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距离萧韫之出发去大悲寺已经四日,按说,最迟今日午后未时,队伍应当回到京城了,但此时已经将近申时末,却仍不见御驾归来的身影。
云莞忙碌过后,看着天色,不由得担心起来。
她虽然觉得以眼皮跳来预示吉兆非常没有道理,但今早起来之后,便时不时眼皮跳两下,再加上如今迟迟不见御驾归来,便不由得有些多想。
主要是担心萧韫之的安危。
太子和他们必定是结了仇怨的,如今被关禁闭许久,乍一出来,再见萧韫之风光无限,云莞深度怀疑,以太子那样的行事与为人,不会贸然在此时对萧韫之做什么事情。
当然,京城之中的百姓,不会去关注御驾何时归来,只晓得,御驾归来,可远远地去看热闹,若是离得近了,还需下跪迎接。
云莞看着天色渐晚,心中担忧更甚,甚至想要出城探个究竟。
直到酉时,天色擦黑,云莞等不及想要出城的时候,才等到了城中的百姓传来的热闹声音,终于听到御驾归来的声音。
她站在酒楼之上瞧着队伍进了城,御林军和诸卫军在前方开道,但是诸卫军前,却不见那个马上穿着铠甲的熟悉身影。
队伍仍是那样的队伍,如出发前一般的排列,但云莞能感觉得出来,队伍比出发的时候,氛围更为紧张几分,守卫也更加森严,似乎在严守防卫着什么。
天色昏暗,云莞看不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但她敏感地觉察到,出事了。
她抿了抿唇,目送着御驾进入了宫门,一步也没有停留地往世子府上去了。
不论萧韫之去了哪里,或者出了什么事情,世子府必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天是大事,皇帝的出行与归来的时间,都是礼部算准了时辰的,除非路上发生了大事,否则不会延迟进城,误了时辰。
萧老爷子和老夫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晓得这一层,知道萧韫之随天子祭天,但御驾却迟迟不归,心中难安,此时都在府中等待萧韫之的消息。
城外发生的事情,还没有那么快传回来,谁也不知御驾在离开大悲寺之后遇刺。
萧老夫人是最担心的,她心中知道萧韫之做的是危险事,恰是因为知晓,所以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敢安心。
云莞去了萧府之后,才笑得因为担忧萧韫之,萧老夫人连晚膳都只吃了两口,此刻神色也不太好,只好安慰道:“祖母放心,不会有事的,许是路上耽搁了一些。”
萧老夫人叹了一声:“但愿吧。”
虽如此说,但她还是闭着眼,手碾佛珠,嘴唇嗡动,却沉默无声,大约是在祈求。
直到过了半刻钟之后,萧韫之才在侍从阿肯的陪同下回到世子府,只是,彼时他已经受伤了,出发时穿的那一身铠甲已经不在身上,只穿着一件墨色的窄袖衣袍,看起来劲瘦而凌冽。
跟着回来的,还有两名宫里的太医。
他一回府,便带了一身的血腥味回来。
见此,萧家一时忙碌了起来,叫大夫的叫大夫,唤丫鬟的唤丫鬟,便是隔壁府上的康宁大长公主都惊动了,带着府上的大夫匆匆赶来萧韫之的世子府上,萧老夫人更是被吓得脸色苍白,被萧浮生和萧二夫人安抚住了才不至于倒下。
太医解释:“陛下离开大悲寺之后遇刺,萧世子为救驾,方被刺客所伤,还好并未伤中要害,只伤处流血过多,只需好好休养一段时日,便可渐渐恢复。”
太医虽说没有伤中要害,但到底血腥浓,让人不得不担心,萧老夫人和大长公主反复确认萧韫之没有性命之忧,才安心下来,大长公主才问道:“陛下如何了?”
