“开枪,无论你杀了谁,无论那个人的死相多么凄惨丑陋,我都会给你打出我心中最高的分数。”
——你就会变成和我一样的人了。
季青舟垂着头,浑身颤抖得越发厉害,而在一旁的关彤和陈冰早就被这个大言不惭的变态给震惊了。
陈冰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看着林沉此刻的面貌,他心中不由得深深感叹,要是这次能活着出去,自己一定要写一本书,书名就叫《论舔狗被拒绝后的一百种变态方法》。
林沉退后几步,鼓励般地看着季青舟:“你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做决定。”
唐殊的声音再次响起:“季青舟!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只是一秒的犹豫。
季青舟醍醐灌顶,猛地抬起头来,掂着手中的枪,若有所思。
忽然,她向林沉伸出手来:“我们交换,我要你手里的那把枪。”
林沉的笑容僵住了,季青舟却顶着一张苍白的脸,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有点自作聪明了?”她抬起枪,枪口直接对准了林沉,在关彤等人还来不及出口的惊叫声中飞快扣下了扳机。
可没有枪声。
林沉也没有倒下。
“你分析我分析得头头是道,那也应该很了解我吧?”季青舟又是一扣扳机,林沉却仍然好端端地站在她的对面,“你能猜到我的第一枪肯定会打向你,却怎么没料到我也能猜透你的想法呢?”
关彤愣愣地出声:“空、空的?”
季青舟嘲讽地笑了一声,随即将那把没用的枪就地一丢:“林沉,要玩就玩得真一点,贪生怕死的有意思吗?你为什么无法成为我?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林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了起来,季青舟却更是挑衅似的向前走近了几步,伸出手来:“怎么样?敢给我吗?”
没人注意到她此刻正在竭力控制着自己胸口剧烈的起伏。
可关彤却注意到了她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
由于向前走了几步,季青舟与关彤的距离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此刻的季青舟正好站在了偏离关彤身侧一点的位置,如果背后搞什么小动作就不会被林沉发现。
关彤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那只手飞快地做出了一个躲闪的姿势。
这一刻,关彤立刻做出了判断,如果林沉真的忍受不了季青舟的质问,决定赌一把交出枪的时候,她找准时机带着陈冰躲下?
此刻在隔壁房间高度警惕的唐殊在听到季青舟询问“敢不敢”的时候,果断给出命令:“狙击手准备!一旦目标出现在视野,立刻击毙!”
他们没人会拿一屋子人的性命做赌注,所谓的挑衅,不过也就是一个暗号罢了。
季青舟对林沉太了解,只要她表现出一点点丧心病狂与其变态同化的倾向,他就会再次头脑发热地堵上一切。
果然,林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季青舟的神色,已经准备递出手中的枪。
关彤眼睛都不敢眨,只觉得这种紧张几乎要将她逼到窒息的时候,隔壁忽然传出了一阵什么重物落地,并伴随着“哎哟”的响动。
唐殊目瞪口呆地看着被自己忽略了几分钟不到,就试图站起来,可因跪了太长时间手脚发麻又重重跌回去的陈母,心里连骂娘的时间都没有,一把按住她的脑袋伏下身去!
同一时刻,隔壁的林沉几乎反应了0.5秒都不到,立刻沉下脸来对着那个红“×”的位置开了一枪!
陈母被枪声惊得连声尖叫,忽然觉得有什么热乎乎的、带着腥气的东西流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哆哆嗦嗦地抬眼一看,唐殊的右肩处竟然中枪了!
耳机中传来唐殊压抑着的、极低的痛苦喘息,那一瞬间,季青舟甚至觉得那颗子弹是打在自己身上的。
身边的人和事物都消失了,季青舟几乎是下意识地喊道:“唐殊……唐殊?唐殊?”
关彤错愕地看着被打穿了一个洞的薄墙:“对面中枪的人……是唐儿?”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外面驶来,缓缓停在了酒店的门前。
杨拓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看这车激动得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救星来了。
车门打开,走出来的是一位瘦高的女孩子,穿着简单却很有质感的黑色风衣,衬得整个人纤细修长,可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却格外煞风景。
杨拓想也不想就开口:“你好,我是……”
女孩没等他说完话就动作温柔地撩起了挡在脸两侧的碎发,淡淡地笑了下:“您好,季教授找我来的,叫我林麦就好。”
杨拓呆住了。
女孩的五官轮廓十分秀美,甚至可以说得上出色,可她的整张面孔——甚至一直延伸到脖颈,都是大片大片骇人的伤疤。
“你好……林麦。”杨拓心中一阵绞痛,生出了惋惜,这么好看的一个女孩。
林麦却早习惯了似的,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请问需要我做什么?”
杨拓立刻沉下心来,刚准备询问状况,就听到潘非喘着粗气的声音传来:“唐队中枪了!”
杨拓暴跳如雷地骂了个脏字,看向林麦:“林沉挟持人质,我们需要你把他引到狙击手瞄准范围内。”
林麦想了下,忽然笑着问:“能给我找个扩音喇叭吗?就那种收废品挂在车上满大街溜达的那种……”
杨拓蒙了:“喇、喇叭?”