“陛下受惊了,在宫中修养。”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沉声道:“不论如何,一定顾好世子的身子,缺了什么药材,便来找本宫便是。”
“是。”两名太医应下来。
萧韫之也清醒着,只是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云莞注意到,他的锁骨上有一小段细细的伤痕。
萧韫之武功何其高,锁骨与脖子这样的命脉之地,绝不轻易让人伤到,如今……
想来今日必定是碰上了硬敌,云莞不禁一阵后怕。
倒是萧韫之无奈安抚她:“无事,阿莞不必担心。”
太医瞧着两人的动静,无声地再次给萧韫之查探伤口,又与萧家两位老人和大长公主保证了萧韫之并未伤到要害,且会日日来换药之后,方才离开。
萧韫之一离开,萧老夫人便红着眼睛坐在萧韫之的床边,大长公主也不放心,两位老人拉着他,好一番叮嘱,萧韫之无可奈何,安抚了好一会儿,瞧着天色已晚,才着人将她们送回府上。
屋里便只留下云莞、萧浮生和萧韫之的侍从。
云莞轻叹了一声道:“祖母怕是从未见过你这样手上的模样,才这般担心。”
大长公主更不必说了,她本来就疼爱萧韫之,哪里能见到了萧韫之这般受伤。
萧韫之本来也是不着家的人,从前若是受伤了,基本不会回府让家里的老人看到,所以上次受伤,才会暂居在云莞的店里。
萧韫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祖父祖母年纪大了。”
经不起这个刺激,若非是宫里的太医跟着回府以及皇帝下令,萧韫之也不想受伤归来,徒惹老人家担心。
云莞一时无言。
萧浮生大约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至少不是第一次见了,也见过萧韫之受伤比如今更为严重的时候,知晓只是伤口看着狰狞,没有伤到要害,因此并不太担心:“怎么回事?”
萧韫之嗤了一声道:“曹世荣怕是真的要反了。”
“刺客是曹氏的余孽?”云莞惊讶道。
萧韫之点头:“在他们身上,发现了曹氏的标记,消息倒是够快。”
惠帝前往大悲寺祭天也不过半个月前才做的决定,没想到曹氏在半个月之后,便已经做好了部署与安排,可见,这京城之中,暗处的势力,定是不小的。
屋里一下子都沉默了下来。
反倒是萧韫之比较轻快:“不必担心,没有那么快打起来,朝廷便是能查到,恐怕也要等到查清了曹氏究竟在何处活动方能出手,至于曹世荣,此次行动,也并非是发了全力,大约想要试试罢了。”
但他说完,又忍不住皱眉了:“不过,此次曹氏之中,多了些能人,比较奇怪。”
面对萧浮生和云莞的疑问的目光,萧韫之继续道:“他们似能控制他人心神。”
“摄魂?!”云莞脱口而出。
萧韫之疑惑道:“阿莞知道?”
云莞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就志怪的书籍里有写过这种东西。”
“摄魂倒还不至于。”萧韫之摇了摇头,“当时百官与御林军护卫上千人,刺客人数不过百来多,之所以这般受伤严重,乃因陛下自己走出了御驾,且当时似有情绪失控之象,说了些胡话,一些大臣和士兵心神慌乱烦躁所致,但我观他们至今未必能反应过来,我隐约听到密林深处传来异样的声音,那声音一出来,便让人心中烦躁。”
这般离奇的事情,几乎未曾见过。
唯有萧浮生道:“兄长可确定,林中确实传来声音,那声音能让人心浮气躁?”
萧韫之抿了抿唇,而后道:“无十足把握,但我确定听到了声音,初时候差些着了道。”
且惠帝的反应,实在太反常,别人只当惠帝初次遇到此刻而情绪大动,大概极少有人发现异常之处,便是发现了,恐怕也不敢跟惠帝说。
萧浮生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顿了顿,萧浮生又道:“若论起来,世间并非无这样的本事,兄长可还记得,南苍国巫部?”
萧韫之稍稍皱眉,巫部他自然是知晓的,唯有云莞满脸不解。
萧韫之道:“十五年前,南苍国还是巫部和皇族玉氏一起治国的局面,巫政不分,皇族几乎是个傀儡,直到十五年前,借着巫部内乱,如今的南苍国女皇上位,抓取时机,一举夺回大权,又趁乱将巫部的势力打压下去,巫部族长死于内乱之中,巫部内部分崩离析,方有如今的局面,自从十五年前巫部被打压之后,便难再起风浪,如今已成为玉氏的家臣。”
云莞不太了解这段历史,但萧韫之和萧浮生却是知晓的。
萧韫之皱眉对萧浮生道:“你怀疑曹氏和巫部有合作?”
萧浮生摇了摇头:“曹氏到底与巫部是否有合作,尚未可知,但这般乱人心魄的能力,世间却有,我曾对南苍巫部的摄魂术有浅显的研究,他们以音乐、气味、话语、甚至能者,仅以双目便可摄人心魄,当年巫部被南苍女皇打压之后,内部便有分裂,曹氏这些年多在南方活动,若是有人习得了巫部的控心能力,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萧韫之点头,深以为然,但他语气也越发深沉了起来,“若是曹氏当真与南苍巫部有所合作,那便是大事了。”
萧浮生也觉察到了深层次的危险:“我会修书前往南苍,着人关注此事。”
萧韫之点了点头。
云莞听着兄弟两人说话,心中一片复杂,不论是萧扶疏还是萧浮生,其实都在关注着东澜国的朝事,可这朝中之人,却人人只能维护自己的利益,坐在高位上越久,目光反而越是看不长远,最终只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那些事情,也急不得一时半会,能不能先好好休息一会儿?”云莞撇撇嘴道。
这么说话的一会儿,萧韫之脸色还苍白着,别看他身子好,却失血过多,不像是只受了外伤这么简单,但偏偏御医又看不出别的,云莞也知晓,御医看的都是些富贵病,若是萧韫之真的受了内伤,他们未必看得出来。
萧韫之笑道:“是不急这一时半会,让阿莞担心了,放心便是,陛下准了我七日休息的时间。”
云莞嘀咕道:“如你这般操劳,谁放心得下?”
萧韫之低笑,抬手捏了捏云莞鼓起的脸颊:“让阿莞担心,是我的不是。”
萧浮生:“咳!”
云莞瞥了一眼萧浮生,若无其事强自镇定道:“陛下可还好?”
萧韫之看着少女脸颊微红,失笑道:“未曾受伤,受了惊吓罢了。”
云莞不语。
但她很快便知晓了,救驾的并非只有萧韫之一人。
御驾在城外遇刺的事情,虽没有大肆宣扬出去,但朝中还是传出了些许风声,且还是不小的风声。
当时,救驾的还有另外两人,一人是太子,为此,太子的胳膊被划伤了一刀,还坚持护在惠帝的面前。
而其中一人,更是直接提惠帝挨了一刀,被人捅了肩头,那人便是五品工部员外郎——林志远。
此两人,皆有救驾之功,但云莞却不知,便是因为这两人所谓的救驾,才让萧韫之受伤这般严重。
三日之后,萧韫之脸色已经恢复如初,穿上了衣服,也不见有受伤的病弱之态,宫中传了圣旨过来,道他救驾有功,论功行赏,光是金银珠宝,便一箱箱地抬进世子府上。
来传旨的,是惠帝身边的大太监张达,张达笑眯眯地道:“咱家先恭喜萧世子了,萧世子一连修养三日,身子恢复可好?”
“尚可,多谢公公。”
张达笑道:“萧世子救驾有功,这份功劳,陛下念着呢,这两日日日挂心萧世子的身子,务必让萧世子养好了身子再回宫当值。”
萧韫之点头,“我会进宫亲自跟陛下谢恩。”
张达又继续道:“此次,诸卫军也立了大功,陛下说了,都是萧世子的功劳,待萧世子安然回朝,陛下还会有重赏。”
萧韫之也并不推辞:“护驾乃诸卫军之职。”
张达念了圣旨,与萧韫之道了祝贺之后,便又笑眯眯离开了。
云莞知晓了张达来下旨的经过,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怎么感觉张公公对你的态度,比从前更好了一些呢。”
萧韫之不在意这些:“他是陛下身边人,比常人更能看懂一些事情。”
云莞幽幽叹气道:“说来也是,论起这天底下最了解皇帝的人是谁,那一定不是皇后,也不是皇帝的宠妃,一定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这位啊,才最晓得那位的心思。”
说到这里,云莞便冷笑道:“皇帝迟迟不肯信任你,如今你救了一次驾,芥蒂倒是少了不少。”
萧韫之无声喝酒,并不在意。
云莞又道:“太子因此事,怕是又得圣宠了。”
云莞担心,他给萧韫之使绊子。
说来,这世上,大多数使绊子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使绊子的蠢货,而她与萧韫之都认为,太子是不如何聪明的人,或许多年来一直在背后扶持他的皇后,还要狠一些,就不知太子会不会一直听皇后的话。
“无妨,迟早的事情罢了。”
云莞撑着下巴问道:“那刺客之事,又交给谁来督办呢?”
萧韫之扬了扬眉道:“太子、铭王、京兆府,还有御林军长官。”
云莞:“……”
那可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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