林麦笑着点了点头:“你放心,只要他听到我的声音,哪怕一声哥,他怕是都要疯掉。”
杨拓点头,从车里拿出喊话的喇叭。
酒店房间里,唐殊脸贴着地面,咬着牙趴在地上,他能感觉到顺着肩膀的伤处流出的血染了小半边的脸颊,虽然很疼,但不是致命伤。
耳机那边似传来了季青舟的声音,唐殊撑起力气,回了句“没事”。
还是暴露了,他想,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唐殊一咬牙,凭意志力站了起来,无视掉陈冰母亲惊恐的目光,扶着墙壁开始思考。
正在这时,耳机里出现了杨拓的声音。
“狙击手注意,所有人注意,林麦已经到达酒店楼下,一旦林沉的注意力被吸引,若有机会,当场击毙!”
唐殊长出了一口气,强忍着痛走出屋子,像是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对着耳机那边的季青舟轻声道:“青舟,听我说,一会儿林麦的声音响起来,你要配合我带着关彤和陈冰先跑出去。”
季青舟听见了,但吃了刚刚的教训,她不能继续暴露自己还戴着监听器的事实,所幸林沉以为唐殊的出现是事先安排好的,还没怀疑到季青舟身上。
可不知为何,听着唐殊的语气,季青舟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配合?到底怎么配合?
唐殊强迫自己忽略身体上的疼痛,贴着走廊的墙,拐了弯直接来到了旁边的1106A,根本不用敲门,一拧就开。
林沉正冷冰冰地用枪指着站在窗口的关彤,看见唐殊,一笑:“唐队,你可算出现了啊?”
唐殊看着这张脸,忽然觉得有点奇妙。
他对林沉的恨意,像是不再如曾经那么激烈了。
唐苒的死,福利院孩子的悲剧,他一次又一次自以为是地闯进他们的生活,将平静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林沉是他长久以来无法入眠的诱因,也是他仇恨与愤怒的来源,可此时此刻,看着这一屋的狼藉,看着季青舟发红的眼眶,他觉得没必要再去恨了。
今天就是一切结束的日子。
季青舟愣是把嘴唇咬出了一道口子,她看着唐殊被鲜血染了大片的警服,脚步几乎是无意识地想要向他迈出,却被一个无声的眼神制止。
——不是说放心把自己交给我了吗?
唐殊转目望向林沉:“你今天是把自己的所有都赌在这里了吗?”
林沉诡异地一笑:“当然,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会输。”他语气骤变,望向季青舟,“季青舟!游戏还没结束!我给你最后十秒,你挑一个人出来我帮你杀了,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
他话没说完,楼下忽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那声音喊得格外用力,甜甜的,带着一丝狡黠。
“哥,我是林麦,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短短一秒内,林沉的表情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了起来。
与此同时,季青舟飞快地向关彤使了个眼色,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她瞬间接收到了信号一把掳过身边看傻眼了的陈冰,疯了似的朝着门的方向跑去!
林沉瞬间察觉过来,却也不敌身后唐殊扑来的速度!
他被狠狠地撞到了窗边,下意识扣下扳机,一枪打飞到了天花板上!
“砰——”
吊顶的水晶灯被一枪打得炸开,陈冰吓得抱头鼠窜,好在关彤一把按住了他,可不经意转身的一瞬间,却发现抱着林沉压在窗前的人竟然是满身带血的唐殊,而季青舟愣了半秒,也毫不犹豫地朝着唐殊跑去!
看着季青舟果断决绝的背影,关彤一咬唇,也做出了个决定。
她推了陈冰一把,语调没什么起伏地嘱咐:“赶紧跑!头也不回,带着你妈一起跑!”
陈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关彤也一转身,浑身肌肉都做好了准备似的紧绷了起来,三两步就超过了季青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推到了旁边!
季青舟被推得蒙了:“关彤?”
唐殊死死按住挣扎着的林沉,也不顾伤口进一步撕裂的疼痛,对着耳机下出了命令:“狙击手,开枪。”
挣扎之间,林沉的手枪竟从窗口跌落,他恼怒到了极限,竟又反手从衣服中抽出了一把刀,向身后的唐殊刺去!
唐殊不躲也不闪,冷冷地看着那道寒光落下——他知道,箭在弦上,他强迫林沉露出的身体部分已经足够,狙击手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就在这时,关彤竟也扑了上来,生生替唐殊挡下了那一刀!
由于身高关系,刀子狠狠地插在了她的左腰处,林沉却也不管身后的人到底是谁,又丧心病狂地连捅了三四刀——
在扑上去的那一瞬间,关彤就精准无误地踩上了唐殊的脚,随后一勾膝将他踢了老远,自己则海藻似的紧紧缠在林沉的背后,只觉得被那几刀捅得头皮发麻。
唐殊几乎要把嗓子吼破:“关彤!”
关彤从口鼻里喷出一大口血沫,她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除了靠着仅剩不多的意识困住林沉,其他的什么也做不到了。
微不可闻的枪声响起,在她坚持到最后的那一刻,一颗子弹贯穿了林沉的脑袋。
关彤重重地摔在地上,彻底失去知觉前,半玩笑半心酸地想着:如果老娘这次要是能活,绝对不浪费感情,在男人身上悲春伤秋了。
林沉没了呼吸,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很大。
待命许久的潘非等人带着救护人员涌了进来,把关彤和唐殊都抬了出去,季青舟仍然顶着一张惨白的脸,亦步亦趋地跟在唐殊的身边。
唐殊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却还是撑着笑,抬手抹掉季青舟脸上的泪痕:“你刚刚……干吗呢?不是说把自己都交给我了吗,怎么还那么冲动?”
空气中有血腥的味道,还有众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季青舟的眼睛却死死定在唐殊身上,她一张口险些暴露了哭腔,她垂头冷静了一秒,才一字一句地重新开口说道:“我也说过,我一定会保护你,唐儿,我会保护你的。”
酒店门前,车灯红蓝相交地闪烁着,向来不对付的陈冰母子经历这场磨难后,坐在酒店的台阶上相拥而泣。
杨拓最终还是决定不要打扰他们母子这难得的温情时刻,便转而向林麦道谢。
“你……真是林沉的妹妹啊?”杨拓到现在都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林麦又笑了笑,这时的她倒多了几分这个年龄女孩该有的柔软味道,可她说出的话,却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林麦说:“我是他的心魔。”
就这样,在外逃亡了一年零四个月的罪犯林沉,终于为自己一系列的行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以杨拓为首的H市分局刑侦队连轴转了好几天,四处奔走,终于也将一系列依附林沉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凌晨两点,杨拓审完了最后一个嫌疑人,发现徐小夏和潘非已经脑袋对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累得不行,摸出一根烟走到外面点上,看着头顶一轮孤月映着自己这一张英俊的单身狗面孔,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结束了,他想,怪累的,要不我也找个女朋友得了?
唐殊觉得自己近几年可能是头触太岁,小伤不断,大伤连连,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思忖着是不是以后该多穿几件防弹衣。
受伤后吃的东西有些清汤寡水,杨拓这个浑蛋却整天端着大鱼大肉跑到唐殊的病房大快朵颐,不是说今天的红烧不够肥,就是说昨天的清蒸鱼不够鲜。
不过老天还是长眼睛的,这货没过一个星期就得了肠胃炎,捂着肚子也被抬进了医院。
唐殊出院的那一天,局里该来的人都来齐了,徐小夏激动得热泪盈眶,捧着一束康乃馨上前致辞:“欢迎我们唐队重新回归大家庭,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我们永远都是同一个团体,相亲相爱,和谐互助……”
唐殊听得耳根子发麻,连忙使了个眼色,潘非心领神会,捂着徐小夏的嘴巴愣是把人给拖走了,世界才彻底清净下来。
伤得比较重,却也能勉强被轮椅推着出来的关彤有点眼红地看着那束花:“怎么没我的份儿啊?我是不够惨烈,还是不够悲壮?”
徐小夏一向对关彤有点怵,听到她这样问,脑子一时犯愁:“那、我……我给您弄面锦旗?”
众人哄堂大笑。
唐殊把花接过来在她眼前十分嘚瑟地晃了晃:“不就一束花吗?你是多没出息啊?看在咱俩二十几年的交情上,我这个送你了,好好珍惜吧,啊?”
目前身子还不能有大动作的关彤舔了舔嘴角,愣是把想抬腿踹人的冲动给忍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刻的白眼。
男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医院门前停着唐队的专车,专车上也是唐队的专属司机,清正廉洁一穷二白的唐队行李没几件,直接丢到了后座,自己则大大咧咧坐到了副驾,双手一摊,残废似的:“麻烦帮我系下安全带。”
季青舟撑着方向盘瞟他一眼:“我能和你在这儿耗到晚上。”
唐殊立刻就了,他知道这老大能说到做到,他一边系好安全带,一边还是忍不住抱怨:“现在病号待遇都这么差?唉,真是不如从前,想起我受伤的那天,某人哭得梨花带雨,那叫一个让人心疼,据说还在我床边守了好几夜……”
他话没说完,季青舟已经挽起袖子准备巴掌伺候,他却一把反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一下。
“知道在我这袭警要被关多少年吗?”唐殊挑眉,刻意摆出一副威严的神色。
季青舟斜眼看他:“多少?”
唐殊胡乱掰了会儿手指头:“四舍五入一辈子吧。”
“我知道了。”季青舟抽回手,启动了车子,“今晚回到工作室先把脸洗干净,多挨几个嘴巴,下辈子和下下辈子也都劳烦您看着我这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了。”
唐殊龇牙咧嘴地回答:“没问题。”
季青舟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分明多了点柔软的味道。
唐殊看着她,心中不由得也有点担忧:以后有了孩子会不会也是面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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